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久未见面的戴魁重聚,荆裂、燕横和童静都甚是兴奋。

“你来啦。“当时荆裂只是这样说。

“嗯。“戴魁也只是这么回答。两人伸出手紧紧相握,其余都不必多说——在你最艰难的关头,当天下间四处都是敌人的时候,有个同伴不顾一切来到你跟前,那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看见危殆的练飞虹,这股热血很快就冷下来。刑瑛一看见那时的师父,脸色就像突然失血。她完全没有跟新认识的“破门六剑“众人打招呼。练飞虹状况最危险那七天,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师父病榻旁。

然而当严有佛到来,并用药稳定了练飞虹的病情,而练飞虹也能清醒说话之后,刑瑛就不再理会他。庞天顺背后向众人解释:刑瑛虽然关心师父安危,而不远千里从平凉赶来,但另一方面也恼恨练飞虹为了收童静为徒而丢下了自己…

此刻童静听到练飞虹说刑瑛如何生他的气,心里就更恨了。

——又不是我主动求你这糟老头来教我的!为什么我倒要为你们两师徒吵架而受苦?

她这时再也忍不住,就想把药碗扔向练飞虹,可就在这时房门傅来敲声。

“…童姑娘,我来探望前辈。“房门只是虚淹,外面的人伸了半边险进来,正是高大英挺的湘龙派剑士庞天顺。

童静突然看见他进来不禁呆了一呆,才急急将药碗收在背后,可是情緖仍未能平复,急急向庞天顺说:“那么由你看着他吧!“然后打开门来擦过庞天顺身边而去。庞天顺想不透她何以这般举动,不禁搔了搔脸颊。

这儿是湘潭县城北部的一座大宅,乃长沙一名姓赵富商的别馆。赵老爷营办长沙、湘潭两地的货运,甚倚赖湘龙剑派照保,因此湘龙派借用它来安置“破门六剑“,赵老爷绝无半句怨言。“破门六敛“居于宅邸深处,从外头街道绝难察知他们的形迹。

庞天顺恭敬地上前,向练飞虹行了个礼:“前辈今天觉得如何?有什么需要的,请随便吩咐晚辈办来。“

练飞虹还是一副懒懒的神情,蜷缩在床上:“我没事…不必特意来探我的啦…“

庞天顺苦笑。他到来大宅,其实并不是真的为了探望飞虹先生。

这时窗外的木剑格击声又再辔起。庞天顺不禁跟刚才的童静一样站到窗前,看见刑瑛笑着与燕横锻练,这次她换了用双手的鞭杆与燕横对战。

庞天顺看了,内心不禁沉下来。他到大宅的一大原因就是为了见刑瑛,可是在前厅等了许久都不见她,原来她在这里跟燕横一起。

看着刑瑛打斗时优美的身姿动作,庞天顺不禁呆住了,脸上失去了往日那种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神情。他抚摸着左掌上那道被刑瑛剑锋所伤的疤痕。

当曰在袁州城与刑瑛结识,并一同来湘潭的数天之间,庞天顺已经被这位个性爽朗的甘肃女侠深深吸引,但自从她跟练飞虹重聚以后,一直没有机会再接近。如今练飞虹已恢复不少,庞天顺却发觉刑瑛对他很是冷淡,跟在旅途上完全另一副模样。庞天顺心想:也许她正跟师父赌气,心情不好吧…

可是现在却看见她跟燕横练武,还笑得如此开怀。

“好了,休息一下吧。“刑琪这时突然收招跃开,向燕横说。两人并肩坐在庭院一旁的石凳上。

燕横放下双剑,微笑看着刑瑛:“刚才练了好多种招式呀…真感谢师姊…“却见刑瑛这时取下面纱,一张脸因为锻练而红通通的,显得更美丽又有生气。虽然右下颔那疤痕是个缺陷,但看在燕横眼里不但没有嫌弃,反倒生起一种令人怜惜的感觉。燕横急忙把目光移去。

庞天顺在窗前远远看着刑瑛的脸,心里跟燕横也是同一感觉。相反的是他仍然目不转睛地眺望着她。

不知是有心或无意,刑瑛一直没有往庞天顺这边方向看过去,似乎没发现他就站在窗口,只是自顾自地跟燕横说话。

“你不累吗?“刑瑛取出一块手帕来抹汗,看着坐得腰板挺直的燕横微笑说。

“没有,早习惯了…“燕横说着时,嗅到刑瑛那手帕熏过的香气,心中一动,本来因锻练而血气旺盛的脸显得更红了。

“我听戴师兄说过你的事。“刑瑛乃关西豪女子,全不避忌的就用自己的手帕去抹燕横额上汗珠。燕横从未遇过这种事,全无反应,丝毫不敢动一动,就让刑瑛为他抹汗。

“你一个人就要向武当派报仇,真有骨气。“刑瑛以欣赏的眼神击着燕横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复兴青城派的。“

童静偷听到这句,几乎将手中的瓷碗掰成两半。

——她又偷了我的话来说!这话明明是我在临江城那时候先说的!

原来童静逃出房间后并没有离去,躲在后院角落的树后偷窥燕、刑两人,结果越听越是气愤,心里恨死了刑瑛。

——这刀疤婆娘,在湘潭这么多天,别说是说话,连正眼也没瞧过我!她以为自己是什么?崆峒派弟子就很了不起吗?

童静起初还以为刑瑛只是不擅交际,对谁都一样。但自从练飞虹好过来之后,她对许多人都很健谈,就只是对童静视而不见!尤其燕横,刑瑛跟他特别多话说,这几天更一直拉着他练剑,结果童静就没有机会跟燕横学习,甚至连谈话也不多,全因为这个“刀疤婆娘“霸占着他!

另一边的窗里,庞天顺看见刑瑛竟然为燕横抹汗,心头更是沉重如铅。他没有像童静般愤怒,只是感到甚为失落——尤其想到燕横曾在临江城彻底击败过自己。

——也许她…看我不上眼…

正当庞天顺在房间里感到心灰时,外头的信鸽飞入了大宅,因此他完全不知情。刑瑛收起手帕,摸摸自己脸上那道伤疤,垂着眉幽幽叹息。燕横听见便瞧向她。

“燕师弟…你说,我这样是否很丑?你大概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孩子吧?“

燕横吃了一惊,急忙挥手:“不!不…“

“是不丑?还是不喜欢?“刑瑛灵气逼人的双脾满带笑意盯着燕横,捉弄他似地逗着再问。

“不…我没有…我意思是…“燕横完全不知要如何回答,说话乱成一圑。

“这疤痕,是小时候被马贼砍的。“刑瑛收起笑容,眼睛看着天空:“是那老头救了我…“

一提及师父,她又不说话了,眉头皱着透出怒意。

“刑师姊,你别恼练前辈吧。“燕横看见她如此便说:“你应该也很了解他的性格…“

“哼,那个笨蛋,我当然了解他!“刑瑛冷冷说:“发现了那么一个娃头而已,就以为捡到什么宝物!那小娃娃,我看也没什么功夫可言。“

听到这儿,童静忍不住就要冲出去。

“刑师姊,你这么说就错了。“燕横此时却说:“练前辈绝对没有看错,童静是个很有天分的家伙。我就亲眼见过她一剑废掉了武当派精英的手腕,使的那招还是即学即用!“

燕横说着时,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教导童静剑法,嘴角不禁流露出笑意,又说:“假如说有天她的剑将会超越我,甚至是荆大哥,我丝毫不会觉得惊奇。“

童静在树后偷偷听到这话,怒意瞬间消散无踪,脸上灿烂的笑容跟燕横很像。她不想让燕横知道自己听见这番话,便悄悄后退离去,走的时候心里仍在回味。

刑瑛察觉燕横的表情,心里有一丝淡淡的妒意。

燕横一想到童静,就省起好几天没有教她,于是收拾木剑准备离开。

“一再跟我多练一阵子,好吗?“刑瑛却央求。

燕横想到,刑瑛远从平凉而来,除了正在赌气的师父之外,在这里没有一个熟人;而“破门六剑“都是生死与共的伙伴,定然令刑瑛更感孤单。于是他点头答应。

“不过我还是得先去看看练前辈…“这时燕横瞧向庭院前那房间的方向,才发现庞天顺一直站在窗前。

“庞兄!你来了?“燕横高兴地上前去。

刑瑛也一起走到窗前,只是神情有些不自然,瞻天望地,就是不肯正面看庞天顺。庞天顺看着他俩过来也是面露尴尬,跟燕横从前在临江城结识的那个豪迈自在的湘龙派剑士,完全像两个人,燕横不免察觉奇怪。

“燕少侠好。刑女侠…好。“庞天顺向二人拱拳。

“庞兄特意来探望练前辈吗?“燕横问。

庞天顺看了刑瑛一眼,只见她还是不大搭理自己,便说:“嗯…其实,还有一件事的。“

刑瑛虽不看庞天顺,垂头瞧着地上的眼睛却亮了亮。

但庞天顺所说并非她心里所想。

“从北面来的客商,今天带来了个非常惊人的消息。“庞天倾瞧着燕横说:“是关于武当派的。“

一听这三字,燕横身体马上散发出微微的战气,连刑谈和庞天顺都感受得到。

庞天顺继续说:“因为姚莲舟拒接『忠勇武集』的铁牌,触怒了朝廷,京师数千禁军精锐大举南下讨伐武当派,现时已将武当山包圆。“

燕横听了,不禁连呼吸都止住,良久无法说出一个字,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才说话:“庞兄,小弟长居山野,对什么朝廷禁军不认识,只想问:他们能比武当派更厉害吗?“庞天顺摇摇头。

“武当派再强大,也不过是一个武林门派。要跟君临天下的皇帝对抗,不可能。“燕横得知此事,心情极是矛盾:一方面假如武当派真的被朝廷消灭,他的青城派师门血仇,还要找谁去报?

另一方面燕横又很清楚,武当派惹怒朝廷,不是只为了收不收那面铁牌的事,而是因为不愿意成为朝廷鹰犬来讨伐“破门六剑“。

燕横只感到,自己跟武当派之问的宿仇,渐渐变得更复杂难解。他紧握着长短一双木剑,无言无语。

卷十二 兵刀劫 第五章 虎扑龙

三百个披着丧麻、佩着刀枪兵刃的武者,挟带阵阵尸臭气息闯进湘潭县城宁静的后街,腾腾杀气令人震栗。就连野狗也不敢走到街上。

街道两旁所有宅邸门户紧闭,虽是光天白日之下,“巡棺“队伍有如进入死城。

韩山虎领在前头,一边走一边用白布条交叉绑在肩背腰间,令身上的粗麻布贴着身体,用意当然是避免妨碍战斗活动。他身后的众多秘宗同门也一一照做。

做好决战态势的秘宗门队伍,到达后街中段,只见前头东侧有座古老的大宅,是整条街上唯一正门大开的房屋,门顶上挂着一面“南鳞馆“的大牌匾,三个大字的笔法有如行云流水。门前的石阶和空地上已然聚集了四十多名剑士,似在恭候秘宗门人到临。

站在牌匾底下正中央的是一个四十余岁的精悍中年人,身材与庞天顺相似,修长之余双肩格外宽大,留着一把又直又亮的髯须,相貌却和善得像个商家,一身名贵的锦织衣袍,正是当今湘龙剑派掌门人唐皓。

这座“南鳞馆“屹立湘潭县城已有百多年。最初湘龙剑派的始袓谭氏家族既是剑术大家,亦精于铸剑并且凭之致富,才在繁华的县城中心建得起如此宏伟的总本馆。可是亦因为谭氏弟子生活安逸,铸艺渐渐失傅,剑法则由外姓弟子继承,到唐皓已是第六代的异姓掌门。

此际与唐皓一起列阵的,尽是“南鳞馆“所有具资格佩带真剑的湘龙弟子。湘龙剑派跟秘宗门在武林上的名声虽有距离,此刻双方对阵也人数悬殊,但湘龙派众人并无惧色,

一个个立姿英挺,摆出随时战斗的状态,丝毫不输于面前的秘宗门人。

韩山虎领着送丧队列,在湘龙派众人跟前两丈处停下。秘宗门三百人和十副棺木,将整段街道塞得满满。

唐皓张望对面人群,似乎未见秘宗掌门的踪影。雷九谛长年隐居修练,唐皓当然没有见过他,但从“破门六剑“口中知道其形貌大概。这些天以来秘宗门大闹湘潭,雷九谛却从未现身,唐皓曾着本门弟子和湘潭的地方人士査探其行踪,但都没有结果,他似乎一直藏身在秘宗门人下榻的其中一家客店没有出来。秘宗门人数众多,又经常成群结队行走在县城里,雷九谛可能乔装混在其中移动,因此无法确定他到底躲在哪家店。

当唐皓搜寻雷九谛同时,站在韩山虎旁的曾青峰也在扫视湘龙派众剑士,只见里面确有好几名女弟子,但当中并无刑瑛的身影。

“在袁州遇上的那个湘龙派女剑客,不在。“曾青峰悄声说。

“当然。“韩山虎没有瞧他一眼说。曾青峰看看他,听出话中另有深意。

这时一名秘宗门人排开同门,急步上前来,向韩山虎附耳说了几句。韩山虎点点头没说什么,然后再次瞧向数丈开外的唐皓。

“这位必然就是湘龙剑派的唐掌门吧?“韩山虎俊朗的脸展开无半丝愉快感觉的笑容,高声说:“在下沧州秘宗门『玉麒堂』弟子韩山虎,谨代掌门家师到来向贵派问好。本门众人到湘潭多日,如今才来拜会贵派,万望见谅。“

唐皓气定神闲地迎接韩山虎如箭射来的目光,只是极简单回答:“别客气。“论武林辈分,他确实不必对韩山虎回以什么客套话。

“晚辈今日率众多同门到来,除了与湘龙剑派一叙武林之谊,另有一事相求。“韩山虎说时语气夹带着一股压迫的态势,不管措词多么友好,完全没能让人感受到其中诚意。“啊?“唐皓故作讶异状:“难道世上还有事情,是几百个秘宗门弟子都解决不了的?“

韩山虎不理会唐皓话中的讥刺,紧接着说:“正是朝廷那纸诰令里说明要擒杀的『破门六剑』。本派弟子收到消息,那干逆贼到了湘潭来,多日隐匿不出。贵派是本地武林第一大门派,对这县里黑白官商各路皆瞭妇指掌,要将几头老鼠从洞中赶出来,应该不是难事吧?“

——意思就是说:没有你们湘龙派的协助,“破门六剑“怎可能躲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