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师父带我下山,快马去了谷城。“姚莲舟抹抹额上的汗珠,走到小妍跟前:“我们进了城里最大的一家妓院。他掏出银两来,给我买了那儿最美的妓女。那是我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

小妍的脸红得通透,几乎想捂着耳朵不听。但姚莲舟的眼神告诉她,这是对他很重要的事情。

“师父这样做,是要让我以后不轻易受女人迷惑。“

他仰视玄武神的脸,仿佛从那儿看见已逝的师尊公孙清。

“当天他对我说:『一个武者不可屈服于任何东西。甚至是对女人的爱慕。』“

他的视线降下来,跟小妍对视。

“这十几年来我都不明白他这句话。因为我并没有喜欢的女人。或者应该说,我还没有遇上我希望喜欢的女人。直到现在。“

姚莲舟伸手,握着小妍的手掌。她感受到他日夕练剑磨出的掌心厚茧。又粗糙又硬。却也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我不懂得要怎样向你说我的心情。在这儿,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姚莲舟这时说话,再无平日的自信与悠闲,显得很努力,却又有些不安,话语也变得急了:“在旅途上,我其实就已经很想带你回来…可是我不知道,回来以后我能够给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因此就那样问了你。幸好,你选择了跟我回来。“

爱一个人,就是要向他毫无保留地打开自己,哪怕是最大的弱点;但姚莲舟的战士本性,却在不断抗拒示弱。在爱情上,他无能一如小孩子。

小妍再也忍不住,扑进了姚莲舟热烫的胸怀里。

“刚才看见外面那些弟子,你应该明白,我背负的东西有多重大,有多少人把性命和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因此我不能承诺给你许多。你甚至不会常常见到我。可是我仍然很想你留在我的身边。行吗?“

最伟大的男人,同时往往也最自私。

——可是爱一个人,你永远不可能只挑他好的一面去爱。

小妍用额头支在姚莲舟的胸口,垂着脸点了点头。她的泪水跟他的热汗混和了。

正如姚莲舟现在才明白师父公孙清的话,小妍也是在此刻,才完全明白书荞姐的话。

那不是劝止。而是羡慕——久历风尘的书荞,羡慕小妍能够如此不计后果地喜欢一个男人。即使那个男人不能给你带来幸福。

这等勇气,与武当武者意欲称霸武林的宿愿,不遑多让。

锡晓岩回到位于东面山腰的住处。那是一座外貌朴素的灰色院落,半隐在树林中,占地甚广,可住五、六十人,是武当派其中一座高等弟子的宿舍。

院内打扫得很干净,但陈设非常简陋。一行接一行都是整齐排列的睡床。墙上挂满了替换的制服、练习用的兵器和各种器具。唯一可称特色的是一个小书柜,塞着好几排已经残旧的武功典籍。

锡晓岩走到自己的床前,却见床上坐着一人,正是“镇龟道“的师兄陈岱秀,拿着一件黑衣,正在埋头用针线缝着些什么。

陈岱秀发现师弟回来,只略抬头说:“快行了,再等一回儿。“又再垂头缝线。

锡晓岩不明所以,只好坐到旁边另一张空床上。他不禁伸手摸摸床板。这张床属于他哥哥锡昭屏。床板上明显有一边凹陷得厉害,是哥哥那异常的右肩造成的。他沉默无言。

“好了。“陈岱秀双眉一扬,咬断了黑线,将手上黑衣展开来。

锡晓岩看见,是“兵鸦道“的黑战衣。左胸处缝上了白身黑眼“阳鱼“的半边太极绣章。

“我已经跟师副掌门说了。他也同意。“陈岱秀说:“从今开始,你从『镇龟道』转为『兵鸦道』弟子。阵前征战,才最适合你。“

“谢谢…“锡晓岩拿过黑衣,双眼变得湿润。这是跟哥哥一样颜色的战衣。

——我要继承他未做完的事情。

虽然才回家不久,锡晓岩已经急不及待要去练武了。他把“兵鸦道“制服换穿上,发觉右边缝上了一截格外宽长的衣袖,正好适合他的奇特右臂。锡晓岩感动地瞧着陈岱秀。陈岱秀向他笑了笑。

“快去。在旅途上看见你那郁闷的样子,讨厌死了。“

锡晓岩提起木刀,奔出了院舍。日常练习的“星凝武场“,就在一条不足百尺的上坡道之外。

这“星凝武场“得名,乃因场地两边都是一种奇特的岩石,通体青蓝,其中满含点点不明的矿物,近看时有如发光的繁星。尤其到了月圆之夜,那无数点状的反射光华,更让人有置身星海之感。

锡晓岩进了武场,只见练武的人数只半满,就知道叶辰渊副掌门所率领的四川远征大军还没有回来。

他看见在武场一角,焦红叶正独自一人,用左手比划着剑招。

西安“盈花馆“屋顶一战,焦红叶左臂给练飞虹的飞刀钉中,还好没伤及筋脉,旅程上已经痊愈;但童静那“截脉“一剑,却废掉了他右腕的运劲能力。苦学十几年的剑术,就在一瞬之间失去。

可是焦红叶已经开始改练左手剑。右手的剑法没有了,但脑袋里和心里的剑法还在。“兵鸦道“的战士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就算要用牙咬住剑柄,他也会继续练下去。

锡晓岩走进武场的人群之间。没有人向他打招呼问好,每个人都忙着专心锻炼。对于这种冷漠的气氛,锡晓岩一早就习惯了,更视为理所当然。他自己练功时也是一样。

途中他看见一人拄着拐杖,跛了的右腿肿得很厉害,却还在场上指导别人练习。他是“镇龟道“的资深师兄廖天应,胸口有“太极“标记的高手。廖师兄大半年前就已经宣布成为“殿备“,准备挑战师星昊副掌门。原来这一战已经有了结果。

在武场旁边也有人没在练武,正是也刚刚回山的符元霸及唐谅,他们正跟一个独眼跛手跛足的师兄交谈。锡晓岩认出是姜宁二师兄。姜宁二虽然只负责在最初阶“苍云武场“打理杂役,但他向来甚关心门派事务,常在武当山各处帮忙。他特意过来,自然是想知道西安发生的事情经过,锡晓岩见了也不感到奇怪。

锡晓岩走到一座用来练刀剑兵刃的木人前,那木人四处都是斑驳痕迹,身上包裹的麻布也已有多处破裂,露出布下的稻草。

锡晓岩右臂提刀,却没有劈出,只是反手握住,反而左拳轻轻一摆,击在那木人的胸膛部位。

回程的个多月来,他每天都无法不回想起与荆裂战斗的情景。杀兄仇人就在自己跟前,却错过了诛杀的机会,还几乎被对方摔死。他心里生起强烈的悔恨和愧疚。

——假如我有听哥哥的话…

他左臂再次发劲挥打,这次击出了兄长生前的得意技“两仪劫拳“,拳背扭转向内,拳锋从旁狠狠砸在木人头颈侧。因为特殊发力的关系,拳头碰上木头并没有弹开,反而像软鞭般黏住木人。锡晓岩这拳,已有兄长的七、八成功力。

这时锡晓岩回忆哥哥的打斗方式,又想象他与荆裂比斗时会是怎样。

锡晓岩想着时,左手继续一拳接一拳打出去。他的身姿也改变了,变成近似锡昭屏的侧身对敌架式。他没有哥哥那岩石般的右手“臂盾“保护,但他有刀。

右手以长刀作盾;左手以柔劲挥拳…锡晓岩开始在摸索,如何将哥哥的近身搏击之法,融入自己的武技里。

——行了!只要将“两仪劫拳“练好,右刀左拳,就能够弥补我近身战斗的不足…

这时锡晓岩挥出一拳后,却突然化拳为爪,抓着木人的肩部,将自己拉得更近。

——不对…那个荆裂还能够作更接近的缠斗!“两仪劫拳“还不足以应付他…还要更多…

他这时垂头看看自己制服的左胸部位。半边的“太极阳鱼“。在他眼中,却只看见缺少了的另外半边。

锡晓岩放开木人,在“星凝武场“里四处走,终于找到尚四郎所在。

尚四郎衣服底下,仍然用布条紧紧包裹着胸膛。少林武僧圆性所打的一拳“十字分金“实在强劲,尚四郎内伤还未全好,用劲呼吸仍有痛楚,只能轻轻作招式演练,未能够全力练习。

“可以指点我『太极』化劲擒摔的要诀吗?“锡晓岩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向尚四郎师兄说:“没有了这个,我的武功也就还有弱点,将来还是打不过那『猎人』!“

尚四郎平板又平凡的脸没有什么反应。但他停下手来。

“有条件的。“

锡晓岩愕然。武当同门之间交流武功心得或是互相指导,从来都没有私心。

“你也得指导我『阳极』的发劲法门。“尚四郎继续说:“下一次遇见那少林秃驴,我要回敬他更强更硬的拳头。“

“可以!“锡晓岩兴奋地回答。

尚四郎很少笑。但这时也忍不住露出牙齿。

两人都已下定决心:再次遇上宿敌之时,自己胸口上所挂的,将会是一个圆满的“太极“标志。

可惜的是,姚掌门已经在天下武林面前许了五年不战之约。也就是说,无论锡晓岩练得有多快,再次与荆裂比试,都得是五年后的事。

一想到这个,锡晓岩就急得快要发疯。他无法等待那么长久。

——尤其是他知道荆裂身边,还有一个他更想见的人。

那又长又弯的刀光。如云的发髻。麦色的光滑肌肤。战斗时英气逼人的美丽脸庞…

锡晓岩仿佛无意识地举起长木刀,遥遥指往山下远方。

他心里在想:要再见她。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第四章 征途

“姐姐…“

在无尽的黑暗中,岛津虎玲兰听见,那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正在呼唤她。

她惊恐得身体不断颤抖。

声音渐渐接近。

她终于看见了,那个比自己还要高大的身影。

年轻的弟弟又五郎,脸色惨白如纸。嘴巴不住吐着血沫。

“姐姐啊…“

又五郎蹒跚着一步步向虎玲兰走近。他右手抱着染满鲜红血污的肚子,左臂则无力地垂着,肩头积着一大片紫黑瘀血,正是被荆裂木刀劈伤之处。

虎玲兰在黑暗里无法移动,也无法说话。她含泪的眼睛,看着这个曾经被称为“鹿儿岛第一男儿“的弟弟。他脸上已再无往昔的鲜活生命力。血不断从切开的肚子涌出,流泻而下,他在地上踏出一个接一个鲜红的脚印。

“姐姐…你看…“又五郎将染红的手掌摊开:“…我连切腹也只能用单手…“

血手伸向前方,似乎就要摸到虎玲兰的脸。

“你…为什么要喜欢那个男人呀?…你到明国来,不是为了找他复仇的吗?你看看…我的肩头是给他废掉的!我实在无法在这种屈辱中活下去…这都是他害的!你都忘记了吗?…哇!“

又五郎凄惨的语声,渐渐变成愤怒的嚎叫。那只染血手掌伸过来,狠狠握住虎玲兰的喉颈。

她只觉呼吸很困难,弟弟却更猛烈地呼叫着。

“呀!…“

手指越收越紧,快要将她的颈项捏断…

虎玲兰惊醒于明媚的阳光之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四周一切都仿佛并非真实存在。

虎玲兰摸摸咽喉处,确是一片黏湿,但并不是血,而是她自己的冷汗。

那记唤醒她的猛烈呼号,来自山坡的另一边。

呼叫的人是心意门的大胡子戴魁,他正在演练“心意三合刀“里的一式“横刀“,猛烈呼喊是吐气开声所致。

荆裂站在戴魁身旁,右肩托着长倭刀,正专注地看戴魁一遍又一遍展示这简朴中蕴含巧妙发劲角度的刀招。

相隔几十尺外的另一头,燕横也在全力练习,手上拿的一长一短木剑与“雌雄龙虎剑“相若。木剑在他身前交错挥舞,破风之音大作。

练飞虹手里把玩着绑红巾的飞刀,盘膝坐在燕横旁边一块岩石上,一双鹰般的锐利眼睛,密切注视燕横的每招出剑动作。

“别只顾快!“练飞虹嚷着:“再绵密一些!“

燕横点点头,手上双木剑节奏挥得更密,在身前如梭交织。下盘双足也随着剑招变换交替,乍看他的动作好像在表演什么杂耍舞蹈一样。

至于童静,本来自己一个在山坡一角练剑,这时看见燕横正在接受练飞虹的指导,忍不住停下来看他的长短双剑。两柄木剑层出不穷的交叠变化非常好看,令童静瞧得入神,嘴巴不自禁微张开来。

“娃儿,好看吧?“练飞虹发现了,向童静微笑说:“我来教你,怎么样?“

童静却只“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没理会练飞虹,自己继续练习已经学会全套的青城派“风火剑“。练飞虹无奈地搔搔头发。

看见同伴们如常在阳光底下努力修练,虎玲兰的心才稍定下来。她只感口干舌燥,摸到放在身旁地上的竹筒,拔开塞子,灌了几口清水。

可是梦境中那股内疚还是挥之不去。又五郎的鲜血仿佛还在眼前。

她再次瞧向荆裂。此刻荆裂已经提起倭刀,正在依着戴魁所教的心意门“横刀“,练得兴致勃勃。

——你喜欢的是荆大哥。

——谁都看得出来。

虎玲兰回想离开西安前那一夜,童静在黑暗里说的这些话。

那夜本已极疲累的她,整晚都睡不着;次天出城时因为分神,差点儿给马儿抛下鞍来,荆裂看了都觉意外。

她用野太刀的木鞘撑地站起来。荆裂挥刀的背影,还是令她神往。可是这刻看见,又别有一股苦涩。

——谁都看得出来…那么他也看得出来吗?

——可是他连一次也没有向我表示过什么…

经历西安之战,她更清楚了解,荆裂的人生里追求的是什么,那向上攀登的旅程,有多险峻困难。

一个被如此宏大志愿占据着生命的男人,心里还能容得下一个女人吗?

——即使,是像我这样的女人…

她不知道。也无法开口问荆裂。问,就是认输了。

岛津虎玲兰,一生也不曾向男人认输。

最初她只身西渡中原找荆裂,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我是来狠狠打败他,为弟弟报仇的。但她同时也无法完全压抑对荆裂那股隐藏的倾慕。

如今与他经过了两次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历险,她就更再无法朝他拔刀相向了。

如今战斗稍息。这一段日子里,虎玲兰的心渐渐陷入一片混乱:假如他根本不爱我,我为什么还要留下来?是为了跟童静与燕横的友情,不舍得就此离开?还是只因我已经别无他处可去?…

——虎玲兰瞒着父亲萨摩守,私自偷了“勘合符“乘船出海,此为大逆不道之举,她已不可能再回去萨摩了。

“战斗,需要同伴。“

在四川时,荆裂曾经跟她说过这句话。那时候他的意思是说:你需要同伴。但虎玲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不禁生起这样的感觉:

——难道他的意思是:“我需要你“?…

她心里多渴望,荆裂真的会这样对自己说。她的脸颊泛出红霞。

可是不一会儿,梦中又五郎的死亡眼神,又再出现她心里,教她感到羞愧。

——难道又五郎的亡灵是在警告我,不该这么苦苦追着一个不喜欢我的男人吗?

巨大的苦闷。

虎玲兰呼叫了一声,拔出野太刀来,猛力挥砍向树上的枝叶。绿叶在猛烈刀招中飞散而下。

其他五人都因她这呐喊而愕然,回过头来看她。只见长长的刀身连闪,虎玲兰整个人像裹在刃光里。众人见她正在拼命练刀,也不为意,又再继续练习。只有荆裂,皱着眉看了她好一会儿。

——她在干吗?…

虎玲兰察觉荆裂的目光,却刻意不去看他。

这时练飞虹拿起身边四尺来长的鞭杆①,跳到燕横身前,把一端杆头朝他右下方刺过去,同时喊一声:“左!“

『注①:鞭杆并非指软鞭,而是中国西部一种短杖棍棒的称呼,一般约四尺长,本为民间驱赶牛羊之用,或作山路远行的手杖,后来兼用于护身,渐渐演变成一种武术兵器。』

燕横急忙将左手短剑下压,挡住逼过来的鞭杆。

练飞虹一记接一记地继续刺出鞭杆,每记都同时喊出“左“或“右“的指令,燕横就要按他所说,用左剑或右剑去格打那杆头。

练飞虹其实只用半力喂招,将那鞭杆当作标的给燕横练剑。这练法困难之处在于练飞虹那强逼的左右口令,有时候鞭杆来向,明明用左剑去挡打最为顺畅,燕横却被迫要用右手剑击打;再加上练飞虹的口令并无顺序排列,有时梅花间竹,有时连喊六、七记都是一边,节奏又忽快忽慢,每次出剑更要顾着准确击打那鞭杆,比先前燕横自由挥舞的剑花要艰难许多倍。

——但是要练到双兵器能一心二用,犹如各有脑袋指挥,这是必经的锻炼。

燕横运剑时必须全神贯注,耳听口令,目盯标的,体力消耗跟实战相差其实不远。他双剑翻飞之间,已经格打了六、七十招,渐渐气喘起来,有两记鞭杆错过了击打的时机。

练飞虹抽回鞭杆跳开,燕横的双剑才停下来。

“今天练到这儿差不多了。“练飞虹微笑说。他虽只是轻松半力出杆,但一头大汗,似乎也有点疲倦——始终是因为年纪的关系。

燕横身上衣服都湿透了,但脸上没有半点难受的表情,反而非常兴奋,仍然在缓缓比划着招式。

这是看见自己进步的喜悦。

他们一行人离开西安,至今已经有四个多月,一直东行游历修练,不经不觉已经走到湖广省东北来,此地乃是汉阳城郊,官道旁的一片野地山坡。

这几个月来,燕横除了继续跟荆裂学习外,又得到了崆峒派练飞虹和心意门戴魁的指点,尤其是从飞虹先生身上得益最甚,只因崆峒派武技本来就擅长各种双兵器,以左右交替变换的“花法“,令敌人眼目心神生惑而致胜。燕横跟他学了好些全新的技巧,再加上在西安时,累积了许多实战心得,双剑技艺进步神速——虽然跟真正的“雌雄龙虎剑“还有很大距离。

“练得不错。“练飞虹把鞭杆拄在地上,上前拍拍燕横肩头。

“多谢前辈!“燕横倒提一双木剑抱拳。一想到眼前这位武林名宿,是师父何自圣生前好友,痛失师门的燕横,对练飞虹更多了一分亲切和敬重。

这时练飞虹的笑容却变得狡猾,伸臂揽着燕横的肩:“好…那么轮到你去教她了…“他说着时瞄一瞄站在远处的童静。“记着…要把我教你的都教给她…“

“是的…“燕横带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练飞虹手臂松开,拍拍燕横的屁股催他上前。

燕横红着脸,干咳一声,装起一个严肃的样子,朝童静勾了勾手指。

童静鼓起腮走过来,同时眼睛带着不服气地瞧向练飞虹。

顽童似的练飞虹却故意装作看不见她的目光,连跑带跳走到荆裂跟戴魁那头去了。

“快来。开始学新的剑招了。“燕横催促说着,用汗巾抹抹脸。

童静狐疑地问:“你教我的,都是你自己青城派的剑法吧?“

“你忘记了在成都时,荆大哥收你的第一天吩咐过什么吗?我们教你什么,你就学什么,不许问,不喜欢学的话,你可以走。“

童静怒瞪燕横,咬着下唇强忍不反驳,然后开始学习他教的新招。练习不久,她就渐渐忘记了这股不快,专心演练剑招了。

在西安“盈花馆“的屋顶上,那刺伤了武当派高手焦红叶的一记快剑,令在场所有武林人士震惊,童静至今对此事还是回味无穷。她也不明所以:自己当时怎么自然而然就刺出了那恰到好处的一剑?之后一直努力练习,她都没能够再打出一样的剑招。

即使如此,她仍无法抑制心里的巨大喜悦:一个武道的全新境界,曾经在前方短暂打开过一扇窗子,让她确知那神奇的境地就在前头——而且自己确实有走往那儿的潜质。

——只要我比以前更拼命修练,总有一天能够再一次刺出那样的剑。接着是两次。三次。然后随心所欲地出招。

有了这股动力驱使,童静几个月来既努力又快乐地练剑,甚至连跟燕横吵嘴的时间都减少了。

唯一令她感到有些烦厌的,是那个自称叫“先生“的老头。

童静此刻正练着燕横新教的剑招——其实是崆峒派的入门剑法“十五练手剑“——一边瞧着练飞虹,心里很不是味儿。

童静毕竟聪明,早就看透了练飞虹跟荆裂和燕横的“阴谋“。她离开爹爹,跟着荆裂等人走到这么远,就是为了追求“走自己的路“的自由,很讨厌被人摆布;但现在对她来说,没有比学剑更重要的事情。她无从反抗。

——好!剑法我会照样学!可是别指望有生之年,我会叫你一声“师父“!

练飞虹正在与荆裂研练飞刀的法门。崆峒派暗器手法出众,奇招甚多。荆裂上次略胜锡晓岩,也是靠投掷兵刃抢得先机,自然很有兴趣学习,希望研究出更上一层楼的战术;另一旁的戴魁也在用心听着,心意门虽无暗器飞刀等武功,但难保将来不会碰上用暗器的敌人(他没有忘记,武当派就有那个叫樊宗的飞剑高手),多了解暗器手法,要防范就有把握得多了。

上次在“盈花馆“,荆裂已见过练飞虹的铁爪飞挝跟飞刀,出手如何轻松漂亮,早就很想学学。他得到练飞虹指点不过几次,已然掌握其中窍门,用上那鸳鸯钺镖刀和链子枪头时,大有进境。

只见荆裂手腕一抖,沉重的枪头就直射而出,直插数尺外的树干。出镖手法缩小了,自然大大减少让敌人察觉的预兆。

戴魁看了不禁拍手说:“荆兄的学武天分,真令人佩服!“

练飞虹一边看荆裂练镖,自己双手则拿着鞭杆当作双手长刀把玩,正在复习早前荆裂教过他的日本刀法——练飞虹毕竟是武痴,但凡看见新鲜武艺,不管是中原还是海外的都想学,荆裂亦未私藏,诚心地跟他交换武技。

荆裂收回枪头的链子,走到练飞虹跟前。

“先生,你看。“他指一指燕横和童静那头。练飞虹看过去,见童静正用心练习崆峒剑术,眼里都是笑意。

“先生你认为燕横这小子如何?“荆裂又问。

“这家伙直肚直肠,学东西专心致志,好。“练飞虹翻动着杆棒说:“可是他要是想练好双剑,那就得改一改性子。双剑讲究一心二用,或攻守同时压制对手,或左右变换迷惑敌人,心思要细巧些、复杂些才能练得到家。“

“所以前辈就一直教他那些舞动双剑的花法?“戴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