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深的手指动了动。然后转向邝力,“你现在怎么样?”

“平淡无奇。”当年,邝力平淡地当上了数学满分状元,没什么大起伏。“平淡无奇”这四个字是邝力和李深互相的调侃。邝力问:“你呢?”

李深:“一样。”

几人到了沙发坐下。

李深没有介绍蒋湄,也没有为她解释这边的两人。

蒋湄习惯了他的冷漠无情,自顾自跟着他坐下。

李深拿出烟盒,给邝力递过去。

“谢谢。”邝力摆摆手。“我不抽烟。”

李深抽出一支烟,衔在了嘴上。

蒋湄玩了两下打火机。

“叮叮”两声,追过身边两个男生的沉嗓,清脆地传到了陈乌夏的耳边。

邝力看着李深的动作,“魏静享说你变了,我本来还不信,现在不得不信了。”

李深问:“变得如何?”

邝力笑了:“你的气质比高三时松懈了。”

蒋湄倾身,想给李深点烟。

李深推开了,说:“松懈不是一个褒义词。”

邝力:“对你来说,是一个释然的信号。”

沙发的另一边,坐了两个抽烟的男人。

陈乌夏一直没说话,这时喉咙不舒服,轻轻咳了一声。

李深拿下嘴上的烟,搁在烟灰缸。

邝力坐在中间,觉得左右的一男一女有些古怪。

陈乌夏内向少话,邝力主动问:“陈乌夏,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自己来就好。”陈乌夏离座,端了一个泡了柠檬片的杯子。她喝一大口,这味道比啤酒好,又清又甜。和见到李深的心情不一样。

她端着杯子回到沙发。

邝力微讶,“三年不见,你这么猛了?快赶上魏静享了。”

李深长臂伸出,右手横过邝力,夺走了陈乌夏手里的杯子,“你别喝酒。”

陈乌夏的手指差点被他捉住,她松开了酒杯,“这不是酒啊。”

李深:“这就是酒。”

邝力推上眼镜,看了看杯中水,“我也觉得是。柠檬风味的鸡尾调酒。”

“哦。”陈乌夏瞟向烟灰缸里的烟,问:“为什么我不能喝酒?”

因为会发酒疯。李深委婉地说:“你喝了酒会打醉拳。”

邝力咳了一下,掩住嘴角的笑意,“好久没有听你的冷笑话了,我竟然有些怀念。”

陈乌夏皱了皱眉:“我刚才喝了一整杯……”

李深啜了一口柠檬酒,“没事,这杯度数不高。你先休息一下。”

陈乌夏:“噢。”李深喝的是她的杯子……

李深和邝力聊天的话,陈乌夏越听越迷糊。趁着还清醒,她拍拍脸蛋,去了自助区。

李深看着她在自助区转悠。

她吃了两块饼干,一块蛋糕,一片面包。然后,她拿起一杯饮料,瞪大眼评估这是水还是酒。

李深上前,拿走了她的杯子,解释说:“这是酒。”

陈乌夏扁起嘴,问:“有没有不是酒的啊?我口干,想喝水了。”

他招来服务员,“给她一杯白开水。”

她又问:“为什么我只能喝白开水啊?”

李深:“你喝酒会醉。”

她继续问:“你又不是我,我自己不知道自己会醉,你为什么知道?”

李深看着她嫣红的脸,“你会这么问,说明你醉了。”

陈乌夏点点头,“有道理。我去洗脸了。”她转身向外走。

李深不放心,跟了上去。

她回过头,纳闷地问:“为什么我去洗手间你也要跟过来?”

“为了不辜负你给我起的名字。”李深见识过她的醉酒,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她拔腿就跑,出了走廊。

李深一出来,被路人挡了下。一眨眼,她就不知去了哪边方向。

陈乌夏在走廊疾走。

迎面走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满嘴脏话,踉跄地冲她撞过来。

她敏捷地闪过,继续向前跑,她记着自己要去洗手间。却被一只长满汗毛的手拦住了。

壮汉酒气熏天,吼:“撞到了我……赔钱啊!”他的小眼睛见到这是美人儿,立即转了调子,贼笑起来,“美女啊。那我一笔勾销了。”话是这么说,他拦着的手没有撤走,汗毛粗得和猩猩似的。

陈乌夏扣住他的手臂,一个反手。

壮汉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小臂麻了。他痛骂一句:“草!”

这时,陈乌夏被壮汉的同伴推了一下,她松开壮汉,连退好几步。

壮汉和同伴男想来抓她。

她一个肘击,击中了同伴男的肚子。

“靠,这女人练过的!”同伴男随手拿起旁边一个装饰品,向她丢了过来。

陈乌夏想去踢掉,因为高跟鞋滑了下,脚抬不起,就这样被这个红木生肖品砸中了。小腿生疼,她险险才站稳。

同伴男的眼睛跟着飞舞的裙,他心生邪念,想要去掀她的裙摆。

赶过来的李深搂过陈乌夏的腰,一脚狠狠地踢掉了同伴男的手。

同伴男当下滚在了地上,喊着:“靠!好痛好痛!是不是骨折了!”

李深没说话,一脸阴寒。

魏静享正在包厢探头,见到这里动静,暴脾气上来,她喊:“哪条道上的?我魏姐包的场,也敢来捣乱。”

壮汉这边的人也走了出来,“怎么回事?”为首的见到她,喊了声:“魏静享!”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变了。为首的上前,要和魏静享握手言和。

魏静享闪开了,“干嘛啊?你的人打我同学?”

“赔礼,道歉!”为首的向地上痛吟的同伴男说。

走廊里一阵喧闹。

陈乌夏站了起来,甩了甩腿,一下子把两只鞋子甩掉了。

李深捡了鞋子回来,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他不搭理这里的混乱,拉着她向外走。

“好痛……”酒的后劲上来了,陈乌夏的头也开始疼了。

转过那里的走廊,安静了很多。

“忍着。”李深弯腰,她赤脚站着,小腿有了大片的淤青。“陈乌夏,你胆子不小。”

胆子?对,她缺的就是胆子。陈乌夏点头:“我胆子不小。”

“走吧。”李深不和醉鬼理论。

陈乌夏低下去,“我痛……”

李深:“我背你。”

她像是听见了,像是没听见,动了动鼻子,忽然问:“你为什么总是洗澡?”

李深回答:“我爱干净。”

胡说八道。他喝了她喝过的杯子,哪里爱干净了?“我自己走。”她不和不爱干净的人一起。

李深:“一,背,二,抱。两个选项。”

“三。”陈乌夏伸出了三个手指。

“三是什么?”

“我自己走。”她一脚拖着一脚走。

李深:“陈乌夏,我再问一次,背,还是抱?”

她坚持:“我自己走。”

“我背你。”

她拒绝了:“我哥的背才有安全感,像一棵大树。”

“你哥?”李深说:“他这种体育合格就行,多一米都不愿意跑的人,能和大树比?”

陈乌夏:“你是不是在说我哥坏话?”

李深:“我说的真话。”

“谁都不可以说我哥坏话,包括你!”说完,她单脚跳着走了两步。

李深耐着性子问:“第三次问你,背,还是抱?”

“三!”

第46章

小狮子不讲道理。想哭就哭, 想闹就闹。

但,这个时刻的陈乌夏才是最勇猛的。刚才那个壮如猩猩的大汉, 她眼睛也没有眨, 直接给撂了。

她妆容很淡, 此刻浓郁的是酒醉的嫣红, 像是挂了两个小桃子,光鲜丰润。薄薄的口红早被她吃掉了,余下嘴角几点斑驳的痕迹。

空气静止, 魏静享的嚣张消失了。门一关上,众人的喧闹收拢起来。

走廊有服务生来了。秉着非礼勿视的职业道德, 他对李深和陈乌夏视若无睹。从两人身边经过, 和隐形人一样。

陈乌夏又跳了两步。

李深上前,一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弯低身子,想从他的臂下钻过去,却被一把拽住了。

“我抱你出去。”李深很有礼貌,是询问,是请教。

陈乌夏看着眼前的那只手,抽过烟的当然比执笔时期更佻薄。

下一秒, 李深履行了这一份佻薄, 打横将她抱起来。他一手环住了她的手臂, 一手扣住她膝盖边的裙摆。暗暗用力,束缚了她的挣扎。

陈乌夏闻到了檀香皂的清香。这么多年, 他一直没有换过, 是干干净净的。头越来越疼了。天花板的灯也亮得晕, 她的脸蹭在他的胸膛,磕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有些硬。

她伸手摸了摸。是李深的胸膛上的小尖端。

李深警告说:“陈乌夏,你别乱动。”

“哦。”小气。她不摸了。窝在他怀里,要睡不睡的。

李深一路抱着她出了酒吧,才问:“你哥呢?”

陈乌夏看着天空的星星,想起了陈立洲的交代,说:“我哥让我打电话给他。你打吧。”

“哦。”李深拦了出租车,报了地址。

陈乌夏怔然,迷迷糊糊看着车窗外,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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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深抱着陈乌夏,回到了公寓。

这是李明澜的房子。她常年在国外,就算是回国,也多住在酒店。买这样一间大公寓,却空置不住,或许是因为这里的装修风格,太接近孟泽的别墅。

用的都是黑白灰三色调,家居也有镜面和铁艺。李明澜和孟泽的喜好,很有共通之处。

李深丢下了手里的高跟鞋,以及陈乌夏的小挎包。

金属鞋跟刮在地板,撞出两声清晰的“咯”。

李深把沉睡的陈乌夏放在大床。

她一个翻身,压到了小腿的瘀伤,闷哼一声,平躺了回去。

由始至终没有醒。

李深仔细检查她腿上的伤。

庆幸,那一件红木装饰品是空心的。

魏静享的酒会才开始不到半个小时,李深就不见了踪影。

杨东培打电话过来。

李深的手机震个不停。他没有接。拿了药箱,过来给陈乌夏上药。他目不斜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伤处。

以后要给她下禁酒令了。酒量差,脾气大,遇事鲁莽。

李深一个个罗列她的缺点,用棉花蘸着药酒,给她擦拭。

有些疼。陈乌夏不满地缩了缩腿。

李深轻轻地扣住她的脚踝。脚踝也是细得他一手就可以圈住。他说:“别动。”

陈乌夏听不见,气息均匀,她正在香甜的梦中。

上了药。李深合上了药箱。

杨东培又发了微信过来。

李深回了一句:「有事,勿扰。」

他在椅子坐下。这时才开始打量陈乌夏。

她被酒气熏得红彤彤的。膝盖长的裙子,蹭到了大腿。她运动多,腿上肌肉线条流畅,纤长有度。

灰黑的薄被上,像是开出了一朵向日葵。

他的眼睛停在她的裙摆上,如果他走过去再撩一撩裙子,风景风光会更完美。

不完美也很美。他懒得动了。

李深遗传了孟泽的天分,冷静的性格却是源自李旭彬的培养。

于骊曾经戏称,自己的丈夫是一根木头。从前,李旭彬出去钓鱼,会叫上儿时的李深。他告诉儿子,放长线钓大鱼,有助于训练先苦后甜的耐性。潜伏期越长,胜利的果实越有层次感,回味无穷。

这么多年,李深极少享受到丰富的喜悦。当年和陈乌夏,他有期待过这一份层次感。高三越压抑越克制,大学就可以绚烂动人。

重逢以来,他又像进入了潜伏期。

陈乌夏的手机铃声从小包里传来了。空灵嗓音,极富穿透力。

李深回去玄关,拿起她的手机。

来电显示:全世界最好的哥。

肉麻兮兮的备注不是陈乌夏的风格,像是陈立洲自己给自己改的。

李深装作没看见,放了回去。

五次以后,夺命连环Call停止了。

过了两分钟,轮到李深的手机响起。

来电是魏静享。

李深思考两秒,接起了。

魏静享还在酒吧,身边人在传杯送盏。她抽着烟,幸灾乐祸地说:“李深,有人跟我买你的项上人头。”

李深:“哦。”

魏静享:“我他妈最烦你这一个字,其中涵括了百般情绪,我却分析不了。”

李深:“魏静享,说事吧。”

“别人出价高,我把你卖了啊。”魏静享笑。

魏静享和李深,距离朋友的友谊还有很长的距离。关于李深的人生,魏静享乐于当一个旁观者,偶尔上前捅几个蚂蜂窝。她一直想见到他卸下游刃有余的姿态,慌张、错乱,可惜至今也没有过。

李深叼上了烟。他把打火机的盖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火苗一下一下燃起,就是没有点燃烟丝。

过了两分钟,来了一通陌生的电话。

李深猜到了对方是谁。他扔了打火机,“喂。”

“李深。”陈立洲那边很安静,他沉了嗓子,问:“你今晚有没有见过乌夏?”陈立洲通过高中同学联系上了魏静享,这才拿到李深的手机号。

李深站在落地窗前,回答:”没有。”

陈立洲又问:“乌夏去哪儿了?”

李深:“不知道。”

陈立洲冷笑一下,挂断了电话。

李深过去房间,看着沉睡的陈乌夏。他重新系上了蝴蝶结。“晚安。”

他熄了灯,给她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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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醒来,陈乌夏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窗帘拉了一半。落地窗外有通宵达旦的灯光。不夜城的辉煌,也有加班狗的功劳。

这里房间布局不像是酒店。

陈乌夏低头看了看,又再摸了摸,自己的裙子完好地穿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