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干!

姿姿终于憋住了最后一口气,刺痛的身体已经无力游动,只能随着水流远走。

河水中她的身体渐渐冰冷,她知道自己的后背一直在流血,似乎身体的温度也随着血液流失。

修罗没有追来,想必他有充分的自信自己绝不会失手。姿姿在冰冷的河水里意识渐渐模糊,直到身体撞到河里的暗石,疼痛却让她稍稍清醒。用力扒住石头,将自己挪到岸上。身体在发抖中微微的抽搐,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硬撑着站起来,向陈庄的方向跑去。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翻进陈家院墙,连夏扬的房间也来不及找,便一头栽倒在院中。

始终,只是彻骨的冷。

不停的颤抖,抽搐,意识里混沌不堪,反反复复,只有一双眼睛。薄冰之瞳,柳叶之眼,可是为什么那双眼睛不曾在她身上驻留片刻,她要追到什么时候,才能到达那双眼睛所注视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那混沌涣散的思维才渐渐清晰,身体有了感觉,混沌中那无尽的苦和疲惫才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后背抽搐般的疼痛。

“小卓?”

睁开眼就看到夏扬那张变成了荡漾美少年的脸,实在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于是姿姿就咧开嘴笑了,笑得那个欢,可一笑后背就痛,于是笑容便扭曲了欢乐,欢乐了再扭曲。把夏扬看的担心不已。

“小卓你怎么了?你别怕,我这就喊大夫过来!”

他的手就放在姿姿手边,她顺手抓了,“我没事,就是看见你太开心了。”她是趴着的姿势,稍稍一动后背就牵扯得抽痛,这倒是很郁闷的。

“我的伤?”

“那三根钉子已经从你背后起出来了,扎了四个洞,大夫说好玄险些伤到要害,不过既然你撑过来了就不会有事,只是失血太多,得好好养养。”

——钉子……那是雷公钻好伐?暗部大多用的是这种暗器,钻身倒有几分钉子的原理,螺旋而入,入肉三分,最为歹毒。她就这么被活生生的钻了三个窟窿,还在水里泡了半天,居然也让她活下来了。回想起来真的是有些后怕。

“小卓这是怎么回事?白云庵突然被官兵包围,她们说你被官兵带走,十五也不见踪影,现在你又弄成这样——”

姿姿把头埋进床里,“夏扬,你现在可以先别问吗?”

“我怎么能不问!你变成这样,这——”

“哎哎好痛好痛——”姿姿一哼哼夏扬果然上套,“好好不说了,我去叫大夫来!”

虽然有些对不住夏扬,但她真的不想告诉他这些事情。她现在得好好考虑之后的事情——她本不想逃了,修罗却“逼死”她给了她另一条路。阎裳不可能不追查她的下落,但修罗若想彻底绝了阎裳的念想,必定让他认为她已经死了。

她可以自由。只要从此消失,连修罗也不会知道她还活着。

夏扬带郎中来再给她诊治过,送走郎中,她将夏扬叫到跟前,“我到这里来有多少人知道?”

“你倒在院子里,这里那个夫人的随侍老妈子发现的,她见过你,就立刻去找那个夫人了,夫人怕闹出什么流言来,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和一两个丫头知道。”

“那最好,这件事别再让任何人知道——不过那不是你母亲吗,总那个夫人那个夫人的不别扭吗?”

夏扬叹了口气坐下来,岔开双腿双手支膝盖的模样跟他这文弱的身板儿,荡漾的美貌丝毫也不协调,“让我叫娘我才别扭!”

“那好歹也是这个身体的娘吧?”

“喂,她才多大?居然十五岁生孩子现在才三十二!比我才大十岁呢!让我叫她娘?——你怎么了?”

姿姿的目光着实古怪的很,怨愤的瞪着夏扬——十七,娇嫩嫩的十七岁啊!她也比他大十余岁呢!

姿姿哼一声把头转到里面,夏扬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卓?你怎么了?小卓?”

“不知道!别跟我说话!”

“小卓——”

姿姿闷了半天,才转回脸问,“你十七岁——”

“快十八了。”

姿姿磨了磨牙,忍了,继续说:“你家里人会允许你出远门吗?”

“出远门?为什么?”

“因为你要陪我走!”

夏扬一顿,立刻点头,“我会跟他们说。”因为有卓姿姿在这里他才可以安顿下来,无论姿姿要去哪里,他没有理由不跟着离开。至于原因,至于去哪里,以后再问也不迟。

夏扬本想等着姿姿养好伤,姿姿却很坚持,一定要尽快上路。

她身子底子尚好,过去受的伤也早已经修养好,背上的那几个洞在慢慢长肉,失去的血也在夏扬让大夫变着法的大补中渐渐恢复。

夏扬没有忘记过答应姿姿的事,便郑重的去请求了爹娘。

屋子里的气氛有少许凝重,陈夫人将夏扬看了又看,许久才道:“寿儿,你是……为了那个尼姑?”

“她已经还俗了。”

“为你?”

“这个……不是,她有还俗的原因,不过那不重要。”

陈夫人紧蹙着眉头语重心长,“寿儿,我们家虽然家风开明,不会容不下一个正经还俗的人,但是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她的年纪再大几岁就赶上娘了,你和她——你们——虽然她是静慈师太的徒弟,但出家不久,不知根底,现在这么快又还俗,娘是怕你年轻,受了骗——”

“不是那么回事,我和她过去就认识的——”

“胡说,你打小儿在府里长大,娘怎么不知道你认识她?”

夏扬只觉得这个问题根本无法说得通,解释得清,幸好此时陈老爷开了口,“寿儿也老大不小了,这些事他会看着办,你就别再操心了。”或许对于一个爹来说,儿子的那点风流韵事,毕竟不如当娘的那么觉得了不得啊不得了。

他所关心的倒是另一方面,“眼看寿儿也满十八,是时候单独出去锻炼锻炼了。相当年我十六岁就开始跟老太爷走南闯北的做买卖,再看看寿儿,你真是对他保护的太过了。”陈夫人想说什么,陈老爷却没给她机会,问夏扬道:“你已经有了打算?若是没有,家里在外面有几份产业,你去巡查一下。”

“我……准备南下。”

“南下?要走到哪里?”

“关外。”

陈夫人当即惊叫出来,“什么!?那么远!?”

陈老爷却不动声色,对陈夫人摆摆手,“关外倒也有不少生意可以拓展,一路上也能见识不少东西。好,去吧。不过明年你母亲过寿你得回来,就算在外面有所发展,至少也要回来禀报一下。”

夏扬一喜,“一定!谢谢爹!”他起身就要往外走,陈老爷嘱咐道:“多带些银票,有机会就不要错过,别一事无成的回来。”

“是!”

我自妖娆我自生?正文 第五章 逃出生天2

记得上一次南下时,正是阳春三月,南方的天气暖得早,四处早已是一片春意融融。时隔四个月,正是最热的时候,姿姿坐在船上还觉得一身汗,小说里那些四季清凉无汗的绝世美女都在哪里?

她的身体已经渐渐好了些,雷公钻虽然歹毒,毕竟只是皮肉伤。他们的船已经到达南方,一路上,都是按着姿姿记忆中曾经和周朗走过的地方而来。

“夏扬,还没有到水越吗?”她一边扇扇子一边大声问,夏扬再颠颠的跑到船另一头去问船夫。

“快了,就快到了!到了水越就凉快了,那地方处处是水,没关内那么炎热。”

“多谢船家!”

姿姿在另一头听着船家高扬的声音,嘴角缓缓扯出一个笑容。

——快了,快到水越了。

河水渐渐趋于平缓,他们的船由河道入了湖,姿姿一路谨慎极少露面,船便停靠在湖边,由夏扬上岸去找住处。

不久夏扬便匆忙赶回,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小卓,又找到一件!你来看是不是?”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宽边雕花的金镯子,分量十足。姿姿接过来,在手里攥了片刻,“没错。”她拿出一个小包袱,里面居然都是金子翡翠的首饰,一件件极致的华丽而且分量沉重,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

又找回了一个。一路上,用她凭着记忆画出的图纸,他们在各个当铺和金铺寻找——这件,是赈济流民时当掉的。这一件,是没钱吃饭的时候拿去抵债的。这一件,是周琅看中一身惊为天价的金丝腰带时拿去卖的……一件件细数来,如今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一路都沿上一次的路线而来,为的就是这些东西。那时候,它们只是拿来换银子的奢侈物,如今,却是她唯一可以寻找到周琅痕迹的东西。

“小卓。”夏扬靠近些站在她跟前,他的身高刚好可以直视姿姿的眼睛,“你是和我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姿姿不解的抬头,看到夏扬眼中的担忧,“为什么你好像发生过许多事情,小卓,短短的这些时日,你经历了什么,让你的眼里总是这么悲伤?”

姿姿愣愣的与夏扬对视,这台词一般的煽情话语,她无法不去想象倘若是过去的夏扬说出来,该多让人笑场。可是如今眼前的这个荡漾美少年深情说来,还真是让人心荡神驰。——外貌真的很重要。

“小卓?”

“嗄,抱歉,有点走神。”

夏扬好像被噎住一般说不出话,连这种时候她都能走神,此人还真是彻底被无视了。

“卓姿姿——放假前我跟你说过的话,还没得到回答!”他倒像是被逼急了,等了许久都等不到的答案,如今无论如何也要得到。

姿姿没想到这个本来以为已经混过去的问题又被提起来,却很清楚这一次必须要跟他说清楚。过去的夏扬也许只是单纯的喜欢姿姿,无论这个感情多深多浅。但是现在他对姿姿的感情却有了不同的意义,因为他们是一同来到这个世界的人,在这世上,只有她和他,像是命运共同体。

“夏扬,你见过卓丝丝了吧。”

夏扬一愣,显然对那次尴尬的场面印象深刻。

“是我骗她去的,对不起。她应该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你不是我喜欢的型。”

“——但现在是了。”这一点,在卓姿姿的脸上表露无疑。尽管夏扬实在对这具文弱的身体和娘娘腔似的脸毫无好感。

“对……不过现在我们更没可能了。”

夏扬追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姿姿一张脸臭得像大便,“因为你十八岁!!”

更重要的是因为她已经二十八岁!

夏扬愣了半天,在他的意识里卓姿姿依然是卓姿姿,虽然换了一个身体。最初见到现在姿姿时也有过不适应,但一旦习惯了,年龄的问题他根本不曾考虑过。他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姿姿说的是什么,然后又用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年龄不是问题。”

姿姿现在只想一巴掌拍死他。

“死心吧,你跟我没可能。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不该让你带我出来,留在陈家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有陈家做后盾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如今我们已经出来了,你什么时候改变心意随时都可以走,别再顾虑我。”

“卓姿姿!不管你接不接受,都不该说这种话!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来说是不同的!你出了事不来找我要去找谁?我不会走,你在哪我在哪儿!”

姿姿不再辩驳,她知道现在跟他说这些都没用,如今的他不会听进心里。迟早有一日,他放弃了她,或者有了自己的目标,他会明白。

夏扬却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一般,补充道:“我不会放弃你,我猜你遇到过很多难忘的事,但多难忘我都会等你忘掉,等你肯接受我——”最后竟赌气般故意道,“反正我比你年轻,有的是时间。”

“——滚!”

姿姿直接将思想付诸行动,一把PIA飞。

提醒她是个老姑娘么?她一定会让他死了心,而最好的方法显而易见——她要嫁人。在三十岁之前,她要把自己嫁出去。

洗尽一路风尘,姿姿绕出屏风,看到夏扬替她买好的衣服——水蓝的长裙,是她过去在学校常穿的颜色——喵了个咪!当她还是二十岁!?

“夏扬!”

“怎么了?”夏扬等在门外立刻进来,姿姿把衣服塞到他手上,“退掉,重买!”

“不是你喜欢的吗?”

“现在不喜欢了!去换蓝紫色!”她的态度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诚信想磨尽夏扬的耐心让他知难而退,夏扬哪会看不出她的心思,自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拿着衣服出去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夏扬这回直接付了些押金把差不多颜色的衣服都带回来,她自己选了,再把剩下的送回去结账。

姿姿无奈,却是鬼使神差的没有选那身最适合罗刹容貌气质的蓝紫长裙,而是留下一件蔚蓝色的。浅浅的蔚蓝有些淡漠,有些宁静,让人想起了天空的颜色。

一样的蓝,穿在周琅身上,却可以那么明媚张扬。

只当,是对他的怀念吧。

用包袱将盛放金饰的袋子裹了,腰包似的扎在腰上,姿姿就这么不伦不类的出了门。

姿姿和夏扬走在街上,她头上虽然用丝巾扎了,仍旧显眼非常引来路人侧目。她倒是坦然自若,走着走着还发起呆来。夏扬在她旁边看了许久,决定唤回她的思路,“我们去哪里?你已经走了很久了。”

“嗄,”姿姿回神,“吃东西。”

“我们路过很多家酒楼了。”

“那些不够豪华,就这里好了。”姿姿找了理由,随手一指指向离他们最近的一间门面最大的酒楼——门匾两个大字:秦楼。

姿姿囧了。

怎么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现在还来得及,赶紧走人吧。

“小卓去哪儿?不是要进去吃饭吗?”

“不吃了!这儿太贵!”

“我们不缺钱啊——”

蹦蹬儿你个蹦蹬儿!姿姿不再解释拉着夏扬就要走人,才一转身就撞上了人,一抬头,姿姿差点想要拿腿就跑。对方倒是波澜不惊的淡淡一个笑容看来宁静淡远,“好久不见,卓姑娘。”

姿姿堆了堆脸上的肌肉,“是很久不见,衣馆主。”

“既然来了,怎能过门不入,还请里面坐吧。”无论在任何人看来衣莫染的邀请都是如此温文有礼,甚至连姿姿的惊人造型都没有引起他丝毫惊讶,果然定力十足。可姿姿还没忘记就在上一次他还出手攻击她。说不准,杀她的心都有。

她现在倒是可以转身逃跑,人来人往的衣莫染不能拿她怎样,但谁知她会不会哪天晚上睡下去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如今看起来,还是顺着衣莫染的意思做比较好。

坐在秦楼里她只是闷不吭声的吃吃喝喝,衣莫染坐在对面笑得人畜无害,让夏扬皱着眉头一头雾水。

“怎么周公子没一起回来吗?”衣莫染问,姿姿一顿,没吭声,继续吃。他似乎也并非想要答案,只道:“周家的人曾来找过他。”

姿姿又是一顿,这回是吃不下去了,抬起头放下筷子。

“他们现在呢?”

“你找他们?”衣莫染状似漫不经心,“哦,对了,周公子的下落你应该最清楚。”

姿姿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衣服,对面的衣莫染浅笑依然,还替她夹了菜放进碗里,“怎么放下筷子了?若是饭菜不合口味我让厨房重做。”说话间他已起身向前倾着,一边将菜放进姿姿碗里,一边却收了笑容,压低声音道:“我说过,你迟早会引来麻烦。既然已经走了,为何还回水越?害死周琅,还不够?”

姿姿脸色微变,这一刻这个人的敌意显而易见,然而当他坐回原位,便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又是那个天高云淡面带微笑的人。

姿姿只觉一刻也不愿在这个人眼前多待,起身正要告辞,衣莫染却云淡风轻的开口道:“舟车劳顿应该很累了吧,客房我已经安排好了,还是上一次你住那间——你们的东西也已经从原来的客栈搬过来了,就在这里住下吧。”

姿姿闷着不说话,夏扬疑惑的看向她,“小卓?”

“住,有免费的干嘛不住。多谢衣馆主了。”

这其实也就是想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她吧?那很好,至少她肯合作,就不至于某天突然死在不知名的地方。

来引他们进房间的依然是上一次见过的那位绿衫少年,笑起来清甜的模样,倒是比他那个笑里藏刀的馆主好了不知多少倍。

“卓姑娘,这里的被褥都已经换了新的,还有什么需要就随时跟我说。”

姿姿谢过了,问道:“上一次来去匆忙的,还没机会问你的名字。”

“我叫柳稚。”少年一副小大人模样观之可亲,告辞退下了。

夏扬待他走后才问,“小卓,那个人——不像是你朋友?”无论是姿姿的态度还是衣莫染不声不响就将他们的东西搬来的做法,都很显然的说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