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有事?”

“没有意外今日我会带兵去镇压叛党,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你就一起跟来。”

姿姿挑眉,不解夜叉为何突然一反常态,瞪着他等答案。夜叉知道如果不说出理由,恐怕她不会那么轻易听话。

“修罗可能回来了——他是圣上除了暗部之外另外隐藏的力量,他负责做的事情比暗部更见不得光,若出现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留在宫里就算不被卷入也必定难逃清静,而且此人——”夜叉不知该怎么说,但他始终觉得,把现在的姿姿放在离修罗太近的地方不是什么好办法。“跟我一起去虽然做的事情残酷了些,毕竟比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好。”

恐怕,修罗此时回来,正是借夜叉镇压乱党声东击西,他的目标,必定在别处。如此一来,夜叉在明修罗在暗,夜叉所在的地方反而更加安全。

姿姿没有说话,她想到的却是,阎裳已经有了暗部,却还要另外准备一股力量。即使在当了皇帝得了天下,暗部转明的现在,那股力量依然暗中不动。他就这样不信任旁人?连对自己的暗部也是如此防备。

忠心对他来讲,算什么?

她恍惚记得曾经的罗刹,绝不背叛,绝不离弃,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清这个人的孤傲。因为她知道,他的心里一无所有。

“姿姿?”

姿姿恍然回神,点了头,“我知道了。”

夜叉心稍落,“既是如此,今日你尽早找机会向圣上请命。”说完不再扰她,转身离去。姿姿向他的背影看了一眼,至今她并不明白,夜叉为什么出卖她?既是职责所在,何必为她如此。

姿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到她的十五走过来站在跟前候着,姿姿却没有吩咐练剑,对他道:“我去见阎裳。”十五并没有退下而是一路跟着她往御书房去,走到门口正听到阎裳吩咐调兵,姿姿没有通报便直接走进去,“我也去。”

阎裳的御书房一直都允许姿姿随意出入,只是她回到皇宫三个月以来,从不曾主动过来。她的到来让阎裳意外,还没来得及欣喜,便因她来的原因而微微蹙眉。

“你要去?”

“对,不可以吗?还是我得像这三个月一样,继续困在宫里?”姿姿看来好似无可无不可,直接把问题丢给阎裳让他自己看着办。

不是说她仗着他宠她么?如果这算宠,那么她也就仗着了。

阎裳不着痕迹的向一旁夜叉看去,夜叉只作不知,姿姿也看都不看夜叉一眼,不管夜叉是出于什么心思帮她,至少不能把他卖了。

“好,你若想透透气,就跟着一起去吧。”阎裳也作若无其事,从容浅笑,“也顺便去试试身手,看武功恢复的怎么样了。——十五,你跟着姿姿,好好保护她。”

十五领命,姿姿瞄他一眼——又给她找“保镖”。

姿姿转身就走,十五正要跟出去,阎裳叫住他,“你应该知道,这一次如果再出意外,你会有什么下场。”

十五小山一样的身子伏得更低,姿姿在他手上跑过一回,能捡回这条命已是阎裳开恩。

夜叉带着官兵和部分暗部前往镇压乱党,姿姿策马跟随,却丝毫不参与他们的血腥镇压。

这世界的一切与她无干,她再不想沾上半分。

“十五,我上次逃走,害你受了不少连累吧?”她坐在马上侧目,站在马旁的十五低头,“不敢。”

姿姿挑眉,“没问你敢不敢——我如果再跑,应该没你好果子吃吧?”

十五性子有些木,不解姿姿的用意,只是将头压的更低。

“既然忠心无用,索性不要跟着阎裳了,十五。”

小山似的身子动也不动,姿姿也不管他怎么打算,继续说道:“我是一定会走的,你自己想好退路,是找什么理由,还是干脆也一起跑。”

十五一愣,转头看马上的姿姿,她却只是眺望着夜叉所在的那处重重包围的院落。

“罗刹大人,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十五一急连称呼也搞错,阎裳早已吩咐过按姿姿的意思,都不再唤她罗刹。

“事到如今我也有话直说,当日我回来只是因为那时根本走不了,我也不想再连累别人。我回来习武,只是为了离开的一日。——我打不过你,你若时时盯着我根本走不了,所以我把实话都告诉你。但是我今日走不了明日也会走,只要有机会,一定有离开的一日。若暗部真的没有人性随你怎么做,但你若有人性,今日我的请求,请你好好考虑。”

十五愣了很久,远处的屠杀与他们无关,在穿着官兵服装的暗部“保护”下,若无其事的低声交谈。

从暗部严苛的训练中磨练出来的人,姿姿以为不会有呆头呆脑的类型。可是十五却依然是有些木的,他的能力来自肌肉,而不是头脑。

“罗刹大人……”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

“卓大人——我——”十五顿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最终只是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吓得姿姿差点从马上蹦下来,她可不习惯被人跪,而且,一旦他跪完之后说一句“对不起”“得罪了”,那她也就前途堪虑了。

但十五只是单膝跪着,头伏得很低,那模样,与跪阎裳时一般无二。

姿姿的心落下来,“你快起来吧,会被人看到。”她猜对了一件事,阎裳的无情……真的很伤人心。只是心里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有些沉沉的,不知为他的无情,还是为他失去的人心。

十五站起身,小山一样的身材,站在地上跟马上的姿姿一样高度。

“卓大人如何打算?”

“我本来倒是没打算这么快走,不过夜叉却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机会。”她收回视线转头看十五,“十五,我该谢谢你。”不论结果如何,她都该谢谢他现在的心意。她没有谢过夜叉,这或许也是一个遗憾。

远处夜叉已经骑马而来,到跟前勒住马缰,“姿姿,还有一些叛党逃了,我们现在要去追捕,你——”他原想让姿姿回宫,可是迟疑一下,想起带她来的原因,还是说道:“你跟紧些,让护卫护着些,别被卷进来。”说完他策马而去,一旁官兵打扮的暗部立刻动身,将姿姿围在中央,追随而去。

叛党残余一路逃亡山中,夜叉不得不入山,却担心山里地形复杂叛党奸猾,姿姿的武功尚不济会有危险,只得留下护卫,将她留在山下。姿姿看向十五,他略一颔首,趁守卫的暗部正戒备着外患的时候,突然出手袭击——

十五心思简单,但天生神力,就是靠着强健的体魄和一身蛮力才能从暗部的苛选中撑到现在,那些护卫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只他一掌,便昏厥过去。

“十五!?你做什么!?”

其他暗部一惊,却慑于十五的蛮力不敢轻易靠身,十五一伸手扛起姿姿,明明熊一样沉重的身躯,却腾空而起跳出包围,肩上扛着一个人依然健步如飞。

姿姿向后看着紧追不舍的暗部护卫,几乎差点想要欢呼——太强悍了~~谁见过跑的比马还快的熊吗??

“十五我好葱白你啊~~”

“大人您说什么?”十五憋着气狂奔,耳旁只有呼呼的风声。若非他武艺出众阎裳也不会派他来跟随姿姿,但后面追的也都是暗部培养出来的精英,颇费了一番力气才终于甩掉。

他们躲入人潮,但十五的身形却太过惹眼。十五放下姿姿道:“大人,您混在人潮里跟着走,我引开他们就去找您。”姿姿来不及问她该去哪里等他十五已经离开。她只能尽量隐藏起自己跟着人潮,很快就发现这人潮正往城外的寺庙走去。

今天是上香的日子吗?

她走在这条有些熟悉的路上,今日似乎没有上一次人多热闹,也许因为不是庙会的日子。她这才看清两旁的风景,不像上一次只看到人挤人,也不像上一次,打扮的花枝招展被人一路拖着硬冲……

跟着人潮被动的挪动着脚步,一身黑衣的她,只身一人,忽然感到空落落的孤单。

她知道自己一身黑衣在人群中还是太过惹眼,入了寺庙便找了无人处躲起来,只远远的看着人来人往的庙堂。

那一日,周琅是在这里拉着她的手挤进庙堂,硬是插了一大捆香,执起她的手,笑着说“永不分离,嗯?”

她摇摇头似乎想要甩掉回忆,周琅已死,他却让她学到一件事——淡出这个世界。这里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里。再深入碰触,只会让依然不习惯这个世界的自己受伤而已。既然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她该做的事情,就是离开所有人的视线,淡出这个世界。

正想寻摸个角落把自己隐蔽的更好些,突然三个月来习武锻炼的本能却让她感到一股压力瞬间迫近,快得已经来不及逃避躲闪。她只能回身,抽出随身的短剑自卫,然而从天而降的黑影并未有任何袭击,只是落在她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拉近——

“夜叉!”

他怎么会这么快就追来的?难道他不去追捕乱党吗?

“罗刹你到底在想什么!”夜叉居然真的怒了,抓着她劈头就喝道,“你以为圣上任何时候都不会对你生气吗!?一而再再而三,你可知道如果你真的再逃跑,会有什么结果!?我只希望你安安稳稳的得到你应得的,不再受苦而已,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留下来别再惹麻烦?!”

姿姿被他吼的愣了片刻,才木讷的问:“所以你把我卖了?”

夜叉一顿,一肚子训诫却再也出不了口。他握着姿姿的手紧了紧,最终只是松开。

“跟我回去,如果这一次你逃走的事被圣上知道,他不会一再原谅的。暗部已经被我找理由压下去,你现在回去圣上不会知道什么。姿姿,过去的事你既然已经忘记,为什么不能彻底放下,只要留在圣上身边——”

姿姿依然愣愣的,打断他,“留在他身边,当皇后?”

夜叉点头。

“然后每天接受他一群小老婆的拜见?”

这回,换夜叉愣住。

“——这不是——”

“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夜叉继续愣,点头。

姿姿很认真很努力的去体会这种“理所当然”,但结果却是,“那还不如让我进冷宫风凉呢。”

类似这种对话他们并不是第一次,但在夜叉好容易说服自己之后,她的话依然让他动摇。姿姿不可能妥协的,他的希望似乎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姿姿,你不是没逃过,是什么样的结果你应该清楚。”

第一次她莫名其妙就被带回去,第二次却害死了周琅。姿姿沉默下来,咬着唇,片刻之后抬起头,目光里依然闪着倔强,丝毫没有妥协。

“我不信阎裳管得了天下之内,还管得了袖尘之外!”

夜叉一愣,姿姿已经甩开他,大步向庙堂走去——

我自妖娆我自生?正文 第四章 红尘内外1

“小师傅!请问住持在哪里?我要拜见住持!”

姿姿气势汹汹的拉住一个小和尚,小和尚才说了一句:“请问施主……”

“住持!”

小和尚没抵得住姿姿的气势,“请施主随我来。”小和尚到庙堂里,对着里面的老和尚一拜,低语几句,老和尚转到侧堂,见了姿姿双手合十,一声阿弥陀佛,“施主见老衲所为何事?”

姿姿甩开已经脸色发青想要拦住她的夜叉,“我要出家!”

这一句让老和尚都愣住了,打量她一眼,“看施主不像是看破袖尘之人,佛门净地,并非施主用来逃避之所。”

姿姿面对大师未曾失礼,却依然倔强,只是反问道:“大师,佛门难道连一个决议出家的人都容不了吗?”

老和尚借口道:“若有心向佛,心中有佛,在哪里都一样,何必拘泥形式。倘若只为逃避,即使入了佛门,六根不净也无参悟之日,还是请施主三思。”

“可是我已走投无路,世间已无我容身之所,大师既然说心中有佛在哪里都一样,那我佛慈悲就不肯救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吗?今日六根不净不等于明日还是不净,虽是被逼无奈,但既入佛门,如何说我就不念收容之恩,今后一心向佛,非要把人一棍子打死,现在就下定论?”

老和尚再次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说的也不无道理,这倒是老衲拘泥了。看来施主也颇有慧根,只是——此处乃是寺庙,不收女弟子,施主是否另寻庵堂?”

老和尚说的委婉,但意思就是——你走错门了。

姿姿一愣,大囧,她怎么一时冲动居然忘了这茬,跑到这和尚庙里出家来了!?——丢人丢大了~~!

捂脸狂奔~~

姿姿郁闷的边走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头,夜叉开始只是在身后跟着不做声,跟了半晌,快走几步拦下她的脚步,“回去吧。”

“你以为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他当然不认为,但是,不排斥赌气的成分。况且这件事的可行性……

“姿姿,你真的明白出家的意义吗?剃度出家,那是要剃度的。”夜叉淡淡说出这句话,姿姿脚下一顿——剃度。

光头。

默。

。。

丫!

剃度就剃度!

她随即便又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半晌,再次停住,微微汗颜滴等着夜叉跟上来,问道:“尼姑庵往哪儿走?”

夜叉默。

他已经安排好暗部继续捉拿乱党,即使完成也不会立即复命,在原地等候他的安排,找借口全力压下姿姿逃走的这件事。

她忽然回头,“十五怎么样了?被抓了?”

“他逃了。”

夜叉的心思只在姿姿身上,十五逃了随时都可以捉回来,绝非难事。最要紧的,是姿姿不可以再违逆阎裳。

姿姿心里一动,即使说她天真也好,她却再一次选择了相信。十五逃了,她就还有机会。她应该相信十五会来。

“我现在不想回去。”

“姿姿,在外面拖的久了没有好处……”

“夜叉,别逼我,给我点时间缓口气。”她紧蹙着眉头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在阎裳身边久了我憋气,好像自己会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夜叉我不知道罗刹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不想变回去,我不愿去想起过去的事……那些改变只会让我害怕。”

夜叉一时无语,找不出一句劝诫的话。姿姿本该都忘记了的,他没有想到过去的一切在她心里的烙印那么深。

“只一天。”他终于还是妥协,“今天过后,你一定得回去。”

姿姿知道他会心软,没有原因,只是知道。

“出来这么久我饿了,请我吃东西。”

夜叉迟疑一下点了头,那边暗部还在捉拿乱党,他却在这里悠闲的吃饭,姿姿却已经雨过天晴的直奔酒楼去了。

她酒足饭饱,才不管夜叉着不着急,剔着牙拍拍肚子,“我要去茅厕,你要跟?”

夜叉微微黑线。

姿姿满意的笑一个,腆着肚子载载晃晃的出了包间。

刚走到茅厕门口,从天而降的黑影就将她笼罩在阴影中,姿姿小吓了一跳,抬头看着眼前的狗熊,拍着胸口道:“作死啊!吃这么饱被吓会消化不良的!”

十五不好意思的挠头笑笑,姿姿的态度太自然,让他也忘了恭敬,“属下来接应您。”

“接应我也等我出来再接应啊!”

“啊?”十五还有些愣,姿姿一把把他扒开一边儿让出茅厕的门,“等着!”

十五顿时满面通袖,大气不敢出退到一边,脊背僵硬的乖乖等着。

姿姿从里面出来,看一眼酒楼里包间的方向,对十五道,“走。”

十五犹豫了一下实在没有什么代步,便再次扛起姿姿,拔腿就狂奔。夜叉在酒楼包间的窗户向下看着,追与不追之间他无法迈步。这是最后一次,他就让姿姿赌一把。若赌输了,姿姿也该死心。

即使,他明知道结局。

细长的鞭子沾过水,在水桶中洇开浓浓的袖色,随即带着水珠甩到半空,带着清晰的声音落在皮肉上,留下一道血痕。

夜叉被吊在架子上,背后的鞭痕纵横交错,行刑手依然毫不懈怠,每一鞭都全力而下。阎裳缓缓走来,下人搬了靠椅,他自坐下,像迟到了一场可有可无的台戏。

静静看了半晌,他才开口,“夜叉,想清楚了吗?”

夜叉一直咬牙忍着,此时不得不应道:“属下无能。”

“无能?你若无能,我留你做什么?”阎裳的声音依然不徐不缓,却似乎有无形的压力,“罗刹的行踪,你当真不肯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