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到现在这一步,居然还会在节骨眼上出错。那么到底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

陆嘉应不由得想起周弘烨向她保证的话,一定能让夏利闻以及杜厚光说实话。但是现在说了实话又有何用,证据已经随着杜厚光的死一同消失。她握着手炉的一双素手骨节发白,她转脸便向宝珠吩咐:“本宫要见王爷。”

宝珠垂着头,见到如此愠怒的陆嘉应之时更加小心翼翼:“王爷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夏国使节已经到了京城,这会儿正在承乾殿面圣呢。王爷也去了,他让您宽宽心,总会有办法的。”

“不是说吏部连当年的卷宗都失窃了么?分明是有心人为之。不过在这份上居然还有人敢帮杜家。”

陆嘉应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到底是谁?能有如此之大的权力?她心底突然冒出来杜菀之一张胜券在握的脸,一个想法立马冒了出来,带着坚冰般的冷意刺穿她的心。

也许是周熙烨授意,为了他心爱的菀之,留下杜家的一条血脉。

而这一刻在承乾殿里的周熙烨在面对着夏朝使节之时,眉眼连一点笑意都没有。周弘烨坐在他的右下手,一双桃花眼里有波光潋滟,轻轻闪耀。他低下头,敛去所有表情。

“皇子为我朝皇后所生,血脉正统。还请周朝陛下开恩,我朝愿以十座城池换回皇子殿下。”

“十座城池?”周熙烨轻轻把玩着手中的骨瓷茶杯,目光却渐渐向外望去。

承乾殿外的树木皆已只剩下枯黄的枝桠,冬日的阳光照上去,显现出枯黄的光。那日大雪之后天色依旧不见回暖,只是一味地冷下去,之前还泛着碧波的小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分明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却怎么也不见消融的模样。

周熙烨突然摇摇头:“朕不要你们的十座城池。”

那使节一听,冷汗立马冒了出来,见天子表情无法揣测,这会儿更是心里没底,颤颤巍巍地问:“那陛下的意思是?”

“人可以放,但是朕想要一件东西。”

“不知陛下是指?”

“两年前,你们这位夏利闻皇子与我朝陆丞相暗中勾结,此案虽然已结,但是却有一样物证没有找

到。”

周弘烨在旁听到此话,微微一怔。

当年雪花般的物证飘来,到底还缺了什么?

“陆相引敌兵入境,那朕倒要问问,以何为凭证?兵符在哪?”

“这…”使节一时间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哼。”周熙烨冷哼一声:“夏利闻皇子三番两次勾结我朝大臣,企图踏入我朝疆土,想来朕留他一条命会惹得众怒。不知大使怎么让朕向天下百信交代?!”

“据朕所知,夏利闻皇子可是对两年前所有事情供认不讳。那么兵符在哪?”

“来人,将夏利闻皇子请来殿中。”

不过一会儿,一个人高马大,衣着华丽但是却没了一跳胳膊,面色狼狈的人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承乾殿。

周弘烨心里一思索,眼里光芒更甚。之前千方百计让人死,这会儿却千方百计地去弥补。

“兵符呢?”

夏利闻眼中精光乍现,那使节见状连忙跪拜参加,高呼“殿下千岁”。可哪知,周熙烨脾气一上来,“哐当”一声骨瓷茶杯堪堪擦过那使节的侧脸,“砰”得碎裂在夏利闻眼前。

“夏国使节已到,皇子还不说实话,难道是想留在我朝?”

之前这夏利闻可是什么都不说,只是承认自己与大臣勾结。蔡成在他嘴里可是什么也挖不出来。周熙烨望着他,嘴角浮出冷厉笑意。

“听闻夏朝皇帝缠绵病榻,时日无多。大使,恐怕这才是夏朝如此想皇子回去的原因吧?”

那使节被说中心思,脸上一阵神色不明,又望了望自家皇子。

夏利闻终于吐出一口恶气:“陆相确实与我朝无关,一直以来联系本王的都是杜长望杜将军。”

周熙烨轻轻笑起来:“宣吏部蔡成。”

那蔡成就跟候着一样,很快就来了,一见着这阵势就明白事情成了。心底暗暗佩服,从怀里掏出一张供词递到夏利闻面前就让他认罪画押。

夏利闻一看,脸色一变,多日来好吃好喝供着,自己之前什么都供认不讳的时候也没见这供词,原来是侯在这呢!

他环顾四周,殿中有股凌厉气势向他压来。周熙烨似笑非笑,支着头等着他的模样。他眼神一扫,又见周弘烨一双桃花眼似有似无地向他望了一眼。

夏利闻“哼”了一声,终于接过供词,按下了自己的鲜红指印。

这天下午,京城杜家被一批官兵踢开了家门。杜家犯得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庭院早已空成一片。蔡成一声令下:“给我挖!”

当真是掘地三尺,一直挖到了入夜。

陆嘉应临睡前,宝珠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娘娘,王爷让您宽心。”

她唇角轻轻勾起,柔顺长发如瀑布般披下来,遮盖住她大半张脸,面上表情几乎无人能见。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心中所想,通通就是不择手段也要得偿所愿。梦里无数张脸已经将她压到极限,她即便手上沾满鲜血也要还之清白。

翌日一大早,宫里就在传吏部尚书蔡成果真在杜府里挖到了好东西,据说是一大堆伪造的文书以及密诏。

“王爷连夜让人偷溜进杜府埋好的,就等着他们挖呢!”

陆嘉应闻言一笑:“替本宫谢谢王爷。”

宝珠愣愣地望了陆嘉应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有何可谢的?明明是他自愿为你掏心掏肺。

陆嘉应心底暗笑,不知要有多少人要被他一张真心实意的脸所骗。但她又转念一想,又有多少人被自己所骗。眼前这小宫女眼看着就要成为自己人了。

“本宫想要出宫一趟,你切记打点好一切。”

“奴婢明白。”

宝珠在宫里有着庞大的人脉,由此可以看出周弘烨的触角早已渗透在宫里的每个角落。而很快,陆嘉应就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陆清文被提拔为骠骑大将军,从一品的大官。宅邸必然搬到了新的地方,而越是大的地方隐蔽的地方也就越多。

陆清文早就意料到陆嘉应肯定要走这一趟。早就派亲信等在了府门口,一看到马车就已经将他们引至后门。陆嘉应被小厮带着拐了好几个弯才到了一处暗房。

“清文哥哥。”陆嘉应朝他点点头。

陆清文望她一眼:“是为杜厚光之事?”

“是,想必你一收到消息就已经暗地查探了,我想听听结果。”

陆清文一笑:“天牢里的尸体不是他,杜厚光已经逃了出来。我刚刚收到线报,杜厚光已经到了京郊。你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现在只等你

一句话。”

暗房里几乎没有一点光,只是燃着一根蜡烛,昏昏暗暗地照着。陆嘉应的眉眼几乎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可是她的声音却无比清晰。

她说:“杀了他。”

既然有人这么想让他活命,那她就要看看当他死后,有谁替他收尸,又有谁心急。

那么一瞬间,陆清文终于明明白白,很多年前那个巧笑天真的陆嘉应真的已经不见了。

“周弘烨吩咐过你什么事么?”

陆清文摇摇头:“杜家兵权他早就虎视眈眈,现如今握在我手中,他真可谓意气风发。我可一直都是他的一颗棋子。”

“呵。”陆嘉应抿唇一笑:“怕只怕这可能是皇帝用来试探你与周弘烨的手段罢了。他从头至尾一直不相信我,现在对于他而言,最大的威胁就是周弘烨,他肯定猜测过你与周弘烨的关系。你要多加小心,不要被他抓到把柄。”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几次三番表示衷心,皇帝暂时不会动我。”

“噗”一声,蜡烛燃尽了,唯一的光灭了。满室黑暗,陆嘉应却如同雕像一般一丝不动,可是她突然间紧紧抓住陆清文的手却泄露了她的软弱与可怜。

那双素白小手已抖得不成样子。顷刻,陆清文马上拉住她,大手里竟然都是她流出的冷汗。

大冷天里,汗水连连。

“点灯…点灯…”她几乎虚弱地喊。

陆清文心中百转千回,一颗心立马揪起来。他终于发问:“嘉应,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可是陆嘉应却已经昏倒在他的怀里,再无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今天本来想写个两章的,可是怎么也挤不出字来啊…

昨日梦魇

普通皇后的陵寝是什么样子的?

必定葬入威严肃穆的皇家陵寝,长眠在青山环抱、树木葱郁、溪水长流的地方。她的棺木之下必定铺着上好的珍珠玛瑙、宝石玉器、金银器皿。

从此引得无数技艺高超的盗墓人疯狂。

可是陆嘉应的墓穴呢?简单一口棺材,葬于京郊的青山脚下。十里之内,杳无人烟。荒草丛生,就像是被人遗弃一般。

她胸口从心脏处冒出来的鲜血早已干涸,在她素净的衣服上留下一滴滴暗红色的痕迹。陆嘉应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会重新睁开双眼,她下意识地便摸向胸口,没想到的是她心口亲手所刺的缺口竟然奇迹般地愈合了。

她继而去掐自己的脸庞与手臂,触感温热柔软。

她居然…活着!

可是她又为什么而活着,在她决心赴死,生无可恋之时,为什么又要让她活着?全家人在菜市口洒下的鲜血,伯谨年轻的头颅在她眼前闪现,在这一片漆黑之中,陆嘉应恍惚间想起从前所有铭心刻骨的美好,这一刻通通变成滚滚而来的仇恨。

他该有多假,与她蓄意温情如此多深切漫长的日日夜夜?

她从前爱他的一颗心已经被他伤害至满目疮痍,所以她亲手了结。可是现如今她胸腔里的那颗滚烫跳动的心脏毫无缺口,新鲜完整分明就是如同初生一般。

原来老天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陆嘉应用力推开自己头顶的棺盖,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那一刻扑面而来的是混着尘土的浑浊空气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看不见前路,也看不到后路。

阴风从她背后灌进来,沿着她的背脊升到她的颈项。她头皮一阵发麻,无数鸡皮疙瘩冒起来。然后她耳朵里突然冒进来无数声息,低低的抽泣、尖利的叫声有混杂着男人的怒吼、女人的笑骂、婴孩的哭声。

陆嘉应下意识就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什么都没有。她想起陆家失事之前的事情,周熙烨看着她的眼神她如何都看不懂,重华宫里他的身影却越来越少。

她怀揣着自己的小秘密好久好久,期待周熙烨听到时候的反应。可是直到她去死,她终究也没有将这个秘密告诉他。

而今这一刻,她的重生仿佛是另一条生命换来的。

她于是重新鼓起勇气,一步一步往前走。

一炷香时间过后,陆嘉应却绝望地发现,她的墓穴前后封死,根本没有出路。她所在的环境里有的只是越来愈稀薄的空气和深沉的黑暗。

她走不出去!走不出去!她靠在墙角,伸出手,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见。

一天、两天、三天…时间流失得很快

,陆嘉应所有的勇气开始消耗殆尽,几近昏倒。难道她再一次的生命就会这么了结么?

她抬起手费劲万分,只能用这手指轻轻的摸索。她渴并且饿,于是她咬开自己的手指,贪婪地吮吸着自己的鲜血。

一直撑到了第五天,陆嘉应已经神志不清,脑海里不断盘旋着的是各式各样的脸,她小时候的美好光景,她长大后遇见心上人时羞涩通红的脸。就连周熙烨也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他温柔的样子,他呵护的神情以及真相大白之后他冷漠的双眼。然后便是那日那个未曾谋面的菀之那双被他牵起的小手。

她心中有恨,心中有念头,却依然逃不出周熙烨为她亲选的墓穴。又一波更为深沉的绝望终于笼罩在陆嘉应的心头。

就在那一刻,就在她放弃的那一刻。突然有光穿过重重黑暗,从外面照进来。陆嘉应恍惚间听见真切的对话声。

“呀,师父,这皇后陵看来真没好东西,这皇帝也太绝了吧,好说歹说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光圈越来越大,那个声音越来越近:“师父,真没东西,别往前挖了!”

良久之后,一个深厚的老者声音才响起:“看来老夫失算了,走吧。”

而陆嘉应就像是狗一样,循着光源爬了出来。

后来辗转反侧找到雪香,住在肃州两年。在墓中咬得不堪瞩目的双手渐渐恢复到七八分原来的模样。可是她从此害怕没有光的黑夜,却再也无法改变。

冬日午后的光从窗棂里洒进来,落在陆嘉应脸颊滴落的汗珠之上,闪耀出几乎支离破碎的光。陆清文看着床上小小的缩成一团的人,心里渐渐生出一股悲怆的感觉来。

陆嘉应已经昏迷三个时辰,怎么呼喊都醒不过来。她仿佛陷入深渊亦或是漩涡之中,难以自拔。而她低低的从嘴里发出的一声声呜呜呜的声音泄露了她的无助和难受。

陆清文低下头,看见自己粗糙的十指和一个个老茧。他想起很久之前的自己,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他再看陆嘉应,原来岁月早已将从前的他们变成另一番模样,期间如何艰难与苦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低低一声苦笑,陆嘉应再喊:“救命!救命!”

她分明痛苦到这般地步,却依然往前走,仇恨果然如同深海一样,力量惊人。

陆清文走上前去,握住陆嘉应拼命挥舞着的双手,他喊道:“嘉应!嘉应!醒一醒!”

终于有人抓住她的手,有人在叫她,那她不是在那个小墓穴之中,陆嘉应终于睁开了眼。陆清文朝她轻轻一笑:“不要怕,都过来了。”

她点点头,一口浊气呼了出来。

“擦擦吧。

”陆清文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看上去还有点恍惚的陆嘉应。

陆嘉应接过来,这才知道自己满头大汗,如同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我要回宫了。”

“我派人送你。你说的事情,我已吩咐人去办,不用担心。今晚就能收到杜厚光的死讯。”

“好。”她低低回了一声,擦干净了汗珠之后,整张脸却显得更加苍白。

马车重新驾起,陆嘉应踏上回宫之路。哪只刚回到聚芳宫,便发现气氛不对,宝珠僵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小声地朝她说:“娘娘,万岁爷来了,等了要有一个时辰了,什么话也没说,奴婢看着心里发憷。”

陆嘉应心里“咯噔”一声,这会儿正好被他逮到,她略微一个寻思这才往宫里去。

甫一进门,她便刚到周熙烨凌厉的眼神向她这边射过来,如同一把刀一样往她身上戳。陆嘉应低下了头,盈盈一拜:“臣妾参见皇上。”

她话音一落,一室突然静下来,一旁的太监宫女仿佛都不干呼吸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熙烨的声音才响起来:“嘉应这是去哪了?后宫上下这会儿都要你打点,难道你是又去万安宫看菀之了?”

他这是故意找茬,估计早就知道自己出宫了。陆嘉应淡淡一笑,倒是问他:“臣妾愚钝,想请问皇上,该怎么处置杜贵妃与小皇子。一直待在万安宫也不是办法,名不正言不顺。”

周熙烨听到这句话像是嘲讽了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个么?他想,竟是个善妒争宠的女人。可是他不小心瞥见陆嘉应的侧脸时,整颗心突然像是被什么狠狠地一揪。

他终于承认,真是像啊,太像了。连她头顶小小的涡都简直如出一辙。

周熙烨顿时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朕自有安排,嘉应不用费心。”

陆嘉应勾起唇角,不用费心?岂料她的下颌被一股蛮力抬起来,周熙烨的脸便近在咫尺。

她脸上嘲讽以及嫌恶的神情来不及褪去,全数落在周熙烨的眼里。他微微一怔,不知又想起什么,突然脸色缓和,轻轻问她:“不高兴么?”

曾几何时,在他们貌似相爱的两年里,很多大臣都想着将自己家的闺女送进宫里,那时候陆余音总会吃味,恶向胆边生,警告着当今天子不准充盈后宫。后来两年间,承天大帝竟然只得一个皇后。

陆嘉应什么都记得,包括这段自己无知的作为。可是这会儿她摇了摇头:“臣妾不敢。”

大失所望,周熙烨松开了手。他当真妄想眼前这个替身与真人一模一样,竟然忘了,眼前这个女人只不过一个做工精良,事事被训练良好的玩偶而已。

他想起来今早在桌上呈

上来的一封密函。他的猜测终于成真,陆嘉应果然是被人送进宫来用来蛊惑圣听的。

周熙烨轻轻一笑,他当真佩服自己的弟弟,居然能够找到如此相像的人,也居然将陆清文这等人收入自己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