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松下口气来,迎阡便看到一个探头探脑的粉裙少女,也没打个灯笼,便懵懵懂懂地走了过来。迎阡闲着无事,便上前搭话道:“这位姐姐瞧着倒是眼生,不知是在哪里伺候的呀?”

  非欢听到有人问话,怕失了礼数,便急急走到了迎阡面前,含了丝笑道:“我叫墨辞,是伺候府里二公子的侍女。”

  迎阡借着朦朦胧胧的灯光看清了非欢的脸,便不自觉地拍手惊道:“呀!原来你就是墨辞姐姐。你生得这么美,怪不得二公子会选中姐姐呢!”

  非欢羞赧一笑,心里却没半分得意。左右这张脸也不是她自己的,别人说好看,那也不过是在夸程老头子的手艺罢了。

  迎阡忽然一拍脑袋,直直握住非欢的手叫道:“哎呀,都是我不好。瞧瞧这都到了用膳的时候了,姐姐可是来寻二公子的?二公子正和夫人在屋里头说话呢,晚膳该是也在水意苑用了,我这就去叫厨房把膳食送来。”她走出了几步,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笑问:“姐姐可要与迎阡同去?左右在这里等着,也是无聊。”

  非欢看着迎阡自顾说得开心,有些讪讪地笑着点了点头。迎阡便上来亲热地挽起了她的手臂,二人朝着小厨房去了。

  今晚的月亮格外柔媚,清白色的月光不觉凄冷,只有一种海市蜃楼似的幻美。

  非欢让阿衡和迎阡将膳食送去了水意苑,自个儿便留在小厨房里头不走了。天知道李颢陵和美人温存得多长时间!恐怕等不到他享受尽了安茹的温柔乡,她早就因为饥饿而一命呜呼了。

  子堙轩下人不多,此时大都或蹲或坐地在小院子里吃晚饭。非欢和两个打扫园子的大娘问了声好,又向那三个缝洗衣服的小姑娘点了点头,才抓起了面前的馒头狠狠地咬了下去。

  非欢很少见到这么醉人的月亮,入了王府后,也很少能够如此悠闲地吃上一顿饭。

  因此,她这一碟菜一碗饭外加一个馒头吃得极慢,可能是因为她不想太早回屋,回去了也没事可做的缘故。她满心以为李颢陵会很晚才回去,甚至不回去了。但她显然是低估了他的古怪——

  “墨辞!出来!”

  面对门口突如其来的怒吼声,非欢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是听错了,继续不紧不慢地喝着小米粥。

  谁知她刚一低头放下碗,李颢陵便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了。她抽动着嘴角,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本能般地挂上了讨好的笑容:“嘿,主子,您享受好啦?”她自认为这句话是足够狗腿,而且是绝对不会得罪到他的。

  没想到李颢陵的脸色却是又沉了几分:“我看倒是你比较享受。”见非欢仍沉浸在米汤的余香中,他脸上虽无怒色,却是怪声怪气地道:“看来你明日的饭可以免了。”

  非欢闻言下意识地便抱上了李颢陵的大腿,哭爹喊娘:“主子啊,主子,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大人有大量、好人有好报、犹如观世音菩萨转世、宰相肚里能撑船,您,您不能不给墨辞饭吃啊!”

  李颢陵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道:“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神经质。”说着他便伸手扯住了她的胳膊,沉着脸一路往子堙轩走去。

  非欢不敢暴露出一丝自己会武功的痕迹,便屏了口气任他将她拖上了二楼。

  她被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平时她连坐都不敢坐的软榻上。

  月色透过薄薄的绿纱渗入了屋,映在她绝美的脸上。所有的光辉却都被她那双比星子还璀璨的眼睛夺了去。

  非欢看着他冷如冰山的表情,抖了一抖。

  李颢陵见状冷笑了一声,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半截被她摧残过的毛笔来:“说说该怎么办吧。”本来就是为了惩罚她才要她抄书的,赎罪的过程中却又出了娄子,这是不是罪上加罪?

  她心虚地咽下口唾沫,只觉得嘴巴干干的:“以,以身相许成吗?”

  饶是冷静如他,也仍是禁不住像她一般抖了一抖。

  好在那一震只是细不可查的一个眼神。她所见到的,便是他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样嗤笑了一声,墨色的瞳孔中带着不屑:“这话我似乎说过。小丫头,你还没那个资格。”

  他离她极近,以至于可以看清楚她每一丝细小的表情。听到这句话之后,她没有解脱的欣喜,也没有被侮辱的难过。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有的,只是秋日湖水一般的沉静,静夜清辉一样的宁谧。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这是一种怎样的目光?

  只有没有欲念的人,没有情感的人,才会流露出这种表情。

  恰逢云层变幻,月影横斜。李颢陵不禁顺着半开的窗子向外望去,只见天上一轮明月被一层薄雾半遮半掩着,仿佛含羞少女。等那云过了,才发现那月亮带着一圈迷人的光晕,此时月色正好。

  李颢陵相信他一定是眼花了,才会从一个神经兮兮的小丫头眼中看出这种神色。

  第十回(一)

  烈日照耀下的湖水,晶莹明媚,自有一种纯粹的美感。

  非欢将手弯在眼前用来遮阳,那种灼人心扉的焦热感却未有丝毫的缓解。

  一阵细细的柔风吹来,引得水光潋滟,碧波粼粼。整个水面犹如一挂水晶做成的帘子,极其耀眼。

  非欢整日里都得跟着李颢陵,郁闷的要死。这回她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出门采买,自然是心情大好。

  入府将近十天,她总算是能名正言顺地出门了。掏出玲珑落递给船夫瞧了后,非欢便自自在在地坐在了船边儿上,专心欣赏着湖心亭的景致。

  不多时,小船便悄无声息地停到了入口处的小林子岸边。非欢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总部。上回楚兮已经向她详细讲解过了通过机关的法子,她早便一一记在了心上。虽然她是头回实践,却未出一丝差错,实属难得,但多少也夹了几些侥幸的意味。

  非欢径自去了楚兮所居住的其真苑,却得知左护使外出执行任务去了,恐怕还得几个时辰才能回来。非欢虽然好奇是什么任务值得师父亲自出马,但也不至于傻到去问一个小杀手这种机密问题,便点点头往她所管治的落阁去了。

  屋子里摆设未变,仍是那日比试时候的模样。甚至可以说,仍是十年前渝兮居住时的样子。此时厅内空无一人,也不知是忙任务去了,还是都还在睡懒觉。

  非欢信步走到那装有任务的小匣子前,缓缓蹲下了身子,与之平视。说起来这匣子也算是冥兮楼的一大特色了。虽然它通体为黑,看不出什么特别,其中却是别有玄机。

  这匣子分为四层,分别装着给四个轩主及其下属的任务。每一层都有不同的钥匙,因此各自的任务没有外人知道。这也避免了奸细的存在会威胁到他人的安全。

  只有一阁之主才知道任务的全部内容。同理,四个阁主也是这样从掌门那里领取任务的。只不过目前楼主之位暂缺,非欢和程宗奇便在楚兮那里领任务,竹兮和殇阁的阁主则到询兮那里领取。

  虽然冥兮楼每年接的任务并不多,但酬金都极高。因此冥兮楼得以正常运转。接起任务来,也不至于被那些小纸条忙得头晕眼花。

  别看冥兮楼组织庞大,行动却极为隐秘。组织有序,不愧为江湖第一暗杀组织。世人只知想要托求冥兮楼,便要去京城最繁华热闹的那处逍遥醉酒楼。却不知其真正的总部是在这安安静静的湖心亭之下。

  非欢摆弄着那些小纸条,想起楚兮给她的那个终极任务“刺杀祺王妃”,便是脑袋极大。

  水底下虽多少比陆上凉快了些,却因为折射的阳光仍是有些闷热。非欢早已觉得面上的人皮面具粘腻非常,想来这是在自己的老窝,便伸手一把扯下了那面皮。

  她将面具仔细叠了,搁在一边放好,然后去打了盆清清凉凉的湖水来。好多天没洗脸了,还真是难受!想着她便鞠了一捧清水,认认真真地洗起了脸来。

  直到皮都搓掉几层,非欢才肯抬起头来。她狠狠地吐出口气,只觉得每个毛孔都舒张了开来,浑身上下都轻松得很。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不曾知晓,尽管她的面容没有那面具娇媚,却也是别有一种清丽。

  “衍,衍…!”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由远及近,婉转好似鹂音。

  非欢放下了擦脸的布巾,探首向声源处望去。

  只见一黄衣少女身影轻灵,双手紧紧地挽着一个青年男子的手臂。此时她正靠在男子耳边温侬软语,好像是在向恋人撒娇。

  非欢眼神儿不大好,眯了眯眼才认出那男子正是南宫衍。而那女子虽然有几分眼熟,却是怎么也认不出是谁了。

  她正犹豫要不要偷偷走开给人家腾个地方,便见南宫衍步伐如飞地向她走来,大喊道:“林阁主!属下正有事找…”

  不想那黄衣少女却抢先一步越到南宫衍前面来,盈盈一笑道:“原来是林妹妹。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落阁办事儿啦。”

  一句林妹妹唤得非欢一身冷汗。待那女子走近了,她才认出环着南宫衍手臂的这人正是零阁的阁主竹兮。非欢笑吟吟地看了南宫衍一眼,目光中暗含着“你小子有艳福了”的意思。

  南宫衍见了唯有苦笑,他本想不着痕迹地脱离竹兮的钳制,谁想却是被她攥得紧紧的,若不使用内力,完全挣脱不开。这竹兮虽然身形柔弱,可毕竟是练武之人,力气着实不小。南宫衍就算是碍于面子,也不好直接挣开她。

  非欢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摇了摇头无辜地笑道:“啊,没什么大事儿。我正好要去找师父说点事情,你们慢慢聊啊,慢慢聊。”

  非欢边说边往门口走去,还不忘回首对南宫衍摆手道:“记得给人家沏茶啊,茶叶我刚刚放在柜子第三层里了…”

  南宫衍闻言只觉心口一痛,窒息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还未走到其真苑大门,非欢便见楚兮正一个人站在院落里,神色茫然,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她正想着如何开口打断他的思绪,便见楚兮的目光已转向她,眼睛一闪,浅浅笑道:“非欢,你来了。怎么样,这些天在祺亲王府,可还顺利?”

  非欢心中暗笑他的开门见山,面上仍是一派恭和:“顺利倒谈不上,祺亲王府大得很,规矩又多。而且我服侍的那位主子,性子又是一顶一的奇怪,我很少能得了闲。不过,也算是有一个意外的收获。”

  楚兮闻言果然神色一动,说话间便引着非欢往屋内走去。才进了屋子,他便反手带上了门,有些好奇地问:“什么收获?说来听听。”

  非欢甚少见楚兮对一件事情如此感兴趣,看来他真的是迫切地希望她能早日完成任务。非欢心中黯了一黯,颇觉沉重。

  她微微抿着唇,似不经意地看向楚兮。他今日着了一件半旧的灰色长袍,墨色长发用一条纯白丝带系起,随性之余倒也显出几分俊朗。

  他于她有恩,如兄如父,就算不是为了给娘亲报仇,只是报他的恩,这任务,她也定是要接了。而且,非完成不可。否则,她就对不起他日夜操劳而生的白发,对不起娘亲临终时候对她的牵挂。

  非欢细细说了她从司徒沅意那里看到的、听到的之后,露出一个微微有些困惑的表情来,看向楚兮沉声问道:“师父…靖翔到底是谁?为什么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呢?却又好像是个很少听到过的名字。”

  楚兮听了非欢的叙述后便一直沉默着,此时听她问话,才神色复杂地道:“靖翔便是当今靖宣皇帝的名讳,平民百姓也好,贵族子弟也罢,所有人的名字里都是不能带这两个字的,因此你才会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却又是十分少见。”

  非欢闻言便作恍然大悟状,不过转瞬便又提出了新的困惑:“这么说来,离落凤钗难道是在皇帝手中?天啊,这可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便又生疑,自顾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司徒沅意说…”她捏了捏嗓子,学着司徒沅意柔婉的语调:“既然如此,倒也好办了许多。我们现在要等的,也就只是靖翔那老头子撒手登天了。”

  她学得一字不差,只是有些怪声怪气的,让人听着感觉分外别扭,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说话一般。

  非欢正暗自得意自己的演技之时,楚兮突然侧过身来询问道:“你刚才提起,有一个面容半掩的女子唤司徒沅意‘姐姐’?”

  她狠狠地点头,表示肯定:“没错,那女子说‘姐姐只管放心,离落凤钗的确在靖翔手上。只不过这一辈子,他也没能再找到一个合适的女人将它托付给她’。”

  楚兮听到她的复述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楚兮才长叹一声,面上露出几分凝重:“只怕这个消息对我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非欢心里一惊,忙追问道:“师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楚兮想明白了一切,剑眉便平缓了几分,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如果祺亲王真的被册封为太子,那么离落凤钗,便会落入司徒沅意手中。”

  非欢不傻,一经点化便明白了楚兮的意思。她想到司徒沅意就是她得想办法杀死的那个人,禁不住微微皱了柳眉道:“那么就是说,离落凤钗向来都是由皇后保管的,在如今这样没有皇后的情况下,便放在皇帝手中?”

  楚兮怕她气馁,便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纤弱的肩膀,语气平静如常:“以我们目前所知道的来看,应该是这样没错。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忧,这件事其实是有利有弊的。起码我们可以把目光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不至于你东奔西走,了无头绪。”

  非欢虽然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劝慰的意思,但也觉得楚兮说得有道理。这样一来,三个任务便变成了两个。于是她便认真点了点头,好让楚兮放心。

  楚兮微微颔首,忽而想起什么,正视着非欢道:“以前给你的指点不多,是我的疏忽。现在你在司徒沅意身边,难免会有些危险。所以我想,只要有机会便传给你一些招数,不管怎样,绝不能伤害到你自己的身子。”

  他虽不明说,但她知道他是在关心她,从上次南宫衍误伤她的时候便可看出。师父心里对她是有感情的,她坚信。

  但她也能隐约察觉到,楚兮心中也有抵触她的一面。是因为怕想起娘亲?还是遗憾娘亲终究是和别人生下了她?

  非欢的胡思乱想刚开了个头,楚兮便打断了她:“还有,你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一件像样的武器,以前还好说,如今当了阁主,也不能那么随便了。我这里藏了几件武器,你且进来挑选一样吧。”非欢听说有东西可赚,眼睛立马亮了一亮,屁颠屁颠地跟在了楚兮后头,往里屋走去。

  第十回(二)

  只见楚兮不知在墙壁上的哪个地方按了一按,一幅绘着兰花的画卷便自动移到了一边儿,空出个一人高的门来。

  非欢第一次亲眼瞧见这等以前只在话本子里看到过的情景,难免张着嘴巴咂舌称奇。

  楚兮见状暗暗笑了笑,想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尽管身世异于常人,也难免有些孩子心性在。他也不说什么,由着她自毁形象去。

  见她探头探脑地往里头望着,楚兮便让了让身子,让非欢先进去了。

  屋子不大,里面统共有六七把剑,并一条紫金鞭和两把大刀。非欢下意识地便冲着那大刀去了,用尽了全力去提却只将将抬起。

  楚兮不由笑了一笑,摇头道:“那刀沉着呢。你务实点,不如选一把小剑,随身带着也方便。”

  非欢感觉自己受到了鄙视,瘪了瘪嘴,恋恋不舍地放下了那大刀,可怜巴巴地道:“师父,这刀给我留着啊,等将来徒儿有力气了再来管您要!”

  听到这话,楚兮平日里总是紧着的眉也不禁舒缓了下来。他颇无奈地点了点头,浅笑道:“好,好,给你留着。”

  非欢转而去摸那几把大小不一的剑,有的太长,有的太短,有的太华贵只敢摸摸,有的朴素平淡,不合女孩子的心意。

  非欢左挑右捡,只觉得那一把绛紫色刀鞘的剑尚可。那剑不长不短、不粗不细,剑身朴素无华,只在剑柄处的雕花之中镶着一枚紫宝石,下面端端正正刻着一个“紫”字。凑近了看,雕花刻的是夕颜图案,倒是少见得很。

  楚兮见她端详,便上前一步凑近了道:“你倒是挺有眼光,这是紫冥剑,天下三大宝剑之一。排名第一的自是零殇剑,其后便是这紫冥和青冥并居第二了。这紫冥还是我师父传下来的,而那青冥,现今似乎在李家人手上。”

  非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开口问道:“师父,我是您第一个弟子吗?”

  她问得突然,楚兮怔了一怔才点头道:“也是唯一一个。”

  非欢突然有些得意起来,笑眯眯地道:“嘿,那我以后走江湖的时候就自我介绍:姑娘我是冥兮楼左护使楚兮他开山大弟子!”

  楚兮柔和一笑,眼中多了一丝宠溺。

  非欢不由得咧嘴笑开:“对了,那娘亲呢?师父的师父给了师父紫冥,给了娘亲什么呢?”

  提起渝兮,楚兮脸色下意识地变了一变,瞬间便浮上了一层隐隐的苍白。他伸手指了指那紫金鞭,有些犹豫地道:“是这紫冥鞭。师父过去常常夸奖师妹的身姿轻盈,一条长鞭藏于腰中别人也难以察觉。我原本也想过把这交给你,不过…这上面是沾了渝兮的血气的,我担心…”

  “就要它了吧。”非欢随手放下紫冥剑,语气淡淡却十分坚定:“您爱徒我就要这紫冥鞭了,师父可不要小气。”

  楚兮看着非欢手拿紫冥鞭的样子,愧疚、悔恨、痛心等等许许多多复杂的情感一涌而上。难道…这就是所谓宿命轮回?

  非欢,如果你知道那就是要了渝兮命的东西,你还会如此安然地将它握在手里吗?

  ———————————

  非欢会的招式都是自己从书上模仿来的,难免会有所偏差。今日正儿八经地一招一式做给楚兮看了,果然被挑出了不少毛病来。饶是如此,楚兮也不得不承认在练武这一方面她是极有天赋的。才将将练习了一上午,她出招和防范的动作就已经规范了许多。

  楚兮看了眼被非欢缠在身上当成腰带的紫冥鞭,颇有几分无奈:“原本还想教你零殇剑法,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零殇剑法?”非欢眸光一闪,立马放弃了练习臂力的动作,飞似的跑到楚兮身边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意:“师父,您手上…有那宝贝?”

  楚兮皮笑肉不笑地迅速答道:“没有。”

  非欢略显气馁,但仍是不死心:“那就是您学过,已经完全掌握了?”

  楚兮见她心急的模样,眼中多了一丝玩味:“零殇剑法十年前便已毁于那场浩劫,冥兮楼现在藏有的零殇剑法,是你娘看过一遍原本后仿写下的。据她自己说,那剑法只有四五分为真,剩下的那部分也可以叫‘渝兮剑法’。”

  “啊…?”非欢听了,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大失所望。

  非欢心思流转,不一会儿便反应过来,楚兮刚刚是在耍她。渝兮留下的剑谱虽在冥兮楼,但并不在他手上。楚兮却用“教”一字,实则是在暗暗怪她刚才没有选那把赫赫有名的紫冥宝剑。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上的紫金鞭,心中略安。那略显粗糙的触感让她有一种错觉,仿佛沈渝兮就一直在她身边,守护着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楚兮见了她的动作,眸光微微一黯,略别过头转过视线,淡淡地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你出来太久也不好。”

  非欢讷讷地点了点头,刚要退出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好像是随口问道:“师父,您知道竹兮的姓氏是什么吗?”竹兮不是叫她“林阁主”就是“林妹妹”,可她现在连竹兮的姓都不知道,实在是失礼。

  楚兮闻声抬眸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倒是怪我,冥兮楼的事情和你说得少了。先和你说说冥兮楼名字的来历吧。可读过《道德经》?”

  非欢不明白《道德经》和竹兮的姓氏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点了点头,没出声,只等着楚兮继续说下去。

  “所谓‘道之为物,惟恍惟忽。忽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忽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既然你读过《道德经》,就应该知晓其中道理。”

  非欢恍然一般点了点头:“怪不得。原来师父所居的其真苑也是出自此句。倒是我,那时候读书只图数量,而记忆不精了。”

  “这是题外话。你可注意到了,冥兮楼内许多弟子名中都嵌了一个‘兮’字?凡是这类人,也包括我,就是从小被收养,并在冥兮楼中长大的。竹兮也不例外,因此她也是没有姓氏的。而南宫衍和程宗奇那种,都属于半路出家,后来因为志趣相投而加入的。”

  非欢微微抿着唇直点头,好一会儿才补了一句:“师父,那您知道竹兮今年多大了吗?”

  “算来,也差不多有二十五岁了吧。”楚兮略略抬眸,不明非欢之意。

  她却没了下文,只一句“下回再来看师父”,便匆匆离去了。

  差不多二十五岁了,还去缠刚刚二十的南宫衍?非欢一路偷笑着,来到了离阁门口。

  还不等她叩门,一个小老头便瘪着嘴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正是程宗奇本人。

  非欢咧嘴一笑,算作问好。程宗奇却不大给面子,八字胡一歪,怪声怪气地道:“怎么不要皮了?”

  非欢一个愣神,险些听成了“怎么不要脸皮了”。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张美丽的人皮面具,于是笑眯眯地道:“哦,哦,我透透气,透透气。”

  程宗奇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闲扯着,好半天才进入了关于易容术的正题。非欢刚要抬步进内屋,便见一个蒙着面的白衣女子从侧门匆匆而出,身影翩跹,竟是十分得眼熟。再一眨眼,人却已经不见了。非欢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眼花了,便兴致勃勃地进屋学习易容术去了。

  第十一回(一)

  非欢出了以湖笔和云纹纸而闻名的流年居后,已是日色稀薄。提着零零散散十好几个袋子,非欢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回到了祺王府。

  之前她绞尽脑汁地支开了本该和她一同出府采买的迎阡,现在却是后悔万分。因为她显然是低估了她的路痴程度,且再一次地小看了祺王府之大,亭台楼阁之复杂。

  这一天她先练功底,再学易容,又跑这跑那地去给李颢陵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她感觉自己的体力都要透支了,现在只想回到被窝里好好休息一下。谁知到了窝边口,她却被这些相似的池子殿宇困住了脚步。

  跌跌撞撞地穿过一处月华门,非欢忽然觉得前面那处池子有些眼熟,便急急忙忙走上了前去。谁知走近了才发现,池边的亭子里正立着一男一女,皆是生面孔。

  只见那男子约莫二十来岁,身着一件看似平淡的云色纳绣团章龙纹袍,玄色长发一部分以玉冠束起,另一大半则是随意地披散了下来。五官俊朗,剑眉尤为硬挺,一双眼睛却是生的温润如玉,摄人心魂。非欢从未见过相貌如此出众的男子,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失神。

  目光流转之间再去看那女子,想她应是正值双八年华,容貌姣好自不必说。小巧秀美的蝴蝶髻上饰以点了翠的蝴蝶簪,自有一份庄重。又在单边斜插了一枚红珊瑚流苏,与一身绛红色的衣裙相互映衬着,灵动非常。只是她凤眸不自觉地微挑,稍显凌厉了些。否则乍一看去,那朱唇柳眉,还真是与柔美秀丽的湮若有几分相似之处。

  非欢犹未回过神来,便听那女子厉声道:“是谁?鬼鬼祟祟的,还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