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航站楼,过客匆匆,人来人往,顾思琪办完手续回来,见吴桐正仰头看着巨幅电子航班表。

望着她的侧影,顾思琪有些不着边际地想,坚韧如蒲草,不是谁都做得到,也不是谁,都配得上厉仲谋。

候机时间长得仿佛无休无止,地勤对孕妇格外注意,好不容易上机,飞机起飞,依旧嫌时间太慢。

顾思琪把空姐拿来的毯子递给她,只见她看着窗外,不发一言。

“你得睡一下。”

吴桐又是摇头。

“为了宝宝,你也得睡。”

这句话管用,吴桐闭上了眼睛。顾思琪替她铺好毯子。

飞机跨越晨昏线,吴桐的心同飞机一道,驶进黑暗。

她从梦魇中惊醒,梦里只有一个画面,怖人的抢救仪器的环绕下,厉仲谋躺在那里,盖着素白的床单。

吓得一身冷汗。

在黑暗中她再也没有睡意,周围安静,她突然就想到过去的每一天清晨,她在厉仲谋怀里醒来的日子。

想要哭,却不能。起码为了腹中的宝宝。

班机降落肯尼迪机场,窗外下雨。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她前一次抵达肯尼迪机场也是个雨天,这次却没有他为她撑伞。

接机的人斜倚着大厅圆柱,是个年轻女人,吴桐一下子没认出来。梁琦。

梁琦原本笑眯眯的,可上下打量吴桐后,不可思议取代了的笑容,“你,怀孕了?”

梁琦开一辆底盘很高的SUV,吴桐上车梁琦差点要过来搀,低声抱怨一句:“早知道你有BB我就不…”

顾思琪不明白这年轻妹妹怎么还笑得出来,自此没有好印象。

吴桐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听不见其他,耳边反反复复地只有一句:他千万不能有事。

抵达医院,直奔病房,吴桐进去,顾思琪紧随其后,立刻就被梁琦拦下。在顾思琪疑惑的目光下,梁琦合上门,“阿姨,别多管闲事。”

“谁是你阿姨?!”

梁琦无谓地耸耸肩,嘴角又扬起顾思琪看不惯的笑。

整个楼层不住别的病人,显得空旷而冷情,一道门之隔的病房更是如此,静得吓人。吴桐停在那里,不敢再近前。

没有想象中的抢救仪器,但他确确实实躺在素白的床单上,身上的薄被也是白色。

她从没见过厉仲谋这么惨白的脸色。

忍不住一声抽噎,蓦地哽住喉咙。她手足无措地回头,没有顾思琪,没有梁琦,更没有医护人员。

除了她慌乱无错的呼吸声,心跳声,什么都没有。

却在这时,她听见病床上的厉仲谋忽地沉吟了一声。

片刻安静后,他竟,开口说话!

音质非常沙哑,音量也压得几乎听不见,可还是成功表达了他的不满:“我说过了,没有允许,不准进来。”

厉仲谋正思忖着,难道要避开梁琦就真得换一家医院,这时,他耳畔响起哽咽声。仿佛闭住了气,想哭,却发不出来的声音。

厉仲谋皱着眉睁眼,循着声音望去。

只看了一眼,便倏然坐起。

动作牵扯到刀口,一阵疼,厉仲谋顾不上,掀开被子下床。

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可他依旧不遗余力,只为来到她面前,拥她个满怀。

却被推开。

哭泣声不再受到压抑,她仿佛不管不顾了,一路来压抑的一切终于得以纾解,这个女人泣不成声。

他看着,更疼。心疼,却束手无策。

是她太焦虑,什么都没顾上,本来看到他不在ICU病房,就该猜到。

恨得牙痒痒,却在这么近距离看到他的面色和他的引流管时,只是哭,说不出话。

“你骗我!”

“没有。”

“你有!”

“好,我有。”

厉仲谋妥协,轻揽她,担心她又要推开他,神情一软,“你刚才推到我刀口了。还没愈合的。”

“你这个…”

“抱歉,打断一下,厉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可以么?别哭。”他贴着她的耳朵,破锣嗓子,竟似柔声阵阵。

98

制造这一切,连厉仲谋聘请的最专业的助理也能收买——罪魁祸首梁琦,在厉仲谋丝毫没有任何表示之后,耐不住性子,觉得有必要提醒:“你怎么都不谢谢我?”

厉仲谋由某人陪着,花园中晒太阳,难得心情好。可怎么吴桐稍微离开会儿,就杀出个梁琦来?

厉仲谋只抬眼瞟了瞟她,半个字都没说。他穿着宽大病服,脸色苍白,还是仰视着她,可梁琦依旧觉得这男人的气势太盛,轻易惹不得。

但她明明早已计议好,以他的个性,若答应报答,就决不食言,她大可要求他去看看向毅,Mark和他关系好了,她和Mark的可能性岂不更大?

眼看计划落空,梁琦出离愤怒,“Cheapskate!”

“你吓了我的人,还要我谢你?她可是孕妇。”

因为术后用药的缘故,厉仲谋声音沙哑异常,难怪他不肯和妻儿通电话,梁琦白替他操心,甚至一度替他伤感。想来更懊恼。

瞥见他手上的钻戒,她坚信是自己功劳,“是我帮你们和好的!再说,我又不知道她有BB。”

“…”

“你,小心报应!”

“中文学的不错,还知道用‘报应’这个词?”

这男人眼锋已有些锐利,梁琦胆子一缩,不情不愿离开,走了还不忘一直嘀咕英文。

这女孩,本该重谢,厉仲谋担心的是他这一谢,她更要光明正大插手别人家事。

报应?他倒是不以为意。却不料几日后的早晨,果真遭到报应。

吴桐今晨心血来潮,要为他刮胡子。

厉仲谋坚信电动的刮不干净,剃须刀与刮胡泡吴桐是第一次用,笨手笨脚,厉仲谋满嘴刮胡泡,转眼成了白须圣诞老人。

那种被动的、把自己全部交给她的感觉,偶尔体验一次,真是…不赖。

镜面前,两个人面面相觑,厉仲谋面无表情欣赏一会自己,“这造型,如何?”

他用药量减少,嗓子渐渐没有之前那么嘶哑,动听许多。

吴桐笑着恭维。

她动作还算小心,一点一点替他刮胡:“你昨天跟童童通电话,都说了些什么?”

刀锋近在眼前,厉仲谋不能笑,眼角弯弯,确确实实的开心,“秘密。”

“有没有跟他说什么时候接他过来?”

“我是儿子的superman,现在这副样子,暂时还不能见他。”

真是!吴桐无奈,拐弯抹角又说了许多,她尽量不看他,才终于敢说出梁琦拜托她说的话:“我听说,向伯父是因为癌细胞转移到肝脏,才需要做移植。术后情况似乎,不太理想。”

厉仲谋闻言,不见半点反应。

他只是静默,吴桐等了又等,索性心一横:“真的不打算去看看他?”

厉仲谋一怔,头偏了偏,下巴便是一痛。

他疼得眉一皱,吴桐抬眼见伤口开始冒血珠,“啊”地低叫一声,丢了剃须刀,捧起他的脸:“刮得深不深?”

厉仲谋摇头,笑得很勉强:“他不需要我的关心。”

吴桐暗暗唏嘘,不舍得再追问。

她专心致志为他刮胡子,显然他不太乐意,不老实地吻了她一嘴刮胡泡,两人都得洗脸,一来二去就耗去十几分钟。

剃须刀在他下巴上撕开了一道小口子,吴桐替他贴ok绷,厉仲谋要她顺便学学换纱布。

“你自己来吧。”她怕又弄疼他。

他不置可否,两手一放,大大方方把自己交给她。

身高差距大,厉仲谋敞开衣襟,身往后仰,背靠洗手池。吴桐并不用费力弯腰,一低头就足以看到他胸腹部的刀口。

拆线已有些日子,外科医生换药时,吴桐在旁看,只觉医生手法残忍,即使厉仲谋一声不吭,也猜得到有多疼。

现在刀口愈合,全新的组织生长,是粉色。

“…疼不疼?”她指尖碰一碰。

“你再往下摸,出什么事我不负责。”他面色无虞,语气正经。

吴桐被逗惯了,反倒有点不服气,这下胆子大起来,手指在他胸腹间持续作恶。

听见他喉头深处压抑的一声低喘,有些得意,于是变本加厉。

可惜没逞恶多久,就被他控住。

被他扣在怀里吻,气喘吁吁都不分开。和她比,他的手指更加肆无忌惮,早就钻进她衣服里,撩拨敏感的神经。

从后背绕到前胸,满握。她鼻子里哼一声,听得厉仲谋更不愿停。

到头来,却不得不在她隆起的腹部打住。厉仲谋指尖一顿,不甘不愿,“如果不是宝宝,你今天——危险。”

音尾被他刻意拉成细而融的糖丝,甜腻缠绕她的听力。

挑逗成了一场战役,他又总占上风,吴桐把纱布往他手里一塞,在他来得及捉住她之前,溜出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