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欢一边寻思着自己何时鬼鬼祟祟的了,一边微微低着头碎步上前。她想这二人衣着华贵,那男子又身着皇家御赐的袍子,定是身份不凡,因此端端正正行了个礼问了安。

  话音刚落,那女子便伸出手来单指挑起了非欢的下巴,鎏金镶翠的护甲咯得她生疼。非欢禁不住微微紧了眉,却不敢说什么,只盼着她早些问完了话能放自己离开。

  “你是在哪里伺候的,竟然敢偷听我和父王的谈话?!”如歌柳眉挑起,下巴微扬,气势汹汹地道。

  非欢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磕磕巴巴地答道:“我,我是…”

  “好了如歌,”那男子上前一步,拦下了如歌抵着非欢的手臂,“别闹了,她只是一个小丫头罢了。”

  此时那男子正站在非欢身侧,因离她极近,她可以清晰地闻到一种淡淡的香气。却不像是什么香料,而是一种十分自然的、让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或许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个答案,只是连想都不敢去想的。

  怕只怕,这是那男子的体香。

  非欢禁不住地感到有些晕眩。

  刚才那女子叫他父王,莫不是他便是这个王府的主人,祺亲王李泽轩?

  如歌向来十分听李泽轩的话,闻言便顺从地垂下了手。她恢复了矜贵高傲的神态,后退了一步,略略垂了羽睫应道:“是,父王。”

  非欢却是尴尬地杵在了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走吧,主子还没允许你滚蛋。不走吧,她在这里岂不是碍事?

  她正犹自挣扎,便听得李泽轩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样子你应该是新入府不久的,可是迷路了?倒也难为你了。”

  非欢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时之间心跳得飞快,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是迟疑地、缓慢地点了两下头。

  李泽轩见了不由得淡淡一笑,侧首之间,披散着的长发被柔风略略拂起,宛如谪仙:“如歌,你看这孩子可爱得很呢。倒是被你吓着了。”

  如歌略显不满地嘟了嘟嘴,却不好反驳父亲,遂只是微微转过了身子,不去看他们二人了。

  非欢只觉得脸上滚烫,心跳得极快,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似的。她不由得懊恼,自己向来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怎么今日这般怯懦了?

  想着她便一咬牙微微抬起了头,却意外地发现李泽轩的目光柔柔地洒在自己的脸上。非欢脸上一红,只是愈发地沉默,连大气也不曾出一下了。

  “你是在哪里当差的侍女?”相似的话语,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却是有不同的感觉。非欢尽量使自己的表情坦然了些,轻轻舒了口气轻声答道:“奴婢是在子堙轩伺候二公子的。”

  李泽轩了然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同她说话。只见他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落日余晖,仿佛想起了什么,便走开几步,对如歌道:“歌儿,父王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送你回去了。”

  如歌自是乖巧地行了个礼,十分懂事的样子:“父王折煞女儿了。祺王府虽大,可毕竟是如歌的家,如歌难道还会迷路不成?”

  非欢只佯装听不出她的意有所指,静静地垂手侍立于侧,神态安和。

  李泽轩了解如歌的脾气,也只得无奈一笑,径自走了。

  非欢原本以为单独和李如歌相处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不想待李泽轩的背影融在晚霞之中后,她的心跳却是逐渐平稳了。她只是恭恭敬敬地站着,希望在如歌离开之后赶快去找回去的路。

  送走了李泽轩,李如歌也就没什么理由继续呆在这里了。她傲然走出凉亭,路过非欢身边之时不忘补了一句“今日算便宜你了”,才款款离去。

  非欢见李如歌走远了,便长吁了一口气,匆匆忙忙地跑出了亭子,见人便打听子堙轩在哪儿。左拐右绕,倒真叫她蒙对了地方。眼看着熟悉的楼阁便在眼前,非欢喜滋滋地提着一个个小袋子快步行走着。谁知过那必经的汉白玉小拱桥时,却碰上了一个她意料之外的人物——李如歌。

  非欢不由得一惊,忙躬身行礼。李如歌柳眉倒竖,不悦之态尽显:“你这奴才,干嘛跟着我?”

  非欢心里喊冤,嘴上却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回郡主的话,奴婢只是回到当差的地方去…”

  李如歌听了便冷笑一声:“当差的地方?你便是在我这若云苑当差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非欢顺着李如歌的眼神飞快了扫了过去,只见一处二层小楼的大门之上,的的确确挂着一个金灿灿的牌匾,上面写着腾云驾雾一般的“若云苑”三个大字。

  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平日里应该是路过过这里的,只不过祺王府屋子太多,她没心情也没精力一一去记那些名字罢了。但只这一处若云苑,是与子堙轩仅仅隔着一座拱桥的。她没有了解到这屋子的主人,倒的确是她的疏忽。

  “奴婢…奴婢是子堙轩里伺候二公子的侍女。”非欢这才反应过来,感情刚才李如歌耍小脸子的时候转过身去了,并没有听见她轻声的陈述。

  李如歌听她是李颢陵身边的人,虽说有几分讶然,面色却是稍霁。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嘴角竟然一软,轻轻勾出了一个弧度来。

  非欢刚刚放下心来,谁知李如歌又突然变了脸,且微皱了蛾眉厉声道:“既然是服侍颢陵的人,就更要尽好自己做奴才的本分,若是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看我饶不饶你!”说罢如歌冷哼了一声,便径自先甩袖走了。只留下非欢一人,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她倒也来不及多想,急匆匆地过了拱桥。

  第十一回(二)

  出人意料的是,李颢陵此时竟正环抱着双臂站在子堙轩门口,好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李颢陵就由衷地生出一种慌乱来,似乎他的那双墨色眼睛可以看透人心。

  她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这一天的周旋下来,非欢已是疲惫不堪,再加上方才的奇遇,她便有些恍恍惚惚的,仿佛一切都是在云里梦里,不那么真切了。

  非欢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咯在下巴上,触感冰凉。黑亮的浓睫便微微抬起,她这才发现李颢陵不知何时已经离她极近,不由得微微一惊,心跳得极快,却是因为想起了另一个相似的人来。

  “晚了一刻钟。”他只是淡淡地陈述着这一事实,等着她自己主动落网承认错误。

  非欢这一天下来虽然干了不少职责之外的事情,但她是掐准了时候回府的,如今迟到,也只能怪那李如歌挡路。便不大甘心受罚,抬眸略仰视着李颢陵道:“容二公子听墨辞解释。墨辞本是在申时一刻便回了府的,只不过遇到了王爷和大小姐,两位主子问了几句话,墨辞才耽搁了时辰。”

  非欢原本并不清楚如歌排行为何,只不过见李泽轩仪态端雅且举止之间风流俊秀,年岁并不像是太大,便擅自揣测李如歌是他的长女了。

  李颢陵听了不免怔了一怔,他本只以为墨辞是贪玩,到街市上看热闹去了,却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因由。他顿了顿,却只问了一句:“大姐可好?”

  非欢想到李如歌训斥她时眉飞色舞的样子,便极为真诚地答道:“但看身子,大小姐自是极好的。”

  这话甫一出口,非欢便心生疑惑。他姐弟二人既然住得这样近,李颢陵却又为何不知李如歌的近况?莫不是他们的关系不好?可看刚才她在李如歌面前提起李颢陵时候如歌的反应,却又不像是那样。

  李颢陵闻言眸子却是微微一紧,瞳仁骤然缩了几分,略显揪心。他甚少有得如此神情,待他想起非欢还在身前时,便瞬时恢复了常态。非欢原本就有些心不在焉,恰好也没去注意他的神色。李颢陵见她未有察觉,才放下心来,语气平缓:“进来吧,把交待你带的东西都呈上来。”

  非欢见他不提晚归的事,心中倒是暗暗庆幸,这次倒多亏了李如歌这个挡箭牌了。她微微屈膝道了一声“是”,才拎着大小纸包跟在李颢陵身后进了屋去。

  却不见他上二楼的起居室,而是转身走向古琴和茶具。那里本便是离非欢的卧室极近的。非欢不明所以地跟上了,却见李颢陵径自在摆着七弦琴的文竹小炕几前坐了,随手指了指对面只道一字:“坐。”

  非欢偷偷瞄了一眼被他坐着的烟灰紫色团花软垫,轻轻咬了咬樱唇。虽说叫她坐是“抬举”她了,但要坐在冰凉凉的地板上…啧啧,这恩典就不能让人那么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于是她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来,低眉温声:“墨辞不敢。主子若有事吩咐,墨辞站着听就是了。”

  李颢陵略显不满地微微皱了皱眉,随手从身后的乌木柜子中抓了一个菊叶软枕丢给她,嘴上不忘骂道:“撒谎的样子,真丑。”

  非欢颇无奈地撇了撇嘴巴,却不敢接话,只是乖乖地将今日买的东西都一一摆在了李颢陵面前。他淡淡地瞧着,琴弦、发带、湖笔、云纹纸,连上雪花膏和一小包点心,果然一样不少。

  他特意瞧了那发带几眼,光看手工便知是撷彩阁的好东西了。他并未嘱咐她买什么颜色的,其实是在刁难她。不想她却挑的不错,一条莲青、一条鸦青的,都是他素日戴惯了的颜色。另一条绛紫的绸质丝带,更显皇室尊贵。只不过那条明黄的…

  李颢陵目光一滞,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为什么选了明黄?虽是米黄的云锦打底,镶着的金丝却是太耀眼了。”

  非欢抿嘴一笑,执起那条发带清声答道:“主子可是怕犯了忌讳?有什么呢,既然那撷彩阁敢卖,就说明必定有王孙公子敢买。若是被平常家的贵族子弟寻了去,那才丢了皇室的尊贵。墨辞瞧着这带子质地精良,华贵非常,想来也只有主子才配得这贵气的颜色。”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颢陵虽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一脸平静地吩咐道:“除了琴弦,都拿去收好,然后再回到这里来。”

  非欢已经习惯了他对她的淡漠,便老实点了点头照做了。回来之时,见李颢陵正在翻看那几根琴弦,她便微微一笑,略带着几分好奇地问:“主子可还满意?这是云和出产的弦,据说是不错的呢。”

  李颢陵闻声便放下了弦,一边安在琴上,一边淡淡回道:“丝之精者出自吴地,自然是不错的了。”话甫说完,他便已安好了琴弦。看他动作,想必已是十分有经验的了。

  非欢听他夸了一句“不错”,虽知不是在说她,但也是将将放下了心来。正想着要不要告退了,不想李颢陵突然看向她,目光深沉:“你过来。”

  她愣了一刹,便也依言过去了。只不过她懒,没站起身子,只是拖了软垫挪了过去。李颢陵见了少不了一个白眼飞过去,却是没出言斥责,只是道:“会弹琴吗?”

  非欢老实地摇了摇头。

  李颢陵本想骂一句“真没用”之类的话,但见她于光线晦暗的屋内摇头的时候,引得双耳之上的粉玉坠子微动的模样,心中一动,只觉面前女子清灵非常。不只面貌如仙,那双水眸更是十二万分的明亮。就连一边鲛绡宝罗帐上挂着的夜明珠,也不及她的明眸万分之一了。

  他平缓了些许气息,才伸手拨动了一下琴弦,语气是出人意料的温和:“那我教你吧。”

  “啊?”非欢完全惊呆了,一脸怔忪地看着他。

  “怎么,不想学?那也得学。要不日后爷闷了,身边连个弹曲子的人都没有。”

  李颢陵微微垂着眼睑看着琴弦,一派闲适。

  其实李颢陵温文尔雅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都用在和皇室那些人身上了,到了她这里便只有冷脸罢了。今日他露出平时里少有的温和态度,倒是让她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了。

  她虽坐到了他身边来,距离他倒还是有不远的距离。他便径直伸手将她拽到身前,扶起她的左臂摆在琴上。从琴理到姿势再到指法,都细细教着。

  非欢窝在他怀里,感到十分的不自在,便不自觉地缩成了一个球。偏偏还得跟着他学琴,样子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李颢陵却是恍若未见的样子,只是耐心教着她学琴。只是她颈间总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幽香,不似寻常女子身上的熏香,也不像是少女的体香,让他实在好奇,便忍不住问道:“你身上拢的什么香?”

  非欢拨弄着琴弦,小心翼翼地答道:“没,没有啊…”

  他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松开了本覆着她的手,径自向她几面以下的裙上探去。非欢不由大惊,忙挣脱了他的怀抱,面红耳赤地道:“你、你,你干什么…”

  李颢陵却仍是一脸悠然,不慌不忙地举起手中的东西道:“我就觉得不对劲,果然…”说着他将便那绣工平庸的香包置在鼻翼轻轻一吸,了然地道:“就是它了,原来是药香。”

  非欢仍是恼怒,脸上挂着不同于羞涩的红晕:“登徒子!把香囊还给我!”

  她原本听他问话,便有几些分心地看着几案棱角处镶嵌着的紫檀木细丝,脑中正暗暗描摹那雕饰回纹,但觉腰上一热,竟是他伸手覆了上去。

  原本坐于他怀中,已是她的极限,她并不想他会有下一步的举动,也就想要忍耐了去,只一会儿便好。谁知他却这般,当真是让人气恼。这样对待一个小丫头,算是什么?这李颢陵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和那些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

  她正欲起身,却是被他紧紧攥住了手心。只听他语音淡淡,却夹带着一抹萧索之意:“明日,我便要离开了。”

  她不由得一怔,也忘记了挣扎,只是下意识地反问道:“离开?”她总以为,自己完成了任务便要离开的,要先走的,该是她才对。

  李颢陵这时才抬眸看向她,漆黑的眸子如墨一般黑亮,却是更加的深沉:“嗯。”他连嘴巴也没动一下,只道了这一个字,便松开了她起身走了。她有些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却是再也没有回头。

  非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可看着他清隽的背影,她就是觉得李颢陵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了。

  第十二回(一)

  这一夜,非欢睡得极不安稳。虽说是入了眠,但却是辗转反侧。

  她觉得嗓子干哑极了,十分难受,却找不到办法缓解,于是就这样拧着眉昏昏沉沉了一个晚上。在那一个个亦真亦幻的梦里,她看到了好多人的脸。有楚兮,有李颢陵,还有竹兮,湮若,李如歌,还有…李泽轩。

  她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是一直没有醒来。

  一觉至天明,睁眼时天色分明已然大亮。非欢心中一惊,仿佛遭了电击一般。她飞快地坐起身来,利落地套上衣服,还来不及洗漱便冲出了屋子,却已不见李颢陵的人影了。

  非欢有些挫败地蹲坐在了地上,只觉得屋内空荡荡的,平白添出一抹寂寥。但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便站起身拍了拍手,回屋洗脸去了。

  昨夜她已经在迎阡那里打探清楚,李颢陵是接了圣上旨意前往边境的。既然是两军交战的地方,自然不能带着她这个小丫头去了。

  如今李颢陵不在,她行事倒也方便了不少。只不过这屋子她不能再住,毕竟李颢陵的东西都在这里摆着。

  刘长安刚刚已经差了人来,叫她今日便收拾收拾东西,搬到西头水意苑那里和迎阡暂居一处。非欢倒是没什么意见,收拾好了东西便看着管钥匙的大叔锁了子堙轩的门,然后就跟着那名传话的小厮往迎阡那里去了。

  到了水意苑,非欢不出意料地看到迎阡正俏生生地站在门口等着她。见非欢来了,迎阡便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一脸灿烂的笑意:“墨辞姐姐,真是太好了,这下子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非欢附和地笑道:“呵呵,呵呵,是啊,太好了。”

  迎阡点头一笑,便接过了非欢的包裹,领着她往屋内去了。非欢本也就不是什么挑剔的人,见屋子还算整洁,也就安心了。

  她正想把床铺整理一下,忽然听到屋外有人喊迎阡的名字。她仔细辨别了声音才知,原来是李颢陵身边的长随郭平。

  非欢原本以为带她不方便,李颢陵也会带着郭平的。谁知他却是一个下人都没有带,也不知这位爷能不能习惯没人伺候的日子。

  她将东西都收拾好了,才见迎阡喜滋滋地进了屋。只见她双手合十,一脸烂漫的笑意:“墨辞姐姐,我要告诉你三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非欢本就不知道她要说什么,迎阡此问不过是废话罢了。非欢却是耐着性子,回首莞尔道:“先说比较好的,再说最好的吧。”

  迎阡闻言点了点头,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主子,也就是安夫人,她刚刚出门去给侧妃娘娘请安了。她让我转告墨辞姐姐,就不必去给她问安了。二公子出门的这些日子,墨辞姐只当是休息便好,若有什么吩咐再叫我转达。”

  非欢原本就没想要去给安茹请安,所以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这,让我休息倒是好消息不假,不过不用给夫人问安,也算得是好消息吗?”

  只见迎阡认真地点了点头,严肃了神情道:“按理说,咱们做下人的不该背地里议论主子是非。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和姐姐特别投缘。墨辞姐你刚刚入府不久,我还是告诉你比较好,否则你将来是要吃亏的。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啊!”

  见非欢点了头,迎阡才认真道:“说起来我还是安夫人的陪嫁丫鬟,只不过我是她定了亲后才去服侍她的,所以感情并不算十分深厚。安夫人这人,怎么说呢,在二公子面前那自然是极尽柔婉的了,可在我们这些下人这儿…唉,要是她高兴了还好,有时候还会给你一个笑脸。要是她不痛快了,把奴才们打得皮开肉绽,那都是常有的事。二公子虽然心里明镜儿似的,但安夫人毕竟是二公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妾室,二公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迎阡看非欢听得仔细,才继续道:“这几日她经常发脾气便不必说,今日赶上二公子出征,可是不痛快了一早上。就连我提醒她请安的时候到了,她也赏了我一个巴掌,说我在赶她去投胎呢。还是多亏了姐姐,我今日才逃过了在她近前服侍这一劫。”

  非欢对安茹没什么兴趣,便只歪着头问:“那最后一件最开心的事是什么?”

  提及此处,迎阡才松了微皱着的眉,眸中满含期待:“下个月初便是三公主的生日宴了。说起来当今圣上共有三位公主,只可惜大公主二公主都相继离世了。只这一位三公主,虽说是新寡,但起码身子康健得很。三公主和咱们王爷自幼感情深厚,所以这次三公主的寿宴便被王爷揽了来,要在咱们王府里办呢。”

  “所以你是在高兴,就要有好东西吃,有戏班子可以看了?”非欢听了这个所谓的好消息,却是略略有些失望。

  迎阡闻言赶忙摇头,瞪大了眼睛故作神秘地道:“才不是呢!这位三公主呀,向来喜欢华贵,所以就连她身边的侍女也打扮得不逊色于宫妃。因此王爷恩典,赏赐我们这些侍女每人一套华服,可以在三公主寿辰那日穿上呢!”

  非欢起初听了这个消息,倒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不过后来想到或许他会看到,心中才隐隐多了一丝期待。

  事实上不只是非欢,祺亲王府上上下下近百名侍女抱的都是这个念头。让天潢贵胄看上自己,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只不过好笑的是,身怀任务的非欢却是她们之中想法最单纯的一个。她只想让他看到她美丽的样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想法。

  三公主听说了李泽轩的准备后果然非常开心,还特意嘱咐了每人都要身着不同的服饰,避免单调。祺亲王向来敬重姐姐,自然吩咐刘长安照办下来。

  迎阡分到了一套粉红色的绸裙,裙摆上的如意云纹显得她分外娇俏,小丫头自是欢喜不已。而她已换上衣饰对镜摆弄的时候,非欢却是在一旁暗暗犹豫。

  刘长安分给她一套玫红的牡丹花纹蜀锦衣,好看是好看,可是太过扎眼了,也不是侍女这等身份的人该穿的衣服,倒是不知这刘长安是何用意了。

  非欢踟蹰了半晌,眼看着就要迟了,便一咬牙收起了那套衣服,取来自己从家中带来的绿罗裙换上了。

  迎阡在一边痴痴地看着,只觉这件绫罗裙虽说不比刚才的那套绛色衣裙耀眼,却是别有一种灵动之美。尤其是裙摆处湖水蓝的水纹,绣工精致逼真,举步之间仿佛真的可以看到湖水流动的样子。而因非欢身子娇小,便更显清灵出尘。

  除了一枚玲珑落,非欢并不佩戴任何首饰,却是恰到好处,十分的清新脱俗。

  她对镜照了照,便柔然一笑,挽了迎阡的手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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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欢略略低着头跟着迎阡站在安茹身侧,安茹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似乎是极其疲倦的样子。她们来的并不早,因此不一会儿的功夫,人便来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见今日的寿星和祺亲王夫妇。

  非欢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正要垂下头去,余光却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墨殇!她下意识地勾起了唇角,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妹正和一边的沈湮若有说有笑。虽说只能这样远远地望着她,但她并不觉得失落,只因为墨殇此刻是笑着的。

  正当这时候,非欢忽听宦官拉长了声线尖着嗓子通报祺亲王、祺亲王妃、三公主到。众人便忙躬身行礼,齐声问安。

  非欢亦随着大流蹲下了身子,却是禁不住偷偷向主座上头瞄了一眼。

  因为场合正式了些,李泽轩的衣着也不似那日与她初见时一般随意。只见他一身领口袖摆皆绣着玄色祥云的深青长袍,长发全部以玉冠束起并佩以碧色玉簪。面如冠玉,犹不失英挺。

  此时,他正牵着一个女子的手昂然站立于亭前,面带微笑地看着众人俯身行礼。被他牵着的女子,正是祺亲王妃司徒沅意。今日她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蹙金长尾鸾袍,百合髻上正中戴着一枚牡丹珠花,牡丹周围饰以雀羽,发髻两边还缀着赤金凤尾流苏,既凸显了皇家的尊贵,又不失柔媚风情。

  再向三公主看过去,虽说她已经年过三十,但仍是着了一身粉嫩的粉霞锦绶藕丝罗裳。她面貌端和,看起来十分的精神。

  李泽轩亲自扶了二人坐了,方对亭下朗声道:“都免礼吧。”

  第十二回(二)

  众人齐声道了谢后便各自在位子上坐了,非欢和迎阡则仍站立于安茹身后。刚开始还好,时候久了双腿也不免有些酸痛。非欢不禁微微皱眉,她是练武之人尚且如此,那就更不用提别的别的丫头们了。不过她转念一想,这倒也不一定,那些家生的丫鬟怕是早已习惯被主子们如此奴役了。

  另一边,李泽轩行了祝酒词并率先给三公主敬了酒后,便坐下身来宣布寿宴开始。不多时便有精心准备过的戏班登台演出,人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向三公主敬酒。安茹属于小辈,就算单独敬酒也不见得会让三公主正眼瞧上一眼,于是她便随着这一辈的公子小姐一同上前。

  非欢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李颢元和李颢天。李颢元的表情仍如平日里一般平和淡然,只是脸色略显得有些苍白,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身着冰蓝色礼服显衬出来的缘故。一边的李颢天倒是一脸烂漫的笑意,端着酒杯不知在自顾说着些什么,可对面的三公主却只是淡淡地点头。

  再看他们身前,李如歌一身宝蓝色的宝相花纹服,华贵庄重,端看外表竟比九凤朝阳座上的祺王妃还要显得大气几分。

  一开始,非欢还以为李如歌至少有十六岁了。后来她听迎阡说了才知道,原来李如歌和她是同岁的。只不过是李如歌的妆容太过华美,才会显得年龄大些。

  李如歌是李泽轩的第一个孩子,因此她格外喜欢出挑,凡事都要争个先。所以就连敬酒,她也是站在最前面的。

  除了他们三人,还有大公子李颢融的两个侍妾和安茹并肩站在一起。

  再就是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了。看她模样,不过五六岁大小。她一身洋红衣裙甚是喜庆,小人儿却是撅着嘴一脸不情愿地站在李如歌身后。非欢通过和迎阡耳语得知,这个孩子便是李泽轩的次女李如画。如画因为年纪小,还没有受封郡主,府里众人便只称她为二小姐。

  这样算来,李泽轩一共有四子两女。他子女的年龄都偏大,倒是有些奇怪。不过转念一想,非欢便也明白了几分。都说祺亲王独宠王妃,看来果真如此。虽说司徒沅意十年来都并无所出,但李泽轩也没有因此再与其他侧妃诞下子嗣。只有这个如画是小于十岁的,也不知是哪位侧妃的女儿。

  非欢知道,皇子们都是三妻四妾、儿女成群的。而李泽轩和其他王爷相比,他的孩子并不算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别扭,这一点就连她自己也是没有意识到的。她只当自己是昨晚没睡好,因此有些气闷罢了。

  迎阡不大乐意总呆在安茹身侧,便推说肚子疼,硬推了非欢上前替安茹端酒杯。非欢见她曲着眉撅着嘴的样子甚是可怜,便也依了,左右她是不怕安茹的。

  安茹只淡淡扫了非欢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说她对李颢陵选出的侍女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不想失了自己的身份。虽说她只是一个侍妾,但她心中总以李颢陵的元妃自居,行事自然是要端上几分架子的了。

  安茹从非欢端着的朱漆五福捧寿盘上执起了酒杯后,便随着几位公子小姐行下礼去喝尽了杯中酒。三公主果然只是淡淡地环视了他们几个一圈,应了声“有心了”,便示意他们可以退下。

  非欢面色平静地随安茹走下玉阶,还未踩到平地,便被人抓住了后襟。非欢心中陡然一惊,下意识地回过首去看向那人,只见李如歌狞笑一声,引得鬓边朱钗轻摇:“谁允许你穿成这样的?想要狐媚惑主,你倒是也有那个胆子!”

  几句厉声之言立即引来周围人们的注视,安茹也回过了头往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