徐绪终于把鞋弄出来了,放到她身前,“穿上吧。”

慧晓一边鞋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他,果然,徐经理又发话了,“下周,有空吧?”

慧晓瞪大眼睛,“我…”

“那就下周五吧。”

二十、公费旅游

看着快递到手的机票和旅游地图、出行物品清单,慧晓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这年头资本家都不吸血,改义务献血了?

嘘嘘主动给放年假不说,还赠送机票——可惜的是只有单程票——慧晓拿着那本黄果树瀑布的宣传册子翻来覆去地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详细到连买什么水杯都注明的物品清单,有着明确目的地的机票…还有那张用红线标注出来的旅游地图。

慧晓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那只墩布狗,拖着长长的白毛,给徐绪用膝盖夹着肩膀喂药,最后一拍屁股,“去,把盘子里的东西吃了。”

手机叮了一声,“东西收到了?”

慧晓犹犹豫豫地打了一堆话,最后却又退格成一个“嗯”字,一脸茫然的发了出去。

“那就好好准备准备,记得要带薄外套。”

慧晓又回了一个“嗯”字,最后实在憋不住,拨了电话过去。

“徐经理,我…”话还没说完,徐绪就冷冰冰的打断了,“我现在开会,很忙,有事下班说。”

啪嗒,挂断了。

开会,很忙,明明是你先发短信的啊!

慧晓捏着一大叠东西在屋子里转圈。

到了下午五点,徐绪手机干脆关机了。

慧晓抓着电话咬牙沉思,到底哪里不对劲呢?徐经理难道在躲她?

这种情况,通常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员工太出色,所以上层才这样踢皮球搞安抚。可是,慧晓扪心自问,她拼酒的本事真的已经强过苏宏的交际能力了?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颤,上位者的思维,真的很难揣测啊!

万般无奈,慧晓敷了一晚上毛巾,第二天一早就揣着辞职信又一次赶赴沙场。

眼睛已经消肿了,同事们也八卦够了,看到她都只露出神秘的笑容。慧晓尴尬地冲他们回笑——这种笑容,这种好像写满了“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我好佩服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徐绪却不在办公室,大门紧锁,连大军也不知道BOSS先生为什么迟到。

慧晓转了一圈,没办法,别别扭扭的回到业务部,在老位子坐下。既然坐下了,开电脑上个聊天软件也就变得顺水推舟起来。

苏宏不动神色的弹她企鹅,“你昨天干吗了?”

昨天?

慧晓愣愣的,苏宏加了句:“厉害啊,戴个墨镜就来挑战嘘嘘的权威了!”

啊?

“嘘嘘真给你涨工资了?多少?老实交代!”

慧晓捏着鼠标的手抖动了一下,这就是八卦,永远走着高于生活,想象奇崛的路子。

苏宏连连三个抖窗,“连大军都说看到你甩门,啧,不愧是佳敏姐调 教出来的!”

说到孙佳敏。慧晓倒是想起来了。昨天签收快递的时候,孙佳敏正挺着个肚子靠沙发上吃香蕉,一见她出来,就连连跟她推荐什么路易斯查尔斯之类的黑人歌手…

不管是蓝调之王还是还是什么爵士之巅,她听不懂啊!

苏宏见她始终不回复,直接伸手掌拍了她一下,“中邪了?”

慧晓浑身一震,下意识脱口:“没有涨工资,只给我寄了张机票让我去旅游!”

整个办公室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胖胖的任君君最先起哄:“哇啊慧晓你居然可以公费旅游,去哪里呀?”

“对啊,我们都没有收到机票哎!”

“苏姐,徐经理好偏心…”

慧晓只想拍平自己的嘴巴。

苏宏也有点儿不高兴,“我怎么知道,我和你们一样,又没有机会公费旅游。”

正闹着,大军一把推开门,“徐经理来了,开会去,都蹲这里干什么?吵吵闹闹,大老远就听见了。”

有人咕哝了句,“赏罚不公,开什么会啊…”

大军显然听到了刚才的话,斜了慧晓一眼,转回来瞪她:“那你别去了!”

那人咕哝了句“我可不敢”,站起来往外走。其余人也稀稀拉拉的拉开椅子,苏宏暗暗揪了慧晓一把:“傻子!”隔了一会又掐她:“我业务水平比你好多了!”最后却说:“嘘嘘不是在追你吧?”

慧晓正揉着胳膊懊恼,听到这一句,猛然扭头看她。

苏宏面不改色的推着她往办公室走,“快走快走,大家都进去了。”

徐绪跟座碉堡似的坐在中央,见他们进来,抬了下头,很快就低下去看文件。

慧晓被苏宏刚才的话惊倒,走路都不利索了,一进门就盯着徐绪猛看——徐经理追求她?徐绪追求她?

徐绪习惯性地左手在右手手背上敲动:“集体迟到,集体扣当月奖金…”话音未落,就已经哀鸿声一片。慧晓对上他目光,下意识低头,隔了一会,又抬头去看他。

徐绪自顾自自说着,丝毫不管手下职员惨兮兮的脸色。

慧晓坚持不懈地用余光偷瞄他,徐绪这几天一直黯淡的心情终于有了点儿转机,说话开始有点儿意气奋发起来,顺带着犀利地回瞪了她一眼。

冷冰冰,凉飕飕,一下子把慧晓冻去了北极,连那点儿小疑惑也迅速掐灭了。

开完会,还没等慧晓鼓足勇气,准备好说辞,城西仓库的总监管员就火急燎燎地赶过来。徐绪听他说了两句,连瞪人都顾不上了,沉着脸快步往外走。

城西地价便宜,不但有乐淘淘自建的两个大型仓库,还有好几个代管的企业货仓。总监管员都急成这样了,出的问题肯定不小。

果然,没过多久,大军就一把推开业务部的门,“美滋鞋厂那笔业务谁负责的?”

苏宏愣了一下,“我和慧晓…”

“那边打起来了,你们也跟着来吧。”

办公室里一片哗然,打起来?什么叫打起来?

慧晓这时候哪里还敢说什么辞职不辞职,战战兢兢的下了楼,发现徐绪和总监管员已经坐在车上等着了。

大军见他们坐的是自己的车,眼角抽搐了一下——老大,你的车子值钱,我的也不是皮卡货车啊!

腹诽归腹诽,大军还是很快坐到驾驶座上,催着苏宏和慧晓上车,一踩油门,车子箭一样射了出去。

苏宏坐在门边,监管员占据了另一个车窗边的位置。慧晓和徐绪就跟夹心饼干似的被挤在中央。

大军苦中作乐,心想嘘嘘你个阴险小人,放着自己的车不开,成心想让员工的爱车去冒被灰尘蒙被拳头砸的危险,挤死活该!

徐绪的脸色却稍微有些好转,所谓“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人就是没法子事事顺利啊。仓库出事当然不好,但是能和中意的对象挨得这样近——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是个好现象嘛。随即,他又想到另一句很出名的歌词,叫做“爱江山更爱美人”。

徐绪觉得自己不能再深想了,但脑子里却又跳出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边上的慧晓悚然一惊,神经更加紧张。

一路上烟尘滚滚,越往西,路上的尘土就越多,景色也越荒凉。绿油油的农田,养着成群鸭子的人工池塘,路边的有些广告牌都还空着,写着“广告位招租”的字样。

监管员趁着和徐绪靠这么近的机会絮絮叨叨的念叨起美滋仓库事件的缘由:美滋老板拿到xx的银行贷款后没多久,就扔下自己大腹便便的老婆和手底下一大帮没拿到工资的员工,消失的无影无踪。

按照三方协定合同,xx银行将接收美滋交由乐淘淘代管的一大仓库鞋子。问题在于美滋黑心大老板跑路前不仅刮光了所有能挪动的款项,连整个公司都抵给了另一家银行。

先不说两家银行该怎么瓜分货物,美滋厂里连续几个月没领到工资的职工们先疯掉了,一部分斯文人忙着各处上诉举报,另一部分务实派就直接把办公室里的电脑和打印机等值钱货扛去折价倒卖…抱着能抢回一点儿是一点的想法,乐淘淘监管着的美滋本仓库的货物很快就成了他们惦记的对象…

“一家几个月没有给员工发过工资的民营企业,一家四处抵货抵房的无赖公司!”徐绪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话,听得慧晓心脏直抽筋,“这就是你们千辛万苦争取来的客户?你们连那个美滋的基本情况都没去了解过?”

苏宏面色发白,抿着嘴巴不敢吭声。

——骗子自然有骗子的智慧,玩欲迎还拒的把戏不说,还特能收买人心。她们搜寻美滋背景的时候,那些“美滋人”集体缄口不言不说,一旦破例开口,全是我们老板很有才能很有胆略之类的屁话!

才能和胆略倒是真的有,忽悠的才能,犯罪的勇气,一等一的高级诈骗人才!

苏宏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徐绪,悄悄向慧晓使了个眼色。慧晓茫然——说到美滋鞋厂,她对它的印象只限于那个特别爱灌人的高个子负责人。

谈合同的那晚上,那位负责人先生不但点齐了啤的白的红的,连酒店里做菜的料酒都没有放过。一想起他醉醺醺地举着酱油碟子大喊干杯的样子,慧晓就觉得胃部一阵翻滚。

二十一、阴差阳错

慧晓想了很久,终于小声地问:“他仓库里的那些货,按成本卖,都比他拿到的贷款多…为什么要跑啊?”完全的亏本生意啊!

徐绪冷冷地看着她:“原始资金是他老婆的。”

车子还没到仓库就停了下来,总监管员指着不远处一大片厂房说:“人都围在那边,我们先不要过去了。”

徐绪整整衣服下车,“报警了没有?”

“报了,”总监管员拿起手机,明显是往留守仓库的几个人那里打,“警察来了没有?”

电话里一片嘈杂,隐约还有小孩子的哭声。

徐绪也站在一边拨电话,什么“王局”、“赵队”的不离口,语气熟稔轻快,表情倒是和平日一样,又冷又死板。

慧晓跟边上站着,这时才觉得徐绪其实也并不是那么不通世故,人际僵硬的。毕竟是成年人,真到了紧要关头,虽不至于低声下气,奉承话也是会说的。

总监管员等他打完电话,才谨慎地说,“有个女职工带着孩子坐地上哭,警察一拉她就说政府暴力行凶,闹了半个多小时了。”

徐绪点头,又问,“那其他人呢?”

“没再砸门砸锁,但是好几百人都围着,前门后门都有人扛着横幅在守着。”

徐绪皱着眉头不说话了,柿子捡软的捏,违法的耍无赖,受害者也耍无赖…怎么就这么多无赖呢!

总监管员殷切地看着他,徐绪走了个圈,“想办法把人弄走,货全提出来,转移到我们自己的仓库里去。”

“这个…他们肯走就没那么麻烦了。就早上那个架势,袭警了都!”

徐绪又打电话,边打边往空旷处走,声调不高步低,隐约听得到是在问候什么。苏宏扯扯慧晓,走到大军边上。

大军也忙着打电话,摆了摆手,然后捂着话筒,“没事,你们先坐车里去吧。”

徐绪正好走回来,“你们先回去吧,大军你先送他们走,回头再来接我。”

慧晓哑然,苏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徐绪却已经扭头跟总监管员说话,“一会公安局会过来赶人,你们准备货车运货。”

“这样能行?”

“不行就假装运货,侧边不是有个小仓库,把那里的东西随便运些出去…”

慧晓竖着耳朵听得正专心,苏宏拉她:“走吧,我们待着也碍事。”慧晓恍然点头,再去注意徐绪他们,却只听到总监管员拍马屁似的说了句“暗渡陈仓”。

大军发动车子,苏宏忙着系安全带,慧晓把头稍微伸出窗外,只看到大片飞扬的黄沙和徐绪背对着的身影。

都是在办公室坐久了的文职,一说到可能会起肢体冲突,慧晓还是忍不住会觉得紧张——她想起那日在徐绪在医院和人打架,整齐的衬衫西裤因为动作而激烈的发皱,纹理分明。

事情闹成这样,她自然也没有了辞职的心思,——再坚持,就显得很小人,很不义气了。

慧晓又开始按时上下班,偶尔看到徐绪的身影,也都一副很忙很严肃的样子。美滋事件的八卦越穿越离谱,老板、老板娘、老板情人等角色一一被八卦了个遍。

这种事情,向来是关心了才觉得事件大条。孙佳敏当天晚上就知道了事情大概,唐慧骏却笑嘻嘻地说你们怕什么乐淘淘上头有总公司罩着,最多撤个分部总经理的职而已。

慧晓跳起来,“货不是都保住了,还撤什么职?”

孙佳敏看白痴一样看她,“那货保住了有什么用?两家银行手里都有合同,作为负责中间媒介的仓储公司难道没责任?”

慧晓小声:“那也是我和苏宏的责任。”

孙佳敏咬了口唐慧骏送到嘴边的苹果,“说你傻还真傻了,是你和谁有大仇,还是苏宏跟谁结梁子了?徐绪这座变态冰山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以前在总公司就很多人看他不顺眼了。”

慧晓张大嘴巴,孙佳敏摇头晃脑,“眼中钉,肉中刺,几欲除之而后快。”

慧晓彻底失眠了,翻着日历数了半天日子,鼓足勇气给徐绪发了条群发格式的“xx节快乐”的短信。她等了一会,没收到回信,便又发,“不好意思,算错日子了,预祝大家xx节快乐。”

徐绪终于有了回应,不是短信,直接就回拨过来。

慧晓捏着电话心跳加速,那边却是一片沉默,久到慧晓以为电话掉线,下意识“喂”了好几声,徐绪才低低地出声。

“东西准备好了吗?”

慧晓愣住,啊了一声。

徐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这周五去黄果树,你忘了?”

慧晓又啊了一声,终于有些反应过来,连连表示自己给公司添麻烦了,自己无功不受禄。

徐绪居然“嗯”了一声,然后突然说,“我感冒了,发烧。”

慧晓僵直着背,手心都流出汗来——这话,什么意思?

幸亏那边徐绪反应快,没等她再出声,语调很公事公办地说了句,“你帮我和大军说一声,明天上午我不去公司了。”

似乎是怕她误会,他又加了句,“他手机关机了,你明早帮着说声吧。”

说着,挂了电话。

慧晓想起苏宏那天的话,隐约觉得他在暗示什么,甩甩头又觉得自己想太多太自恋。

第二天到了傍晚,徐绪也没来上班。慧晓心里头难安,凑过去和苏宏嘀咕,苏宏也觉得愧疚,推掉了晚上的约会,和她一起买点儿水果,打算登门探病。

徐绪接了电话,没拒绝,只叮嘱说家有大犬,不要害怕。

苏宏挂了电话,和慧晓惊叹,“徐经理居然还养狗!”自从出了美滋事件,苏宏对徐绪倒是尊敬了不少。

慧晓嗯了一声,也适当的惊讶了下,“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苏宏赞同,“肯定不便宜。”

不便宜的拓跋冲到玄关大嚎的时候,苏宏还是吓了一跳。慧晓早有准备,站一边谨慎地观察它。墩布狗毛发乱归乱,却是收拾过的,屁股扭动脑袋扭动,看着也不像饿肚子。

徐绪穿着睡着站在另一边,“进来吧,不咬人的。”苏宏和慧晓跟串糖葫芦似的排队进门,小心地绕开徐绪和拓跋霸占的两侧空间。

屋子里一股药水味,徐绪理所当然地回到床上躺着,闭着眼睛说你们随意。苏宏自发地挑了几只苹果洗干净,又把剩余的放到冰箱里,然后坐到床边上削皮。

慧晓也跟着拉了把椅子坐着,不时拿怜悯的目光偷瞄徐绪。

徐绪闭着眼睛也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连日来的忙碌折腾得整个人都疲惫不堪,昨天收到慧晓短信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儿怒气的。

怎么说我都在帮你吧,怎么着也该说句谢谢吧?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要貌没貌,要脑子没脑子,自己是上辈子缺德才会看上这么个人。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倒是一副“很在乎你”的模样。

他觉得有点儿欣慰。

苏宏不是个笨人,削完皮见他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突然说,“慧晓,你把苹果切下片,我去煮点儿白粥”说着,就站起来往厨房走。

慧晓巴不得有事情做,接过苹果和刀子后才觉察尴尬——要、要喂吗?

徐绪半闭着眼睛躺着,似乎睡着了。

慧晓问:“那个,你要吃苹果吗?”

听着那不甘不愿的语气,徐绪刚刚有点儿期待的心情一下子don到了底,重重地哼了一声。慧晓用水果刀切了一小片,拿在手里,犹豫着递了一下,见他仍旧睁眼张嘴不说话,便缩回来塞进自己嘴巴里。

咔嚓,咔嚓。

徐绪一霎时觉得悲凉,他上辈子不是缺德,一定是造孽!

慧晓慢吞吞地吃了一整个苹果,又把剩下的切好,整齐的摆在盘子上,放到床头柜上。徐绪已经气得不想说话,眼皮紧闭着都掩饰不住怒容,眉头打结,青筋鼓动。

苏宏端着白粥进来,慧晓连忙小声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脸色看起来好差。”

苏宏也有点儿紧张,问:“徐经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徐绪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没吃到苹果气得,哼哼唧唧了半天,又开始装睡。苏宏和慧晓一人一边站着,都有点儿不知所措。

徐绪自觉演得差不多了,缓缓睁开眼睛,自顾自坐起来——他已经不指望唐慧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