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转过一条街,到了小区门前的路。

陈立洲发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陈乌夏叫了声:“哥?”

陈立洲盯着脚下,回了头。

陈乌夏跟着看去。

路灯在前方,两人身后的影子又黑又长。

陈立洲挖一勺雪糕:“乌夏,许多变态杀人狂,都是外表无害的样子,甚至有的还是人人称赞的老实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陈乌夏:“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陈立洲:“尤其是那种一天说不到几句话的。”

这是在说……李深?陈乌夏看向李深。她觉得,陈立洲和李深都有些怪怪的。

陈立洲叫上堂妹,“乌夏,走。”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淡了。

陈立洲又回头一眼,梳了梳陈乌夏的马尾辫。

这下,李深踩不到她的马尾辫影子了。

第8章

开学那天,雨珠成串落下。

陈立洲打开伞,说:“贵人出门招风雨。我们家风水好。乌夏,你住了进来,成绩一定可以突飞猛进。”

说得有些道理,两个学霸都在这一幢楼。

高中部的教学楼下有一道荣誉墙。李深光荣地上了榜,陈立洲也在上面。

这是陈乌夏立志成为的学生样子。

堂哥儿时特别调皮,爷爷奶奶说:“乌夏是乖孩子。”

长大了,堂哥拿奖状拿到手软,她可怜巴巴在班级倒数徘徊。爷爷奶奶还是说:“乌夏是乖孩子。”

连堂哥也同情地说:“我的妹妹是乖孩子。”

高一班上,女生甲说:“死亡相机拍出来的照片都没有崩,真人该有多帅啊。”

陈乌夏猜,这说的是李深,他在荣誉墙就是用了一张证件照。穿的灰蓝色的校服上衣,说不出的好看。

女生乙说:“我在初中部见过他,是很帅。他只和成绩好的来往,你别想了。”

女生甲:“人以群分嘛,我理解。”

陈乌夏想,堂哥和李深就没有分到一起。

陈立洲和李深不是一届,从来没有在光荣榜的排名上比出胜负。

陈乌夏平平淡淡地度过了高一。

她埋在功课里,像一只沙丘里的鸵鸟,明知努力不会有多大的进步,还是固执地在原地踢着沙子。

陈立洲给她补了课。她不是听不懂,但思考的时间太长太久。到了考场还是不得其法。

高二,陈乌夏认识了一个活泼的女孩。

女孩名叫肖奕媛,笑起来有一个甜甜的小酒窝。

两人成为了同桌。

肖奕媛说:“高一我们不同班,可我见过你好多次。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认识你。”

陈乌夏讶然,不知道自己有何过人之处。

肖奕媛说:“我喜欢你安静的样子。”

安静,一方面因为学习压力过大。另一方面,陈乌夏觉得,这是长大的标记。

相处下来,两个性格互补的女生下课结伴去卫生间,放学牵手走到分岔口。

和初中的时候一样,人际关系里,陈乌夏多是被动的一方。

肖奕媛拉着陈乌夏讲自己的生活。“我爸妈在外面做生意,只有一个哥哥管我。但他有自己的事业,很忙啊,没有时间参加家长会。我真羡慕你,哥哥就在本校。”

陈乌夏讲哥哥的事不多,肖奕媛也是。

一天中午,班上几个男生走在校道。

陈乌夏和肖奕媛吃了午饭散散步,正好在后面。

一个男生说:“坐我前面的陈乌夏,天天一个苦瓜脸。”

另一个男生说:“她是高三六班陈立洲的妹妹吧?她哥好牛啊,年年光荣榜第一,她却是这个?”他比了个朝下竖拇指的手势。

几人哈哈大笑。

又一个男生,轻佻地说:“至少陈乌夏长得漂亮啊。”

肖奕媛冲了上去,从背后抽了其中一个的脑袋。

“肖奕媛?你干嘛!”男生回头,见到了陈乌夏,他尴尬,揉着脑袋跑了几步。

肖奕媛叉腰说:“自己一嘴老鼠毛,好意思说别人?照照镜子去吧。家里没镜子就撒泡尿对着照!”

男生们闭嘴了。

陈乌夏回家看着镜中的自己,用手推起两边嘴角,微微一笑。

出来向着陈立洲笑了下。

陈立洲却说:“乌夏,你怎么一年比一年乖巧了?”

“乖巧不好吗?”

“不是不好,但没有这个年纪的率性。”

陈乌夏笑:“哥,我长大了呀。”长大的标签里也包括了向世界露出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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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和高二,陈乌夏和李深都不是同班。

两人上下楼见到,彼此点个头。遇上双方家长,才问一声好。校园里,两人装作互不认识。

陈乌夏常在荣誉墙见到李深的名字。

名列前茅的学生们,每一次考试后,都要在上面留言。

李深的留言一直是:“哦。”

衬在旁边学霸的是:“喵!”

后者经常排在前者的后面,有几次被另一个学霸插了足。偏科严重的这位常说:“我没出现就是数学的锅。”

陈乌夏计算过自己在年级的排名。她和李深之间,差距是几百名。

还有一个人,常常念叨李深。

肖奕媛远远见到李深经过,说:“李深,李深!我的初中同学。”

“嗯。”陈乌夏不知道说什么,以一个字应对。

肖奕媛:“长得帅,成绩好,生来就是当白马王子的人啊。”

“是吧。”既然是王子,就不是凡人可以高攀的。

高二上学期末的一个晚上,陈乌夏晚自习下课。路上刮起一阵狂风,接着,下起滂沱大雨。寒风把雨水吹进伞里,路人寸步难行。

陈乌夏到路边避雨。裤腿全湿了,小白鞋浸了水,袜子粘紧脚底,滑溜溜的,又湿又冷。

她走前到便利店前,透过玻璃一眼见到里面的李深。

他坐在用餐区,桌上放了杯热咖啡。他低头玩着手机,脸上、身上干干净净,也许雨不大的时候就进来了。

她左右张望,没见到认识的同学。她敲了敲玻璃。

李深抬起头。

陈乌夏也不知道,自己敲这一下为了什么。敲也敲了,她笑笑。冰冷的雨水沿着刘海滴落,她打了个冷颤。

李深反敲了玻璃,示意让她进去。

用餐区的四张椅子坐满了。

她走到他的边上,暖气止住了哆嗦,湿答答的脚却更冷了。

李深给她让座。

“你坐吧。”陈乌夏摆手说:“我站着就好。”

他起来了。

旁边一人对这张椅子虎视眈眈,盯着陈乌夏和李深。

陈乌夏就坐下了。

李深丢了自己喝完的空杯,去了收银台。“一碗碗仔羹。”

店员:“好的。”

正在这时,陈乌夏打了一个喷嚏。

李深又说:“麻烦叮一下。”

店主:“好的。”

他接过碗仔羹,回来放在桌上。

陈乌夏在雨水里冻着了,垂涎这烫乎乎向上冒的热气。她站起来:“你坐着吃。”

李深说:“给你。”

“我?”她打开书包,问:“多少钱?我早上买了早餐,可能现金不够了。”

李深看着她掏出一个炸毛的零钱包,黄澄澄的,狮子眼睛瞪得圆溜溜。他问:“你没有网络支付?”

陈乌夏说:“星期一到星期五,伯娘不让我用智能手机。带了也麻烦,学校上课又要缴手机,我怕弄丢了。”她拿出一个老年机:“这是大伯几年前用过的。”

正说着,电话就响了。

陈乌夏接起电话:“大伯?”

“我没事……我在七仔躲雨。一会儿就回去。”

“不,你别过来接了。我回家又不远。”

“大风大雨的,不要出门了,也别让我哥来。”陈乌夏看一眼李深:“李深也在啊,他和我一起回去,你总放心了吧?”

“好,雨小了我就回。拜拜。”

李深把碗仔羹推到她的面前:“一会凉了。”

陈乌夏搓了搓手,捧起碗,手烫了烫,有些暖了。说是双手连心,她觉得心底也跟着暖。“谢谢。”

她慢慢舀着吃,一勺一勺吃得很慢。她有在想什么事,但这些事又不合时宜。碗里见了底,胃里也暖了。她捧起碗,觉得这空碗还暖和着,再次说了声:“谢谢。”

这时,陈乌夏又打了一个喷嚏。她拿出纸巾拭鼻子,再把半湿的发尾擦了擦。她晃晃湿透的鞋子,脚趾在里面动了动。她起来把外套裹得更紧。“你坐吧。”

李深没回答,离开了。

陈乌夏转头,见他在热饮区买了杯牛奶。

他回来,她赶紧让座。

他却把热牛奶放在她的面前。“给你。”

陈乌夏轻声说:“谢谢,但我喝不不下了。”

李深说:“给你暖手。”

他由始至终没多少表情,看着就是月夜那晚的冷漠少年。

陈乌夏双手捧杯,低下了头,不经意见到他外套的拉链头。金属感强烈,冷冰冰的,却也热乎乎的。她失神了。看着上面的英文字,猛地想起,明天要英语考试,自己今晚还得背单词。

陈乌夏拿出了单词簿。

李深问:“你成绩怎么样?”

“普普通通。”她没告诉他,其实是马马虎虎。

“听陈师兄说,你学习很刻苦。”

“嗯。”这个是真的。她咬住杯子,啜了口牛奶。

李深又问:“班上第几名?”

她抬头看着他,不想回答。

他看她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在手机上。

“中下吧。”她给了一个大范围。

“哦。”李深平淡地说:“说明刻苦没什么作用。”

陈乌夏:“……”

李深问:“为什么还背单词?你也记不住多少。”

陈乌夏:“尽人事听天命。”

他不说话了。

她开始低声背单词。

外面风雨从哗啦啦到淅沥沥。有人看看时间,打伞离开了。店里越来越空,只剩下两人。

陈乌夏又接了电话。“哥,我快要回去了。”

“我知道,李深会送我到楼下的。”被牛奶烫着了心,她尾音和平时不一样,加了两个字:“一定。”

她挂了电话,收起单词簿。“李深,走不走?”

李深:“嗯。”

雨是细雨。

陈乌夏这双鞋和废了一样,踩在哪里都像在漏水。不过,没有刚才冷了。她问:“李深,你刚才一直在玩什么啊?”

“围棋。”

“听起来就很复杂。”

“不,规则非常简单。”但他没有解释是如何简单。

到了楼下。

陈乌夏忽然说:“李深,谢谢你送我回来。”她以为,他会保持沉默,或者“嗯”一声。

谁知,李深说:“陈乌夏,我送你上楼。”

她怔住。

这是不是一句冷笑话?

第9章

李深开了门。

“深仔,回来了。”于骊端了盘水果放茶几上。

“嗯。”他把伞晾在了阳台。

排水管里面哗啦啦地响,于骊听起来,像还在暴雨中。她说:“刚刚很大雨,没有被淋湿吧?”

“没有。”李深坐下沙发,拿出手机进去围棋对战平台。选了一个叫“长衫先生”的人作为对手。

于骊拨着橘子皮,问:“什么时候放寒假?”

“下个星期。”李深这边是白棋。

黑棋走的是定式,李深则喜欢拆解定式。

于骊把砂糖橘递给他,他没有接。她自己吃了。她拿起旁边的宣传单,“我和你爸计划年前出去看雪,怎么样?你想去哪里?”

“妈,我不去了。”李深心不在焉,思路集中在棋局。

“为什么不去了?”

“我在学围棋。”

李旭彬洗完澡出来,见儿子沉浸在手机里,他说:“劳逸结合,出去看看风景赏赏花,多好啊。”

于骊摆摆手:“算了算了,他想学就让他去学吧,又不耽误学业。”

李旭彬坐下,再看一眼李深。

李深盯着棋局,没有抬头,但他喊了一声:“爸。”

于骊扬扬宣传单:“老李同志,选个地点,我们就当过一场中年蜜月。”

“老夫老妻了,过什么蜜月。”李旭彬面色淡淡,“一场普通旅游,别搞什么噱头。”

于骊把宣传单塞他手里:“凶什么呀,冷空气降落你脸上了?”

李旭彬这才缓了表情。

于骊拍拍手,在抽屉里拿出一支笔,“给,在这几个雪景里打个勾。你勾上了就算定了,然后就是请款的过程。”

那边,两夫妻在讨论。

这边,棋局的两人实力悬殊,李深赢了。他拿起一个砂糖橘。

太甜。

于骊指指时钟:“你该睡觉了,明天还要考试吧。”

李深说:“英语没什么难度。”至少不会像谁一样,连夜背单词。他见到她的单词簿,是她一个一个拿笔写下的。字是工工整整,但没用。刚才棋局的对手和她一样,都是死记硬背不会活用的人。

李旭彬:“忘了爸跟你说过的话了?骄兵必败。”

“嗯。”李深退出了游戏平台,“爸、妈,我回房了。”

于骊拍拍李旭彬的手:“楼上陈立洲,爱好五花八门,初中还翘课和同学去网吧打网游。被老陈抓回来的时候,几幢楼的人在这看,都以为他家儿子没出息了,结果还不是一路绿灯。深仔玩个围棋怎么了?”

李旭彬放下了宣传单,和妻子说:“你光看到围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