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成业看他脸色,狐疑,“不是?那这姑娘怎么在这儿?”

秦峥轻描淡写吐出几个字,没什么语气:“路过的。”

说话间,那双眼却始终盯着她看,在她身上放肆逡巡。余兮兮抿了下唇,被那目光追得心烦,咬咬牙,翻了个自认很不明显的白眼——看看看,看个大西瓜,果然是在部队里待久了的,八百年没见过女人。

她有些懊恼,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说走,又一阵脚步声却从远处传来。

余兮兮转头,见韩是非臭着脸走近,杨助理则堆着笑跟在后面。

未几,两人站定。

韩是非视线扫过军装笔挺的高大男人,抿了抿唇,面色难看,然后又看向余兮兮,走过去,声音压低:“兮兮,我处理点事情,你先回自己车上,等我电话。”

她拒绝:“我要回家了。”

闹了这么一出,谁还有心情玩儿。

韩是非蹙眉,“兮兮……”

“祝你生日快乐。”余兮兮淡笑着打断,回身,绕过他往自己停车的位置走。

经过秦峥时,一道极有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音色很沉也很低,醇得像酒,又漫不经心,“你不是路过的么?”

“……”想起之前的信口胡诌,余兮兮脸上一热,转头;男人个子很高,低着头看她,嘴角微翘,勾出似笑非笑的一弯弧。

电光火石之间,她恶狠狠瞪他一眼,大步离开。

秦峥斜靠着车门,抬眸。

高跟鞋的声音渐远,街灯流光勾勒下,姑娘身段窈窕,肤色白皙,黑色长卷发披在细弱肩头。像是生气,走步的动作很大,跺脚似的,娇憨可笑。

他挑眉。

小姑娘长大了。

那晚的后续,余兮兮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据说,次日一大早,韩氏的董事长就带着自家儿子进了军区大院负荆请罪,直到傍晚时分才从里面出来。

不过相较这些无关紧要的八卦,她更关心秦峥回云城这件事。

多方打探后,这个消息被证实——组织上临时做出调整,将秦峥少校暂时调回云城,仍负责特种大队练兵事宜。

“暂时?”余兮兮眸光一跳,换了只手拿手机,“姐你确定是暂时?那他什么时候再调走?”

电话那边的声音温婉清亮,似乎无奈,“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兮兮,人家才刚调回来你就盼着人家走,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她蹙眉嘀咕,“差不多。”

余凌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余兮兮笑了下,道,“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接着开会,休息吧。”

余凌嗯了声,随口道,“这几天家里没什么事吧?”

“都挺好的。”

“钱够花么?”

“够。”电话另一头沉默片刻,然后说,“兮兮,爸妈明天上午就回云城了,要是再跟你提去法国进修的事,你就先答应下来,别和爸爸吵。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知道么?”

“哦。”余兮兮垂眸应了声,拿起pad开始玩儿消消乐,态度敷衍至极。

“姐姐知道六年前的事你一直没忘,但是……”

“好了姐。”她笑容如常将余凌打断,说,“我困了,你睡吧,我也睡了,晚安。”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躺在卧室的圆床上,余兮兮安静看着窗外。夜深了,鸟兽虫鸣更清晰了,月和星辰也都入画了。

她闭上眼,沉沉呼出一口气,不多时,重新举起手机,打开微信,未读消息99 。她蹙眉,随手翻看了会儿,然后从通讯录里找出一个昵称是“周易”的号。

周易,性别女,职业不是看风水算命,而是一家宠物店的店长,余兮兮的闺蜜。

嘻嘻兮兮:【微笑】当一个兽医就真那么给他们丢脸吗?

过了片刻,周易回复:又和家里吵了?

嘻嘻兮兮:没,就是最近烦心事太多,难过【快哭了】。

周易:怎么了啊?

嘻嘻兮兮:①我爸又逼我去法国学调香了……②秦峥调回云城了!!【吓】【吓】

周易:秦峥???你那个军哥哥未婚夫?

嘻嘻兮兮:卧槽!一年见一次的未婚夫?娃娃亲订的婚也算订婚吗,我这辈子都不会承认【再见】

周易:你单身(守活寡)这么多年,不就因为有个他吗【微笑】

嘻嘻兮兮:不,单身是因为我眼光又高又挑。

周易:→_→

嘻嘻兮兮:( ̄ω ̄)

周易:那你打算怎么办?

盯着屏幕,余兮兮觉得,这句话就像她自己在问自己。

怎么办?

到底怎么才能把她生命中那个毫无意义的“未婚夫”甩掉?

余兮兮用力皱眉,握着手机在床上滚来滚去,不多时,她翻身坐了起来,关掉微信,在通讯录里键入“秦峥”两个字,搜索,一串号码映入眼帘。

这十一个数字无比陌生,冷硬又刺眼。

深吸一口气后,余兮兮戳入一片空白的短信页面,打字:秦首长,你看你也回云城了,咱们那个巨坑无比的娃娃亲婚约,是不是抽个空解除一下?要没记错,你也28、9的人了,有个婚约绑在身上,影响择偶。

编辑完,她来来回回检查了无数遍,确定没有错别字后,在末尾署了自己的名,然后点了发送。

看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半。军人的作息通常规律严谨得令人发指,这个点儿,秦峥应该已经睡了,或许明天早上看到了才会回复。

她思忖着,打了个哈欠,躺回床上。

突然,“叮”的一声,一条新短信传入。

余兮兮随手点开,垂眼,发信人:秦峥;短信内容只冷冷淡淡一行字:老爷子想见你,明天跟我回一趟大院。

“……”呃。

所以,是完全无视她的短信了……吗?

第3章

托那条短信的福,余兮兮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凌晨一点多才堪堪入睡。然而半小时不到,她又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呼吸不稳,大汗淋漓。

一个梦。

梦中是漫无边际的火光,遍地鲜血,还有一只德国黑背——完成了使命的黑背倒在血泊中,轻微抽搐着,深褐色的双眸涣散开了,视线永远定格在女孩脸上……

“……”余兮兮抿唇,鼻腔里沉沉吸入一口气,吐出来。缓了缓,仍是思绪难平,不由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找烟。

乒乓一阵响,一无所获。

余兮兮颓然,这才想起自己已戒烟大半年,屋里的所有烟都被余凌没收了。无奈,她只能倒回床上,乌亮浓密的卷发在枕上铺陈如绸。

有多久没有梦见过黑风了?半年,一年,还是更久?

她沉默地盯着天花板,拿出一颗糖扔嘴里,转头,视线看向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一只德国黑背的照片,黑白色;画面中,警犬嘴巴咧得大大,吐着舌,好似学人做“笑”这个表情。有点儿呆,有点儿傻,又有点儿萌。

余兮兮和照片里的黑背对视片刻,翻身闭上眼,继续睡觉。

次日清晨,一阵敲门声将余兮兮吵醒。

她蒙住头,声音嗡嗡从被子底下传出,极不耐烦:“大清早的,干什么?”

门外是宋姨的声音,语气有点为难:“二小姐,昨晚你是不是答应了今天要去看秦老司令?”

她默了默,“对啊,怎么了?”

宋姨言辞间多了丝笑意,“接你的人已经来了。”

“……”

余兮兮愣了下,掀开被子跳下床,也没穿鞋,直接光着脚就跑窗户边上去了,“哗啦”一声拉开窗帘。果然,余宅庭院里多了辆黑色吉普,很眼生,在太阳底下显得持重威严。

她皱起眉,伸手在枕头底下捞了把,抓起手机一看:上午7点53分。

余兮兮无语,斜眼瞥着那辆车,未几,双手叉腰咬了咬牙,道:“知道了,我换个衣服马上就下去。”

这么早扰人清梦,那位首长是赶着去投胎么卧槽?

她胸口憋着一团气,匆匆洗漱完后打开柜子翻衣服,上衣裙子扔得满地都是。不多时,她找出一件连衣裙换上,化了个淡妆,拎包出门。

今天天气不错,初夏时节,阳光的温度刚好。

男人坐在驾驶室里,漫不经心扫视着周围,表情冷淡。

手表上的指针继续溜圈儿,不多时,秦峥点燃一根烟,抽了口,左手伸到窗外点烟灰,英挺的眉微拧。

部队里强调令行禁止雷厉风行,偏偏那小姑娘不是他手下的兵,他既不能命令也不能发火,除了等,没第二个法子。

秦峥夹烟的手随意支在车窗外,手指敲着窗框,有一下没一下。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吉普车后方传来。那是高跟鞋踩在石子儿路上的声音,很轻盈,很俏皮,有点儿急促,哒哒哒直响。

他吐出烟圈,黑眸扫了眼后视镜。

年轻姑娘一身浅色衬衣连衣裙,裙摆及膝,底下是白生生的两截小腿肚,纤细匀称。她容颜娇艳,在小跑,两颊有红晕,黑亮的眼却怒冲冲瞪着他的车,仿佛苦大仇深。

秦峥盯着后视镜看片刻,挑眉。

距离吉普车约两米左右,余兮兮步子放缓,微喘着走近。驾驶室的车窗是完全降下的,她看见男人还是一身军装常服,盯着她,黑眸里头有丝玩儿味,不做声。

她调整表情笑了下,打招呼,“早啊。”

他没什么语气:“不早了。”

“……”部队里的男人都这么欠扁吗?

余兮兮被呛了下。

秦峥不再看她,边发动引擎边道,“上车。”

他声音低沉好听,偏这命令式的口吻激得她火起。余兮兮蹙眉,抿了抿嘴还是忍下来,冷冷哦了声,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

吉普车驶出余宅。

余兮兮侧目打量了一下这辆车,外观还行,性能应该也还行,但比起她那辆改装过的超跑法拉利,差太远。

她凉悠悠叹了口气,扭头看窗外。

秦峥不理余兮兮,余兮兮也不会主动理秦峥,于是一路无话。这么些年,他们见面的次数很少,每次见面的状态也都相差无二。

两家老人把他们的关系定义为“情侣”,然而只有余兮兮知道,他们这对“订了娃娃亲的情侣”,迄今连手那没牵过……哦,还有昨晚那条短信。

她皱眉。

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他没看懂?还是移动运营商出了问题,那条短信根本没发送成功?

忖度着,她试探地开口,想问问他是否收到短信。

“你……”

然而与此同时,“你平时几点起床。”

毫无征兆的,驾驶室里的男人突然发问,语气冷淡。

余兮兮抬起头,他坐姿随意,一手把方向盘,一手弯曲撑窗框,冷黑的眸透过中央后视镜看她。她的视线冷不丁对上去,镜中目光相遇。

他的眼睛,极黑,也极深沉。

她同他对视,没有退缩,清了清嗓子道,“睡到自然醒。”

秦峥声音很淡,“不工作?”

这句话,听不出恶意,却也听不出善意。余兮兮微蹙眉,说,“暂时还没上班。”

他收回视线,寥寥笑了下,不说话了。

余兮兮的嘴角却完全沉了下去,侧目看别处,双手握了握拳。

秦峥的祖父,也就是这个男人口中的老爷子,在职期间是N军区的司令员,功绩赫赫,地位极高。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大部分人都以为,秦峥从军是自然而然,也会顺坦无比。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秦老司令为人极是刚正,秦峥考入军校,毕业之后去往L军区某连,再到特种大队,一步一步至今,全是靠一身铮铮铁骨和硬本事。

他生而活在父辈光环下,却从不依靠任何人,照样出类拔萃。

而她余兮兮,父辈为她铺好光明大道,她却只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活脱一个一无是处的脑残富二代。

事实上,秦峥一直都是看不起她的吧。

余兮兮用力咬了下唇瓣。

她不打算解释,也无话可解释。他们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被一个婚约强行绑在一起,仔细想想,也都算受害者。

窗外,繁华的中心城区街景节节后退,吉普车驰向城西片区。

余兮兮呼出一口气,终于说了两个字,“秦峥。”

虽相识多年,但他们毕竟陌生,她对他一向客气,大多时候的称呼都是“秦先生”或者“秦首长”,这样直呼其名,还是这种堪称凶恶的口吻,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