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荆裂他们仍然保有一个重要优势:王府重兵守卫的,首要自然是宁王朱宸濠的起居地,然后是金银府库及军械储存的要所;又有谁会想到,有人千艰万难地冒险跑进这号称“地兽“的宁王府来,只为了拯救一个与王爷的雄图大业无甚关系的女人?

——这是“破门六剑“与狼兵取胜的契机。

不久之后,荆裂和虎玲兰就来到第一个关卡。

他们早从那无极门弟子口中得知,宁王府内的建筑布置有如城砦,不只是外围四周有高墙,内里一样建有许多墙壁分隔各个区域。虽然这些内壁不似外头的高,但亦守卫严密,各处通道有人全日把守,没有将军或谋臣的个人腰牌,或者是每天更换的通行令符,绝难蒙混过去;内壁建得甚厚,壁顶就如一条条小径,同样布有守卫巡逻及从高处监察。从此地通向商承羽的将军所,要越过的内壁关卡总共有三道之多。

两人伏在关卡远处的花园里望过去。守住通道的护卫有四人,各自朝着门户内外监视。

荆裂再看上方,只见较远处的墙壁上方不同位置,亦有二人站着,缓缓在壁顶上来回步行,扫视附近状况。

幸好没有再加强守备。行的…

荆裂与虎玲兰相视一眼,互相了解心意,也就手拉着手,默默视察着墙上之人。

虎玲兰在心里预习着他们已经练了几百次的动作,随时准备行动;荆裂则密切注视墙上两个巡行者的举动,观察他们的习惯和视线角度,同时预估己方越过关卡需要多长的时间。

荆裂所要捕捉的,是稍纵即逝的夹缝。.

他渐渐开始掌握墙上那两个护卫的巡逻习惯。那两人之间的空隙变得清晰。荆裂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要是再多观测多一会,把握也许能更提高。可是没有这样的时间了。

——这已足够赌一把。

荆裂拉一拉虎玲兰的手,示意出动。

二人向那关卡通道的右侧走,在距离通道守卫大约三丈外的侧面墙壁前停下——那是两顶灯笼之间最暗之处,附近并有一座天将雕像,恰好在墙上投下了阴影。

虎玲兰在到达墙下前,已往上扔出了钩索,铁钩抓住墙头同时,她运用从前锡晓岩指点过的“太极“巧劲,柔柔地拉扯绳索,铁钩牢固吃上墙砖时,只发出轻微的声响。

虎玲兰借助奔跑及拉扯钩索的力量,身体已然飞跃起来。

荆裂等在墙下,站定了马步,张开双掌迎接飞过来的虎玲兰。

虎玲兰早就在他面前升起,足腿达到他脸部的高度,荆裂双掌在虎玲兰足底猛地一推,她整个人又急促再向上爬升。

虎玲兰伸出长臂,刚好扳住了墙头。

在她攀上墙头的同时,荆裂则抓着她放开了的钩索,踩着墙壁向上窜登;虎玲兰在墙头着落后也未闲着,向下伸手一捞,抄住荆裂伸出的手,再以平日足以猛烈挥击巨大野太刀的臂力,将荆裂乘势拉了上来。荆裂双手攀着墙头的时候,她已经将钩索解下。

他们这个合作无间的登墙动作,几乎在两次呼吸中就完成,全靠事前已经习练过多次,尽显二人默契。

两人上了墙并无半刻停滞,低伏着身体沿墙无声奔行,从高处越过那四人把守的关道,而且是趁着墙上高处两个守卫都移开了视线的这一刻!

他们越过关卡两、三丈的距离后,荆裂心想已到极限,也就带着虎玲兰沿壁面跃下。

他们才刚从墙上消失,东侧那名墙上的守卫刚刚将目光转了回来。

两人以深厚的腿足功力着地,只发极轻微声响,一着落就蹲伏不动,静听守卫有没有骚动。

良久,一切宁静。除了他俩快速的心跳。,

——过关了…

他们继续缓慢地向前爬行,远离了那关卡通道。直至确定安全之后,二人才相视而笑。

“想起来,很久没有这样了。“虎玲兰悄声说。荆裂点了点头。两人都回忆起那次在四川成都重遇,并马上于黑夜中并肩作战的旧事,心里不由生起强烈的亲密感觉。

“好。“荆裂在面巾之下,展示出他迎接难关时的一贯笑容。“只要再做两次。很容易。“

宴会的场所是在“武德校殿“东北面只有数十步之远的一座别馆里。这原本是宁王亲自在校殿里指挥操练后休息及慰劳将士用的场地,但宁王其实甚少出动练兵,故这座别馆也很少使用,今夜正好充作宴会厅。

大厅里分设了各人几椅座次,每张几子上都早摆好了美酒果品,待得众人坐定才开始端菜上来。属于王爷的首座悬空着,其左右的椅子则坐着李士实父子。

李君元虽已为客人安排了六个座位,却只得越郎与侬昆坐着,其他四个獞人站在二人背后守护,一动不动。李君元见了更是欢喜:这些狼兵如此忠勇,看见美食醇酒,竟不似那些来投的江湖人般贪婪大嚼,只是一心保护首领。

——虽然这些狼兵不好驯服,但只要能收为己用,在战阵中必然忠心死战…

心里已在盘算,明日如何游说王爷拨一笔军资出来,给这队狼兵额外的待遇,并他们游说更多族人前来…

李士实则是一贯的那副好像随时衰竭枯倒的模样,弓着驼背,双手撑着拐杖,几上的酒杯没有碰一碰,那双分开的怪眼扫视着獞人。只见站在越郎身后的那个蒙面红罗洞人,身材异常厚壮,简直像一块会呼吸的大岩石。这样的壮士即使在王府护卫军中也不多。李士实瞧一瞧儿子,露出嘉许的表情。

厅堂四周站着十几名侍从,李氏父子身后亦贴近站了好几个,看衣饰打扮他们只像是下人,实际都是这些年颜清桐为宁王府招集而来的各地武林人士,再从中挑选出的拳法好手,专门在这类场合使用,既能保护宴会中的要人,也不会冒犯了来客。

此刻这十几个拳士,暗中都在盯着狼兵腰上的猎刀。

已经上了好几道珍美佳肴,双方又互相敬酒数巡,李士实见狼兵首领越郎吃喝得开怀,心想时机已经差不多,也就开口向越郎说:“我家王爷爱才之心远远胜于朝廷。往日贵部落常常得朝廷征召,助那些无能的官军讨伐匪贼,冲锋陷阵,结果有什么回报?几石白米?还是上报军功,随便表扬一下?“

越郎听了看看侬昆。侬昆便用土话把老人李士实的说话翻译一遍。

——其实越郎的中土汉语甚是流利,此际装作不懂,由侬昆扮作来回翻译,只是令会面进行更缓慢,好给荆裂他们多些行动的时间。

待得越郎边听边点头,李士实向侬昆说:“告诉你家首领:假如投身我宁王府,保证封他一个将军,狼兵人人供给一份粮饷,定然远胜过在家乡种田狩猎。若要把家眷接来同住也绝不是问题——王府外面的房屋全是我家王爷的。只要答应一声,愿为宁王效力,从此獞人代代衣食无忧。“

侬昆把话翻译了。越郎拿着酒杯思考了一会,眼睛盯着李士实,以土语向侬昆回话。

“我首领问:宁王招兵买马,是要干什么?“侬昆传达。

李士实和儿子对视了一眼。这次轮到李君元开口。

“王爷具有先祖英雄之风,器量也远胜那个只会玩乐的…“李君元微笑,转过口风:“总之,将来一战功成,天下都不一样。你们獞人的地位也必然不一样。“

侬昆听了向李君元微笑,示意已经明白他话中含意:宁王是要推翻他侄子的王座。

侬昆把话翻译之后,李君元又继续说:“西南獞人,被欺压贱视了这许多年,难道不想有朝吐气扬眉?担当朝廷中兴的大功臣,这样的机会不是随便就有呀。他日族中子孙,都会歌颂你们。“

“假如打赢仗的话。“侬昆笑着回应。这次是他自己说的话。

“没有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李君元也笑了。“我想你们住在山里的獞人,定然很明白这个道理。“

他顿一顿,看看在越郎和侬昆身后的狼兵,又说:“若是赌臝了,你们的子孙就不一样了。他们将享受你们的福荫。许多年。“

侬昆听了李君元的游说,竟真的心中一动。李氏父子也没说错:千百年来,汉人朝廷给过我们什么?我们獞人一身的战斗才能,若是用在这关键之处,说不定就能摆脱长居穷山恶水的生涯…

要不是这次早就认定宁王府是敌人,侬昆倒真的会考虑这建议。

在旁默默听着的越郎却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交易,即使不是有“六匹虎“他们的立场,他也绝不会接受。

——长年与汉人打交道的越郎知道,当今天下虽不算什么“盛世“,但还不至于危局;这种时候要走出来争做皇帝的人,就只有以利益驱策他人,越郎直觉此等人绝不可信…

侬昆和越郎又用土话交谈着。李士实父子耐心地在旁等待。越郎说着时,指一指那空着的首座。李氏父子不明所以。

侬昆转过来,传达越郎的话。

“我首领问,你家王爷要真是这么有器量,为什么现在没有来跟他喝酒?“

此语一出,四周的“侍从“都有些温怒。

——这等蛮人,竟对王爷如此无礼?

——你们以为自己会打点仗,就该得到王爷亲自接待吗?我们投身王府这么久,与王爷同室饮酒也没有多少次!

李氏父子却没有显示半点怒意。李士实摸着手里拐杖,微笑说:“今夜是李某自作主张,想先跟两位认识认识。只要贵部落真的有意加盟,李某定会安排尽快晋见王爷。“

君元顿了顿又继续说:“我爹乃是王爷座前首席谋臣。他答应你们的,也就等同王爷答应。“

越郎再听了侬昆的翻译,想想后回了一句话,就自顾自抓起几上的糕点来吃。“我家首领说,他要再考虑看看。“侬昆说完,也拿起一块红烧肉大嚼起来。李氏父子相视一眼,心里倒是更满意。假如这狼兵首领很轻易就答应,他们反而怀疑他的决心。

越郎吃喝着时,表面神情轻松,但心里不断思考,要怎样将这场酒宴拖延得更久…

卷十六 光与影 第七章 夜花

终于进入“龙骑上将军“商承羽起居的范围之内。这里的屋宇和花园陈设,比先前经过的王府其他地带简朴得多,也再没有那些神将和猛兽的雕像。荆裂与虎玲兰在栽满了梅树的园林之中前行。

林中他们经过一座用石头砌成的小小神龛,四角挂满木牌和小人偶。荆裂瞧瞧内里,供奉的是一个羊首人身的小小陶像。他再拿起一个木牌,借着远处的灯光细看,上面刻着的奇特咒文非常熟悉,正是以前见过许多次的物移教文字。

这神龛毫无疑问属于波龙术王巫纪洪所有,如此更加确定,霍瑶花就在这区域之内。

——可是在哪里?

二人潜入更深,这时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房屋外。虎玲兰悄悄从窗户窥看内里,只见屋内有七、八名汉子正在吃喝并热烈交谈,神情甚是轻松,同样数量的兵器搁在了墙边,显然是将军所里的休班护卫。

荆裂也观察着他们。众护卫在大口大口地喝着酒,显然没把保护将军所的工作放在心里,只当是轻松的优差,谈话的内容也都离不开男人的酒色财气,讲得兴高采烈。

“昨天最后那一手…真倒霉,遇着庄家掷了个双六,整晚赢的都吐出来了…“

“我就说了,见好要收嘛…跟我去妓院就不用输光了!“

“没输光,最后还不是给女人掏光?“

“哈哈,至少也得一场快活呀…“

荆裂看着他们喝得脸红耳赤的样子,似乎平日就是这般松懈。

——那当然了。假如守卫的地方,已经有个前武当派副掌门,再加上一个波龙术王坐镇,任谁都不会怎么紧张….

荆裂和虎玲兰心想:这般没纪律的护卫,要是一个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怀疑,只会猜想他醉倒在花园哪一角睡着了。

虎玲兰细看那些护卫,判别哪一个已经喝得最多。她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一人脸上,。

“这个人…你记得吧?“

荆裂循着虎玲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找出那张脸孔。他看后不禁笑了。

“你记性真好。“荆裂说。

“就他。“虎玲兰拉下蒙在自己脸上的咒文布巾,卷成了一团,再从腰间拿来牛皮绳索。“他一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