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只知道她要走。”

花续又默然半会,才将笔放下,“我去找她。”一个姑娘孤身要逃去哪里?光是想想就觉后怕。

他急急出门,将沈来宝晾在屋里。沈来宝也不介意,随他后脚而出,却没跟上。自己明天就要出远门了,也不知会有何变故。他也怕秦琴真的自己一个人逃了,逃离那腐朽吸血的家是好,但外面当真不安全。

他喊了阿五来,先安排人手,跟着秦琴,护她周全吧。

翌日阿五一早就来禀告,说秦琴还在家里,不像是要远走高飞的样子。沈来宝便想秦琴或许只是在说气话,并不是真的要走。又或许是花续说服了她?

无论是什么,她不乱跑,沈来宝才觉安心。用过早饭,便和沈爹离开明州,去安州参加商会。

西关府的商会只吸纳西关商人,如此更有凝聚力,为了对抗外来商人。若有困难,彼此扶住,共享荣华。因此西关府的商人比起其他府来,更加富裕。这一年一度的商会,除非有天大的难事,否则家主都会出面,若实在来不了,也会让最亲近的人来替代。

沈老爷在路上就跟沈来宝详细的说起商会馆的事来,和各大家的亲疏关系。与沈家有利益往来的世家,条理清楚,让沈来宝深觉沈爹被换了个人。

沈老爷见他直瞅自己,抬手就往他脑袋一拍,“傻儿子你听懂了没?”

一声傻儿子喊来,沈来宝就确认这的确是亲爹,没被调包,“爹,我在听,也努力在听懂。只是爹,你已经说了两个时辰了,这么赶鸭子上架,好像太着急了。”

沈老爷说道,“我倒是想慢慢跟你说,只是来宝…商人基本一起头就世代都是商人,所以我那些好友家的孩子个个都贼精贼精的,就你,零起步,可身为会长的儿子,怎么能什么都不懂。”

“…”沈来宝差点没被口水噎着,“那为什么爹你不早点教我?”

“早年一直想你考科举入仕来着,光逼着你念书了。”

“…那为什么现在又让我半路出家?”

沈老爷当然不能跟他说朝廷的事,小孩子家家要是说漏嘴了可怎么办,要惹事的,可又想不到什么好的说辞,干脆大怒搪塞,“闭嘴!你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沈来宝斜乜他,一言不合就吼人的毛病真是十年不变。不过幸好他本就是金融出身,否则到了商会又变成真·傻来宝了,学霸了这么多年,真的不想再被当成傻子。

沈老爷吼着“解释”完,又继续给他强灌重点。

“爹,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说。”

“要是我这次在商会的表现好,你和娘就不要逼我定亲娶妻了。”

沈老爷转了转眼,“要是你表现不好呢?”

沈来宝说道,“那我就听你们的安排。”

沈老爷忍不住笑出了声,贼贼的模样已让沈来宝猜出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了。片刻就听他说道,“好,一言为定。来,乖儿子,你定是累了,先躺下休息吧。”

沈来宝嘴角微僵,他就知道!未来几天,他爹肯定不会再跟他提半点有关商人的事,甚至还恨不得让他暂时变成小傻子,好回去后就遵从约定娶妻生子吧。

——奈何老爹要失算了,沈来宝可不会让他如愿。

他美美躺下身,拥着毛毯悠然入梦,等回去后,就再也不用做被逼婚一族了。

沈老爷也笑吟吟的看着酣睡的儿子,等回去后,明年儿子就得给自己生个孙子了,甚好,甚好。

父子俩各有心思,满溢马车。

突然外面马车急停,四面似有人叫嚣扑来。沈来宝猛地从梦中惊醒,沈老爹脸色一变,也探头往窗外看去,只见那山坡之上,有数十人狂叫往这边奔来,手执利器,面目可憎。

车外护院齐齐警惕,“老爷,怕是遭了山贼。”

沈老爷心头一凉,沈来宝也惊了惊。他往窗外看去,山贼人数少说也有三十余人,可他们所带的护院加上下人不过二十个,这恐怕会被擒住。

“来宝,下车。”

沈老爷捉了儿子的手就将他往下带,还未下车,那些山贼已经靠近,与护院厮杀。

刀光剑影就在眼前,沈来宝伸手拿了自己的佩剑,要去助阵。可沈老爷却死死将他拉住,颤声,“儿子,快跑,他们人太多,扛不住了。”

“爹,不要慌。”

沈来宝提剑要过去,却听沈老爷一声惊叫,似怕他冲过去送死,“儿子快跑,不要逞强!”

那山上又传来一阵闹声,沈来宝这才知道他慌什么,怕是他看见山上还有山贼援兵。本来就势单力薄,再来一些人,连跑都不能跑了。

沈来宝反捉了他的手要带他跑,可沈老爷自知体力不行,与其逃跑,倒不如给儿子开一条生路,为他拦截土匪。他往后面陡峭的山道一瞧,山坡树丛隐蔽,跑进里面肯定看不到。他心里一横,双眼一笔,抬腿一脚踹在沈来宝腿上,把他踢了下去。

始料不及的沈来宝大腿一疼,扑通跪倒,随后就被沈老爹用力推进满是石子的山坡。像雪球一样滚进丛林中被石子硌得要死要活的沈来宝惊愕——亲爹,您又坑儿子!

第52章 贼窝营救

鸟声混在寒风中,在沈来宝的耳边呼啸,似怪兽嘶鸣。<梦境恍惚,又做了很久不曾做过的梦了。轰隆巨响在他耳边炸裂——“为了部落!!!”

沈来宝一个激灵坐起身,立刻觉得胳膊腿和背都火辣火辣的疼。他嘶嘶抽了两声,有些失神。哪怕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他还是没有忘掉那个网游时代。

他又猛地想起自家老爹,勉力站起身往四下找了找,都不见人。他缓缓抬头往那陡峭山坡看去,上面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沈来宝顾不得身上的伤,俯身拾起跟他一同滚落的剑,以剑为拄拐,一步一步往上爬。

那山坡着实陡峭,草丛杂乱,哪怕被他碾压过一回,也不见多少折断痕迹。他每爬一寸,都觉心头如有千斤重锤敲打。

山道那没有了声音,也没人来找他,那唯有两种可能——他们被抓走了;他们被…杀了。

沈来宝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明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却还拼命挡在他面前让他快跑,蠢爹!

也不知爬了多久,最后一剑插入土里,他借力而上,步入山道,心已经悬至嗓子眼。等看见狭窄山道上随处可见散落的血迹,他倒有点安心。要是这个时候有人躺在那,那指不定已经死了。

他的心刚刚沉定,再往前走一步,左边无高草阻挡的视野立刻开阔,遥遥可见那边躺了两个人。他愣了愣神,立刻往那边跑过去,待将他们的脸看清楚,发现死的两个正是他们沈家人。

这是沈家的一个护院和一个下人,他们身上满是刀伤,血都已经在这寒冬凝固住了。

他沉默良久,以牙在衣裳上撕裂出两块布,将他们的脸挡住。

气还来不及叹一口,余光又看见远处躺着一个人,衣着光鲜。他心头一沉,提步往那边走去。走到近处,看见那人身形,便知道不是他爹。他蹲身拨正那人,等看见脸,却不是沈家人。

他微微拧眉,抬头往四周看去,这才看见远处还有血迹,那边还躺着几个人。

沈来宝这才明白过来,肯定是刚才又来了一拨人,和他们一样遭遇了山贼。只是从这些人的佩剑兵器看来,他们护送的人不简单。再看看手掌,都有厚重的茧子,像是常年练剑所致,武功应当不错。

那些山贼…他眉头又拧如川字,如果真是普通山贼,能把训练有素的人打得七零八落?

能将沈家护院打散倒不太奇怪,但这些人怎么看都比护院要厉害,却死伤更多。

他想不明白,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爹和沈家其他的人还都活着,那在哪里很容易也可以想出来,贼窝。

所以现在得找个当地人打听附近哪里有贼窝。

他现在无力安置他们的尸身,唯有去找当地人问了官府在哪里,再一同商量。

忽然旁边草丛似有动静,沈来宝拔剑就往那边过去,以剑尖指向那里。

一颗小脑袋先露了出来,四肢正奋力往上爬,看年纪不过十岁。沈来宝当即收起了剑,“你怎么从下面上来了?”

那小脑袋猛地抬起,眼里顿时充满恐惧,立刻松手要重新滚回去。却被沈来宝一把抓住,将他拽了上来。

“我不是坏人,我的下人,就死在那,我遭山贼了。”

那俊气的小少年紧紧盯着他,似在辨别他话里真假。等往他身上打量几眼,估量了下他全身饰物价值,再看他手中佩剑,又见他浑身脏乱有伤,才道,“我也是。”

沈来宝摸摸他的脑袋,“我是被我爹踹下山坡去的,现在他被山贼抓走了。”

“我也是被我外公踹下去的,现在他应该也被山贼抓走了。”

沈来宝苦笑,这里的人都是一言不合就踹团子下山吗?

他收起剑,拉他起身,给他拍去头发里的杂草,“我叫沈来宝。”

“我叫…”他微顿,“潘子。”

从山坡滚下去又爬上来精神又累又高度紧张的沈来宝耳朵一背,点头,“嗯,盘子你好。”

“…”

“我们去找官府吧,你知道官府在哪吗?我们得去报官。”

“这里是常州和宜州的交界处,官府不管的,就算报官了也没用,所以导致山贼横行,这里该整治整治了。”

本以为只是个小屁孩,没想到竟然知道这些。沈来宝问道,“你很熟悉这里?”

“我外公就是宜州人,刚才快到两州交界,就跟我提了这事。没想到刚说完,就遭了山贼。”

如果真是这样,那沈来宝就觉得麻烦了。以他和一个小少年的能力,怎么可能去贼窝救人。来抢劫的先头兵有三十余个,他滚下山坡时又看见有援兵,少说也还有二十个。那贼窝里肯定更多,没有官兵支援,可就难了。

盘子从衣领开始找,找到鞋底,除了找到一个香囊,就什么都没有了。沈来宝问道,“你在找什么?”

“信物,要是有什么信物交给官府,他们肯定会派兵的。”

沈来宝刚才听他分析交界时就隐约猜到他是官家人,现在更加肯定他的确就是官家子弟,他被绑走的外公,只怕还是个大官。一般的小官哪里能养得起厉害的护卫,况且护卫的佩剑上还镶了钻。

可这就更让他觉得奇怪了,这年头山贼的武力值也这么高了?

他狐疑道,“盘子,你外公在朝廷当官,有仇家么?”

盘子猛然盯他,一双乌黑大眼顿时有了警惕,“我外公就是个普通人。”

沈来宝见他不答,其实答了也没有大帮助,袭击沈家的肯定是山贼,这点毋庸置疑。他还是得去官府一趟,毕竟他不知道盘子话里真假。

“我要去官府,你是跟我去还是不跟我去?”

“我说了去官府没用,他们不会管的。”

“就如同你不信我一样,我也没有办法听信你的片面之词。”沈来宝语气有些沉,“要去贼窝里救我爹,还是得找到帮手。”

“要是官府真的不愿意派人来呢?”

“那就只能我自己去救了。”

盘子讶异的看着他,不过才比他高一个脑袋,还是个少年,凭什么说这种大话。他顿觉可笑,见他真的要去官府,喊了一声没喊住。再看看周围死尸和满地血花,心中生畏,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我外公应该也是被山贼抓走了,因为这里没有看见他。”

“盘子。”沈来宝认真看他,“你告诉我,先来袭击你们的,是不是山贼?”

盘子微微动了动唇,没有摇头,可也没有否认。

这等同于默认了,沈来宝果然没有猜错,“我猜想,第一次来袭击你们的人,应该不是山贼。当时你也并没有被丢下山坡,可是在两败俱伤时,山贼出现了,人数之多已非你们所能应付,所以你外公干脆将你藏进山坡中,对么?”

盘子登时皱紧眉头,“你看见了?”

沈来宝摇头,“没有,可你既然这么问,那就说明是真的了。如果是这样倒还好。”

盘子不解,“好什么?”

“至少我可以肯定山贼只是人多,以人海战术取胜,而无关武力。如果对方人又多武功又好,就算是找了官府,恐怕也难攻入。”沈来宝边走边在心里制定b计划,要是官府真的不帮忙,也好有个对策。

山贼手段残忍,他不敢保证山贼收了赎金后,会不会释放人质,最坏的结果,就是怕收钱后,又将人撕票。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岔路口,盘子想也没想就往左边走,“沈宝,官府在这个方向。”

“…叫宝哥,喊名字也要喊对,不要缺字。”

盘子皱眉看他,“你不觉得沈来宝这个名字很难听?你爹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么难听的名字?”

沈来宝用力捏了一把他的脸,不懂礼貌的臭小子。

对啊,为什么他爹要给他取这个名字…沈来宝忽然想…亲口问问他。

但愿他还有这个机会。

他神情略微默然,步子依然走得不慢,大腿腿骨肯定伤到了,可是既然没流血他也没空理会。冬日衣服穿得厚实,就是硌得骨头疼,应当没有重伤的地方,就是脸有点刮伤。

两人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到官府,路上沈来宝碰见了两个樵夫一个猎人,打听了下情况,说得基本无异。

打劫他们的山贼应当就是在交界处最恶名昭彰的虎牙寨。

一听这名字沈来宝就觉得他们没有前途。

一般山贼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不伤及人的性命,但虎牙寨却会在打劫时害人性命,那寨主范天刚更是心狠手辣,统领寨子七十人,还掳来不少年轻姑娘,关着享乐。

沈来宝一路听来,知道这贼窝不是一日两日壮大的,可没想到竟然无人来管,任由他们势力坐大。

那些官员简直混蛋!

他在路上就已经料到官府真会如盘子说的那样不会插手管这事,但到底还是心存希望,谁想到了官府,他们果然推三阻四,将他们打发走,一点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盘子早料到是这种结果,并不意外。沈来宝从衙门里碰了一鼻子灰出来,见盘子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口等自己,颇觉奇怪,“你不担心你外公么?”

盘子说道,“不是太担心。”

“你外公对你不好?”

“倒也不差。”盘子默然片刻才道,“我外公不喜欢我爹,因为我爹总是笔诛他,可是他又很疼我娘,所以干脆不理我爹。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就打发我爹去了边疆。我爹一个文弱书生受不住,得病没了。我娘恨我外公,第二年也郁郁寡欢了。所以我不知道我该喜欢我外公好,还是不要喜欢他得好。”

沈来宝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种复杂家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倒是盘子坦然道,“我外公就我娘一个女儿,却被死敌娶走,我倒能理解他为什么恨我爹还把我爹扔边疆去喂土,但是理解归理解,心里还是不能原谅的,毕竟那是我爹,而且我爹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沈来宝拍拍他的脑袋,“嗯。”

盘子说道,“可是外公对我挺好,刚才自己不跳下山坡,还掩护我下去,所以你要是要去狗牙寨救你爹,我也跟你去,万一我能搭把手,把我外公救出来呢?”

“…那是虎牙寨。”

盘子不耐烦道,“都一样。”

如今求救无望,沈来宝真的要考虑实施他的b计划了,只是很冒险,“你不要去了,我身上还有点钱,去找间客栈给你住下。你才十岁,不要去做危险的事。”

盘子瞪眼,“我十一了!”

沈来宝无语看苍天,这里的小孩就没一个正常的,果然好好过童年的只有花铃了。

想到隔壁小花,沈来宝就想起她的银铃笑声。阴暗之处,唯有她一角光明。想到去贼窝凶多吉少,也不知能否救出老爹,沈来宝就将神游的思绪收起,专心想对策。

盘子看着已经细思半晌,神情严肃的人,问道,“现在我们要去做什么?”

半晌,沈来宝才道,“吃饭。”

“…”

沈来宝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只是从他知道的信息来看,山寨建在半山,走大路的话很容易就会被山贼发现,所以唯有走后山小路。虽然不能直接进入他们的大本营,可是也能抵达守备的栅栏外,并且难以被发现。

而爬山和长时间潜伏需要的就是大量的热量,要想对付山贼,可能还需要动武,就更需要力气了。所以哪怕是吃不下,也要将自己当鸭子一样塞食。

盘子不理解,吃的时候看了他好几次,“你不担心你爹?”

“担心。”沈来宝今日对渣爹有了新了解,渣爹这五年来没有再往大宅领姨娘了,也没见他跟哪个姑娘暧昧,渣爹已经不渣,今天护他一事,更是刷新了他对他的看法。

渣爹…真的不渣了。

想罢,他又拔下一根肥美的鸡腿,往盘子碗里一放,自己又拔了另一根。

“盘子,吃!”

“…你不要喊我盘子。”

“啊?那要喊你什么?”

盘子顿了顿,死心道,“算了,就叫盘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