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也碎了。

沈来宝悲痛欲绝倒在一堆碎渣旁,隔壁小花珍爱的核桃船,就这么毁在了他的手上。他哪里想得到这核桃竟然这么脆弱,难道是昨天他跌倒时压到了它?那他怎么跟小花交代。

“阿五。”

他喊了两声,进来的却是个小厮。

“少爷,阿五哥被您喊去外头办事了。”

沈来宝这才想起来他让阿五跟着白庄主一起督工去了,他看看眼前这小厮,生得很是机敏的样子,阿五挑的人应该也不会错。他想让这人去找个能工巧匠来,再找个大核桃,雕刻成一模一样的船。

话到了嗓子处,他又顿住了。

再雕刻得一模一样,也不是原来那个了。

他沉默良久,才小心将碎渣收集起来,放入原先放金珠子的香囊里,封了口子,放回枕头一旁。

改天见了花铃,跟她好好道歉吧。

第36章 花家兄弟

这几日花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因花家兄弟到了六月下旬就要回书院了,她忙着和兄长团聚,每日都一起到处玩沈来宝觉得像是身边没了只小灵鸟,仔细一想,花铃果然是个小话唠,平时总在身边没什么,这会她跑去和她的哥哥们玩不来了,沈来宝颇不习惯。

好在去和白庄主一起督工的阿五常回来和他汇报,进展大致顺利。看着日渐成熟的项目,他也十分有成就感。

他两日后就被允许外出了,因伤在后脑勺,沈老太太瞧不见,也觉得孙儿恢复了正常。不过她这几日最担心的也不是自己的孙子,而是儿子和儿媳。

老太太命苦,长子得病过世,跟着小儿子一起过日子。好在儿子孝顺,儿媳恭顺,如今孙子机灵了,心里最大的一根刺也被拔除。谁想素来相敬如宾的夫妻两人竟然闹起了别扭,着实让她奇怪。几次想问,又忍住了。

她跟孙儿拐弯抹角提了几次,想从他嘴里探得他爹娘为何如此。

沈来宝当然看懂了祖母殷切的眼神,可他不能说,因为自己大致知道,但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沈老太太心里憋得慌,这日终于忍不住喊了儿子来,语重心长道,“金山啊,你们夫妻的事娘向来都是不管的,可这几日你对素素不同以往啊。”

被冷落了三四天的沈老爷说道,“娘,是素素待我不同以往,不是儿子。”

沈老太太皱眉,“说什么大胡话,素素性子温柔贤惠,你屡屡纳妾娘都看不过去了,她也不说你,在外顾着你的面子,在家也将内宅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就你,不知足,肯定是你的错。”

沈老爷目瞪口呆,来宝排在她心里的第一位就算了,那第二的位置总该是他的,结果前头还有妻子在那,那他就只能排第三了!

“娘,我是说真的,我真没薄待她。”

“哼。”

沈老太太满脸的不相信,看得沈老爷更是气馁。

原来他在家里如此不得人心,原来内宅上下都信服妻子,这在平时完全看不出来。

挨了一顿训的沈老爷从母亲房里出来,倒有点顿悟,是该和妻子好好说说了。他问了下人夫人可在房,知道在,就直接回房。

沈夫人近日不用看丈夫的脸色,开始还觉得有解脱感,自己也终于自在了一回。可慢慢的她就感觉到了不舒服,拔掉一根刺,又扎进了一根。

这种不舒服,大概是来自约束了自己十余年,突然松开绳子,却发现她没有办法往前一步,还是在原地打转。

夜里辗转反侧时,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她要的自在不是不用看丈夫脸色,也不是不受丈夫和沈家的束缚,而是尊重!

可如今看来,她还是没有得到丈夫的尊重。

她独坐房中,心头沉甸,不由重叹一口气。

这叹声太过沉重,连要进门的沈老爷听见都觉有石头压在自己心上。再看妻子,还是那样老气的装扮,还是在发髻上插着看着厚重的发饰,人都不精神了,这一叹,更是憔悴。

沈夫人察觉到有人进来,还是未敲门的,那肯定是丈夫。她没有抬眼,假装不知道他进来了,抬手拿了水喝,谁想心不在焉,水入喉中猝不及防,呛得她立刻咳嗽起来。她弯身急咳,心想在他面前出丑,有些不甘。

正想着,背上有手轻拍,缓她被呛不适。

沈夫人心思顿时神游,一会咳嗽缓解,背上的手还在拍,拍得她又要咳了。她反手轻撩,把丈夫的手推开。

不解其意的沈老爷以为妻子嫌恶自己,本想和她好好说话的沈老爷顿时火冒三丈,多日的冷落加上今日推攘,他气得甩手就走。

沈夫人愣了片刻,才想起刚才的手势误人。她心中难受,可也没起身去追,因为就算追上了,他也并不会信吧。

丈夫脚步声渐行渐远,沈夫人又叹气了。

六月酷暑,除了树上知了依旧鼓声响亮,世间万物都好似没了生气。站在屋檐下远远看去,好似万物都被蒸腾得模样扭曲了。

廖氏看着都觉可怕,“铃铃每日这样外出疯玩,都晒得像个小黑妞了。”

花老爷半躺在长椅上,吹着暖暖夏风,手中扇子送来的风也是暖的,他悠悠道,“等她的哥哥一回书院,你又整日将她关在家里,她自然会恢复的。”

“续儿他们回去了,铃铃还不是会跟来宝一起玩。”

花老爷抬手给坐在一旁的她扇风,问道,“听说铃铃把我送给她的核桃转赠给来宝了?”

廖氏说道,“对,就在沈来宝落水昏迷的第二天,铃铃去看他,就将核桃送他了。这不,他也天天挂在身上。”

花老爷微微蹙眉,“之前铃铃跟我提过,也跟我说来宝答应她会挂在身上的,可昨日来宝过来,我却没瞧见。”

廖氏淡声,“小孩子其实同大人一样,都是喜新厌旧的,玩了几个月不喜欢放起来,也不奇怪。”

“这可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了。”花老爷坐直了身,“这是品德问题。”

廖氏不以为然,嗤笑一声,“别拿你那一套君子之风来衡量人,来宝才十岁啊。”

花老爷摇头,声音悠扬又重新躺下,“都说三岁看到老,十岁也不小了,若不能信守承诺,大未必佳。”

廖氏略微一想,虽然不赞同,可也没驳他。倚身转了话锋,低声问道,“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娘去买。”

花老爷笑道,“肯定是铃铃想吃你做的饭菜,你要下厨,所以顺便来问问我。”

他将顺便两个字咬得有点重,廖氏扑哧一笑,“对,那你要不要‘顺便’?”

花老爷叹道,“夫不如女呀…你做吧,你做的,我都‘顺便’吃一吃。”

廖氏顿时笑开,“可不要吃着吃着就吃上一半。”

花老爷蓦地一笑,“那也可就不知道了。”

两人说说笑笑,连酷暑都好似被阻挡在了凉亭之外,烈日也并不觉可怕了。

可花铃觉得烈日可怕得很。

戴着斗笠的花铃感觉自己要晒成小鱼干了,她手握鱼竿,眼皮子一直往下掉,她打了个哈欠,偏头问道,“二哥,我们回家好不好,钓鱼一点都不好玩。”

花朗叹道,“是啊,一点都不好玩。”他也往右边偏头,“大哥,我们回家吧。”

花续不动声色,如老僧入定,握着鱼竿的姿势从上一条鱼上钩,重抛鱼竿后就没变过,“你们两个都太爱动了,钓鱼可以静人心。”

“…可我分明觉得心里更浮躁了。”

“…大哥我也是。”

花续看了看两个叽叽喳喳的弟弟妹妹,尤其是小妹,脸都熏红了,他收起鱼竿,“回家吧。”

花铃大喜,立刻收杆。花朗生怕兄长反悔,也急忙收杆收拾东西。

花续看着两人手忙脚乱,笑道,“你们两个就是静不下来的性子。”

花朗反驳道,“我和铃铃念书的时候可安静了。”

花铃也应声道,“对!”

“大哥你才是闹腾不起来的脾气。”

花续悠悠道,“明天我打算去马场闹腾。”

花朗一顿,“我也要去。”一会见妹妹没说话,心觉好奇,“铃铃你怎么不吵着去了?是不是因为我们总不带你去,你就不吵了?”

花续说道,“这次带你去走走。”

早已经有一匹小马驹的花铃顿生骄傲,“我有马驹的,我还给它取名叫小云。是一匹漂亮的伊犁马,可好看了,我天天傍晚都去喂它。”

“难怪一到傍晚你就不见人影了。”花朗这才反应过来,差点没跳起来,“爹娘怎么会答应你养马?娘以前连马场都不让你去的。”他又笑道,“我记得伊犁马可不便宜,铃铃,你的小金库该清空了吧?”

花铃朝兄长吐了吐舌头,“才不,是来宝哥哥送我的。”

兄弟两人相觑一眼,沈来宝的名字他们可没少从妹妹嘴里听,跟之前那傻小子的模样大相径庭,倒让人越发好奇。那总是坐在家门口傻笑的沈来宝,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花续想了想,弯身说道,“铃铃,明日我们去马场,也约上沈来宝吧。”

花铃想她也很多天没见沈来宝了,之前也提过大哥二哥射箭厉害,可以教他的,欣然道,“那我去问问来宝哥哥。”

第37章 误会重重

从清河钓鱼回来,花铃下了马车就没进家门,直接去找沈来宝约他明日去马场玩了。花续喊住她,将钓的鱼匀出来,让她拿去沈家。

于是花铃就带着下人去敲沈家的门,沈家下人开了门,就见到个戴着斗笠的小姑娘站在门口。花铃仰头,展颜,“我找来宝哥哥。”

下人忙请她进去,才到院子他就想起来了,说道,“今日阿五哥回来,可能少爷没什么空,得请您等会。”

花铃问道,“为什么阿五回来来宝哥哥就没空了?”

“小人也不知道,只知道每次阿五哥回来,少爷就会将门关紧说些悄悄话,一般都要一个时辰才会开门。现在才进去小半会,要不您先回去,等会少爷出来了我再去请您?”

花铃想了想也不是什么紧要事,不过下午要同我爹爹去拜访一位世伯,也没空再来,就道,“这样吧,你帮我把鱼给沈伯伯沈伯母,就说是我大哥钓的河鱼。还有,你帮我传话给来宝哥哥,说明日辰时我们要去马场玩,如果他有空的话,就一起去吧。”

沈家的马场有部分是开放的,只要付了银子,就能在那里挑一匹马骑。花老爹每年都会带着儿子去,因妻子阻拦,所以花铃一直不曾去过。只是如今她跟沈来宝常去,倒是花家兄弟不知道的。花续昨夜去请示了父亲,说可以带花铃去,还为妹妹欢喜了许久,因此打算早点去,让她玩个痛快。

花铃交代完这话,又叮嘱了一番,下人连连点头,接过了桶就去禀告老爷夫人了。

沈老爷这会已经在房里,他决定了,她越是给自己冷脸,他就越是要在她面前晃悠。她不让他好受,他也要碍她的眼,让她不自在。

两人同在一屋,同在一桌,却无人说话。一个看账本,一个绣花,像是视对方为无物。

这会听见有人敲门,齐齐抬头。察觉到彼此动作,互相看了一眼,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可这一对眼,就都赌气般不说了。

直到外人又敲了两下门,沈夫人才道,“进来。”

沈老爷不由弯起唇角,颇有胜利感。

下人将桶放在门口,自个进来说道,“方才隔壁花家千金送来一尾鱼,说是她哥哥垂钓得来的。”

沈夫人想到花铃,眼里才有了笑意,“齐嬷嬷,去拿那盒云水糕给隔壁送去。”

齐嬷嬷应声退下。

下人又道,“花家千金本来还想找少爷玩,只是小的告诉她少爷要闭门一个时辰,就先劝她回去了。”

沈老爷终于出声了,“闭门一个时辰?他在做什么?”

“小人也不知道,只知道每次阿五哥回来时,少爷都要和他说上半天。”

他这么一说,沈老爷倒是想起来阿五近来都不怎么在家,也不在儿子身边。儿子肯定没疏远冷落他的,不然也不会他一回家就单独说上那么久的话。那到底是为什么?

不知道儿子想法的沈老爷有点心闷,摆手让下人出去。他用余光瞧瞧妻子,还在绣花,轻咳一声,“来宝近来有没有跟你借钱?”

沈夫人颇为奇怪的看他一眼,“来宝跟我借钱做什么,他自己攒的钱可足够一个孩童日常花费了。”

沈老爷没再问了,他在想儿子是不是不缺钱,因为上回他将钥匙还给儿子,可他却迟迟没来搬箱子。

怪怪怪,实在是怪。

大钱不用,可是…买鸭脖的钱总是要的吧?!

沈夫人见他神经兮兮的,念了一声“怪”,就继续绣花了。

门外艳阳高照,这个夏日几乎没怎么见风见雨,热得实在够呛。下人拎着装鱼的桶到了厨房,那鱼被钓起后在车上颠了半个时辰,又热又闷,这会又晒了这么久,已经有点不水灵了。正是做午饭的时候,厨子厨娘都在忙活。

他喊了两声快来处理这鱼,厨子都没得空闲,“你帮着刮刮鳞掏下鱼肚呗。”

下人无奈,这鱼要是死了就不甜了,鱼不好吃夫人肯定会问的,谁让这是隔壁千金送来的呢。他唯有打了井水拿了刀子去杀鱼,等杀好了鱼放在砧板上出来。满眼的烈日,他不由伸了个懒腰。

咦?怎么感觉像是有什么事忘了。

他努力想了想,没想起来。算了,肯定是不重要的,否则怎么会忘。

想罢,他又打了个哈欠,守大门去了。

今日阿五的话特别说,说了快一个半时辰还没完。

沈来宝听到后面终于打断了他的话,“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把意思说了两遍,换着话跟我说同一个意思?”

阿五眨眼,“没有这事少爷。”

沈来宝狐疑看他,忽然明白过来,笑笑,“你是怕说完话我就将你赶出去是吗?”

阿五讪笑,“小人怕热…这里凉得跟深秋似的,小人想多待会。现在老待在桃庄,我娘都问我是不是少爷您罚我去外头站着受烈日酷刑了。”

“辛苦你了,但我不能露面,所以还要再辛苦你半个月。”

一向都只能得到处罚的阿五哪里见过主子跟自己说体恤话,一时有点惊怕,怕这是给个甜枣再来一巴掌。沈来宝见他兢兢战战的,问道,“做什么?”

阿五略有试探,“少爷您不罚我?”

“罚你什么?”沈来宝合上手里的书,起身往书桌那边走去,“你喜欢就多待一会吧,出门前去厨房那里喝几碗绿豆汤,解暑。”

阿五喉咙顿觉生涩,碰到这样的少爷,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回到书桌前的沈来宝把书放下,坐下身又看见腰间香囊。他握了握香囊,核桃尖锐的碎屑还能感觉得出来。本来喂马还能见见花铃的,但现在她去喂马的时间不定,又不要他代劳,好像也有两天没见了。

要怎么道歉呢…

沈来宝倚在椅子上,看着香囊发呆。

午睡起来后,沈来宝又要去校场了,去了校场就顺路去马场。出门后他往花家那边看了看,想知道花铃在不在家,便过去敲门。不出所料,花铃今日同样不在。

他一人乘车去了校场,刚过未时,头上日光似火灼烧大地。沈来宝从堆满冰块的房里出来,连车厢都堆了一块冰,到了这已经化完了。这会步行进校场,每一步都好似在走火焰铺就的路。

那看门的瞧见他,笑道,“沈家少爷,您又来了啊。”

沈来宝点头,和他打了招呼就进去了。看门的笑了笑,又想,要是那些校尉将士能这样勤奋,他们大央可就不怕八方觊觎了。

但凡是沈老爹支持的事,总会安排得特别仔细周到,比如他特地请了个武功高强的教头来教儿子习武,还有射箭、长枪这些,只要他要学,都会安排。

沈来宝觉得渣爹还是优点大于缺点的,就是缺点太过明显,总让人不放心,也着实伤了沈夫人的心。

他收回心思,拿起长枪走到日头下的稻草人那,开始练习。

等教头来了,又开始习武,沾得全身都是灰尘,拍都拍不干净。

夕阳将落,他才离开,还得去马场喂马。虽然辛苦,可他明显感觉身体健康了许多,比原先那个沈来宝的身体素质好多了。

他拿着自己的大水壶往外面走,走着走着就见有两个少年往这边走来。

这里校场一般是不给外人开放的,怕兵器无眼伤了人。沈来宝也没在这里见过他们,更何况这两人都生得清秀,白白净净的,更不像是这里人。他不由多看他们两人几眼,又怕他们觉得自己在打量他们,就收回视线,擦身而过了。

殊不知在他离开一刻,那个小个子已经抬起手要和他打招呼,谁想却见他颇为冷淡的过去了。

少年人眨眨眼,手尴尬的停在半空。等他走远了,他才道,“大哥,刚才那个是沈来宝吧?”

也同样被沈来宝冷了一脸的花续说道,“对,是他…”虽然感觉不太一样了,不过爹娘不是说了,他变聪明了么。如今看来的确是,回来之后他们就一直没见面,但他大致想到沈来宝聪明后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