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飞虹点点头:“那些花招,占了大半其实在对战时很难派上用场。我这是在锻炼、打开他的心。“

荆裂瞧着练飞虹,心里想:

——这位飞虹先生,的确有当名师的资格。

“荆裂你跟他就刚好相反。“练飞虹突然又说:“你学习天分的确很高,而且游历的经验丰富,所学非常博杂广泛。可是你没有能将学得的技艺彻底融会,又不断好奇去学新的东西,长此下去就成了贪多务得,难将武功提升到另一层次,成为真正的绝世高手。“他苦笑,又补充一句:“就好像我一样。“

荆裂收起平日的笑容,严肃地看着他不语。

练飞虹的话,不禁令他想起早前遇过的强敌锡晓岩。

锡晓岩正是专心致志,将一招“阳极刀“练到极处,当天荆裂要破他这招,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上各样战术和地形才能稍胜他;数年后,锡晓岩的“阳极刀“威力定必更上层楼,其时用奇招还破不破得了,荆裂真的全无把握。

——说不定,就会像当年的练飞虹遇上何自圣一样。

“别走我的老路。“练飞虹收起鞭杆,向荆裂告诫:“将你所学的东西,贯通为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一套武技。这是跻身往更高境地的唯一法门。唉,可惜,我自己也是到了这个年纪,才明白这道理,什么都已太迟了…“

荆裂垂头,左手按住腰间那柄裴仕英所赠的雁翎刀。

练飞虹是继裴师叔后,荆裂遇过最好的老师。刚才练飞虹所说一番话,表面似乎跟裴仕英生前教诲相反,但其实并无矛盾。

只因十年后的荆裂,要开始踏上武道的另一阶段了。

练飞虹这时却又抓住戴魁:“来!在跟你分手之前,快再教我你们心意门那出拳发劲的法门!“他刚刚才叹息,自责因贪图多学武艺而误了造诣,转头老毛病又改不了,对新的武技跃跃欲试。

荆裂自行走开了,心里在琢磨练飞虹的启示。

这时他看见,虎玲兰仍在呼喝着不断挥刀,她看来已颇是疲累,刀招有些散乱。

荆裂于是走过去,蹲在一块石头上。

“休息一下吧。“他微笑用日语向虎玲兰说:“勉强练会受伤的呀。“

“不用你管!“

虎玲兰猛烈地叫着,野太刀反手一招,“青岸“横斩向荆裂的脸!

——自从西安之战,在力量上彻底败了给锡晓岩后,虎玲兰几个月来都无法摆脱他的阴影,日夕以他为假想敌,誓要练出能凌驾“阳极刀“的刀招。

这“青岸“猝然来袭,速度又比荆裂想象中更快,他只能及时仰头闪避——

血花溅起之际,虎玲兰心神激荡。

其他四人都因为虎玲兰那叫喊回过头来,同时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荆裂仰身从石上倒落草坡地上。

虎玲兰的野太刀凝止在前方。双手剧烈颤震。

好一会儿荆裂才终于爬起来。他右边眼肚下方划开了一道寸许的破口,鲜血涔涔而下,染满了整半边脸。

荆裂的神情却出奇的没有半点愤怒,只是重重地呼吸着,以不解的眼神瞧着虎玲兰。

虎玲兰双目如蒙上了雾。不久,泪水开始从眼眶流下来。

——这是荆裂第一次看见她哭。

虎玲兰只是无言将野太刀搁在肩头,转身步去。

当天午后六人就入了汉阳府城,先找了家客店停歇,安顿了马匹行装后就上了城街。

这汉阳乃是长江中游商旅必经的集散之地,街道甚是繁华,两旁商店卖的手工衣饰甚多。童静看见许多新鲜玩意儿,禁不住就驻足观看把玩。

众人看见她那天真烂漫的模样,不禁好笑,也不多催促她。

平日这种时候,童静总是拉着虎玲兰一起赏玩。但此刻虎玲兰铁青着脸孔,远远留在最后头,失却了往昔那爽朗的气息。童静见了也不敢去唤她。

燕横与童静在这商店街并肩而行,一时回想起从前在青城山,与宋梨在山脚味江镇上游玩的情景。宋梨每次总是哄得他买些什么小玩意儿送她。

——她现在过得好吗?…

“你看!“童静拉拉燕横的衣袖,另一只手指着街上一个小摊子,插满都是七彩的面团人偶,有各种神仙人物和武将造型,手工很是细巧。

“这个!像我吗?“童静笑着指向其中一个人偶,是个全身披挂战甲的女子,手执宝剑。

“这是谁?“燕横想不通怎么会有女孩子打仗。

“小兄弟,这个你也不知道?“卖人偶的大叔咧着牙齿笑说:“代父从军的木兰呀!“

燕横在青城派长大,这些民间传说故事从没听过,自然不知。

他看见童静瞧着这人偶时双眼发亮,又再忆起宋梨,一时感触,就温柔地问她:“买给你好吗?“

童静没想到燕横竟会这样说,只是呆呆点了点头。燕横也就掏出铜钱付了,将那木兰人偶拔起,交到童静的小手上。

童静爱惜地拿着人偶,含笑问燕横:“为什么送给我?“

“因为我看见你喜欢嘛。“燕横耸耸肩回答。

童静转着手中人偶,别过头不再看他。燕横以为她又在闹什么别扭,不解地搔搔脸。

“快走吧。天要黑了。“半边脸包扎着的荆裂终于忍不住催促:“快找吃饭的地方。“

他们六人衣饰奇怪,身上又带着用布包裹的兵器,大剌剌在街上走着。但汉阳毕竟是个大商埠,人们早就见惯往来的江湖人物和武林人士,也未侧目。

荆裂向途人打听,直到了城内最贵的一家馆子“鸿雁楼“所在,也就领着众人走去。

他们今夜要摆一桌饯别酒。

燕横将杯中酒干了,只感一股热流冲上了鼻子和脑际。他强忍着,闭气好一会儿,才能够开口:

“戴兄,想不到这么快要分别。“

戴魁微笑着也干了一杯。桌上摆满都是童静叫来的大鱼大肉。可是分离在即,六人都无法开怀大嚼。

“当天西安一场血战,我心意门死伤惨重…“戴魁说时收起了笑容:“我身为辈份最长的『内弟子』,没有亲自将众师弟的遗体带回去,又未向师尊交待事情始末,就跟着几位游历练武,其实于师门有欠,这颗心始终放不下来…“

“你这也是为了师门的将来呀。“童静说时一脸愁容。她跟这位豪迈直性的叔叔相处几个月,早已生起友情。“我想你的师父不会怪你的。“

“走到这儿也够了。“戴魁说:“再向南走,就不知何年何月才回山西了。我这次出来,不是单为了追求我一人的造诣,而是要将所学带回去,帮助本门他日对抗武当。这几个月得蒙练前辈、荆兄你们的指点,真是受益良多。与武当开战之期说远不远,我还要花时间思考,将所学融入本门武技,并且将这些新技艺教给同门,因此也是时候回去了。“

“我也得感谢你。“荆裂亦举杯。他说话有点儿含糊,只因脸上刀伤才刚止血,怕脸容动得太多,伤口又再破裂。“得你传授心意门『三合刀』的功法,我在用刀运劲上又有更深体会。说不定下次再碰上那个姓锡的怪家伙,能够正面将他的刀打掉。“他说时忘形一笑,刀伤刺痛,不禁皱眉。

众人一看他包扎的脸,不禁沉默,瞧向虎玲兰那边。

虎玲兰只吃过一点饭菜,就独自离席,架起一边腿半倚窗台而坐,野太刀抱在怀里,脸朝着窗外夜街的点点灯火。

只有练飞虹没有理会,仍对戴魁说:“对!心意门讲究意劲一体,朴实浑厚,确是上乘武学!“他说时嘴巴里还在嚼着牛肉,又同时呷了一口酒,嘴边的花白胡子都沾着饭粒酱油,童静看见露出嫌恶的表情。

戴魁听见这位鼎鼎有名的老前辈,对心意门如此推许,很是欢喜。在西安损兵折将,曾教他对本门武功的信心大受挫折。

“荆兄,此后你们要往何处去呢?“戴魁问。

荆裂没能回答。自从立了那个停战约定,武当派不再出兵征讨,荆裂也就没有了追踪打击的目标,这四个来月确是有些惘然,带着众人出了关中,就只是一直向东南而行,途中一起努力修练,却未有什么目的地。荆裂十年来都是游子,从没想过要在哪儿长久停留。燕横更是对家门以外的天地充满好奇,因此也没反对这漫无目的的旅途。

“倒有一件事未办。“荆裂突然想起来,将搁在桌旁的雁翎刀提起,解开布包拔出鞘来。

那已经哑色的刀身上到处是斑驳的痕迹,锋口更有十来处微卷和崩缺。

“也不止这一柄。经过连场战斗,我们手边的兵刃,或多或少都有缺损,不找个师傅磨磨,难保哪次不会整柄坏掉。可是又不放心交给一般寻常的磨刀师傅。“

——淬磨刀剑实是一门大学问,要是遇上不到家的磨刀师,随时把兵刃磨坏,或者缩短兵刃的寿命。尤其燕横手上的宝剑“雌雄龙虎剑“,寻常民间的师傅更不可能懂得磨。

“那就巧极了。“戴魁拍拍大腿:“八卦门的尹英峰掌门,有位族弟尹英麒前辈,也是八卦门里的好手,他数年前曾来我们祁县总馆作客。我当时曾听他说,江西庐陵有位甚闻名的磨刀师名叫寒石子,淬磨刀剑的技艺称绝一方,就连『水中斩月』尹英川前辈那柄八卦大刀,都亲自带着南下托他打磨!那庐陵就在江西省偏西处,距离此地虽然有一段路途,但亦不算甚遥远。荆兄你们何不去拜访他?“

荆裂出身南方福建,练飞虹偏处甘肃,他们对中原的武林人物其实所知不很详细,未有听过这寒石子的名号。但如果连尹英川都要亲自从徽州南下找他,这磨刀师肯定不同凡响。

“呵呵,好啊!“练飞虹拍拍手:“老夫这么多件兵器,就去找这个什么寒石子,一次过都替我磨利!这一程划算得紧。“

燕横也点头同意。他既保管着本门至宝,自然希望小心好好保养,平日也都殷勤为“雌雄龙虎剑“上油防锈。他想起高傲的尹英川,心中更想与这寒石子前辈一会。

“明日戴兄一个人上路,可要加倍小心。“荆裂这时却说。

“怎么说?“戴魁感到奇怪。

“其实自从离开西安之后,我感觉到我们似乎一直被人跟踪监视。“荆裂凝重地说:“虽然没有十分肯定,那感觉似有若无,可是几个月来都常常出现。“

“这么巧?“练飞虹拍了拍桌子:“我有几次也是这样想啊!还以为我师妹追来找我,逼我回去当掌门了…“

燕横心想:荆大哥平生纵横四海,这股直觉自然敏锐;练前辈亦是老江湖,曾在辽阔的黄土高原与马贼周旋多年。假如两人都有相近的察觉,真有人跟踪的可能就很高了。

“荆大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童静带点不满地问。

“你们,还有戴兄,都是性子率直的人。我不告知你们,是避免你们显得举止紧张,那就等于让跟踪的人知道我们发现了他们。“荆裂冷静地回答:“永远别让敌人知道你知道什么。在重要时刻,这一点随时能救你一命。“

荆裂虽比戴魁小了十年有多,但武功造诣和行事心思都在他之上,戴魁对荆裂更加佩服。

“荆兄认为会是什么人呢?“

“我想不透…“荆裂摇摇头:“可是跟了这么久,事不寻常。而且既然是从西安开始跟踪的,必然与那儿发生的事有关。戴兄请细想:姚莲舟入关中之行,顶多也是一两个月的事情,何以消息传扬得那么快、那么广,足以吸引天下各大门派都去凑热闹?这事情必然有人背后推波助澜,而且势力不小…“

戴魁一直没思考过其中关节,如今经荆裂一分析,觉得确是非常合理。

“天下之间,拥有这等耳目的…“戴魁皱眉:“就算不是朝廷,也必然是跟官府有干系的人…“

一听“朝廷“二字,燕横愕然。他想起从前青城派的超然地位,与地方官府一向无甚往来。何以会有朝廷中人干涉这武林之事?

“不管是谁,我猜想对方暂时并未有加害之意,否则没必要跟这么久。“荆裂说:“可戴兄还是谨慎为上。“

“我们要不要把那吊尾的人揪出来问问?“童静激动地问。

荆裂微笑:“没必要。既然他们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些什么,早晚也会现身。“

众人又谈天一轮,也喝得差不多了,就离开“鸿雁楼“回客栈去。

童静提着灯笼走在最前,另一只手拿着燕横送的面团人偶,欢天喜地的领路去。

“刚才来的时候你只顾玩,记得路吗?“燕横问。

“哼,谁说我不记得?“童静笑着就跑向街道前头。燕横没好气地追了上去。

荆裂刻意留到最后头,跟虎玲兰并肩。夜渐深,街上灯火已寥落,两人无言走在暗街中心。

就像那夜在成都时一样。

荆裂脸颊处的布已渗着一片血红,回去又得换药了。他神色肃穆,却并非为了这伤痛。

虎玲兰表面也一样沉静,但内里如波涛汹涌。她知道下午这一刀,若是再深得几分,荆裂一只眼睛早废了,甚至性命都不保。

也就是说,荆裂的武道生命,几乎就在虎玲兰的一时冲动之下终结。

一想及此,她的心就像给一股寒气包裹般害怕。

——我…为什么…

明明已是夏天。虎玲兰的肩头却在颤抖。

就在这时候,一股温暖从她的右手掌传来,一下子驱散了她心头寒意。

那是荆裂天天握刀的粗糙手掌,无声无息地在黑暗里握住了她同样粗糙的手。

“不知道鹿儿岛的出征武士,是要怎样对待妻子的呢?“

荆裂这话说得很轻,但听在虎玲兰耳里,有如雷鸣。

“我还身在一条漫长的征途。“荆裂瞧着只有一点灯笼光华的遥远前方说:“连走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更加不知道能够给你些什么。可是我——“

一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虎玲兰将荆裂的手摔开,再顺势给了他一个反手耳光。打在刀伤的同一位置上。

荆裂感到火烧般的痛楚,这次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血渗满他惊讶的脸,直流到下巴。

“你以为我们岛津家的女人是什么?“虎玲兰抹抹手指间的血迹,野性地笑着:“几句言语就会臣服在男人之下?“

“我…我…“平日口舌厉害的荆裂,这种时刻也无法再冷静说话,一时语塞。

虎玲兰竟不理会他,大踏步就一个人走往街道前头。

“你…是要离开吗?“荆裂在后面焦急地问。“可是我…“

荆裂本来想说一句话:

——我需要你。

可是刚才虎玲兰的巴掌,还有那笑容,令他无法将这句话顺利说出口。

“我才不走。“虎玲兰站住回头说。一双柳眉几乎皱成一线。“你忘了我来中土找你,是为了什么的吗?“

她拍拍挂在背后的刀子,叉着腰说:

“是要来打倒你呀!彻彻底底地打倒你!到了那一天,当你哭丧着脸在我面前认输时,说不定我会可怜你,把你娶作妻室…“

荆裂听得苦笑。

“我早说过了…“她又说:“在我亲手击败你那天之前,才不会让『物丹』那些混蛋先取了你性命。“

虎玲兰说完,继续往前走去。

荆裂愣住了一阵子,然后恢复爽朗的笑容。一笑起来又牵动了伤口,那火辣的感觉,在黑暗中格外强烈。

荆裂没能看见:虎玲兰背向他而走的同时,也露出了跟他很相像的笑容。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四

双兵器比单兵器困难,这是自然不过之事,原因简单:绝大部分人都惯用一边手(称作“利手“),要练到双手各握刀剑而能同时灵活运用,殊为不易;即使本身在单兵器上已有一定造诣者,另一只手却要从头再学,并且习惯不同的发劲方向,又是个难关。

锻炼双兵器第一阶段,就是左右手协调,双兵器不会互相阻碍碰击;并且要同时挥动,不可偏废,能够顺畅地以连绵不断的节奏出招,这是最基本的要求。这阶段通常须练习很多预定的挥舞模式(即所谓“剑花“或“刀花“),使双手长期习惯同时而动。

到了第二阶段,就要练到一心二用,左右各做不同的攻防招术,所谓“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到此就能够随时左攻右防,或左防右攻,这样才真正开始将双兵器应用于实战之中。另外还要大量锻炼左右变换移步之法,因为两手都握兵器的优胜之处,在于再无前锋手、后护手之分,左右两边架式一样,内门、外门可以随时交换(关于内外门概念,请阅上卷《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二》)。如果没有灵活变化的步法,就不能尽用这些有利之处,故此武谚有云:“双刀看走“,原因在此。

这个一心二用的阶段,假如去到最高境界,双兵器更能同时应付不同方位的两个敌人,例如姚莲舟剑挑华山时,就以“太极双剑“同时对抗左右来敌。但这等境界讲求极高天赋方可能达到,头脑思考反应须异于常人,并非多数人能够练得成。

而双兵器的最后第三阶段,则是反过来二合为一,左右两柄兵刃,或攻守同时,或一起猛攻,或结合严守,或左虚攻右实打,或右破势左抢击,随机应变,如水银泻地,见隙即进,这样才真正做到双兵器互相加乘,威力何止两倍。双兵器的高手锻炼至此,往往能以强力压制对手,不予其喘息之机,先立于不败之地。青城掌门何自圣的战法即为一例。

一般的双兵器,用的是左右一模一样;而要练好像“雌雄龙虎剑“这等左右形制、份量、用法、劲力差异甚大的双剑,就更是难上加难。但是一旦练成,招式变化和战术又比一样的双兵器更多更奇,往往能够将威力推到更高的境地。

第五章 渡江西

江西省界。九江府。

依旧一身文士打扮的李君元,早上就已登上九江城朝西北方的城楼。

来者既是南昌宁王爷座前的大红人,当地官府又岂敢怠慢,在城楼上早就预备了顶级的茶酒果品,还送来两个美貌的婢女为李公子摇扇,好抵那炎炎夏日。

李君元却未碰过点心一口,也没瞧婢女一眼,只拿起茶杯轻呷一口,站着眺望江上来往的舟楫。

十天前他就接到锦衣卫的飞鸽传书,得知荆裂等人正在南下,似要从湖北入江西省来;五天前的消息更确证了他们的行向;两天前则看出他们要在此地渡江。接着李君元已经派出自己的部下,接替锦衣卫跟踪,确保不会失去目标。

李君元抚抚腰间另一块新买的玉佩。他感觉自己正在走运。

在西安那一战里,李君元对荆裂一伙人的武功和战意甚为欣赏;几个月后今天,他们竟然自行走到江西来,其中还要增加一个实力非凡的崆峒派掌门,对李君元来说,简直有如天掉下来的机会。

这时一人奔上城楼来。此人是江西宁王府护卫头目冯十七,也是李君元此行的近身卫士,本为山贼出身,三年前被宁王招安入府。

“李公子…“冯十七伸手向城楼外一指,指向江上一艘大渡船:“他们就坐在上面。“

“很好。“李君元将茶杯轻放在城墙上,提起搁在几上的折扇,就要走下楼去。

冯十七这时焦急说:“李公子…你真的要亲自见他们?我们只有几个人…要不要多带些兵?“

李君元笑着回头:

“你见过有人带着一群羊,去捕捉野狼的吗?“

荆裂等五人刚下了那艘大渡船,出了码头,往九江城北门步行之时,已发现前方有一群人正迎面过来,后头还有两辆马车。

“嗯,来了。“荆裂嘴角掀起。

其他四人也都看出,这些人冲着己方而来,远远可见开路的五个汉子腰间佩刀。练飞虹和虎玲兰仍旧神态轻松。燕横跟童静悄悄将手掌移近腰旁剑柄,但都没有如往昔般紧张。

——当你面对过武当派之后,世上还能够让你紧张的敌人已经少得多。

荆裂他们索性停下步来,等那人马过来。

两个车夫收缰停住马车,位置刚好就在荆裂等人前方数步外,可见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单是这一点已看出车子的主人不简单。

车主拨开窗帘步下来,荆裂等人瞧见竟是这么一个中年文士,颇觉意外。

“在下李君元,在南昌宁王府里办事,拜见各位侠士。“他向五人拱了拱手,掌里握着一柄镶着贝母的檀木折扇。“难得诸位驾临江西境内,王爷命在下到来接风,还望不嫌弃,到城里吃一顿水酒。“

荆裂木无表情地盯着李君元良久,并不回答。

那冯十七见荆裂竟如此无礼,紧皱眉头。换作平日他早已将手按住腰间刀示威,但此刻那手掌就像不听使唤——荆裂浑身散发着一股悍烈之气,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李君元迎接荆裂的直视,仍然能保持轻松微笑的表情。他并没报出自己在宁王府是何职司,但荆裂见他这等气度,也猜得出他地位不低。

“你…“荆裂终于开口:“…知道我们?“

“西安一仗,在下大开眼界。“李君元回答。

李君元说话如此直接,只因他见荆裂一伙人气定神闲,必是早就察觉被人跟踪,不如开门见山。

“这儿不好说话…“李君元继续说:“在下已在城里设宴接待诸位,不如…“

虎玲兰听不懂“宁王府“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并不明白这个看来比女人还要弱的家伙有什么特别;燕横、童静和练飞虹最初只道被官府的人盯上,不料原来找上门的是朱姓王爷的人,一时不知所措。

“听说武当派的人曾经给皇上召到御前比武…“荆裂笑着说:“现在轮到我们有亲王府请吃饭,总算也有得比啦!这顿饭,非吃不可!“

“实在荣幸!那么请诸位上车。“李君元欠了欠身。

“我们刚才坐船坐得有点儿腰酸,想走走松松筋骨。“荆裂将船桨搁在肩上,故意笑问:“李先生不会介意吧?“

既然荆裂他们要走路,李君元也就不好意思一个坐车子了。

李君元抹抹额上汗珠,仰天瞧瞧太阳,微叹了一口气,打开折扇说:“请…“

在烈日底下走着,五人瞧瞧有点辛苦的李君元,都在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