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丹雷仍恨恨地盯着荆裂。但他心里知道什么事更要紧。

尹英川带着这么多门人远来西安,是为了挽回八卦门的名声,当然最想会一会那武当拳门。他可不想只在城西这边牵制着武当弟子,而让那边的心意门和秘宗门抢去了大功,也心急要赶过去会合。

好斗的荆裂本已摩拳擦掌,准备跟这些武当弟子打上一大架。但一想到燕横必在城东那边,而童静久久未返客店,恐怕也跟燕横在一起。荆裂一来不放心他们两人,二来亦不想错过看看姚莲舟的武功,心也已飞往大差市那头。

就是这样奇妙的形势下,原本已经一触即发的战斗,突然就冷了下来。

“赵昆,带路!“桂丹雷决断地下令,就要带同伴赶去城东。

“可是四郎他…“李侗犹疑说。

桂丹雷看看尚四郎。尚四郎连站着都似乎很吃力,嘴角仍在淌血,当然已不可能跟着四人跑去城东。

“不用管我!“尚四郎却主动说:“掌门要紧!“他一激动呐喊,心胸中拳处又剧痛,那张平时像木头般平板的脸紧皱成一团。

四个武当人都看着尚四郎。五双眼睛间,流露出比血亲更亲密的情谊。

“我在一场公平决斗中打输了。“尚四郎又说:“本来就应该死。“

桂丹雷默默向尚四郎点头,也就一边戒备着面前的敌人,一边向后退。其余三人也都跟随。当四人退到了十几步外后,再次以敬重的神情看了尚四郎一眼,便转身向东面全速奔跑。

“我们的事情待会儿才了结!“跑着时桂丹雷又回头朝荆裂等人抛下了一句。

尹英川等众人盯着仍站在原地的尚四郎。尚四郎尽量挺起受创的胸膛,直视这百名敌人,脸上并无一丝恐惧。

他每一下呼吸都在疼痛,但仍暗自积蓄着气力,心中盘算必要时怎样拉一、两个人陪葬。

——以武者最光荣的死法。

“他是我的。“圆性这时却指着尚四郎说:“你们先行一步。“

群豪中有几个小门派的武人,本来在盘算怎样捡这现成便宜——诛杀武当高手,可是足以大振门派名声的功绩。但现在少林武僧已有言在先,他们都不敢造次。

“我们快去!“尹英川一挥手,示意镖师带路,就跟八卦门人和众武者拔步往东面开跑。

圆性重新戴起那半边面罩,将手上船桨交还荆裂。荆裂接过,看一看尚四郎,又瞧瞧圆性。

“待会儿再见。“荆裂微微一笑就跟着群豪的方向走了。路过先前那巷口时,还顺手把钉在墙上的鸳鸯钺镖刀拔下来。

圆性捡起跌在大街一旁的齐眉棍,然后站到尚四郎跟前。

“我并不是因为听到你家掌门的消息,才离开少林寺的。“圆性说。“两个月前我就已经下山了。“

尚四郎并不意外。假如少林真的有心来讨伐武当掌门,就不会只派这么一个年轻和尚。

“我下山只有一个念头。“圆性继续说:“打死一个武当弟子。或者给一个武当弟子杀死。“

“请动手快一点。“尚四郎冷冷说:“还有,我死了之后别替我念经超度。三界也好,轮回也好,我们武当派,早已不相信这一套。“

他说着就强忍痛楚,走到鬼头刀跌下之处,慢慢地俯身把它捡起来。圆性并没有阻止他。

尚四郎似乎无力把重甸甸的鬼头刀举起,刀尖垂到石板地上。但其实手腕在暗中贯劲。

“现在还不是时候。“圆性说了这句,就将齐眉棍搁到肩头,大踏步朝东走去。

尚四郎闭起眼睛,呼了一口气。握刀的手腕放松下来。

“别以为这就折服了我!“尚四郎呼叫:“将来武当派攻打少室山,我是第一个先锋!“

圆性未答理他,步伐加速变成奔跑,沿着阳光灿烂的街道,离开这不久前还是战场的桥梓口远去。

独留下脸色沮丧的尚四郎,眺视着圆性那半边身子发亮的背影。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十七

相传少林武道,乃是肇始于天竺达摩祖师东传来的强身锻炼功法,其中又以“易筋经“为“百法之源“。

外间常以“易筋经“为少林最高深的内功秘法,实乃误传。“易筋经“乃是最基础的锻炼,每名少林武僧入门必修。根据考究“易筋经“衍生自天竺(印度)的瑜伽术,是以伸展肢体的式子,配合深长呼吸,令身体筋骨柔软放松,一如其名,是“改易筋骨“的法门。

人身一切的动作,皆是依靠肌肉从放松到收缩产生的动能。武术上所讲究的“劲“(即近世运动学所说的“爆发力“),就是肌肉能够在极短的瞬间,从极松柔收缩至极紧实。所以少林武功虽走刚硬一路,但最初阶时还是得先锻炼“易筋经“的柔功,此后才能发得出猛烈的劲力。

武僧在“易筋“之后,才开始真正学习发劲出招的方法,即少林拳术之母“少林五拳“,五拳皆是象形,分别为“龙、虎、豹、蛇、鹤“五种。

这“少林五拳“除了是拳术招式,同时也是身体各层次的劲力锻炼,拳经有云:“龙形练神,虎形练骨,豹形练力,蛇形练气、鹤形练精“,在修习拳腿技法的同时,也在增长力劲和耐力。

少林武功因为是护寺之用,未学打人,先求自保,故亦讲究抗打硬功的练习,其中最著名的一种就是“铁布衫“功夫。

因为“铁布衫“之名,外间常有许多神奇想象。其实“铁布衫“练法并不神秘,就是长期以硬物敲打身体各部位的“排打“功法(当然亦要配合特殊的呼吸方式,更高级者则再结合“借相“,提升身体硬度)。

“排打“的作用有三方面:一是养成自然反应,在被敌人击打时收紧肌肉及运气相抗;二是习惯了打击,减低神经的痛觉;三是令骨骼变厚——因为人体骨头在长期磨擦或敲击的刺激下,会造成骨质增生(骨刺病症的产生也是同一原理)。

第六章 围攻

写在白袍上那十四个黑字,看在“盈花馆“外头每个武者的眼内,都仿佛有千斤份量。

颜清桐、戴魁、董三桥、韩天豹互相对视了一眼,又看看街上倒着已断气的心意门人。最后抬头再瞧那悬挂着白袍的窗户。

他们终于明白,华山派看见姚莲舟时是何感觉了。

——难道真的要就此认栽?

“事到如今…只好等尹前辈和圆性大师的西军赶过来了。“韩天豹说。他毕竟经验最丰,也最先恢复冷静。

其他人都默然无语。在场明明有百人之众,却不敢攻入一个只有两名敌人的房间,群豪不免自觉窝囊。

有两个较精于医理救急的武者,已为戴魁扶正断骨处,再用拾来的破断窗框当作夹板,缚在他的手臂上。戴魁痛得一额都是冷汗,但不吭一声。

颜清桐遣走那两人,欲与戴魁谈话。但戴魁别过头不看他,只瞧着地上已死去的师弟李文琼,眼神悲愤。

“师弟,我要问你…“颜清桐虽焦急,还是尽量悄声:“刚才交手,他有中毒的迹象吗?“

戴魁冷哼一声,仍不理会他。

“师弟,此事关系重大,不是赌气的时候…“颜清桐急急说,指着李文琼的尸身:“难道你不想马上为李师弟复仇吗?“

看着情同手足的李文琼那死状,戴魁怒然一把捏着颜清桐的手臂。他虽受伤失血,但毕竟功力深厚,一只右手暗中贯劲,还是捏得颜清桐吃痛。颜清桐怕被人察觉,强忍着痛楚没喊出声来。

“是你害死文琼的。“戴魁从齿缝间吐出这句。这始终是本门家丑,他没有高声说出来。

“我也想不到…姚莲舟还会这么…勇猛…“颜清桐如呻吟般说:“我用的毒…不轻…现在最重要是…打败他…我也是为了心意门…“

戴魁这才放开颜清桐的手臂,然后走到李师弟跟前蹲下。他眼睛里有复仇的火焰。

“不错。我看见他的脸色,中毒不轻。“他说着就握住腰刀的把柄,将刀从李文琼腹部拔出来,洒得自己一身是血。

众人见这位心意门传人,如此状态下仍似欲再战,俱感讶异,但也激起了一点士气来。

颜清桐趁着这气氛,马上就跟董三桥、韩天豹和燕横说:“我戴师弟试出来了,那姚莲舟受着严重内伤,刚才已是强弩之末。我想这伤是在华山一役所受的,因此才一直躲着不出来。“

燕横大感意外,秘宗门两人都将信将疑。董三桥想,如果姚莲舟真是受伤,故意挂出那两行大字来唬吓他们,又确实合理。

“我们可以等尹前辈到来。“颜清桐又说:“但姚莲舟也有武当弟子来了西安助拳。现在只有一人还好对付。假如再来十几个,这擒捕武当掌门之计就要失败了。“

房间内那武当弟子虽未露面,但杀伤两名秘宗门弟子的暗器手法,已尽显功力。董三桥心想,假如再来几个这样级数的家伙,的确甚难对付。

——而他们任何一刻都可能出现。现在也许已是制服姚莲舟的唯一机会。

燕横年轻,对这种复杂的形势更无从判断。他想这些都是江湖经验远比他丰富的前辈,还是听从他们比较妥当。

就在群豪犹疑之时,突然有人“啊“的一声指向“盈花馆“大门。众人又再紧张起来,朝那门口戒备。

但见从门里出现的,既非姚莲舟,也不是那用暗器的神秘武当好手,而竟是一个看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漂亮女孩,看一身打扮似乎是个婢女,后面却背着一个比她还要大的姑娘。看那姑娘的鲜艳衣饰必是“盈花馆“的妓女,只见她搁在那女孩肩上的脸煞白如纸,略呈灰色,像生了大病。颜清桐和几个镖师更一眼就认出,她是“盈花馆“里最当红的书荞姑娘。

更奇怪的是这年轻女孩左手上,还拿着一柄略弯如刀、柄首有铁环的长剑,这兵刃样式,在场众武者前所未见。

殷小妍吃力地背着书荞,一步一颤跨出大门。众人怕门内暗处还有埋伏,都不敢走近她。就只有燕横,看见小妍如此艰辛,忍不住就上前帮助她,把书荞姑娘抬下来,轻轻放到地上。

小妍感激地向燕横点了点头,接着双手捧起那“单背剑“。她左右看看,找到戴魁所在,就走到他跟前。

戴魁之前杀进那房间,也察觉房内有一对女子,但刚才生死一线,哪有闲情细看她们是什么人?此刻才第一次看清小妍跟书荞的模样。

书荞蜷起身子躺在街心,戴魁一看她状况就恍然:她跟姚莲舟一起中了毒。戴魁不禁又愤怒地瞪了颜清桐一眼。

“这位…侠士…“殷小妍在众多手拿刀枪剑戟、杀气腾腾的武者包围下,身体不断颤抖,但仍然强压着畏惧,朝戴魁说:“刚才在里面…我见过你…“

小妍看见戴魁那满脸胡须还沾着未干的血,手上提着一柄染成红色的腰刀,再想起他之前杀入房间那狠相,不由浑身哆嗦。

她看一看地上的书荞,深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就将手中剑递给戴魁。

“房里的客人,请求你们先给书荞姑娘解药。他就用这佩剑作交换。“小妍不敢正眼看戴魁,只是低着头,努力复述姚莲舟吩咐她传的话:“他说,这事情无关外人。救了书荞姑娘后,他再等着跟你们…一决胜负。“

群豪听了这惊人的话,全都盯着小妍手上那柄“单背剑“,细看那古怪的略弯剑鞘和卍字护手,剑柄上饰有古雅的云纹镶银。

——这就是武当掌门的佩剑。即使只是拿在一个不懂武功的小女孩手中,仍散发出一种威仪。

董三桥听了心中盘算:姚莲舟竟如此托大,连佩剑都不要?还是跟窗外那十四个字一样,是为了唬人?可是看那个妓女的样子,似乎真的快死…“解药“是怎么回事?中了毒吗?…

众人也对小妍那句“解药“摸不着头脑,正在议论纷纷。颜清桐则急得几乎要跳出去捂住小妍的嘴巴。

戴魁瞧着那柄杀伤了他许多同门的“单背剑“,想起刚才在暗室中所见那剑光,如何以“太极剑“巧妙地引导李文琼的铁锏打断他的臂骨,又控制他的腰刀刺进李文琼下腹…戴魁一想及这一幕,心头一阵刺痛。

此刻戴魁眼见,姚莲舟为一个被无辜连累的女子,竟然甘愿放弃佩剑;相比自己乘着对方中毒之危,率十倍之众进攻…他只觉无地自容。

——不只是武功。连气概,我也输得这么彻底!

小妍还在低着头把剑递给戴魁,他却迟迟未接,她抬头看看,只见戴魁一张粗豪的脸激动得涨红,小妍却错以为他被激怒了,更觉惊慌。

——为了书荞姑娘,我要挺下去!

戴魁伸手,但并不是接剑,而是将“单背剑“推回给小妍,二话不说就上前蹲到书荞身旁,放下了手中刀,也不理会被众人看见,就从腰带内拿出那包解药打开,亲手将纸包内的细丸喂进书荞的嘴巴。

“师弟!“颜清桐急急走过去,却已阻止不及。

书荞已失知觉,并未吞咽。戴魁也有点走江湖的经验,不顾虑男女之防,将书荞扶得半坐起来,用掌推拿她肩背穴位,令她食道张开,终于吞下那些细丸。

小妍大喜,抱着剑走到书荞身旁。只见书荞姑娘还未有起色,非常焦急。

“别担心。“戴魁脸有愧色地说:“是真解药。“

董三桥和韩天豹都不是呆子,看了这一幕,听了这些对话,再看颜清桐的反应,把事情串起来,终于想通了。

——姚莲舟不是受伤,是中了毒!

两人相视一眼,都知道此事关乎这支同盟军的名誉,也就没有说破。

颜清桐趁着戴魁正照料书荞,悄悄走到小妍身边,冷不防就把“单背剑“夺到手。

戴魁将书荞推给小妍,怒然起立呼喝:“你干什么?“但颜清桐已把剑抛给了一名心意门的师弟保管。

颜清桐知道这次非得豁出去不可,放声高呼:“姚莲舟已受重伤,如今连佩剑都没有了,我们不马上杀进去制服他,更待何时?“他说时眼睛瞧向秘宗门人和燕横。

燕横虽想不透其中关节,但见姚莲舟为了一个女子弃剑,他们却要乘机进攻,只觉颇是不妥。

相反董三桥和韩天豹都猜到内情,他们却一心只在想:这确是制服姚莲舟的黄金机会,假如武当大队弟子赶来就要错过了…

颜清桐看着两人,那眼神仿佛在问:你们要不要赌这一把?

心高气傲的董三桥,此来西安本就是要显扬秘宗门和本人的名声。他咬咬牙,就朝颜清桐点头。

小妍听到颜清桐的话,看见身边一个个如狼似虎的武人,想起房间里中毒已深的姚莲舟,现在连剑都没有了,心中一酸,不禁愤怒地大叫一声:“不要脸!“

这一句,出自一个寻常的婢女之口,听在群豪耳里更觉刺耳。

“这两个女的,跟姚莲舟关系不浅,都先扣下来!“颜清桐指向小妍,旁边马上就有两个镇西镖行的镖师走过去抓住了她。

戴魁正要替她解围,颜清桐却喝止:“师弟,你要帮着武当派吗?你忘了自己代表谁吗?“

戴魁一时犹疑了。刚才救助书荞,还可说是出于不忍;但如果现在公然跟自己人打起来,却有站在武林公敌武当派那边的嫌疑,他可担当不起。

这时其中一个镖师“啊“的叫了一声,原来他的手肘被个剑柄撞了一下,登时半身都酸麻,放开了小妍的手臂;小妍松开的手用指甲抓了另一名镖师手背一记,那镖师并未提防,亦吃痛放了手。

撞了那一记剑柄的正是燕横。他第一眼看见殷小妍,就想起年纪相若的宋梨,对于这么一个同样无辜卷入武林斗争的弱女子,心里颇是怜惜。一见她被两个镖师抓住,心里没想别的,就只想:会武功的人怎可对个普通女孩子出手?他没有犹疑就举剑相助。

小妍脱离了两人,想也不想就转身走回“盈花馆“大门。

——我宁愿回去里面,跟他死在一块儿!

附近有几个武人也都欲上前抓她。但燕横略晃一晃手中“静物右剑“,他们都被唬得止步。

小妍一进了大门,更是没有人敢冒然追进去——怎么知道那个武当派的暗器高手有没有埋伏在门里?连秘宗门人都躲不开的瓷片,他们可没有信心闪避。

眼见可以用作威胁姚莲舟的人质逃回了“盈花馆“里,颜清桐顿顿足,不满地看着燕横:“燕少侠,你这是…“

人丛之间却传来一人拍掌声,还有一把清脆的笑声,燕横跟众人看过去,原来正是跟着到来的童静。她一直就在人群外围观看,因为个子矮小看不见,于是索性就骑在白马上。

童静以赞赏的眼神,远远瞧着燕横,竖起一根大拇指。燕横知道自己此举得罪了群豪,童静这样令他更加尴尬,连忙向着她把指头按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再笑。

在这么紧张的关头,这对少年男女却旁若无人般手语互通,令群豪哭笑不得。只有戴魁一人,看见燕横刚才全不犹疑就干了自己想干的事,心里有些自愧不如,朝燕横微微点头嘉许。

“还磨蹭什么?“董三桥怒然呼喝,这才令众人再次集中精神。“现在就进攻!你们都从下面攻上去!“

韩天豹已知董三桥心中所想策略,也向群豪拱手说:“劳烦众位同道,都从楼下攻入,在二楼走廊布阵!我等秘宗门人则从屋顶攻下去。各位不必硬闯,只要在房间门前牵制姚莲舟。等我们攻破屋瓦杀入,你们才配合破门夹击!“

那些小门派的武者,之前看见心意门人铩羽而回,都心有余悸,一听这句“进攻“很是迟疑;但听到韩天豹说只要他们负责牵制,由秘宗门人从上路主力进攻,这才比较放心——他们毕竟也有数十人之众,要壮着胆子守在二楼走廊,还不算是难事。而这指令出于名震沧州的韩老拳师之口,就令他们更有信心,一个个磨拳擦掌。

“姓燕的!你也跟着来!“董三桥向燕横呼喊:“要是没种替师门报仇,那就留在下面算了!“

他说着就奔向“盈花馆“西侧的墙壁,一跃踩在壁面又借力再跳,同时空中左臂一摔,手上长长的九节钢鞭挥出,尖锐如枪尖的鞭头钉住屋瓦下的墙砖。董三桥猛扯钢鞭,身体轻巧如纸人般往上飞起,一眨眼足尖就着落在屋顶上。这手秘宗门的轻功看得下面许多人目瞪口呆,登时喝起采来,士气又再大振。

燕横被董三桥言语相激,心想绝不可损了青城派的名声,也就跟着韩天豹和其他秘宗门人走往西面墙壁。

一见董三桥等已出动,颜清桐也催促下面的群豪配合攻入“盈花馆“。有两个拿藤牌单刀的霍州地堂门好手自告奋勇,率先利用藤牌掩护之利攻入了大门。确定“盈花馆“楼下大厅并无埋伏,他们马上呼唤同道也进去。有七、八个比较好斗的家伙就率先杀入,将“盈花馆“大厅占据定了。

颜清桐这时走到那八个幸存的心意同门之间。

“你们不想为师弟们报仇吗?“他劝说:“难道你们希望看见,今天唯一吃败仗的是心意门吗?“

八人早已察觉戴师兄与颜师兄不和,因此这时看见戴魁别过了脸也不奇怪。他们不知内情,对于刚才戴师兄身上竟有那妓女的解药甚感惊讶,但又不敢细问。

此刻听了颜师兄出言相激,八人都很是激动。心意门毕竟是堂堂天下“九大门派“之一,他们全是来自支系的好手,在本省都颇负盛名。眼见同是“九大派“的秘宗门人现在当先发动围攻,而那些什么地堂门、铁刀派的小门派武者也奋勇响应;假如心意门只因刚才折损了好些同门就裹足不前,相形之下岂非显得很没种?将来传了出去,可能连“九大派“的地位都不保。

——就算今天我们都给姚莲舟的剑杀了,也不能堕了心意门的名声!

八人里年资最长的是三十出头的林鸿翼,就是之前在“麟门客栈“向荆裂掷酒杯的那个河南心意支系弟子,也曾到山西总馆深造,资格在众人中仅次戴魁和李文琼。他左大腿被姚莲舟深深削了一剑,仍然能够生还逃出“盈花馆“,已可见武功不弱。他两个从河南同来的师弟,都已伏尸在“盈花馆“里,心中极想雪恨。林鸿翼半拐着腿,急走到戴魁跟前。

戴魁正蹲在书荞跟前观察她的状况。书荞服了解药,脸容开始有了意识,轻轻在皱眉。戴魁看见心下稍宽。

“戴师哥!“林鸿翼呼唤他。“我们一起再上吧!“

但戴魁觉得,今天已再无面目对姚莲舟动手,看也没看师弟一眼,只是摇了摇头。

林鸿翼见他已无战意,便朝七名同门振一振手中刀,七人也都点头响应。

林鸿翼转而看着颜清桐:“颜师哥,你也是心意门的人吧?门派的荣辱,你也有一份儿。“

颜清桐愕然,他一直只打算幕后策谋,从没想过要亲自上阵对付那可怕的武当掌门。但他先前已把话说得太大,现在哪有推托的余地?他硬着头皮再装起激昂的样子,拍拍林鸿翼的肩头。

“好!我好歹也是山西总馆的不肖弟子,报这个仇怎少得了我?“颜清桐说着,就从一直不离身边的镖师手上,接过自己那柄已经好几年没有真正拿过的佩刀,“铮“地拔了出鞘。八个同门看见颜青桐这举动,又听得他豪言壮语,都也振作起精神,举起手上的兵刃。

戴魁在一旁听了,却是苦笑。

心意门人也就以林鸿翼领头,往“盈花馆“的大门走去。颜清桐挥挥手集合手下的镖师一同进攻,其实是不刻意地堕后到队伍的最尾。

“你们听着。“颜清桐向十几个脸容紧张的镖师说:“进去之后,要一直在我身边,否则我保不了你们。“说着轻挥一下手上单刀。十几人连忙点头。

——其实颜清桐心里盘算,是要在危险时,也有这些手下作挡箭牌。

仍在“盈花馆“外头的其他门派武者,看见心意门重整阵势又再进攻,士气更加高涨,登时又有十来人奔向那大门。余下的七、八人比较胆怯,但在这情景下怕被人耻笑,不情不愿地亦跟着大队进去了。

同时在西面墙壁那边,两名秘宗门人游墙而上,同时手上早有准备,在墙上半途高处接连插进了两柄匕首,两个刀柄就好像变成梯级,让其他人更轻松登上去。

只见两人手足并用地跳跃爬行,游走甚是敏捷。相传秘宗门武功最初乃是模仿猿猴打斗的动作而创,故又称“猊猔“。这两个门人身手之矫健,确有灵猴上树之姿。

燕横既然专练青城快剑,步法轻功方面也有一定信心,只是担心身手不如秘宗门人般俊拔,令青城派被人看扁。现在看见秘宗门在墙壁插上匕首,登时放了心,也就跟在韩天豹前辈后头,也准备登上屋顶助战。

率先上了屋顶的董三桥收回九节鞭,踮着足尖放轻脚步,在瓦面上行走。这“盈花馆“既是华丽的妓院,屋顶所用都是青色琉璃瓦片,质料比较厚实,不易踏破,但瓦面滑溜溜,也不好走。

董三桥走向姚莲舟房间所在的上方,已准备用九节钢鞭,将那儿的瓦顶一击打穿。在他后方,另外两名秘宗门弟子也已爬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条快得模糊的身影,自那南面仍挂着武当掌门白袍的窗口穿出。身影猿臂一舒攀住了窗顶,整个身体就如鹞子翻身上了屋顶,还未落在瓦面,半空中已经发射出几点黑影!

董三桥没来得及开口向同门示警,只能及时闪躲过飞向自己那暗器。刚爬上来的两名秘宗门弟子,一个胸口中了黑影,应声倒飞下街道;另一人及时伸臂硬挡在面门前,炸开一丛血花,钉在手臂上的,又是一块碎瓷。

那发暗器者轻巧着落在屋顶边上,身躯异常修长,白皙的脸冷峻如冰,身上挂带六柄短剑,正是武当“首蛇道“弟子樊宗。

“谁上来,谁死。“

樊宗冷冷说。他又瘦又长的双臂垂在身侧,手背向前,手掌内侧各又暗扣着两枚碎瓷。

姚莲舟能够勉强守到现在,依靠的是这二楼房间位在高处,并且房门外有狭窄走廊的地利;假如被敌人从屋顶打开缺口,数十人上下两路一同攻进,掌门必被制无疑。

樊宗决心,必要时宁以性命保住这屋顶。

——为武当派可作任何牺牲。这是“首蛇道“弟子的信条。

连续杀伤秘宗同门的敌人终于出现眼前,董三桥一双细目闪出杀意。但他知道樊宗暗器凌厉,也不敢冒然冲近,反而倒退回西面的屋顶边,手中九节鞭拉在两掌之间,随时准备击落飞来的暗器。

董三桥这一退,自是为了掩护从西墙下爬上来的同伴。樊宗知道若被对方大队人马一举攀上来,就难保这屋顶,马上展步向董三桥冲过去!

董三桥眼睛注视樊宗来势,在估算着双方距离。

一般用暗器飞镖,大多都是埋伏攻击或猝然偷袭,即使在甚远的距离都可能得手;但像这样正面对抗的情形下,对方有所准备,暗器的有效杀伤距离,通常是要在四至七步以内,太远就容易被闪躲或挡接;太近的话,对方兵刃拳脚已及,再无发镖的余地。

董三桥本人虽不擅长暗器,但秘宗门本身有飞镖和接镖的功法,他自然熟知这应对的原理。假如樊宗站立不动,董三桥要杀入这个七步之距与对方搏斗非常危险;但现在樊宗主动高速冲过来,董三桥心想正好;一待双方距离只有大约十步,他就马上也迎樊宗跑过去,其时两人对奔,距离突然缩短,董三桥就能一口气杀入近身肉搏,樊宗的暗器再厉害也无用武之地。

董三桥盯着樊宗在瓦面急奔的双足,测量着距离:十三步、十二步、十一…

哪知连十步都未及,樊宗已然立定发镖!

樊宗的身体就如没有重量,双足说停就停,一个后弓马步煞止在屋瓦上,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点,正是将“太极“的“化劲“运用于轻功之上!

他身体一立定马步,瘦削的腰胯一抖,带动肩臂,右手两片碎瓷如箭向董三桥激射!

董三桥本来准备身体发动向前冲杀,对方却骤然提早发射暗器,他已来不及后仰或横移闪躲,只有顺着势左足踏前一步,身体侧成一线,左手鞭往前一挥,将其中一片碎瓷击落,同时另一片则险险擦过胸口!

董三桥极意外:对方这手法射出的瓷片,比之先前所发出的要急劲得多,原来之前一直留着一手不用!这手法之劲力非同寻常,竟在十步外都如此难躲!

他不知道,樊宗在武当“首蛇道“里乃是一个异数:“首蛇道“弟子大多专研轻功和各种探听跟踪技艺,格斗杀敌的能力并不出色;但当中还是有少数天赋异禀的“首蛇道“成员,同时兼擅武斗。上代掌门公孙清,就特别选拔培养这些精锐,并授以褐色制服,号称“褐蛇“。

——这不足十人的“褐蛇“,平日负责监察武当山外围的安全和动静;但公孙清成立“褐蛇“的真正盘算,乃是培育一个刺客团,以备将来万一武当派遇上意想不到的危险,作非常手段之用。

樊宗天分之高,甚至得以修练武当最高武学“太极“。他的“太极拳“并未大成,但却巧妙地将“太极“的功力应用于另外两种武技上:一是将“太极“化劲法揉合“梯云纵“轻功,能踪跃如影,着地无声;二是把“太极“那发劲之法,化为投掷手法,故此就算正面对抗,所发暗器飞剑,也有十步外杀敌的惊人劲力!

董三桥为了闪挡这两片碎瓷,踏前了一步,进入距离更近的险境。他心想自己已陷身不利,与其退却挣扎,一直当个会闪躲的活靶子,不如向前面赌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