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呈灰黑的“静物剑“剑刃,穿透了樊宗的身体。

——这是董三桥和韩天豹瞬间的错觉。

燕横的“星追月“在最后一刹那往右一引,偏离了原来的轨迹,刺进了樊宗左边腋下空虚处。

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妇人之仁;也不知道在他人眼中是对是错。

他只是非常肯定的知道一件事情:

假如现在拿着这柄剑的人是剑豪何自圣,绝对不会愿意击杀一个在这种状况中的敌人。

身为青城派最后的弟子,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刺空了这剑的一刻,他的心仿佛豁然开朗明澄,自入西安府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一刺完他马上收剑,剑尖顺势一抹,只在樊宗左胸侧划了道浅浅的血口,后退跳出了战圈。

董、韩二人看见,还以为是燕横长剑从樊宗心胸拔出喷射的血花,一时都把控制樊宗的手劲放松了。

本来从容就死的樊宗冷静异常,没放过这个机会,忍耐着左肩关节极端的痛楚,抬臂伸手,拍向韩天豹擒住他右腕的左手背!

那穿透樊宗左掌心而出的钉尖,刺在韩天豹手背上,突如其来的锐痛令他不由自主放开了擒拿。

樊宗右手一脱擒,迅速摸上左手。那只被“丧门钉“贯透的手掌仿佛不是属于自己,右手三指猛力就把钉子从掌背拔出,顺势臂腕一摔,将“丧门钉“投向只隔数步远的董三桥!

董三桥以为樊宗已断气,怎料又一枚暗器向自己近距射来,这飞钉虽不算很急劲,但是猝然而至,他被迫放开双手上的九节钢鞭,一个“铁板桥“仰身卧倒,方才险险闪过!

樊宗没有受伤的右腿给放松,单脚运起轻功向后跳,上身朝后倒翻。

韩天豹看见这个危险的武当弟子竟被放生,急欲上前追击。

樊宗翻至头下脚上,用右手支撑着倒立,身体旋转,右腿横扫踢出,缠在足踝上那条九节钢鞭猛烈回卷,横扫方圆七步,将韩天豹、董三桥、燕横都逼开去了!

燕横见樊宗竟然仍有攻击能力,但并未后悔刚才一剑没有刺死他。

樊宗借这旋势,右臂发劲,身体又再弹起变成站立,紧接一跃一翻,退走到三人的八、九步外,蹲在屋顶尖的最高处。他右手又狠狠将插在左肩的“丧门钉“拔了出来,扣在指头上,眼睛如鹰隼盯向三人。

董三桥失了兵器,本来急欲上前追击这仇敌,却见樊宗手上又有了暗器,而且占着居高的优势。虽然樊宗多处受伤不轻,但生性谨慎的董三桥还是却步不前,反而戒备着后退。

“可恶…“董三桥口中咒骂着,退往燕横和韩天豹的跟前,眼睛仍不离上方的樊宗。燕横本来还担心给他责怪,但董三桥看也没看燕横,只是背对着退后过来。

就在退到燕横近前时,董三桥上半身纹丝不动,右足却突然朝后反勾而上,以足跟蹴向燕横的下阴!

——这是秘宗门的禁招“倒影腿“,因为以背项向人,而且秘诀是踢脚时上身不动一分,故此全无预兆,是十分阴毒的偷袭招术,本门规定只有在行走江湖万不得已时才许使用。

也幸好在斜斜的屋顶上站立不易,董三桥踢出“倒影腿“时,身子还是向右微微一晃,出腿亦不如在平地上急快,燕横及时察觉偏了偏身,以髋部硬受了这一腿。

董三桥脚未落地,紧接又是一招“二郎担山“,半转身右拳狠劈向燕横头脸。燕横再避不了,只好挥剑应对,以青城派“水云剑法“,划个弧圈撩向董三桥挥来的手臂,半攻半守。

董三桥瞥见剑光马上收拳,身体坐马一晃,又欲再攻。

燕横自小熟习青城派以快克敌的剑法,已经练到几近自然反应,见董三桥再有攻势,那“水云剑“的剑路一变,往内横抹,先一步止住董三桥攻来。

原来董三桥这一晃,只是一个动作轻微的佯攻,根本没有出手,看着这招抹剑就跳后了一步。燕横本来不打算伤到董三桥,这一剑也只是轻轻在前面横扫过。可是两人这一举动,看在别人眼中,却好像是燕横抢攻反击的样子。

“还不把你试出来?“董三桥冷笑,眼睛在燕横和樊宗两头扫来扫去,又朝燕横后头那些秘宗门师弟大叫:“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狗屁青城弟子,是武当派送过来的内奸!“

那余下的七个秘宗门弟子,都已经上了屋顶来,听见董师兄这么大呼,都很是诧异。

燕横先听见那句“狗屁青城弟子“,已是怒不可遏;再听见董三桥冤枉他是武当派的奸细,更觉得荒谬。但他不是口舌便给之人,突被指控,只懂得说:“你…你说什么?“声音还因为愤怒而带点颤震。

“别乱说——“韩天豹刚才被燕横相救,怎也不相信他是武当的人,马上大呼喝止,却反被董三桥打断了。

“如果不是内奸,刚才怎么不杀了那家伙,反而替他解围?“董三桥指一指樊宗。

其实燕横只是将那剑刺空,并未主动替樊宗解围,樊宗是全靠自己逃脱。但韩天豹刚才身在局中,未能看清一切;而事实上燕横那一剑之后,樊宗就逃出生天了,也不能说董三桥完全说错。听到这一句,韩天豹为之语塞。

“而且师叔你刚才不也听见了吗?那家伙说了,这小子用的是武当剑法!“董三桥说,提到“武当剑法“四字时更大大加重语调。

燕横低头看看手中剑。刚才樊宗说“你用的是武当剑“,所指其实乃是这柄“静物剑“,董三桥却说成了“剑法“。这其中的分别,燕横一时三刻又怎么解释得清楚,他焦急得张口结舌,只是说:“不是这样的…“

秘宗门人听了这话就更愕然,朝燕横作出戒备之势。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见识过青城派或武当派的剑法,实无从分辨燕横的家数。韩天豹没有作声,他们就更肯定樊宗刚才确实说过这话,对燕横的怀疑又加深了。而先前在楼下的“盈花馆“门前,他们也确实看见,燕横曾经出手让殷小妍逃脱。

“师叔你戒备着那家伙!“董三桥指一指蹲在上方的樊宗。“他已受伤不济事,当前我们要先除这内奸!“

他说着就上前,再次徒手袭击燕横。

竟然被诬陷为自己最大的仇敌,燕横又急又怒,心头正乱,董三桥却已冲过来,他也没有考虑的余地,只能把剑尖指向董三桥阻止他扑近。

董三桥仗着自己的成名快手,左掌向里一拍,准确地按住了剑身的脊面,同时欺身闪入燕横内门,右手从左手上方穿出,一招插掌,指尖直刺燕横眼目!

董三桥几乎招招都是攻打要害,燕横更加愤怒,也不再留手,将剑一转从中央直向上挑。董三桥的肉掌抵不了剑锋,收手后仰避开,同时下面暗地又是一记无声无息的“钉腿“,蹴向燕横脚胫的迎面骨!

燕横被董三桥一再相逼,已忘了自己立场,提膝闪过这一腿就顺势斜踏而出,“静物剑“从低处侧身横削董三桥膝关节,正是青城剑法的“破泽“。

这“破泽“反击既快,角度亦奇特,董三桥几乎就闪不过,竟要提腿单足跳开两步,那姿态颇是狼狈。

在燕横后头那些秘宗门人,看见董师兄与这少年已经狠狠打起来,师兄还几乎被一剑削中。武者都是直性子,他们有的已相信燕横是武当人,有的则不管如何都要援助同门,七人都一起上前!

其中一个秘宗弟子使的也是先前一样的幼长剑,如针的剑刃率先直刺燕横后心!

燕横感应到背后来招,转身就回剑挡架,正想反击,斜里也挥来一柄单刀,他只有闪身退避。

“给我兵器!“董三桥大叫。一个使双刀的师弟听见,就把左手刀抛给董三桥,他舞个刀花也马上加入围剿。

“杀掉这内奸,为师弟们报仇!“他一边舞刀一边高喊。七名同门听了师兄之言,并看见躺在屋顶上的尸身,更认定是燕横害死这些师兄弟,一个个脸上泛起杀气。

八柄兵刃围着燕横向他招呼,燕横只能防守闪躲。他想起独闯马牌帮那次经历,知道以一敌众最忌被围困,不断移动才是上策,也就运剑游走,避免给八人围死。

“不要打!先搞清楚!“韩天豹在外围大叫。如果没有燕横那剑“鹰扬羽“,他心胸早已被樊宗的飞剑刺穿,因此说什么也不相信燕横是武当奸细。但众人已经乱斗起来,加上他又要戒备着樊宗乘乱出手,一时也无法阻止这场战斗。

在屋顶高处的樊宗,把一切都看在眼内,也听在耳里。他当然知道燕横不是自己人,直到现在还是想不透,燕横那一剑为什么没有当堂刺死自己。现在看见敌人无端内哄起来,他也乐得旁观,心里盼着他们打得久一点。他左手既能活动,也把另一枚“丧门钉“从左大腿拔出,仍是蹲在瓦上,暗中调整呼吸,双手扣着两枚染满血的铁钉,牵制着十来步外的韩天豹。

跟着董三桥围攻燕横的那七人,六个都不是沧州秘宗总馆的弟子,而是来自山西和河南支系,众人并没有练习过团体合击的战术,都是围着各有各打,燕横方才有空隙可以继续游斗,但他如此一刻不停,耐力消耗甚巨,也不知捱得了多久。

果然他一次转步慢了少许,董三桥已在一个同门背后闪出,刀子削到燕横右腿上,幸而只是刀尖仅仅掠过,划破了少许皮肉,但也凶险非常——假如再深入肌肉多一分,燕横就被夺去移步的能力,必被围死无疑。

燕横受了伤更加愤怒,又回想起马牌帮里像野兽般被围猎的事,与此刻感觉何其相似。这么一想之下,左手自然而然就伸到腰后,拔出了短剑“虎辟“!

燕横手中剑光一变为二。荆裂虽然还没有指点他双兵刃用法,但他自行苦练过几个月左手剑,在青城山也有学过基础的双剑法“圆梭剑“,此际一施展开来,抵抗左右攻来的兵器,马上变得比较容易。

“虎辟“乃是稀世宝剑,既锋锐又沉重,几次格挡下,秘宗门人好几把刀都崩缺了,一柄幼长剑更被格得折断!

虽然被诬陷围攻,奇怪的是燕横的心情,竟还比之前要畅快得多,毫无顾虑地左右游走,尽情挥舞着双剑与众人酣斗。

他的青城派“圆梭剑“双剑法,只学熟了剑招,却还没有学过用法和对剑,这时就只能用最简单的几个连环组合应付敌人。但在这心情之下,目明心清,每剑的时机方位都格外准确,双剑在身前仿佛成了两道屏障,把那八人的刀剑全拒诸门外。

燕横第一次真正用双剑与人交手,还是情况如此险恶,却有得心应手之感,他不禁露出兴奋的微笑。

——荆大哥说过我有用双剑的天分,果然不错!

明明腿上还流着血,燕横却感觉有点沉迷于这比斗之中。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难道…

他回想起宋梨。她常常骂他是“剑呆子“。临分别那天,她更骂他:“剑令你们都疯了!“…

——也许,我确实是个呆子、疯子…

对方终究人多,燕横已经打得浑身冒汗,气息开始有点不畅。董三桥见了更加紧攻势,秘宗门“明堂快刀“再夹杂左手的拳法,总是往燕横最难提防的方位攻过来,燕横脚步变慢,合围之势开始形成。

“你们这干狗熊!“

突然传来一把娇滴滴的叫声。

原来就是童静,她已经从西墙爬上屋顶来,振起“静物左剑“,冲过来就往一个秘宗门弟子后心刺去,正是燕横教过她许多次的“星追月“!

那秘宗门弟子及时转身一翻刀,跟童静的剑碰起来。童静几个月来都在苦练牢记“风火剑“的开首八势,这时想也不用想,变招成下一势“鹤寻鱼“,斜身手腕反扭,急点向对方眼目。那秘宗门人料不到这小女孩的剑法比想象中快,急急又回刀自守。童静顺着再连变两势,也都逼得对手有守无攻。

童静一出手,发觉竟能跟这大门派的好手对敌而占着上风,心头一阵兴奋。

——他教我的果真是上乘剑法!

但其实她只是靠着先机占了一时便宜。那秘宗门弟子数招后就适应了童静的剑速,开始反抢进击,这次到童静要用“半遮拦“防守,优势已失。

突然多了个敌人,秘宗门众人也不理会只是个年轻女孩,又有两人转身过去夹攻童静。童静见来势甚猛,急急半逃半防守地绕了个大圈走,三人如狼似虎地追击过去。

燕横见童静上来救助,心中既是欣慰,却又担心她有危险。一看见竟有三人夹攻她,怒意更盛,这次不再游斗,竟舞起双剑直冲入敌丛!

脸容表情,有如猛兽。

——他不知不觉之间,就模仿着师父用“虎辟“时的气势。

董三桥等五人本来是围捕的一方,燕横突然主动杀进,他们反而错愕起来,加上威力强劲的“虎辟“开路,五人阵式被他冲破了一个缺口!

燕横乘余势冲向那夹攻童静的三人。三个秘宗门人突然被这少年剑士从旁杀近,猝不及防,一人手中刀就给“虎辟“斩断,燕横顺势也刺出右手“静物剑“,贯入这人的右上臂,连那半截断刀亦脱手落下!

燕横再欲攻打另外两人为童静解围,但后面董三桥等五人已夹攻过来,他只得挥双剑招架着往横避开。

“两个都砍了!“董三桥喊叫着,跟四个同门朝燕横追击,绝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同时另外两个秘宗门人,被燕横吓得停顿了一阵子,听到师兄的命令,又再向童静进击。童静焦急地看着燕横被围打,却又见前头两人再次杀来,不但无法走近救援,反被逼得步步后退。

童静咬着下唇,奋起挥剑对抗这两人。她如此拼命,心里想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

——至少缠住这两个家伙,让燕横少一些对手!

但毕竟面对的是两个力量雄猛的大男人,童静每挡一剑,就向后倒退一大步,被逼到屋顶边缘只是时间问题。

韩天豹见有弟子被燕横刺伤,就更加焦急了,他放声大叫:“全部都停手!“

但一方的秘宗门人见到同门受创,都已杀红了眼,另一方的燕横和童静又在担心彼此安危,两边都对韩天豹充耳不闻。

就在韩天豹分了神时,传来一记破风锐音,只见其中一个正在攻击童静的秘宗门人,颈侧已经中了一枚“丧门钉“,身体直瘫倒下。

钉子自然就是樊宗从高处发出的。

他这一击并不是为了救童静。原来童静被两人逼得不断后退,不知不觉后面的脚下,就是之前给董三桥钢鞭打穿的破洞,樊宗为了防止敌人乘机跳下去袭击掌门,断然出手阻截他们接近。这一钉乃一个致命的警告。

韩天豹一时分心没有戒备着樊宗,因而又一个弟子死于暗器下,心内悔恨不已;其他人看见那武当高手出手帮助燕横和童静一方,就更坚信他们是一伙无疑。

另一个本来也在攻打童静的秘宗门人,被这一钉唬吓,立时收手不敢再进击,把刀横在胸前,怕又有暗器射来。

童静见对手其中一人猝死,也是吃了一惊,又看到另一人已然退后,压力骤消,她便退了两步,想先回一口气才再战斗。

第二步,却正好踏空在那破洞里!

那洞本来不甚大,但童静身材娇小,一失去平衡,整个人就惊呼着掉了进去!

正在另一头打斗的燕横看见,大是惊惶焦急。

——她跌入的,是比这片屋顶还要凶险百倍的虎穴。

——因为下面那房间里,有一个人。

燕横猛地挥起双剑,在前头硬劈硬打,想再次从五个敌人之间杀出血路,朝那破洞而去。

但董三桥等五人这次已有准备,怎会让燕横再次破阵?四柄已经多处崩口的刀子和一柄断剑,几乎同时迎击向冲来的燕横,他根本硬闯不过,只架开其中三柄刀,闪去那断剑,左肩头却又给董三桥的刀割破了一道伤口。

燕横仿佛完全没有痛觉,心里想的全是堕入了破洞的童静。

他回忆起在成都的马牌帮,自己身在网中时,看见她仗剑而立的背影。

——绝不能要她为我而死!

董三桥等人却以为,燕横这么拼死突破想走向那个破洞,是为了跟姚莲舟会合。看见燕横肩上挂彩,五人更有信心当场击杀他,士气大升,每砍一记刀剑都贯足了劲力,欲把燕横的气力尽快耗光。

群豪不是上了屋顶就是进了“盈花馆“大厅,下面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就只余戴魁在照料还没清醒的书荞。他看见屋顶上的恶斗,又听到董三桥大呼的说话,但心中并不相信燕横是武当的人——他之前清楚看见,这少年出手救殷小妍时的眼神表情,怎么看都是个老实人。

现在眼见燕横身陷险境,戴魁正在想:要不要上去帮助他?可是一想到,如果因此就跟秘宗门人对敌,将引致心意、秘宗两大名门正派交恶,这责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负得起…

——这就是背负着门派声誉的无奈。

这时戴魁听见后头,在大差市街道的远处,传来了异常急激的马蹄声。

戴魁抄起身边地上的腰刀戒备。

——是武当派吗?

那马儿在街上放尽奔驰,几个呼吸就接近来“盈花馆“,可见只有单骑,看鞍上身影是个女人,一袭绯红色的衣衫于阳光下如在燃烧。

岛津虎玲兰那如云的乌发迎风扬起,麦色的美丽脸庞露出犹如上阵战将的果决神情,握缰的左手挟着把长角弓。

骏马奔到“盈花馆“数十步外之际,虎玲兰双手竟放开缰绳,身躯在鞍上坐得挺直,右手迅速自背后抽出长箭,搭弦拉弓。她双腿紧挟着马儿,如此急奔下,鞍上的身姿竟是稳如静坐平地,挺胸仰身拉个满弓,眼神和姿态既美绝又强悍。

马儿奔入“盈花馆“西侧街道,虎玲兰右手三根指头轻放,箭矢化作飞电,朝屋顶直袭!

一个正举刀迎头向燕横劈去的秘宗门人,背项肩胛处蓦然中箭,箭镝卡在关节间,手中刀落不下去。燕横乘这空隙侧闪,才避过另外两柄刀的攻势。

突然有强劲的箭矢飞射来,董三桥等人愕然,瞬间都缓下了对燕横的攻击。樊宗和韩天豹也朝下方看过去。

虎玲兰发了这一记“流镝马“①,即时就抛去长弓,伸手取下挂在鞍旁的野太刀,乘着马儿奔驰的惯性,身体离鞍跃出!

『注①:流镝马是古代日本的骑射技艺,在疾驰的马上开弓射箭。后来和平时代逐渐演变为武士的竞技,现今则成为神社的仪式。』

虎玲兰跃近墙壁,把野太刀的鞘尾顶在墙中段的窗槛上,借刀身支撑着双臂发力,身子就升往屋顶;她同时放开刀鞘,改握在刀柄上,顺着身体飞升之力,半空中就拔刀出鞘。双足落在屋瓦上时,那野太刀五尺霜刃已经架在身前,摆出迎击敌人的“青眼“架式!

秘宗门人无不动容:不过相距同门中箭一眨眼的时间,屋顶上已多了一个敌人。简直有如从天而降。

众人先前已在“麟门客栈“见过虎玲兰,万料不到身手竟是如此敏捷,这柄巨大的倭刀看来也不是装饰品。

董三桥又折一名师弟,极是恼怒,口中忍不住要占点便宜:“哼,想不到武当派,连倭寇妖女都勾结了!“

虎玲兰听不明白“妖女“是什么,何况她根本不清楚燕横怎会跟这些人打起来。她只是与荆裂分头找童静,向城里的人打听,才知道武者的同盟军攻到了这儿来。

她并不理会董三桥,只向燕横问:“童小姐呢?“

燕横焦急地擎剑指向那个屋顶破洞:“掉进去了!“

“你快去救她!“虎玲兰听见,将架式一变为“八相“,面向董三桥等人。

“这些人,让我来。“

虎玲兰这样说,只是担心童静,听在秘宗门众人耳里却大受刺激。他们今天已经吃了许多大亏,看看屋顶上和下面街上,横七竖八都是或死或伤的同门。“九大门派“虽无正式排名,但秘宗门在其中隐隐是声势最弱的一派,如此折损面子,将来也许连列名都不保。给武当派杀了弟子还好说,连这么个蛮夷女子都看扁,这口气绝对吞不下去。

燕横和虎玲兰对望一眼,同伴间心领神会,燕横也就不理对方,绕路奔过去那破洞。

秘宗门四人正要追击,却听到一股如飓风卷来的声音。

那长长的刀光,足以把四人都覆盖。

——“阴流太刀技·燕飞“!

单是那声音与威势,董三桥等人已断定绝难撄这巨刀的锋芒,四人一致都低头闪避,仿佛约定了一样。

——虎玲兰经过成都那场险死还生的大战,还有数月来跟荆裂日夕对练,武技又比前进步不少。

燕横脱离了董三桥的追击,没回头看一眼就直奔那破洞。但隔在前头的却是秘宗门名宿韩天豹。

燕横没有半点犹疑,仍向着韩天豹跟前跑过去,眼睛与这位老拳师对视。

——前辈,求求你。

韩天豹瞧着燕横的眼睛。当中看不出一丝歪念。

——他确是去救同伴。

韩天豹果断地一移身,燕横就飞掠跑过,同时喊了声:“谢!“

这时韩天豹却突然在燕横身后跃出。

但不是扑向燕横。

他空中挥击手中刀,将一枚旋飞往燕横背项的瓦片打碎!

又是樊宗,他见燕横跑向那破洞,马上揭了屋顶的瓦片就掷出去,试图拦截燕横。

燕横听见那爆响,稍一回头,才知韩天豹正替他掩护。

“别理会,去!“韩天豹大呼,又挥刀挡去樊宗另一块瓦片。“在下面要保重!“

燕横心内无由感激,三步作两步就奔到那破洞口前。原本攻击童静的那个秘宗门人怕自己也会捱暗器,早就远远退开呆站在一边,这时更不敢拦阻燕横。

燕横盯着那破洞。他深知等在下面的,是远超他所能应付、比刀山火海更险恶的凶地。

——姚莲舟。

燕横这瞬间没有再想自己背负的仇恨和责任。

他只知道:有的事情,你死也得去做。

“静物剑“和“虎辟“在前卷出,将那破洞又扩大了一点。

燕横的身体继而如鱼跃入海,义无反顾地踪身而下。

第八章 仇敌

在西安府城东的五味十字街,有五骑于街道中央肆无忌惮地急驰。

其中为首一骑上面是个老者,一边策马一边不停大呼:“让路!“,街上行人纷纷惊慌走避。

那老骑士驰至十字街头,突然一勒缰,马儿人立而起。但他身手极好,腰身在几乎完全直立的马上仍能保持平衡,再一拨马首,那座骑安然着地。

后面四骑也都一一急停,几乎就要撞到一起,状况有点狼狈。

“妈的!“老者左右看看三方街道:“到底要走哪一头呀?“

这老者头上戴着遮阳的斗笠,阴影下的一张脸,轮廓皱纹深得有如斧凿,皮肤古铜,显然长期在天气严酷的环境中生活。两鬓和胡须都呈花白色长长垂下,上面束串着白银造的花纹小珠。一身赭红色的袍子,领口衣袖都是绣花滚边,背着皮革行囊打着绑腿,一副远行的打扮,浑身都蒙着一层黄尘。

令人侧目的是他的一身兵器:左腰带剑,右腰挂刀,腹前带子斜插一柄铁扇;颈肩之间缠着铁链,链子两头都是铁爪飞挝,在他胸前互相扣牢;腰后皮鞘插着四柄绑了红刀巾的飞刀;左手穿戴着个镶了铁甲片的拳套;鞍旁挂一条只有四尺来长的杆棒。所带兵器的数量和奇特之处,绝对不输给荆裂。

跟他同行的后面四人是两男两女,打扮也跟这老者一般带点古怪。他们所带的兵刃虽不如老者多,但少则三件,多也有四、五件,显是同一门派之人。

其中一骑走近那老者,是个已经四十来岁的妇人,脸色也是跟老者一般深,皮肤粗糙,单眼皮的双目细小,若非一身武人打扮并背着长剑,还让人以为是来自偏远山地的农妇。

“掌门师兄,我看是这边吧。“妇人指一指左边街道。

“都是你们!“老者把手上马鞭在空中挥一挥。“在路上尽是磨蹭,害我迟到了!“

“师父…“后面三个比较年轻的男女都在笑。其中的女子二十来岁,脸上蒙着挡风沙的面巾,只露出一双水灵眼睛,发髻上的银钗垂着大串乱颤的珠片,她好不容易忍着笑声才说:“分明是你老人家在泾州遇到灵台派的马前辈,就拉着人家切磋交流了三天…“

“对呀!“另一个年纪相若的男子也笑着说:“还有经过永寿时,在山路上你看那些村民用石弹打野鸟,看了几乎一整天,又停下来练了一天。师伯你自己忘记了吗?“

老者的耳根红了,鼻孔呼气吹得白须都在动。

“就算是这样…你们也该提醒我嘛!还是你们不对!“他说着就拨起马首,对着左面的街道,转换话题说:“师妹,你肯定是走这边吗?可别又弄错了!“

那妇人看着这个有如小孩子的师兄,叹息摇头。后面三个后辈又笑起来。

“他们是不是已经打起来呀?“老者喃喃说:“要是错过了,那可大大的糟糕!大大的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