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颢陵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又将她推进了洞穴。“风大了,你在里面等着我吧。”

  若是平时非欢定是不依的,只是今日她的月信来了,她确实没有体力徒手去凿冰。

  她隔着风雪看他忙碌,只觉得心里的坚冰正在渐渐融化。她蓦地想起了一个读过的句子:“繁华依旧伊人清瘦,三九寒天可予我温柔。”

  约莫一刻钟过后,他提着一盆小虾兴冲冲地跑了回来,俨然已经冻成了一个冰人。看他冻成那样了还笑,非欢心中不免升起一丝不忍。她掏出许久不曾用过的锦帕,细心地替他拭去脸上的雪水。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一个享受着母亲照料的孩子。

  非欢想着想着便“扑哧”一声笑了:“我觉得,我像你娘亲…”

  李颢陵微微一怔,挑眉道:“你是说我像你儿子?”

  非欢含笑颔首:“若按辈分来算,你就是我儿子…”

  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捉到嘴边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然后抬眸看她,眼中充满了戏谑的笑意:“儿子可以这样对娘亲吗?”

  非欢怔了一怔,连忙甩开了他。李颢陵却身子前倾,更加逼近了她。

  他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像个孩子似的说:“我冷…”

  非欢狐疑地看着他,却不接话。

  他又凑近了两分,整个人都靠在了她身上。“抱抱的话,或许会暖和许多。”

  非欢推了他一把,找了个托词:“我去给你烤虾,吃了就会暖和许多的。”

  “我不要。”说完这话,李颢陵便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想法。他突然间便抬起了身子,一手揽住非欢的腰,一只手托在她的脑后。

  他攫住了她的嘴唇。

  她的唇温软细腻,就好像她的人一般。她时而冷如冰山,时而却温暖如春风,让人贪恋。

  非欢推不开他,刚想开口骂他两句,他却抓准了这个时机探舌而入,贪婪地吮吸着她口内的芳泽。

  唇齿交缠间杂着肢体的厮磨,倒真的隐隐出了汗。李颢陵松开她后,脸上尽是餍足的笑:“怎么样,是不是暖和了许多?”

  她皱眉盯着他,并不回答。

  他心中一软,只觉得某个身体里的某个部分被牵扯了一下。有一个牵挂着的人真是说不清楚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颢陵心疼地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温润开口:“对不起,我只是…”

  非欢什么也不说,转过身去烤虾。然后,就整整一下午都没有和他说话。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怕真的会把持不住自己。她已经四年没有碰过男人了,刚才他吻她的时候,她险些便要沦陷其中了。

  心儿才走几个月,娘亲的大仇还没有着落,她实在不应该也不能有什么旁的心思。

  夜幕降临之后,大雪不但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越积越厚,已经能没下非欢的小腿了。二人无奈,只得在此处停留一夜。

  虽然是在洞穴里,但这是个冰山洞,实际上也只能遮挡一些风雪罢了,并不能御寒。二人烤了虾吃下后,虽然觉得体力恢复了些,身子却仍然很冷。见非欢冻得瑟瑟发抖,李颢陵一咬牙,便将自己身上的棉衣脱了下来罩在她身上。

  非欢见他动作,想也不想开口便骂:“你的脑子也被冻住了?不穿棉衣的话,你会冻死在这里的!”

  李颢陵无所谓地笑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非欢狠狠推了他一把,将棉衣摔到了他的身上。“风流你个头!这里哪有什么牡丹?只有破败的蔷薇一朵,而且带刺。”

  他俯身过去,恶作剧一般在她脸上啄了一口,竟然笑嘻嘻地道:“在下偏好这口。”

  她顺势照着他裆下踹了一脚,将他推得远远的。“你要是冻死了,只会给我增加负担!”

  李颢陵不仅扒下了自己的衣服,还得寸进尺地过来扒她的棉衣。

  他抬眸盯着她,眼中闪着明亮的光泽:“如果不想我冻死在这里,我有个好办法…”

  第三十七回(一)

  非欢眼睛虽然不明手却很快,李颢陵才刚刚扯开她的领口,不老实的手便已被她一把抓住。他另一只手还未抬起,她便已毫不留情地劈手砍下,直打得李颢陵倒吸了一口冷气,吃痛道:“你这女人,好狠的心!”

  非欢见他吃瘪的模样忽然心情大好,笑眯眯地答道:“我是心软了才对…这么漂亮的脸,我舍不得打一巴掌上去。”

  李颢陵一脸郁闷地看着她,见她毫不松动,只得悻悻地收回了手。

  此日之后,二人时不时地便会过招。李颢陵虽然从小苦练功夫,也上过战场,但非欢饱读冥兮楼武功秘籍,天资聪颖,大多时候竟是她占了上风。为此李颢陵便总是抱怨:“你一个女子不好好地在家里绣花,为什么要学武功?”

  非欢眨眼浅笑:“为了对付你这种登徒子啊…”

  李颢陵更郁闷了。

  过了几日,非欢也开始随他一起郁闷起来。他们能吃的东西都已经吃光了,天气越来越冷,偌大的冰原上却一个人都没有。他们现在靠着融水喝勉强走下去,但如果再过三天还找不到目标,恐怕真的就得宰杀玄离了。

  非欢没有问李颢陵的消息是否可靠,因为她相信冥兮楼得来的情报不会有错,零殇剑一定被藏在了龙沙之北。

  “你的玄落还在南宫衍那里?”李颢陵见她出神,便开口与她说话。

  非欢点了点头,有些恍惚地道:“前几个月南宫衍还说呢,玄落也老大不小了,他正给它物色相公呢。”

  李颢陵微微一怔,抱紧了她几分问:“如果玄离能与我们逃过此劫,让它们两个成亲怎么样?”

  “好。”

  “如果能逃过此劫,我们也成亲怎么样?”

  “去死。”

  …

  随着一日日过去,白天也越来越短。现在就算是他们想回头也不可能了。回去,至少要走两个月,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只有是死路一条。继续前行,虽然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但终究是有一丝希望的。

  这日约莫傍晚时候,李颢陵提议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非欢缩了缩脖子,淡淡地问:“天才刚刚擦黑,再走一会儿吧?”

  回答她的是肚子咕噜咕噜的响声。

  非欢不禁笑出了声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我这女人还扛不住饿?”

  李颢陵憋屈道:“就因为我是男人,我才…何况,我还是个欲求不满的男人。”

  非欢回头推了他一把,被李颢陵含笑拦了。他们言笑几句,便寻了处冰洞歇息。

  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因为睡姿有些难受,便翻了个身去,谁想正好看到李颢陵在翻弄她的包裹。

  非欢心里一沉,只想冷笑。怎么,他是在怀疑她偷藏了食物吗?男人呵,果然是嘴上说着是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

  她的心仿佛寒到了极点,已经不会再痛了。她翻身回去,并不打算当面拆穿他。她想看看他明天会是怎样和他伪装。

  第二日一早,非欢醒来的时候李颢陵还在沉睡。睡梦中的他安静极了,仿佛是一个乖巧的孩子。就是这张脸,曾经板起来训斥过她,也曾经无限地靠近过她。他的性子应是像李泽轩的,时而冷漠到极点,时而却又温和到让她无所适从。

  他在她的注视下缓缓睁开眼睛。

  李颢陵的眼中闪过一丝窃喜。他坐起身来,倾身靠近了她几分,微微眯着眼道:“怎么,在偷窥爷的睡颜?”

  非欢不留情面,冲李颢陵的脑袋狠狠拍了一掌,起身吩咐道:“快去漱漱口!”

  李颢陵懊恼地揉着头,低声嘟囔道:“还好没用内力,不然脑袋就要被拍碎了…”

  非欢掏出香包里的几片药材,到一边去煮冰。趁李颢陵洗漱的功夫,她还是忍不住偷偷打开了自己的包裹。她简单翻了翻,发现并没有少什么东西。

  非欢禁不住嘲讽地笑了,只怕李颢陵昨晚会很失望吧。

  她正欲收起包袱,或忽然瞥见了一样东西。

  原来她的包裹里非但没有少什么,反而多了一株千年人参。

  非欢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的确是随身带了人参,但不过是百年的,并不算名贵。早在一个月前,那株人参便已经被她吃掉了。

  眼前这株千年人参显然不是她的东西。这么说…难道是昨晚李颢陵放进去的?

  他含笑走了过来在她身侧蹲下,看着没有米的锅,心情却是不错的样子:“刚才漱口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一个没有冻透的小水沟,里面有鱼呢!你先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欲起身,她却扯住了他的袖子。李颢陵转过身来,有些惊奇地看着她道:“非欢,你怎么哭了?”

  非欢摸了摸脸颊,摇头道:“没有,水汽打湿了睫毛而已。”

  他再次蹲下,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帽子上的白色绒毛,眼中好似含着火焰:“就算你不这么坚强,我也会…也会喜欢你的。”

  她却忽然推开他,低着头道:“算我求你,不要对我好…从小到大,没有几个人对我好过。只要谁对我好,我就会像个傻子一样喜欢上他。这种感觉太可怕了…我真的,真的已经不想再喜欢上任何人了。你…死心吧!”

  非欢将那人参从包裹里拿出丢到他怀里,强硬地道:“拿回去保住你的命!你也未免太自私了些吧?你和我不同,你还有父母,有妻子在京城等你,而我只是自己一个人…你做这种蠢事的时候,想过她们没有?”

  李颢陵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疼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方低声道:“没错,我是自私。我没有为他们想过,更没有为你想过…”

  她终究是流下泪来。天寒地冻,有泪成冰。

  虽然是都已经那样说了,赶路的时候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人儿,李颢陵还是禁不住脱下棉衣围住了她。非欢刚想挣开,却忽然脸上一红。

  尽管隔着厚厚的棉衣,非欢却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一个硬物正顶着她的臀。她不是初经人事的少女,自然清楚那是什么。

  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化,李颢陵也是禁不住微微发窘。还不及非欢骂他,李颢陵便已翻身下马,牵着玄离走在雪地中。

  非欢想将棉衣给他,又怕掉到雪地上弄湿了,只得唤他去接,李颢陵自然是不肯的。她一时情急,忍不住脱口道:“你小心冻坏了,将来可生不出儿子!”

  李颢陵闻言立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暧昧地笑:“怎么,你很关心它吗?”

  非欢窘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将自己的嘴给缝上。

  李颢陵的笑声在空旷的雪地上,很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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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食材耗尽的第三日,他们终于抵达极北之城龙沙。

  在这样寒冷的地方自然是没有多少居民的。街上没有一个行人不说,就连房子也是少得可怜。二人绕城转了一圈数过来,大概只有七八户人家。房子不是木质,也不是砖头垒的,统统都是冰做的。

  他们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在一座较大的冰屋前停了下来。非欢翻身下马,扬声问道:“有人在吗?”

  连续喊了十来声也不见人回应,李颢陵便上前推开了冰门,探身便打算进去。

  非欢连忙挡住他道:“一旦是主人家外出了,我们进去岂不失礼?”

  李颢陵不以为意:“这里统共就巴掌大点的地方,刚才都已经被我们转遍了,哪里看到一个人的影子了?连只鸟都没有。八成是主人家受不住冻,往南方迁去了。”

  非欢沉吟道:“敢在龙沙居住的人几乎都是武林高手,要是我们遇到一位脾气不好的,那可就惨了…”

  李颢陵深思了一会儿,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又合上了门,后退几步。

  二人刚想换一处人家敲门,背后却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是谁?”

  非欢回过头去,不由大惊失色!眼前这白胡子老头不是程宗奇是谁?

  还好李颢陵站在她身前,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他上前一步,俯身行礼道:“前辈,我们是从大齐来寻人的,因为受不住饥寒,想要借宿几日,不知前辈可方便?”

  程宗奇神色严肃,捋着胡子道:“你们真是从齐国来的?这女子分明是个辽人。”

  非欢闻言又是心惊,惊吓过后却又生疑。首先这老头的声音和程宗奇不同,其次又说出她是辽人这种话,实在不像是程宗奇的性格。

  她想了又想,觉得程宗奇既然可以易容,自然也会改变声音。他刚才那么说不过是想掩饰他和非欢认识的事实罢了。于是非欢便暂时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由李颢陵回答。

  只见李颢陵从容不迫,飞快地编着瞎话:“怎么会?她是我青梅竹马的妻子,我们打小一同长大,我自然清楚她是哪里人。”

  老者犹豫了一会儿,忽而盯着非欢道:“你长得很面熟。”

  非欢微微一怔。这句话不是登徒子见到独身女子搭讪时候常说的吗?

  她汗颜道:“我可能和前辈在哪里见过。”

  老头子摇了摇头道:“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离开过龙沙了,看你模样不过十七八岁,怎么可能见过我?”

  李颢陵以为他要拒绝,却见那老头上前推开了冰门,让身道:“进来吧!包吃包住,但你们得帮我做一件事情。”

  第三十七回(二)

  李颢陵心思敏捷,并不轻易许诺,而是先拱手道:“还不知晓前辈大名?”

  老头淡淡道:“原来的姓名已经记不得了,几十年前混江湖的时候,师父给我起名济安。”

  非欢情不自禁地念道:“济…安…?”

  至此,她已经可以完全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程宗奇了。她犹豫半晌,还是暂且压下了心中疑惑,没有冒冒失失地问济安认不认识程宗奇。

  济安看了非欢一眼,含笑点了点头:“你们还没答应我呢?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是这样,我前些日子交了一位小友,年纪也不过就十七八岁。她和丈夫在这里住了几日,谁想突然莫名其妙地就失踪了。老夫本来还以为她是不告而别,可东西都落在这里呢。昨天她的夫君突然回来了,说是也没找到她。我这老头子年纪不小了,一个人也找不过来,你们俩能不能也帮着找找?”

  非欢越听越激动,这济安口中的女子八成就是墨殇!她点了点头,急忙道:“实不相瞒,我觉得前辈口中的人和我的妹妹很像!现在能不能带我们去见她的夫君呢?”

  济安叹了口气,摇头道:“若是她夫君像个样,老夫也就不必托你们一起找人了。”他指了指一边的屋子,恨恨道:“你们自己过去看看吧!本来我打算今天就赶人的,如果你们认识就说几句话吧,但我明天一定要把他们赶出去!”

  非欢和李颢陵对视一眼,随济安进了院子。他们先把自己的行李放下后,方到对面的屋子去敲门。

  冰门很厚,李颢陵只得扬声喊道:“是颢天吗?”

  里面传来一阵纷乱之声,好一阵工夫冰门才从里面打开。探出身来的李颢天已不是当年那个冲动的少年,不仅稚气已脱,战场上的历练也使他显得愈发英挺。

  李颢天见了李颢陵先是面露喜色,刚要说话却是看到了一边的非欢,竟然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

  非欢心里忽然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盯着李颢天开口便问:“阿殇人呢?”

  正当这时,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忽然从李颢天身后传出:“殿下,是谁来了?”随后,一个肤色白皙的粉衣美人探身而出,对着非欢二人盈盈施礼。

  非欢冷眼打量着,这女子看起来和墨殇差不多大,长相清纯,目光楚楚动人。

  长得虽然和善,人却不一定如此吧?

  在江湖与宫廷漂泊了这么久,她也算是看透了。长相凶猛的不一定就是坏人,温柔和气地不见得就是好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以貌取人是万万不可的。

  李颢天低声介绍:“这位是祺贵妃娘娘…这是我二哥,恒郡王。”

  女子听闻二人显赫的身份却并不慌张,只是又补了一礼,闻声软语:“小女子傅氏璇姬,见过祺贵妃娘娘,见过恒郡王。”

  李颢陵不吭声,非欢也不扶她,只是冷冷道:“我不仅是贵妃,还是墨殇的亲姐姐!”

  傅璇姬似乎是吃了一惊,随后便一脸单纯地说:“这可怎么办?贵妃娘娘是殇姐姐的姐姐,可娘娘是父皇的妃子…”

  非欢心中一惊,目光如刀子一般射向李颢天:“怎么,连墨殇都还没正式过门,你就已经先纳了侧室?”

  傅璇姬听她语气严厉,连忙缩成了一团躲在李颢天身后。

  李颢天自然是不敢正视着非欢,只躲躲闪闪地答道:“此事是颢天不对,可是人的感情是难以控制的…”

  非欢不依不饶:“你爱这个女人?”

  李颢天侧首看了傅璇姬一眼,点了点头。

  非欢冷笑一声,一字一顿地问:“那你可还爱阿殇?”

  李颢天竟再次点了头。

  非欢简直不该再说什么好。她清晰地李泽轩对她说过一句话:“一个人的心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一下子装不了那么多的人。”

  为什么李颢天就装得下?

  如果不是碍于李颢陵的面子,非欢真想上前就给李颢天一巴掌。

  那个一看到墨殇就会笑得很阳光的少年哪里去了?那些海誓山盟都因遇到另一个人而轻易地消散了吗?

  出手的人是李颢陵。他一拳打在李颢天胸口上,毫不留情。非欢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只听李颢陵沉声道:“颢天,你可真不是个东西!阿殇为了你远赴千里,你竟然在这个时候有了别人?你有什么资格口口声声地说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