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三桥一咬牙,右手抓住九节鞭中段,仅以前头五节,如风车般急旋成圈,鞭影像化成盾牌护在身前。他心里已经拼着要捱至少一片碎瓷的危险,全速朝樊宗冲杀过去!

——只要入了拳脚短打之距,要让你好好尝尝我的快手!

董三桥这一冲,已及樊宗跟前八步。

樊宗木无表情,左手自下向上,往董三桥跟前一挥。

董三桥低头,把身体尽量缩在钢鞭形成的旋盾后方。

两片碎瓷仿佛化作影子,激射而至。

一在钢鞭之下粉碎。一在董三桥右大腿外划过,溅起血花。

六步。董三桥右手已放开钢鞭,捏成拳头。左手握着鞭尾,准备卷击向樊宗。

樊宗左手发射瓷片的同时,右手伸向后腰,握住插在腰后的飞剑剑柄。

董三桥早就看见樊宗此一举动。但他有信心,在樊宗拔剑出鞘前,先一步将九节鞭卷到他右臂上。

——然后,我右手的“半披风拳“就会轰在他的咽喉。

五步。

九节钢鞭挥出。

六步。七步。两人距离突然又变远。

樊宗并不是向后退,而是双腿施展“梯云纵“,身体全无先兆地向上拔跳起来!

九节鞭落空。董三桥仰头。

阳光映射下,已可见空中的樊宗手上剑光。

董三桥原本要来打人的右拳向头上举起来,欲以一条手臂挡下这飞剑。

——以樊宗刚才的发劲手法,这次用的又是比碎瓷片杀伤力强横十倍的得意兵刃,董三桥心里已有准备,这条右臂此生都不能再用。

就在这时,一点乌黑的影子却直射向身在半空的樊宗面门,阻止他发出飞剑!

是刚好攀上屋顶来的韩天豹。他在游墙而上之时,手中早已扣了暗器,一上来看见师侄陷入凶险,想也不想就出手援救。

在这极短促刹那,樊宗迅速判断:要是为了躲开这暗器,而不向董三桥发飞剑,董三桥已在近身距离,自己身体落下时必要进入不利的肉搏战。

他右手继续向下面的董三桥掷出飞剑,左手同时闪电伸出,硬接那飞来的暗器!

樊宗的飞剑从高迎头直射而下,内蕴“太极“发劲功力,那只有尺许的剑身,仿佛形体都消失了,化成一股杀戮的能量!

一道血路,沿着董三桥右肩和背项爆开,直透足下瓦片,射穿了一个洞孔!

同时樊宗左手跟那黑影碰触上了。他这样徒手接一件不明的暗器,实是赌博:假如那暗器满带尖刺利刃,甚至淬了毒药,这只左手非重创不可。

手掌边缘一拨之下,那物件改变路线斜斜飞跌。原来是一枚七寸许长的乌黑铁钉,侧面并无锋口。樊宗心里庆幸。

但同时他也后悔。因为这一心二用,右手的飞剑毕竟还是射偏了,只割破董三桥肩头和背项肌肉,既没有命中要害,更未令他手臂废掉。

董三桥以为必受重伤,只感肩背一阵火辣,一时还没判断到自己受创有多重,仍然死命横举着右臂不动。

樊宗见他未及反应,落下时足尖一踮到瓦面,就像装了机簧般向后反弹,身子一个倒翻,又回到跟董三桥相距十步处。董三桥这才醒觉失去了缠上对方近战的机会,甚是恼怒。

凌厉的暗器加上这超脱的轻功,樊宗在董三桥眼中直如一条灵动迅捷的毒蛇:随时都可能进入那剧毒利牙的攻击范围,要捕捉它是极度危险又困难之事。

这时韩天豹已在屋顶上站定架式,左手反握着雁翎快刀,右手又从长长的皮革护腕内侧,拔出两枚同一样式的七寸铁钉,扣在指缝之间。韩天豹的单刀其实只作防守挡格之用,他真正最擅长的武器乃是这手“丧门钉“。

韩天豹为人甚谦和,平素与人动手,连刀子都很少拔出来,一套“里外战“拳法已是名动沧州;直至十二年前一次,一名秘宗门弟子押镖时被一股悍匪劫杀,他率五名门人跨省杀贼,以“丧门钉“连毙九人,外间武林这才知道韩老拳师原来更精于暗器,这一役后得了一个“乌符铁手“的外号,形容他手一招,射出的乌铁钉就如催命符一样。

樊宗在另一头也已站定,左右双手各从右肩和腹前的皮鞘拔出飞剑,当作短兵刃般握着,左剑正手,右剑反握,摆着一个戒备的架式。他刚才一翻退又回到了掌门所在房间的上方,摆出这一姿式,确有一夫当关死守这片屋顶之势。

他死盯着隔在十多步之外的韩天豹,防范他又再出手。刚才韩天豹半个身子爬了上来,还未在瓦片上站定已经发出“丧门钉“,那来势因而减弱了不少,樊宗才有把握以徒手拨去,现在则绝不可再轻忽。

董三桥吃了一记飞剑,伤势等于由肩至背被深深划了一刀,血染半边衣衫。这伤虽对战力无大影响,但他已不敢再次冒然冲近樊宗。幸好现在有了师叔的飞钉助阵,已不怕樊宗攻来西面墙壁。

燕横和另外两个秘宗门人,也紧接从墙下攀上了屋顶。燕横一见樊宗,目中燃起仇恨的怒火——这是自青城大劫之后,他第一次再遇上武当弟子。

樊宗看见更多人爬了上来,形势不妙,被迫要采取主动,轻轻向前迈了一步。

众人都知道这武当好手暗器厉害,只要他稍一移动,他们都紧张得架起兵刃来。只有韩天豹最冷静,也对应樊宗而移步。

两人遥对着开始不断走动,寻找着最有利的发射方位和距离。谁也不肯先出手。

武林中专精暗器飞镖的人本就不多,用暗器正面对战更是少之又少。这场实是当世两大暗器高手一场罕有的决斗。

樊宗左手虚晃了一下,状似要发出短剑,几个秘宗门人马上举兵刃在脸前迎架。但韩天豹不为所惑,铁钉仍扣在指间不发。

韩天豹也是一样,向前虚探一步,似欲前奔进入飞剑的杀伤距离,引诱对方出手。但樊宗亦看穿了是虚招,并未中计。

两人都在不断引诱对方先出镖。樊宗的轻功步法自然了得;韩天豹的秘宗门“燕青迷步“虽没有如八卦门步法般著名,也是高超的有名绝艺。两人既都擅长步法和身法,闪躲功夫皆是第一流,那么谁耐不住先出手,就容易陷入被人闪身反击的不利境地。

可是韩天豹能等,樊宗却不能等。又有另一个秘宗门人上来了。

樊宗咬牙切齿,突然加快步法朝众敌人踏过去。

韩天豹那满布疤痕的右边脸皱紧,眼目密切盯着樊宗双手。

樊宗终于先出击。

但出的不是“手“。

他乘着猛踏之力,右足尖挑起脚下一块瓦片,以“武当长拳“的“前探脚“劲力,将那瓦片狠狠往秘宗门人踢过去!

顺着这一踢之势,樊宗的右臂也自下而上反手挥出,飞剑紧接也追着那旋飞的瓦片尾后发射!

这出手都看在韩天豹眼内:很明显,樊宗要以瓦片为干扰,让韩天豹作出错误的闪避,继后飞来的短剑即成杀着。他刹那间已作出对策:先反举左手单刀,以刀刃挡那瓦片;再闪躲飞剑;同时发飞钉反击——

然而他估计错误了。那飞剑的目标并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一个人。

而是那瓦片。

飞剑后发先至,在韩天豹跟前四步之遥,从后打在瓦片上。剑上蕴含极强劲力,刃身一撞上去,瓦片爆破,炸成一股碎瓦烟尘。

那烟尘遮蔽了韩天豹的视线极短瞬间。

——这才是樊宗发出真正杀着的时候。

樊宗原本踢出的右脚踏回瓦面上,成前弓马步,身体自足至腰至肩发出一股如缠丝的扭旋劲力,直传达到左臂腕,那飞剑以“太极“的发劲方式脱手,竟是如箭矢般钻动着飞射出去,破空之力更倍于前!

韩天豹目不见敌,却凭本能知道对方已出杀招,左手刀刃仍举着遮挡面门要害,右手只能约略猜度敌人方位发出“丧门钉“反击。

飞剑势如长虹,穿透那瓦片爆碎的烟尘,在韩天豹跟前出现时已及近距,却是射向他胸腹之间,单刀既挡不了,也来不及闪避,眼看就要立毙在剑下!

旁里突然斜出另一道哑色的刃光,在韩天豹身前三步及时击中那飞剑!

飞剑中所贯注的钻劲厉害,这横里杀出的兵刃击上去也未能将之打飞,只是偏歪了飞行路线,在韩天豹右腰肋旁擦过,划出一丛血花!

这是两柄武当派兵器的交锋——将飞剑打歪的,正是燕横手上的“静物右剑“!

燕横一直站在韩天豹左边,瓦片炸开时他也被烟尘挡住了视线,但还是瞥见对面樊宗脱手的剑光。他未暇细想,本能就用上“风火剑“的第十二势“鹰扬羽“,把长剑向韩天豹跟前反撩而上。

燕横一剑挡中飞剑,受那强大劲力反震,也退了半步,脚下踏裂了一块瓦片。他心头又喜又惊:这一记半空击剑,只是在瞬间大胆猜算那飞剑的速度轨迹而出手,心中没有多少把握,幸而一剑中的,自然庆幸;但亲手感受飞剑上的劲力,想到若非成功把它击歪,韩老前辈势必一剑穿心,不禁要捏一把汗。

韩天豹反击掷出的“丧门钉“准绳未足,樊宗轻易就偏身闪去,却见这么精密策划的杀招竟然未能得手,愕然地看着那原本不大起眼的少年剑士。

樊宗一细看,认出了燕横所用长剑,竟是武当同门呼延达的佩剑“静物剑“,一时就脱口而出:“你用的是武当剑——“

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另一边的董三桥没有放过这难得机会,跟三个秘宗门师弟展步上前,已挥起兵刃攻过来!

樊宗双手如电,迅速拔出腰间左右的飞剑。董三桥却抢上,当先离远挥出九节鞭。这一阻截下,樊宗来不及掷剑,只好退步避开斜斜打下来的钢鞭头。

董三桥这一开路,三个同门乘机奔了上去,与樊宗进入近战。左右两人率先杀到,他们用的都是秘宗门的轻薄单刀,各使一记“明堂快刀“招式,一砍颈项,一削右膝,配合无间地夹击樊宗!

樊宗以短小得多的兵刃一对二,却毫不惊慌,右腿上提闪过那下路一刀,同时左手反手握剑硬挡住上面砍下来的刀锋,身体紧接就旋转,那右提腿变招成倒踢,以“武当长拳“的“反魁星踢斗“,出腿如恶龙摆尾,足后跟弧线勾击向左面那对手的后脑!

——闪避、挡格、反击如行云流水,樊宗近身搏斗功夫之了得,也是出人意表!

那秘宗门人慌忙低头闪过这一踢。第二个同门紧接攻了上来,手上一柄刃身幼薄的长剑刺向樊宗后背,那剑快如全无重量,迅辣仿佛蜂针。

樊宗当然没有呆着捱剑,一踢不中已顺势旋身移步,转到那个低着头的秘宗门弟子背后,另两人被同门阻隔,无法夹击,也展开秘宗门的“迷步“绕追向樊宗。

四人瞬间就在屋顶上较量起步法来。樊宗身手诡异,在三个敌人间转来转去,始终令他们无法包夹,手上双短剑专注防守,两刀一剑也奈他不何,以一敌三竟全不落下风。

韩天豹未中飞剑仍心有余悸,但眼前门下弟子还在剧战,不是发呆的时候,向燕横迅速一点头道谢,又从护腕拉出两根“丧门钉“上前助阵。

他密切注视近身缠斗中的樊宗身影。但四人不断走动,距离又近,韩天豹站在外围一时不敢出手,怕伤了弟子。

董三桥也不敢以九节鞭夹击樊宗。这时他见樊宗专心格斗,已经移离了房间的上方。他心念一动,再挥钢鞭,“呼“地就轰然打在屋顶上,击穿了一个破洞!

樊宗见屋顶被打穿,心里顿时着急,脸上杀意更盛。

他决意兵行险着。左边一个秘宗门人举刀直砍下来,樊宗这次不再转步走位,反而侧身上步,偏着身子往那秘宗门刀手中宫直入!

快刀落下。那秘宗门人意想不到樊宗冲入来,准绳有所偏差,刀刃只刚好在樊宗那瘦削身躯的胸前,贴身砍掠而过!

同时樊宗右手握着短剑,直击刺向对方腹部。

这刀手毕竟也是秘宗门派来的精英弟子,反应不慢,退后的同时弯身收腹,樊宗的短剑刺尽,剑尖却仍差半尺才触到他肚皮。

不料樊宗这刺剑中蕴含甚巧妙的劲力,手臂刺尽的一刹那,手腕剧然一抖,五指松开,短剑仍继续乘着刺势向前脱手飞出!

——表面是普通的一招刺剑,原来是一种特殊的近距掷飞剑手法!

这记飞剑当然远不如先前的急劲,但距离实在太近,手法又诡奇,那秘宗门弟子连眨一眨眼都来不及,剑刃已入腹三寸!

另外两人一见樊宗不再游斗,早已从右侧和背后夹击而至——即使同门中了飞剑,包围已成,仍处极大优势。

樊宗没有回头,甚至身躯也没有稍转,左手就从下向上往后摔出!

那个攻击他背项的秘宗门剑手,正在全心要刺出手上的幼剑。樊宗全身除了一只左手外无一处移动,这向后倒掷的飞剑没有半点先兆,那剑手胸口被飞剑插进的一刻,握剑的手还在运劲,根本连中了剑都不知道。

——樊宗这种近身战斗飞剑刺杀手法,与之前的长距强劲飞剑又大大不同,却更加诡异难防。韩天豹在外围见了,虽然被杀害的是本门弟子,还是不得不由衷佩服。

第三个秘宗门人知道樊宗手上已无剑,更全力舞刀朝他砍杀,“明堂快刀“直取其心胸,为两个同门复仇!

樊宗身上只余左肩上一柄短剑,他右手及时拔出,仅在肩胸上方将那单刀挡住,极是凶险!

这短剑毕竟太轻,樊宗也非健硕,秘宗门刀手连左手也握到刀柄上,以全身之力压向樊宗,要将刀刃连同短剑都逼进他身体里!

突然他失去了力量,松开单刀,垂头看看自己腹部。那儿又是插着一柄飞剑。

——第七柄飞剑?从何而来?

第一个中了飞剑的秘宗门人这时才倒在屋瓦上。只见他腹部喷出血泉,身上所中飞剑已然不见。

——原来樊宗在右手挡下单刀的同时,左手也迅速从此人未倒的身体上拔回飞剑,再以下手投掷送入第三人的身体!

樊宗冒险进招,数个起落杀伤三人,令人惊叹。

——但这也把他推到了极限。

韩天豹未有因为弟子接连遇害而动摇,在樊宗挡着那刀的时候,已经掷出“丧门钉“。

樊宗看不见飞钉来势,全凭破风声跳起翻身闪避。第一钉虽掠身侧而过,第二钉仍深深钉进了他的左大腿!

樊宗半空被击中,身法一下子停滞。董三桥不放过这良机,九节鞭摔出,卷住了樊宗的右足踝,硬生生把他从空中拖下来!

樊宗是顶尖轻功高手,虽被董三桥硬扯下,还是保住身姿,用双足和左手着落在屋瓦上,否则已经在屋顶摔穿一个大洞。

董三桥右手也搭上钢鞭,双手发力猛拉。樊宗极力保持平衡,但左腿中了钉无法发力,终于也被拉倒,背项落在瓦片上。

韩天豹早已拔出最后三枚铁钉,朝躺在瓦面上的樊宗一股脑儿射出,紧接就把单刀交到右手冲杀上去。

樊宗躺卧着,左右腿也都不能自由活动,仍勉力去闪挡那一把掷来的三口“丧门钉“,但只用右手的短剑成功格去一枚,其余两枚则狠狠钉进他左肩和左掌。尤其左肩那枚,深深贯进骨头关节之间,痛入心脾,樊宗浑身一震。但他仍咬着牙,身体从瓦面上跪起来,仍反手握剑迎向奔来的韩天豹。

只见西面屋顶那头,又有秘宗门弟子爬了上来。樊宗知道已守护无望。

——那么,就让我死在这屋顶上吧。

韩天豹冲至,迎头一刀就劈向樊宗脑门,怎料一道闪光更快一步飞来面门,他及时回刀格去!

是樊宗的最后一柄飞剑。那剑和雁翎刀一碰就横飞开去,但飞到半途,突然又诡异地倒转,返回樊宗的手掌。

细看之下,原来樊宗这短剑另有机关:柄首跟剑柄能够分离,两者连着一根幼长的铁链。樊宗发出飞剑,却把柄首夹在指间,手臂一拉又将丢飞的剑收了回来。

樊宗的奇特招数层出不穷,令韩天豹一再吃惊。

——只是一个武当弟子,竟然都这么难缠!

这时樊宗右足踝乘机一绕,把缠在上面的九节鞭踏在脚下,令董三桥无法再拉倒自己。但这一来他也不能移步。

韩天豹想到一个打法。他虚舞一刀,果然樊宗又将飞剑掷来,但他身体跪着,又加多处受伤,发剑的劲力已大不如前。韩天豹早有准备,侧身闪过剑刃,同时一刀撩向那剑后的铁链。

铁链瞬即与单刀缠成一团。韩天豹封掉了这飞剑,也不犹疑和身上前,左手一掌印向樊宗心胸!

樊宗左肩关节中钉,手臂已是垂着抬不起来,只有用仍然握住铁链的右手,沉肘挡架这掌。但韩天豹这掌本就是虚招,半途一变为擒拿手,抓住了樊宗的右腕。

另一头董三桥仍拉着九节鞭,以防樊宗用轻功脱走。他一边把鞭一下接一下收短,一边向着燕横大呼:“你还呆着干什么?给他一剑呀!“

燕横一直都不大情愿加入这围攻,但见转眼间三个秘宗门人倒下,董三桥和韩天豹再夹击,他还是不能打定主意。这时董三桥大叫催促,燕横才振起剑上前。

——你喜欢这样干吗?

童静的声音出现他脑海中。燕横猛一摇头,盯着前面不远处的樊宗,努力回想当天青城派被武当派攻灭的仇恨。

——他也是他们的其中一个。

“还等什么?“董三桥又把九节鞭收短了一点。“为你师父报仇呀!“

燕横奔上前去。

——每一个武当弟子,都是我的仇敌!

他举剑运劲。但看见眼前樊宗的模样:左半边手腿都被钉得血淋淋,右手右足也被拑制,四肢全动弹不得,中门大开,那胸口就像在邀请燕横的“星追月“。

——这就如要向一个被绑缚的人狠狠刺一剑。

燕横紧锁着一双原本英挺的眉毛。

右足在瓦面上踏出。内劲自腿足而生,传上腰身和胸肩。

眼睛盯着樊宗的脸。

樊宗同时也看着燕横的眼睛。他竟然露出轻松就死的微笑。

这笑容看在燕横眼里,却有如一种轻蔑。

——杀了他。为师门报仇。复兴青城。

燕横呼气发劲,吐出一记苦闷的呐喊。

——我还是相信,那个才是真正的你。

——如今我赐你一名,单一个“横“字。

劲贯臂肘。燕横的“星追月“已发动。同时他想象师尊何自圣就站在旁边看着自己。

——他会愿意看见我这样子为他报仇吗?

——他是我,会刺下去吗?

“静物右剑“贯注着青城剑道“巴蜀无双“的疾劲,也挟带着强烈的矛盾心情,撕破空气刺出!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十八

秘宗门源于河北省沧州(明代属北直隶省河间府),当地自古就武风极盛,即使寻常人家习武亦甚普遍,民间打擂时有所闻。镖局行业也有“镖不喊沧州“的规矩,就是押送财货路经沧州时不喊镖号,不挂镖旗,静静而过,乃是要尊重沧州的武林人士,免被误会逞强。到了清代末年,当地更出了位全国闻名的武术家霍元甲,其武术传统延绵不断。

秘宗门能够在沧州武林称雄,自有其独到之处。相传秘宗武术为猴拳演变,并集合北方各地武术精华,最讲究轻灵跳跃,长距走步进击,以快打慢,以长攻短。其中著名的步法“燕青迷步“,传为北宋好汉浪子燕青所创(恐为假托,因燕青其人是否真实存在也无从稽考)。据门内口耳相传的说法,当年燕青遭官兵追捕在雪地奔逃,施展此轻功步法而踏雪无痕,令官兵迷路,故称“迷步“。

秘宗门因为创立时揉合的功夫颇为庞杂,门内所用兵器亦种类不少,包括刀枪剑棍,到软兵器如九节鞭,再到飞投暗器都有囊括。秘宗兵械亦如拳术,专走轻灵一路,所用刀剑兵刃都偏向份量较轻薄,以快取胜。其中以一路“明堂快刀“最为著名。

正因为秘宗门武术动作开展,招式明快,应用又直接,比诸其他大门派较容易上手,故此流布颇广,除了河北一地,远至邻省山西、河南皆有支系,以门人数目来说,是“九大门派“之冠。

第七章 虎穴

青城剑派每年正月十日皆举行“开修“仪式,登上青城山彭祖峰之巅的“上清宫“参神。

燕小六第一次随长辈上山参与“开修“,是在十三岁的时候。他正式成为青城派“研修弟子“后的第一个新年。

那天他们夜半凌晨就出发了,提着灯笼摸黑登上山道。为免黑暗中走散,弟子们一个手搭着另一个的肩头而行。燕小六排在最后头,他的右手搭着的正是好朋友侯英志。

虽然有灯笼,山路还是很黑,燕小六看不见要走的方向,完全是信赖前头的师兄领路前进。

登上峰顶时,刚好就是日出时分——这是青城派百年的传统,也是为何要选半夜出发上山。

师父和三位师叔领着众弟子进入“上清宫“。没有一人带兵刃进入宫门——“开修“是每年唯一一个青城派上下都不拿剑的日子。

金黄的旭日映照下,燕小六跟其他弟子分列站于“上清宫“的“老君殿“前,瞧着身穿白色道袍的掌门何自圣手提尘拂,代表全派师长弟子,神情凝重地走到太上老君的骑牛神像跟前,垂头默想。

——当师父在宫殿的走廊经过时,燕小六清楚看见:师父那双近年已开始患病的眼瞳,在朝日的照射中仿佛透明,那眼神清澄得很…

虽入了神殿,何自圣与青城派众人既不上香,也不跪拜,更未念什么祈福祷文。

何自圣就只是这样,站在神像前肃穆站立片刻,“开修“仪式即告完成。他不发一言,就带领着门人离开“上清宫“。宫里的道士也是见怪不怪,没有跟任何青城派的人招呼寒暄,只是目送他们离开。

燕小六很感奇怪,也不明白这“开修“的意义——一年到头在青城派里,他从来都看不见有谁拜过神,“玄门舍“除了列代先祖的牌位之外,也无什么神台佛座。

直到离开“上清宫“下山的途中,燕小六才敢去找最健谈的二师兄丁兆山问。

“你不知道吗?我们剑派从前跟道门渊源深厚,所以虽然分家了,还是留下这样的礼仪。“

“那为什么师父不上香,也不拜神?“

“『神明可敬而不可祈』,是我们青城先祖的教诲。“丁兆山说着时,远眺青城山脚的风光。“凡武者要有大成就,最终还是要看自己。求诸于外,不论是人还是鬼神,都不是练武的正道。“

燕小六细味着二师兄这句话。侯英志也在一旁听着,不禁点头同意。

“你知道『归元堂』上面挂着『巴蜀无双』的那个位置,原本是属于另一块更古老牌匾的吗?“丁兆山又问他。“现在改挂在宗祠里那块…“

燕小六当然进过先祖的宗祠,马上就想起来了。那牌匾只有两个字。

“写着『至诚』那块。“他点点头说。

“学剑,就是要忠于自己。“二师兄深吸一口山间冷冽的空气,仰头向天。

“至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