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钱买材料?”

帅克再点头。

“我只要负责吃?”

帅克第三次点头。

元宵默默地把纸条用冰箱磁贴贴到冰箱上,默默地遁去卫生间把牙刷了把脸洗了,默默地又回到八仙桌旁边,把帅克体贴地送上来的高端的蔓越莓奶酪面包和咖啡都吃光了。

她就此没有再提要帅克加房租的事情。

由此日开始,元宵原本清汤寡水的食色人生开始发生出质的改变。

早餐的炖蛋原来是这么的乏味,晚餐的清水煮青菜原来是这么的清淡。温阿姨的厨艺原来和帅克有天上地下的区别。

元宵从不知帅克也会做饭,但她并不感到意外。她记得帅克有一个善厨艺的母亲。

在元宵跟着同学们吃大食堂里炒蔫的青菜的初中时代时,帅克每日中午捧着他的母亲爱心便当在教室里用餐。每日菜品不同,色泽可爱,加热以后还有扑鼻的香味。

吃厌大食堂的元宵对着帅克的饭盒吞口水,帅克三下五除二迅速把饭盒里好吃的东西全部吃光,然后对着馋涎欲滴的元宵坏笑。

有一回帅克忘记带饭盒,他的妈妈在课间休息的时候送了过来,帅克当时去上厕所了,元宵乘机对帅克的妈妈说:“阿姨,你做的菜很好吃的样子。”

帅克的母亲当然不如裴智慧长相美丽性格锐利,但是温柔、善解人意,她笑着对元宵说:“那么我让帅克多带点菜给你吃好吗?”

元宵拍手,“阿姨,您太好啦!”

第二天帅克心不甘情不愿地多带了一个饭盒,那里头酱牛肉,好吃得元宵鼓掌叫好。

“没想到你这么会拍马屁啊?”帅克损她。

“你妈是好人,但不见得你也是!”元宵反唇相讥。

尽管如此斗嘴,但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帅克时不时会带些母亲做的好菜分给元宵,但绝不会帮元宵在考试的时候作弊。

元宵并不是讨厌帅克不帮她作弊。

反正她的数学物理化学考了不及格,她的影帝爹会说:“女儿啊,现在已经不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了,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作家妈则会讲:“语文和英文考得还不错嘛!”

这是元宵最喜欢父母的时刻。

但是,她还是很羡慕帅克。

帅克的父母是这座城市里最最普通最最典型的双职工,两人都在医院里头工作,忙碌的工作之余,更会妥善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帅克能骑着自行车,跟在他父亲的自行车后,在阳光底下谈笑风生。被他的父亲护送去上各种特长班。他的母亲每次开家长会时都是代表优秀学生家长发言的代表,而元宵的家长会全部只能由外公来开。由于元宵的成绩一般总不出意外地吊在白榜尾,所以外公还认认真真记录过帅克母亲分享的教育优秀儿子的经验。

元宵曾把帅克的幸福生活当做不平衡的借口,同父母哭闹,“我考这么差都是因为你们!”

裴智慧冷静地同她讲:“元宵,你是在为你自己的不努力找借口。这个行为十分不好,你要改正。”

元旭东则买了去大溪地的机票哄她,“读书是个辛苦事情,爸带你去玩儿!”

元宵看得出来,最后父母是被她闹到心力交瘁的,但仍旧无助于改变她的现状,满足她的基本愿望。

而帅克令她羡慕的家庭生活,在初二的下班学期发生了变故。他的医生父母被派去援藏一年,没有想到的是两人在西藏意外遭遇车祸。从初二到初三整一年,帅克变得沉默,没有再同元宵斗过嘴,元宵也不敢再同他斗嘴。

在上课的时候,帅克经常看着窗外的银杏树发呆,然后在数学考试的时候发生失误。

鬼使神差地,元宵不知自己为何会托温阿姨去南京路上的食品店买来酱牛肉,在吃午饭前,她把放着酱牛肉的饭盒偷偷塞进帅克的课桌。

这件偷偷摸摸的蠢事她干了大半年,一直到后来她无意中干了那一桩更蠢的错事——

元宵甩甩头,那些都是不好的回忆。看如今的帅克恢复如初,就晓得瘟神的神经和一般的人是不一样的。她想,这样真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次更晚了。

☆、同居密友(三)

总的来说,元宵带着“这应该算是功德圆满了吧”的态度接受了帅克这位房客,不但换来她所需要的病历卡,还换来每天两餐好饭食。

帅克能变出中西百千种花样的烹饪功夫不禁让她琢磨他到底什么时候学到这手的?每样菜做能做到精细,简直是革了裴智慧低碳健康饮食的命!

不过才两天,元宵就把“回家有顿美食是人生一大快事”的真理承认下来,以至于大表姐约她明晚饭局,她咂巴一下嘴没第一时间答应下来。

江湖如实相告,“魏辙也会来。”

元宵的脑袋转两下,才想起来是那位史丹福的精英,又转两下,不禁警觉,“姐姐,不会是相亲吧?”

江湖笑起来,“宵宵,你正该是谈恋爱的年纪。”

的确是谈恋爱的年纪,可是——元宵想,如果直接对大表姐讲她对这位魏某人既无印象更谈不上感觉未免有点失礼,毕竟表姐是在为她考虑,也应该是为人所托。

她是想了一会儿,决定不应该令到表姐难做,“那么,好吧。”

她挂上电话,冲着在灶披间里打着蛋花预备做汤的帅克说:“明晚你吃独食就行啦!”

帅克说:“哟,应酬还挺多。”

元宵把肩膀耸了耸,“我一明媚大好女青年,正值外事繁忙阶段。”

“我很理解,祝你好运。”帅克头也没回,把一碗蛋花哗啦往锅里一倒。

其实元宵一点儿也不中意这样的外事,不对的人,就算在顶级的餐厅里品尝顶级的美味也是不能中意的。

表姐偕表姐夫这对热心的月老一起出席,魏辙站在表姐夫身边。

元宵把目光扫到两个男人身上,在表姐夫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了点儿。她在打量表姐夫和自己的影帝爹有没有相似的地方,瞅了半天,下了结论,也许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倜傥的风度吧?她哀怨地在肚子里叹口气,也许偶像就吃花花公子的花花风度那一套?

表姐夫徐斯被元宵盯到奇怪,回望她的眼神里透着疑问。元宵在胡思乱想,若是过一阵偶像和影帝爹的绯闻曝光,照辈分你就得叫你前女友一声“阿姨”,你跟我比起来,到底是你惨点儿呢还是我惨点儿呢?

她这么一胡思乱想,魏辙示好的问候就没被她听进去,更加没及时回答,表姐江湖扯了扯她的袖子。元宵体贴地露出笑脸。

“幼儿园老师是个挺有意思的职业。”落座后,精英毕竟是精英,开始掌握饭局话题。

“一般还好,很能混混。”

“元宵,你下班后还有什么爱好?”

“啊?爱好啊?勉强算的话,追星?”元宵觑一眼表姐,并不准备把追哪个星讲出来。

精英大约觉得元宵回答得没什么营养,又把话题换到比较有层次的方向,“你怎么会想到要当幼儿园老师的?”

“有寒暑假啊!”元宵老老实实地说。

这就注定这场饭局的话题继续在没有营养的层面徘徊,虽然这家餐厅的菜挺好吃,平时被裴智慧低碳培养的元宵一到饭局上,胃口就会陡增一倍,在这天她自然也没亏待自己。

只是在过程中,大表姐的眉毛皱了好几回,饭局结束时,趁男士们去拿车。江湖低声同元宵说:“我晓得你聪明细致,是照顾我面子过来的,但是感情这回事情不需要照顾别人的面子,你应该提前同姐姐讲的。”

元宵笑嘻嘻,“可是晚饭很好吃。”

江湖笑,“你既像小阿姨,又不像小阿姨。”

表姐的话太玄妙,元宵表示不太明白。

江湖解释,“小阿姨遇到这样的情况是会立刻拒绝,毫无婉转余地。你这是在婉转拒绝,但是表示无法接受的心意不变。”

元宵勾着表姐的臂膀,哈哈笑。

江湖说:“魏辙同我们说,他很喜欢你快乐的样子。”

元宵笑着说:“那么表示他真的不了解我。不过——”她耸肩,“才见过几次面而已,让他了解我这是个苛刻的要求。”

“你也不给别人机会。”

元宵撅嘴,“没感觉这个事情确实蛮讨厌的。”

“你对什么样的人有感觉?”

元宵把这个深刻的问题深刻地想了想,“大概是能镇住我的吧?”

之后,她想到了陶然。

男士们把车开了过来,邀请女士们上车。魏辙邀请元宵。元宵从表姐眼神里看出“不用勉强”的提示,但是毕竟对方热忱,她又不好意思当着表姐表姐夫的面断然拒绝,最后只好钻进人家车里。

一路不咸不淡聊着,元宵脑子里就在琢磨怎么把拒绝的话说得漂亮不伤人又达到传递准确信息的目的?

这个目的不用她去完成,帅克就帮她做到了。

魏辙把车开到了弄堂口,又非要送她进去,她又不好意思地没有拒绝,就这么一路走到自家石库门前。魏辙把身子倾过来,想要讲话的样子。元宵决定抢个先,把自己的本意婉转地表达出来。

就在此时,帅克从二楼的晒台探出半个身体来。偏偏对面的路灯一束光就打在了他的身上。

他——没有穿上衣——这就算了。

他——嘴巴里塞着牙刷——这也算了。

他——手里拿着一条女用内裤——等等——元宵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他怎么会拿着一条女用内裤?偏偏路灯还就把那条内裤照得格外清晰。

帅克口齿不清地唤:“喂,晾衣架不行了啊,衣服都掉下来了。”然后他看见了魏辙,居然还热情地招呼了一声,“魏先生,你好。”

元宵往身边的魏辙看一眼,好吧,他石化的表情告诉她,她什么都不用讲了。

魏辙说:“那么,晚安。”他抬头对着帅克,“晚安。”

元宵挥挥手,“晚安。”

帅克在二楼说:“晚安。”

她开门进去,帅克从二楼跑了下来,嘴里没再咬着牙刷,手里也没再拿着她的内裤,但上身依然光明正大地裸着。

她光明正大地望过去,纳罕,医学院男会去练胸肌?她还以为只有她爹这种娱乐圈从业人员才有练胸肌的需要。

想了一会儿,元宵才发觉自己想岔了。她故作严厉地说:“我家禁止裸奔。”

“我刚洗完澡,听到晒台有动静,来不及穿衣服。”

元宵无语,这个理由够充分。她忍不住又瞄了两眼他的胸肌,暗忖,以前豆芽菜似的,什么时候发育得这么好?

帅克裸着他的胸肌,坦坦荡荡走到灶披间,倒出一杯咖啡来,咖啡香气里有巧克力奶油香,应该是摩卡。

本来吃饱了的元宵跟着咖啡香吞了吞口水。

帅克靠在灶台边问她:“我坏你美事了?”

元宵撇嘴,“这算什么美事?”

“我做好事了?”

“哪有这种好事?”

“当时要没我,你就得动脑子,多麻烦?”

“我是不是得谢谢您哪?”

“不客气。”

元宵气得想跳过去抡拳头,可是咖啡香气浓烈,消磨她的意志。

帅克又呷口咖啡,“他刚才想亲你。”

元宵吓一跳,“胡扯。”

“信不信随你。”

元宵抚着心口,把刚才细节又回想一遍。魏辙把身体倾过来——她的脸忽而发烧,一股庆幸油然而生,初吻如此宝贵,怎能随意丢失?

帅克正望牢她,笑,“明白我说的是真相了吧?”

元宵甩手,“勉强算。”她伸手,“我要咖啡。”

帅克侧身让出咖啡机。

“哼!”自己动手的元宵怨从胆边生。

“左边的按钮是出咖啡,右边的按钮是加料。”

“我知道我明白我也是小能手。”

“小能手”很快自给自足把咖啡搞定,端着咖啡杯一抬头。站在身边的帅克没有动,还侧首望着她,距离很近,他的眉眼唇都是弯弯的,他在笑,明明脸很瘦,可是笑起来双颊鼓鼓的却很饱满的样子。

看着他的笑,她的怨“噗”地烟消云散。

他们还是同桌的时候,每当她看到他笑起来时,就很有戳一戳他的脸颊的冲动。

元宵想着,真的就跟着念头腾着一只手出来,想要戳一戳他的脸颊。可是她的手被他的手捉住了。

她为刚才的念头有点儿窘,“我的内裤呢?”

“丢你床上了。”

“我得再去洗一遍。”她把手抽出来,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新年快乐!

☆、同居密友(四)

她把手抽出来,落荒而逃至自己房里,看到内裤好好地躺在床上。

它刚才还被帅克握在手里。哦,这太难堪了!

元宵把难堪念想抛掉。她在自己房内的独立卫生间将内裤狠狠搓洗,接着再去晒台晾晒。

晒台上的那条铝合金双层晾衣杆大约因为服役日久,又没受到元宵和温阿姨这两位不熟悉日用器械的女同胞的关顾,此时断了一条腿,腿的末端生了锈。

元宵把内裤晾在另一条完好的晾衣杆上,再将破落货研究了一小会儿,由她的经验判断,除了让它寿终正寝也没其他法子。

她拍拍手回到自己房里预备洗漱。很突然地,她在挤牙膏的时候想到一个问题,帅克他刷了牙怎么又去喝咖啡呢?

想到这个问题后,她刷好牙抹完脸换好睡衣睡裤走下楼,帅克正在灶披间旁的卫生间里刷今晚的第二次牙。

元宵撇撇嘴,本能地开始说起风凉话,“刷了牙还喝咖啡,浪费是可耻啊可耻的行为!牙膏君和咖啡君都会愤怒的。”

帅克含着满口白沫子回头,瞟她一眼,没说话也说不出话来,管自把满口白沫子漱清爽了,把刷牙杯和他的专用牙膏整整齐齐摆在卫生间橱柜内的一角。

元宵同裴智慧的房里都有单独的卫生间,故而不来客时石库门内的裴家人基本用不到此间客堂间附设的卫生间。且卫生间内除了淋浴头、盥洗盆、橱柜和马桶等基础设施,也就放了一卷手纸再别无他物了。就连温阿姨平素也很少打扫此间,元宵平时就更不关注此间了。

帅克搬进来以后,不用元宵招呼,熟门熟路地就开始用起这间卫生间。本来元宵未多加注意,但此时她往卫生间门口一站,忽而发现此间卫生间看起来同以前似乎不太一样。

她探头往里瞧瞧,不太一样的除了橱柜里放了帅克的牙刷牙膏刷牙杯洗面奶洗发水沐浴露、晾架上挂了帅克的毛巾以外,最最明显的就是瓷砖和地砖。白晃晃的瓷砖怎么在灯光照耀之下,明亮得有点离谱。这不像温阿姨的一贯手笔,这比自己房里卫生间的瓷砖要明亮好几个水平线。

元宵摸了一把瓷砖。

帅克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帅克脸上的表情很是得意,所以元宵问:“你重新擦过了啊?”

帅克理所当然地说:“这不废话吗?你们家瓷砖半年才擦一次啊?这得滋生多少细菌?”

元宵当然反驳,“温阿姨一直用威猛先生擦的好吧!不要侮辱别人的劳动成果!”她又摸了把瓷砖,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半挑衅半求问地问,“你是用什么擦的呢?”

“肥皂加氨水加松节油的混合液,明显比威猛先生强。不过你们家瓷砖保护得还挺不错,所以我没动用氢氧化钠和碳酸氢钾。擦地砖时我用了点儿氢氧化钠。”

元宵被一堆化学名词搅晕,咕哝,“受不了医科生的洁癖。”她一眼又瞥见帅克的牙膏,是她没见过的牌子,她把牙膏拿过来研究了一番,“什么牙膏啊好像很讲究的样子?”

帅克说:“Sensodyne Pronamel。”

“啊?”元宵没有听懂。

帅克解释,“葛兰素史克出的,含硝酸钾,有脱敏功能。”他瞅一眼还是对英文名有困惑的元宵,“你可以在淘宝搜‘舒适达’。”

元宵把牙膏还回去,“谁说我要淘宝了?”

她转身跑回自己房间,打开电脑。心里还在想,这帅克,初中的时候就很讲究卫生,衣服必定隔日一换,头发永远整整齐齐,上完体育课后一定会去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