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记忆中断在吃蛋糕的时候。蛋糕甜滋滋的。可是后来,见到了谁?被谁送了回来?

她拍拍脑袋,准备静坐思考,刚盘起腿,发现小腿疼得厉害。

受伤了?她的记忆有些模糊。

陈乌夏下了床,拖着受伤的腿,打开一道门缝。

外面没有熄灯。她静听,也没有声响。门缝拉大,她探了个头出去,左右张望,不见有人。

她一瘸一拐走出来。

眼前所见非常冷淡。这里的感觉似曾相识,看着简简单单,但是材质、家具,处处透出“贵”这个字。她至今去过的,只有李家是这风格。

酒吧遇见的人,有李深、有邝力。她不认为,邝力会送她过来。

答案不言而喻了。

落地灯前,陈乌夏看清了自己小腿上大片的淤青。仔细回想,自己好像和谁打过架,对方……是一只猩猩?细节记不起来了。

陈乌夏见到了挂在玄关的小挎包。她过去拿手机。

手机没电了。大半夜的,不知道堂哥是不是还在工作?

正在怔然,忽然,另一道门开了。

可把她吓了一跳。

果然是李深。

陈乌夏低下了头,不知两人之前是什么情景,她不敢贸贸然开口。

李深端着一个杯子,“你醒了。”他换了宽松的上衣短裤。衣服上有褶皱,可能是床上躺了压出来的。他走过来。

她后退了一步,抵在玄关柜边。

李深:“我出来倒水喝。”

陈乌夏忽然意识到,当年他就是被陷害猥亵才遭遇重挫。她刚才的退缩,是不是让他想起了曾经的伤害?思及此,她上前一步。

鞋子不知去哪了,她光脚在地板上,问:“这是你家吗?”

“李明澜的房子。”他倒了水,再出来。

她局促站着,脚趾翘了翘。

李深记忆力极强,给她上药时,掠过几眼,就记住了。她的脚趾甲剪得圆圆润润,没有上色,泛着健康的光泽。

正人君子可不好当。他喝了一口冰镇水,看着她的小腿,“你的伤怎么样?”

“啊……走路还好。”陈乌夏问:“是撞伤了吗?”

灰白的光落在她脸上,冲淡了脸颊的两只桃子。脆弱又易折。李深再喝了一口水:“记得我说过吗?你喝了酒会打醉拳。”

“……”陈乌夏以为那是他的冷笑话。

窗外一片暗夜,四下寂静。她抬头,见他还是盯着她的淤青。和三年前一样,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她拂了拂裙摆,咳了两下。

他这才收回了目光。

陈乌夏问:“你没受伤吧?”

李深:“我没动手。”

陈乌夏:“噢……”

杯子是冷的,温度从手掌蔓延到肩膀,胃里也凉冰冰。李深说话跟着冷,“以后别喝酒了。”

“嗯。”陈乌夏问:“你为什么把我送到这里了?”

李深走到单人沙发,坐下了,一只手横在靠背。“我要是送你回家,明天就会被你哥大卸八块。我怕死。”

他闲适又放松,哪里有怕死的样子?话也半真半假。她一时噎住,想了想说:“对了,你有充电线吗?我手机没电了。”

“没有。”李深说:“我不常在这住,只有自己用的。我和你机型不一样。”

“哦。”陈乌夏再想了想,“可以把手机借我,我给我哥报个平安吗?”

李深看着她:“你用我的手机给你哥打电话,不就等于把我送上断头台?你哥会杀了我。”

陈乌夏:“我会和他解释的。我哥是一个很明事理的人。”

明事理才有鬼了。李深喝完了一杯水,“我经历过百口莫辩的场面,知道别人相信什么样的故事。而有些真相,别人不愿意去信。”

他简单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念头,勾起她的负罪感,“对不起。”

李深:“明天早上再送你走。”

“李深。”陈乌夏拖着步子。

他抬眼。

厅大房大,她走过来花了些时间。“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李深说:“去睡吧。”

“高三那件事,我们至今没有好好谈一谈。”

“都过去了。”

“我再次向你郑重道歉。你不稀罕知道其中过程,我就不解释了。”

“嗯。”李深要走。

“但是吧,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她还在说。

他有些不耐,晃了晃空杯子,“陈乌夏,我水喝完了。”

她立即说:“我给你倒水。”

“不喝了。”他放下杯子,“有件事。”

“你说!”

李深:“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要是能一睡泯恩仇,我可以接受。”

第47章

陈乌夏瞬间想起了跟在李深身边的蒋湄。那一个吊带裙姑娘是不是在午夜和他孤男寡女了?

吴婷贝至今没有交往男朋友, 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她将男人的劣根性分析得很透彻。她说, 男人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分离了。就和当年, 陈乌夏被李深亲了之后, 上网见到的理论一样。

洗白李深大联盟曾经讨论过李深的将来。

“李深没遭过什么挫折, 经此一役,是不是一蹶不振,自暴自弃?以后变成高智商犯罪人群了。”魏静享想象了李深的几个未来, 结局都不大美满。或者,她就是想见到跌落凡尘的他。

邝力当时没说话, 叹了声气。

陈乌夏说:“他是李深, 他不会。”

曾经的信誓旦旦,衬得眼前的李深更加荒唐。抽烟、喝酒、泡妞。高三最美好的回忆被玷污了。

陈乌夏是愤怒的。她松了松右手手腕,握起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里。她面无表情了,看着李深的眼睛很平静。她正在蓄力。

李深才想说什么,就见她对他挥起了拳头。想要闪避,但他停顿了两秒。就这一下, 被陈乌夏击中了左肩。不得不说, 她的力气相当大。李深硬是扛住了这一拳, 说:“我开玩笑的。”

陈乌夏收回了拳头:“你的冷笑话真的很好笑哦。”

小狮子果然逗不动。李深抚了抚左肩,怎么练出来的力气, 他也要擦药酒了。“我睡了, 你自便。”他回房了。

陈乌夏没有睡, 她跌坐在沙发上。想起和李深的初遇,想起高三热心补课的少年。她不知道,李深的改变是本性如此,或者因为当年的案件。

李深房间没有动静。

陈乌夏抱起膝盖,靠着沙发。窗外正好就是白月光。

她哪里还有白月光。她宁愿李深不要回来。就算她一直心怀愧疚,起码心上的人还悬挂天上。

坐了一会儿,陈乌夏的肚子咕噜噜地响。和大猩猩打了一架,又揍了李深。同学会上吃那么点东西,早消耗完了。她饿得慌,又不知哪里有吃的。李深刚才说他不在这里常住,想来也不会准备食物。

她到窗前向下望。对面也是一幢公寓,公寓外就是马路了。手机关了机,无法查找地图,也不知附近有没有二十四小时店。

胃里空空的,陈乌夏想离开了。她看了一眼李深的房门。

恩仇已泯。

她踮着受伤的那只脚,慢慢地走到玄关。打开鞋柜,见到了自己的高跟鞋。

幸好没丢。这是她哥的一份心意。

她穿上了鞋子,拿起小包,轻轻地开门,再轻轻地关门。

候梯厅的装饰用了橙和黄两色。这暖调才像住的家。刚才那房子和李深这个人一样,冷冷淡淡。电梯灯一层一层向上跳,陈乌夏自己也在心里数数。电梯到了。她正要走过去,忽然察觉到旁边有人,警觉地转头,来的却是李深。她以为,他已经睡了。

李深头发乱了,还是摆出一张无情脸。“你大半夜要去哪里?”

“我……”陈乌夏看一下他的左肩。她当时出手狠,不知道他伤势如何。她低声说:“我肚子饿了,下去吃东西。”

李深:“这里有二十四小时外卖。”

电梯门这时关上了。

陈乌夏再去按。

李深伸手盖住了按键,说:“别吵醒邻居。”

他清清冷冷,又不是刚才说“一睡泯恩仇”的人了。或者……他之前也是醉了酒?和她一样,脑子糊涂,说话当然没了分寸。

陈乌夏肚子又咕咕地响起来,她尴尬地低下眼,看到李深穿的还是室内拖鞋。

“回来,给你叫外卖。”李深双手放进了裤兜。

陈乌夏:“我下去也……”

他话也不让她说完,截断了,说:“小区门要刷卡。你没卡走不掉。而且你腿上有伤,走不了多远。”

陈乌夏看着他,“那你别胡来啊。”

李深点头:“嗯。”

想想,她的腿不方便,于是跟着他回去了。

李深靠在门边,等她进去,他就关上了门。门锁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嗒”。

陈乌夏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回了头。

他看穿了她的想法,说:“你放心,我不想第二次因为猥亵罪进警察局。”

她脸色白了白。

李深到沙发坐下,问:“想吃什么?”

“方便的就行。”陈乌夏站在门边没有动。

“M记、K记、Pizza hut,三个店离这儿不远,送上来很快。”李深把手机放在茶几,说:“你自己过来点。”

站久了,小腿疼,她见他恢复正常了,慢慢走过去坐下,“我随便点一个套餐就行。”

他递了手机过来,“我不知道你的口味。”

她接过,点了一个汉堡套餐,再把手机还回去,“我给你付钱吧……”

李深没有拒绝,“嗯。”

陈乌夏直接给了他一百元。

他在外卖下了单,说:“我没有零钱。”

陈乌夏想了想,“我以后网上转给你吧。你给我一个……”本想说微信号,想起自己被他拉黑了,她说:“你给我一个银行账号。我把今天晚上的住宿费也给付了。”

她摆明了想撇清二人关系。李深眼睛停在她的脸。她睡了一觉,刘海掉了几缕,薄薄地贴在额头。她用的不是当初的炸毛狮子零钱包了。当年的少女终究有些改变。但骨子里,她还是陈乌夏。

李深靠上沙发,“要算住宿费的话,这两百就不够了。”

陈乌夏问:“你收多少?”

李深:“这地段,这装修,酒店一晚什么价格你自己上网搜。”

“这里原来是酒店价格啊……”她只能借钱了。

“你不就当酒店?想走就走了。住酒店的走之前还要告诉前台。”

“我肚子饿……”陈乌夏据理力争:“而且,你也不是前台啊。”

“我打个比方,修辞手法的一种。”

“可是,当时你已经睡了,我总不能‘咚咚咚’跑去敲你的门,喊‘我要走啦。’你肯定也生气。”

“比你一声不响拍屁股走人要好。”其实,李深也没有睡。“还有,陈乌夏,我什么时候生过气?”

陈乌夏愣了下。印象中,李深少有动怒,最多就是冷冰冰的眼睛盯人。喜怒哀乐都没有,他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好吧,你的情绪管理非比寻常。”她咳了一声:“那我付你多少钱?”

李深:“知道你没带够钱,先欠着。”

“哦。”她又咳一声。这里又不是她想来的,回家睡觉多好。

听她咳了几下,李深去冰箱拿出一罐蜂蜜萝卜。

自从重逢以来,除了她醉酒成小狮子,其余时候,两人没有像刚才一样说过那么多话。午夜,人卸下包袱的同时,理智也会跑远。

他走过来,叉起一块蜂蜜萝卜,递到她的嘴边。

她张了嘴。

李深:“自己拿着,不是喂你。”

“……”她刚才想起曾经,他喂她吃萝卜片。之后,他亲了她,至今也没有解释。她静静地吃萝卜。

李深也想到了高三的事。他放下了蜂蜜萝卜,坐另一边玩手机。

两人不说话,四周太静了。他开了电视。不一会儿,外卖来了。第三者的到来打破了沉寂的空气。

拿着一大袋外卖,李深先坐下。

陈乌夏到了餐厅,和他空了一个位置。

冰可乐入嘴,李深醒了醒神,问:“你考上大学了吧?”

陈乌夏点点头:“嗯。”

“学的什么?”

“旅游管理。”她问:“你呢?”

他不回答,继续问:“今天这裙子——”称赞的话说不出口,化成了一个字:“嗯。”

陈乌夏:“我哥给买的。”

想也知道,这是变态妹控的主意。她梳开了刘海,眉清目秀。可她喜欢遮掩,心意或者外表。

如果没有那次蜂蜜萝卜的意外,李深不会在数学试卷上空两道题。122分的数学成绩,似乎是他比她先沉沦的信号。这些,当时的他不知道。

而她那时平静极了,和他说,希望别发生第二次。无论什么事,多大事,在她眼里都是芝麻绿豆。

陈乌夏抬手想梳刘海,发现刘海别上去了。于是低下了头。和李深吃完薯条,就又是陌生人了吧?她趁机把想问的问题问完:“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喝酒的?”

“高中以后。”李深问:“你为什么喝酒?”

陈乌夏:“同学聚会。”

小狮子的答案不是这个。小狮子说是因为他。陈乌夏就是这样,醉酒的是她,偏偏酒醒了就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

“我告诉你一件事。”李深忽然走到她的身边。

她咬着薯条,抬起头:“嗯?”

他俯身过来,一手撑在扶手,一手撑在餐桌,长臂包围住了她。

陈乌夏迅速去推,被他一把擒住了双腕,拉高过头。

他看似轻扣,扣得却牢,上半身欺压下来。

她伸出了腿,毫不客气地踢向他。

陈乌夏揍李深的那一拳,是因为他有意不躲。当两人真正较量,他轻而易举把她的双腿夹在膝盖之间。

“李深!”陈乌夏怒目。

李深:“别以为自己学了点防身术就逞英雄。”

他和她靠得很近,说话时简直要和她抢夺氧气了。她再挣扎,发现自己拼不过他,他的技巧性比她高。这就是老师说的,高段位的敌人。

李深看着她的慌乱,过一会儿,他放开了,“以后别乱喝酒,别乱挑衅。”

陈乌夏的手上还有一根咬了一口的薯条。见他这万事从容的态度,她把薯条塞进他的嘴巴,喊:“闭上你的嘴!”

“……”李深含住了薯条,眼睛盯着她,手上把她蹭上大腿的裙子拉下来。他直起身子,“我睡了,你吃饱也去睡吧。”

陈乌夏转头吃汉堡。

李深:“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她一边咀嚼,一边说话,“我的防身术以前没有实战过。现在知道了,我要继续练!”迟早有一天打败他。

“你这小猫挠痒,打倒那男人凭的是蛮力和运气。”李深叼起她的那根薯条,再拿一包薯条,提醒说:“记得锁门。”

听他关门,陈乌夏放心了。她用薯条挑起番茄酱,默默填肚子。李深另点的汉堡,没有吃。她不想浪费,一口气吃了两个。

这一个晚上,被来来回回吓了好几次,她比跑五公里还累。

上了床,门外忽然有什么声响。像是金属在碰撞。

陈乌夏坐起,眼看着门开了。她抱着被子,喊:“我锁了门。”

李深食指晃起一串钥匙,“我有这个。”

第48章

陈乌夏裹住了被子, 拳头攥紧了。这是迎战的宣言。

李深:“我过来是要告诉你,你今晚一连串的行为,从喝酒开始就注定了错误。高三辅导了你半年,我就再教你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说的有道理,态度也像那么一回事。

他说了一长串,她听得面无表情。

“除此之外, 还有一件事。”李深没有关门,说:“我肩膀和你一样, 淤青了。”

“那是因为你胡说八道,我不会道歉的。”陈乌夏正在气头上。而且,她困了。

除了那一串钥匙,李深另一只手拿了一瓶药酒。“你不道歉可以,给我上个药。”

她发现,他的左肩比较沉,恐怕伤到了。她先警告了一句:“你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敢捶碎你的肩。”说话时,她拿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嗯。”李深坐下, 和她正好是对角线。“我左肩背后面, 右手不方便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