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静一听脸更红了,对兰姐作了个愠怒的表情,也不理她,继续帮大夫捣烂草药。

“荆大侠…还没有回来。“

说话的是薛九牛。他手里也拿着药,却呆站在客栈大门前,看看外头已经升得很高的太阳。

薛九牛也是刚刚回来县城,还带着那群被术王众囚禁在登龙村的女子。他们彻夜逃走,一直没停地跑了很长的路。早上看见县城时,那些女人都哭起来了。

薛九牛把一匹马留了在青原山脚的原地,给荆裂回程时用,自己则牵走另一匹,给那些女子轮流坐上去休息。他还以为荆裂必然比自己更快回城,可是直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童静听了他这话便说:“你放心吧。荆大哥是我们里面,最不必担心的一个。“

童静嘴里这么说,但心中确实有些担忧。昨夜见识过那波龙术王的歹毒心肠后,她实在不敢太过放心。

其他同伴也是一般心思。假如纯论武力,术王与他的手下,当然不可能跟以前的敌人——货真价实的武当派相比;但武当派又没有术王众的狡狯恶毒,荆裂要是给发现了,能否全身而退也是未知之数…

薛九牛不知荆裂有否出事,但心里已经开始自责,怀疑是自己的固执坏了大事。

王守仁明白他所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我与荆侠士认识虽然不久,但看出他不是这么好对付的。“王守仁鼓励说。他特意放高声音,让客栈的人都听得见。这种时候,城里的所有人都需要提振士气。

可是不由他们不沮丧。王守仁才刚从义庄过来,那边停放了三十几条尸体。昨夜波龙术王在给燕横发现之前,就已潜入民居,无声屠杀了一屋二十多人。

死了这么多人当然悲伤,但更令王守仁忧心的,是眼前三个满身带伤的侠士。这波龙术王的力量,比估算中还要可怕。

虽然抵拒了波龙术王于一时,但王守仁深知对方日内必然再犯,而且这次定会带足人马。

波龙术王更已明言:下次再见,必将屠城。

他看着受伤的练飞虹等人。

——这重担,不能只交给他们五个承担。

王守仁走到燕横跟前来,仔细看着他。

燕横还沉湎在剑招中,他担心昨夜自己的进步只是昙花一现,趁记忆仍然鲜活之时,不断在重温对敌的情形,还有自己用剑时那感觉——尤其是最后使出的那式“穹苍破“。

——啊,假如那时候我这样子出剑…这般踏步…也许那家伙更难抵挡。待会儿要好好问问飞虹先生的看法…

就如荆裂教过他:武功不只用身体去练,还得用心。重新检视自己的技法,从中寻找缺失,是进步的一大途径。

此时燕横才醒觉,王大人就在自己跟前,已经看着他好一会儿。他急忙抱拳施礼。

王守仁看着这个满身带伤的少年剑士,感觉他跟昨夜在屋顶畅谈时有所变化。

——是多了一股自信的气质。

“你的伤没大碍吧?“王守仁关心地问。

燕横摸一摸下颚:“没什么的…就是多了几道疤痕。“

“一个像样的男人,身上怎没几道伤疤?“王守仁说:“我当年得罪刘瑾,给打了四十廷杖,屁股到现在都很难看呢!“

两人相视一笑。

“很感谢王大人昨晚跟我说话。“燕横正色说:“听了之后,让我回想起家师生前的言行。再加上昨夜这一战的亲身体会,我好像想通了一些事。“

王守仁捋捋长须:“是什么呢?“

燕横目中露出火热的眼神。但他一时无法开口。

“不用犹疑。“王守仁鼓励说:“只要是从心里直说的话,定然有价值。“

燕横深深吸进一口气,便朗声说:

“我是想:一个人只有做自己真心相信的事情,没有半点牵绊和畏惧,才会变得强大。就算被人看作执著的傻子,就算明知会走一条最远的路,都没有关系。

“向武当派报仇,为师门讨回公义,这悲愿死也不会变。可是我的剑不能只有仇恨。复仇只是一半,另一半是要肩负复兴青城派的重任。一个有价值的青城派。

“这次庐陵的事情,骤看好像跟我的志愿无关,但其实都是同一件事:既然拥有强于世人的力量,就得思考怎样用于世上。否则就跟我痛恨的武当派没有分别了。

“我相信,这才是真正的青城剑道。“

王守仁捋须的手停下来了。他无言瞧着燕横良久。

——此子历经试炼,必成大器。

他看看其他三个侠士。童静显然还没能独当一面;练飞虹和虎玲兰受伤较重,需要休养;荆裂又不在。眼前燕横是最好的人选。

“我有一事,必要马上出城去办。“王守仁说:“燕少侠如无大碍,可以陪我走一趟吗?“

燕横二话不说,马上抄起放在身旁桌上的“雌雄龙虎剑“。

这就是答案。

王守仁再次笑了。

燕横随同王守仁步出了客栈。

童静等三个同伴和王门的学生看见,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只是感觉到两人走路的背影,散发着一股相近的凛凛气势。

二人走到县城的大街上。阳光洒落行人寥寥的街道。他们有如一对已经认识很久的朋友,并肩而行。

燕横一边把双剑背到身上,一边问:“王大人,我们要去哪儿?干什么?“

王守仁那满是皱纹的瘦脸神情肃穆,泛着对黎民百姓的忧虑;但同时一双有神的眼睛,又闪出谋略家的智慧光芒。

“去借兵。“

后记

一个“侠“字,在中国由来已久。

“武“与“侠“本就分不开,几千年前韩非子为“侠“定性,写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武力本身是最直接的力量,朝廷和统治者拥有唯一合法武力,相对来说古代侠客的定义,就是私下以武力行事者。

法家韩非此语,对法度以外的侠者深痛恶绝。《汉书》虽也欣赏侠者“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但同时指控他们私下了事,窃夺了国家的生杀大权,“罪已不容于诛矣“。可见在制度森严的古代社会,属于草根又不顺服法制的“侠“,多为读书人所不齿。

当谈到中国武侠时,常有人以之跟欧洲骑士精神或日本武士道相提并论。它们固然有相近之处:都拥有武力,并存在一套严格的行事标准(所谓“Warrior's Code“)。但根本性分别正是在于其政治身份:欧洲骑士和日本武士都是统治阶层,属于制度以内甚至本身就是制度;中国的侠者最大特征则是身处制度外,并往往在制度不足或不公时,发挥出一种制衡的力量。

《史记》司马迁为一位豪迈的史家与文学家,他应是古代对布衣侠客正式予以赞扬的第一人。《游侠列传》虽然提及侠者不合于正轨,但同时亦为他们的侠行辩解,认为世事往往有缓急,侠者确实起着维持社会正义的作用。司马迁更借豪侠,讽刺世上成王败寇式的虚假“仁义“。

《游侠列传》里的名句:“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亦成了后世千百年来,民间对“侠“的评价标准。

古代真实的“侠“,其实并非现在我们武侠小说里看得多那种独来独往、潇然一剑的侠客,而多是家里有点钱财,养一堆三教九流食客结成江湖势力,私下对地方事务作仲裁或干预的豪杰人物,跟帮会的分界颇有些模糊。日本黑社会到今天还常以“任侠“自居,当为这中国文化的余绪。

今日武侠小说和电影里为大众熟悉的“侠客“形象,实是经过历代虚构文艺(包括说书、戏曲和小说)的演变才慢慢成形,到近代更是受到外国作品的影响。武侠作品虽然虚构,但它受欢迎之广之久,却真实反映了群众对正义力量的单纯盼望。

一个时代假如需要英雄侠客,从法度之外拨乱反正,固然并非好事;但如果在需要英雄的时代里没有英雄,则更为可哀。维持社会运作需要冷静;但改变一个社会的,永远是热血之人。

乔靖夫

二零一零年十一月十六日

武道狂之诗 作者:乔靖夫

卷八 破门六剑

善者之动也,神出而鬼行,星耀而玄逐,进退诎伸,

不见朕垠,鸾举麟振,凤飞龙腾,发如秋风,疾如骇龙。

——《淮南子·兵略训》

前文提要

强大的武当派为实现“天下无敌,称霸武林“的宏愿而四出征伐,流浪武者荆裂与青城派少年剑士燕横矢志向武当复仇,途中巧遇爱剑少女童静、日本女剑士岛津虎玲兰与崆峒派前任掌门练飞虹,五人结成同伴,一起踏上武道修练和江湖历险的旅程。

五人为寻访著名磨剑师,前赴江西庐陵,机缘巧合下与一代大儒王守仁相交。当地遭受前武当派高手波龙术王率领的一伙妖匪蹂躏,王守仁与五侠挺身对抗奸邪,誓与百姓共生死。

荆裂孤身夜探敌方本阵“清莲寺“,遭术王师弟、前“兵鸦道“精锐梅心树发现追杀,陷入被百人围攻的困境,跃下山崖,安危不知…

波龙术王带同亲信女刀客霍瑶花夜袭庐陵县城,群侠血战抵抗,负伤下终将二人击退。燕横此一战中领悟“雌雄龙虎剑法“奥秘,武功大有进境。

少林武僧圆性与群侠约定于庐陵重聚,途经车前村,遇上术王两名头目作恶逞凶,怒然挥拳伏妖降魔…

第一章 野和尚

那凄烈的哭喊声音,响彻少室山少林寺的山门前。

是某个婴孩正在放声大哭。然而那声音中隐隐有一股深沉的震荡,听来不似是因饥饿或恐惧而哭泣,更像在吼叫。

哭声已经持续许久,但那婴孩还半点没有疲累收歇的迹象。站在山门前的几个和尚与小沙弥,显得手足无措。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婴孩的母亲把自己仅有的冬衣包裹着儿子,自己只穿一件单薄衣裳,虽是个壮健的农妇,仍不禁在打颤。

和尚两手捂着耳朵,仔细看那包在薄棉衣里的男婴,他虽是出家人,一看之下还是忍不住皱眉。这婴儿才刚满三个月不久,身子瘦瘦小小,奇的是全身都长满了又黑又密的毛发,就连耳鬓和腮子都像盖了大把胡须,乍见还看不出是人,让人误以为是初生的狗儿。

这怪婴仍然哭叫着,一只毛茸茸的小手,一直死命抓着母亲胸口衣裳不放。母亲一边流着泪,一边想用力去挣,但孩子的指掌出奇地有力,还是挣他不脱。

和尚也尝试帮忙去拉婴孩的手臂,始终拉不开来,太用力又怕伤了孩子,一时都束手无策。

山下一带的贫农因无力抚养孩儿,将之送上少林寺乃是常有的事;孩子跟父母分离,哭得死去活来亦是必然,和尚早就见怪不怪。可是如今这般情状却是头一遭。

那哭声甚为洪亮,在山间回荡不止,恐已传到上方的寺院殿宇了。看门和尚害怕哭声打扰了寺里众僧的功课,自己会给长老怪罪,就跟那母亲说:“檀越,不如你还是先带他下山…等再大一点才送上来…“

农妇急得几乎跪下去,自己也泣不成声。她丈夫上个月刚病死,家里七个孩子许多都还小,实在养不了。有三个女的跟一个男的已经送人家收养,就只余这生来吓人的老么,说什么都没人要,除了送上寺院来,她再想不出什么办法。

“请大师拿剪刀来。“她勉强收起泪水说:“我就把这衣服割开吧。“

此等非礼之事在少林山门前发生,要是误传了出去,可是大大有损寺院的清誉。

和尚正在犹疑间,却见后面已有人从石阶信步下来。他们定睛一看那身穿袈裟、手提禅杖的身影,不是别人,居然正是少林寺方丈本渡禅师。

几个和尚连忙合十低首,心里很是害怕——方丈竟为这等小事亲自下来察看,必然是要责怪那烦人的哭声了。

本渡禅师踏下来的步履甚是稳重,禅杖只是轻轻点地,并未需要用它借力;未满五十岁的魁梧身躯挺得笔直,宽厚的胸肩将僧衣袈裟撑得胀满;有如岩石的头脸,除了戒疤之外还有两、三道深刻的伤痕,都是年轻时在寺内练武比试留下的。

虽是如此长相身材和堂堂步姿,但本渡并没有予人半点盛气凌人的压迫感,反倒像一棵会行走的大树:坚实壮硕,却能包容庇荫一切。

众和尚再看主持身后,下来的还有数人。原来是文僧长老了澄大师,身边左右有两个弟子搀扶着。了澄是本渡的师叔,当今少林寺里除了已退任的前方丈了恒大师以外,就数他辈分最高。众和尚见了更惊得身子缩作一团。

本渡趋前看看那周身是毛的婴孩,半白的眉毛扬了一扬。

“可怜的孩子…“本渡伸出曾经苦练少林“铁沙掌“、五个指头都磨平了的手掌,轻轻抚摸婴孩的头顶。

那手掌虽是骨节突露又满布厚茧,但抚摸的触感异常轻细,隐隐显示了本渡武功已达“从刚臻柔“的境地。

在这温暖的手掌抚慰下,婴孩却仍是哭泣不止,揪着母亲胸口衣襟的小拳头,似又抓得更紧。

了澄大师也到孩儿跟前,一双慈祥的眼睛俯视其哭相。

“缘尽了,就放开吧。“

了澄这般轻轻说了一句。

婴孩的哭声顿时收歇,围着毛的嘴巴好不容易合起来。抓着衣服的五指也松开了。

了澄伸出一双枯瘦得像鸟爪的手。那农妇看着他清澈的眼睛一会儿后,也收起悲伤,把男婴交到他怀里。

已不再哭的男婴,这时竟与抱着自己的了澄对视,眼神里没有半丝对陌生人的惊惧,定睛不移有如成年人。

了澄将男婴交到师侄的手上。

“本渡,这孩子过了蓄髫①之后,就由你亲手剃度。“

『注①:少林寺所收幼儿,都交在山脚下为寺院耕作的农家寄养,直至约五、六岁方带回寺出家学佛,这称为“蓄髫“。』

本渡恭敬地接过孩子,心里甚感奇怪。

了澄说完就让两个弟子扶着,拾级往山上回去。他离开前又说了一句:

“此子虽顽鲁,但生就一颗见性之心,他日果证不凡。“

半年以后,男孩身上的奇异胎毛渐渐自行脱落,再与一般婴儿无异。

五岁回归少林寺,方丈本渡亲收为徒剃度,按少林七十二字辈分排行,为“圆“字辈。

七岁正式诵经礼佛,同时开始修习少林武艺。少林寺强调“禅武不二“,即使是武僧也不可偏废了禅修功课,若有怠惰则禁止练武,以防他们一味斗胜争强。这孩子过了整整两年,都没能把最入门的经文念诵,坐禅听讲时又常常打瞌睡;但每到武课就马上生龙活虎,而且好胜心甚强,不论各样锻炼,都爱好跟同辈甚至前辈较量比试,许多同门也都怕了他。

师父本渡多次罚他禁足练武场,后来总是了澄太师叔出口为他开脱:“且由得他。这孩子,不可当作其他人般教。“

孩子听过太师叔的话后,倒有时自动自觉拿起经书来念。虽然到了最后还是读不懂多少经文。

二十二岁之年,他通过少林武学最高试炼“木人巷“,以双臂夹开放在巷道出口的灼热鼎炉,臂内侧因而烙上“左青龙·右白虎“之印,是为少林高手之标记。少林数百年来得此烙记最年轻者,他是第四名。

烙记还未痊愈,他同日就长跪于“金刚堂“不起,请求方丈师父批准他修习少林镇山之宝“十八铜人大阵“②。三天之后又是了澄为他说项,获赐铜甲一副,六角镶铁齐眉棍一杆。

『注②:关于少林寺“木人巷“与“十八铜人大阵“,详见《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八》。』

二十四岁,从上山参拜的武人口中,得知近年武林掀起的暴烈风波。

一个月后独自出走少室山,为的只有两个字:

武当。

那半张铜铸的夜叉恶神脸孔,造型异常凶暴慑人;每片包镶着铜片的护身铁甲,也满是教人触目惊心的磨蚀与凿痕。

然而这一刻,看在江西车前村两百名村民的眼里,这个在阳光中反射出金红光芒的身影,无异于下凡的菩萨活佛,众人心里有一股要下跪膜拜的冲动。

圆性和尚穿戴着全副“半身铜人甲“,右手倒提齐眉棍斜垂身侧,眼睛牢牢盯着十尺之外的鄂儿罕。

阳光照射之下,鄂儿罕那张轮廓深刻的脸孔却显得神色阴沉,眼神再不像平日死鱼般冷漠,激动瞪着被圆性踩在脚下的同伴韩思道。

鄂儿罕双臂迅速在身前交错,左右握着腰间双剑柄,严阵戒备这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僧。

韩思道仰卧在地,本来白皙的半边脸,被圆性那一拳打得高高肿起,颜色由紫入黑,一双细眼反白,嘴角冒出白沫来。他呼吸很浅,似已没了半条人命。

站在鄂儿罕身后那十名术王众,先前凶狠跋扈的神情自然早就消失,一个个目瞪口呆,神情不可置信。

——在他们心目中,不只是波龙术王本尊,就是术王敕封的几位“护旗“大人,都俨如凡人不可碰触的地煞魔星;其中之一的韩思道,却竟然在他们看也看不清的瞬间,就被人打得倒地半死!

其中一个拿着大叠“化物符“的术王弟子,惊呆间手指不自觉松开来,纸符脱手,如落叶随风飘飞。

好几片纸符吹到鄂儿罕身上。他一动不动,仍然保持随时拔剑的姿势,内心却在暗暗叫苦:

——到底交上了什么霉运?竟然连续两天遇上这样的事情?

圆性戒备着鄂儿罕等人同时,也在观察四周状况。他看见众多哭泣流涕的村民,再见到术王众牵着的马匹鞍旁,挂着许多个大布袋,就知道眼前绝不是什么好事——韩思道突然出手暗算更是明证。

——带这么多袋子,是抢劫吗?…

被圆性所擒并逼着拉车的四个马贼,已经停止了疯狂挣扎。原先他们赫见令人闻风丧胆的波龙术王部众,想要拼命逃生;怎料这恶和尚一拳,就把对方一名头儿连人带剑都击垮,这等武功,他们从前连想都没有想象过。

——我们竟然在他手底活了下来…简直是祖上三代积的福!

当中一名马贼,顺手抓住飘来的一片“化物符“看看,口里忍不住喃喃说:“我听说过…抓『幽奴』,原来是真的…“

圆性的心思远远不似他那憨厚的外表,这句话没有逃过他耳朵。

“快说。“他扬扬浓眉。

那马贼懊悔不已,惶恐地左右瞧瞧双方,心想还是这和尚比较不好得罪,吞吞喉结便说:“那些布袋…是用来装人头的,好像是他们什么仪式,得用人命祭死者…“

圆性看一眼布袋大小和数量,又瞧瞧村民的人数。

——不是抢劫。是屠村。

他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瞬间收紧目光。

——这一趟,没有来错!

圆性最初因为跟踪颜清桐,误打误撞到来江西;然后又意外听闻有“武当弟子“在此地,纯因好奇方才一直南下找寻,并没有想过找到的所谓“武当弟子“,竟然是如此邪恶之徒。

圆性一眼看去就断定:对面虽有十一人之众,唯一堪称敌人的就只得这个带着双剑、容貌不似汉人的黄须男子。

鄂儿罕虽因韩思道被击倒而大感惊讶,但他毕竟由波龙术王亲授数年,身姿架式未因情绪而动摇,交错的两臂肌肉,处于一种既不紧张却也没松弛的微妙状态,能够高速拔剑出击;双腿膝盖略蹲,势如随时扑击的豹子。

圆性看出此人确实不弱。这等功夫,要非历经无数生死搏斗,就定然是名门所传。

“收集人头?…“圆性朝鄂儿罕冷笑:“你知道吗?我曾经见识过真正的武当弟子…我肯定你们是假货。“

他说着扬起棍头,直指鄂儿罕的脸。

“武当弟子,才不会干这种无聊事。“

鄂儿罕听了,双目又恢复往日那死寂无神、仿佛无视一切生命的眼神。

极度的冷酷,其实表现出心里的熊熊怒火。

——你这是说,术王猊下教给我的武当派绝学是假的?

对鄂儿罕来说,这就等于否定了他的人生。

这时传来一记闷呼。是地上的韩思道。

原来圆性踏在他胸膛上的脚,不自觉地加重了力度。与其说是韩思道呼叫,不如说是那压力硬把他胸膛里的气挤了出来。

圆性的愤怒,绝不下于鄂儿罕。尤其在看出了鄂儿罕的武功水平之后。

这等武功,却用以威逼残害寻常百姓——在圆性的世界里,这是难以想象的卑污之事!

韩思道胸口肋骨发出破裂声。

鄂儿罕听了怒意更增:他跟韩思道关系虽不好,但对方好歹是术王亲挑的“副护旗“,如此被人像只蟑螂般踩在脚下,就等于对术王猊下的直接侮辱!

昨天早上在庐陵县城,他毫不羞愧地选择逃跑,因为对方有五个。

然而今天眼前对手,只有一人。

——要是今天不能把这些“幽奴“带回去,我还算是物移教的“护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