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了疯似的找你,只是…我不愿让她知道你在这,叮嘱了来宝铃铃不要声张…你的伤是你娘所为?”

秦琴已经沉浸在母亲没有死的兴奋中,原来昨晚她只是暂时昏迷,并没有死。那她就不用偿命了,她还能继续活下去。

花续默了好一会,才道,“你好好休息。”

同样的,这句话也被淹没在了秦琴的欢喜中。

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得回去,不然被母亲知道她在这,会有大麻烦。她俯身穿鞋,还没穿好,就好似听见了她母亲的声音。她惊得心直跳,忙穿好鞋拿了外裳边走边穿。

秦母力气奇大,两个婢女拦不住,差点连廖氏都被她抓伤。廖氏恼怒道,“你女儿不在这里,再闹,我就让下人将你架出去了。”

秦母冷笑,“你们巷子里住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有什么消息东传传西传传,不过半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你们昨夜在大门口捡了我的女儿,我知道!”

廖氏见她面相刻薄,说话也不客气,知道他们花家捡到她的女儿,没有半句客气话,反而一脸捉贼模样,身为母亲,更不想让她见到秦琴,定声道,“没有这回事。”

此时恰好秦琴出来,往那过道一瞧,就看见在拐弯处叫骂的妇人。秦母也瞧见了她,又大喊大叫起来,推开婢女就往她跑去,一把捉住她的手,甩手就是两个耳光,“要不是你爹回来的早,你娘就死了,畜生!”

廖氏见状,气得哆嗦,哪里有亲生母亲这么对女儿的!她喝了一声制止,将秦琴护在身后,四五个家丁立刻上前抓住秦母。

被重重护住的秦琴看着廖氏,忽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连个陌生人都能这么善待她,偏偏自己的母亲却如此。

花铃今日早起要来看看秦琴可醒了没,谁想到了这就瞧见这个场景,也急忙跑了过来,抓了秦琴的手就往后退,“秦姐姐不要过去,我们回屋,让我娘去解决。”

秦琴怔了怔,才发现花铃的力气大得很,要将她往后拽。

秦母瞧见,抬手乱挥,一时撕得家丁退后,但还是没过去。见抢不回人,她忽然不抢了,坐在地上大哭,“还没嫁人的闺女,就在你们家睡了,没脸见人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无赖的花家人愣住了,秦琴脸色瞬间惨白,自己出来捂住她的嘴,却被秦母一掌掸开。

“好一个花家,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睡了我家女儿,却想打发当娘的走。我这就找邻里评理去,让他们看看,花家是怎么对我们母女的。”

秦琴嘶声,“你非要将我这一生也毁了才甘心!”

场面混乱,没人留意到她的说辞。秦琴要将她拖出去,秦母耍赖,根本拖不动。

“够了。”

沉稳的声音暂时制止了这场闹剧,秦母回头一瞧,见是花续,又痛哭叫骂起来,话说得越来越难听。

花续顿觉她恶毒,“你这么说,你女儿的名声才会败坏。”

“你们两个早就勾搭在一块了,她如今都在你房里过夜!”

秦琴差点没晕过去,连廖氏都想掴她两个耳光,“把这恶妇扔出去!”

仆妇忙拦住她,“夫人,这人满嘴胡言乱语,她要是在外面乱说话,那少爷的名声就败坏了,我们花家可不能出这种事。这人就是要钱,给她点钱吧。”

秦母一见廖氏犹豫,更是打定了主意,“你们花家少爷睡了我家女儿,如今就想用钱打发,你们要是不娶我的女儿,我就将你们告到官府去,官府不审,我就告诉你们的邻居,告诉整个明州人!”

“你半夜痛殴亲生女儿又把她扔到雪地里,这可是谋杀,你确定真要自己去官府?”

花铃听见声音,个子矮的她还没看见人就知道是谁来了,“来宝哥哥。”

沈来宝慢慢走了过来,又悠悠看着秦母,“伯母,你每天打女儿的事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你丈夫酗酒,你好赌,女儿赚钱养家,昨晚打了女儿又将她扔到这巷子,我可是亲眼看见的。花家人好心救了你家姑娘,可你却忘恩负义。”

秦母愣了愣,“我哪里有把女儿往这扔。”

“可是我看见了,我的下人也看见了。”

秦母没见过大户人家的孩子竟然如此无赖的,哑口无言,等反应过来,干脆继续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就这么白白被你们这些公子哥给…”

“住口。”花续已经是忍无可忍,再看秦琴,却见她一直在看沈来宝。眼神毫不避讳,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半点掩饰。他微微一顿,脱口道,“我会娶她。”

事情突变,连廖氏都愣住了,秦琴更是愣神,当即道,“我不会嫁给你的。”

花续顿时无言,可秦母猛然活过来了般,使劲地拍女儿的胳膊,“你倒是答应啊,这可是花家大公子,娘答应你,你嫁进来,娘收了聘礼,再也不打你,也不来烦你。”

秦琴抿紧了唇,没有吭声。秦母要她答应,她也没动。似最后一点希望,希望有人能拦住她,不要嫁。她抬头看向沈来宝,却没有从他眼里看到半点要阻拦的意思。

花铃还在抓着她的衣角,娇小的人却护住了她半边。秦琴忽然心灰意冷了,她就算重来三世,沈来宝眼里的人,也只会是花铃这样的姑娘。

廖氏心疼秦琴,可这是长子的婚姻大事,这样也未免太儿戏,更何况丈夫一早外出寻好友拜年还未回来,更不能就这么定下,“续儿,此事应从长计议,不可胡来。”

母亲亲自开口,花续这才回过神来,他一意孤行,不但对秦琴不好,也伤了双亲,他默然片刻,说道,“秦琴…你当真不愿嫁?”

话到耳边,秦琴又看向沈来宝,又低头看看花铃。她想离开秦家,可为了能看着那前世恩人,才一直忍受今世的母亲,然而如今好像没有任何希望了,那她至少得离开秦家。

她的心思忽然无比自私起来,花续人很好,花家也很好,他定能护住自己的。如果她摇头,既不能待在沈来宝身边,也将错过能保护她的花续,那为什么不嫁给花续,从此离开秦家?

不过半刻,脑子里的思绪已经百转千回。在花续心死之际,却见她点头,“我嫁。”

花家长子要娶妻,娶的还是个寒门之女,再一打听,那姑娘的双亲“名声”在外,着实让人惋惜那样的年轻人为何非要娶秦家姑娘。

沈老爷也听说了这事,而且操办婚事的速度极快,快得让人瞠目结舌,惹得他抓了儿子来问细节。

沈来宝说道,“爹,您只管到了元宵吃喜酒就好,邻里邻居的议论是非可不好。”

“这哪里叫是非,这叫关心邻居。”

“这不叫关心邻居,这就叫议论他人是非。”盘子像个盘子瘫坐在椅子上,搭了一句就打了个哈欠。

沈老爷不敢得罪这小霸王,就没再接话。倒是沈来宝戳了戳他,“盘子,你大过年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家人少你又不是不知道,来这里,热闹。对了,小花什么时候来?”

“应该没空来了。”

盘子顿时瘫得更像个盘子了,“那花朗什么时候来。”

沈来宝略有些幸灾乐祸,“花家人最近都不会有空来了。”

“那我走了。”

“你倒是走。”

盘子没动,问道,“你家的饭好吃吗?”

“…”

沈来宝已经不想搭理准备蹭饭的人了,听说潘岩一早就出门了,可在明州又无朋友,这是要去见谁,将外孙都扔下了。他只是想了想就不愿意深想了,怕想通了,猜对了,麻烦也会跟着来。

他想到前天乱作一团的花家,又想到秦琴和花续。这两人…怎么看都不会成为和睦夫妻,奈何花续太执着。秦琴最后点头也是他没有想到的,只是如果秦琴能想通透,以她的性格,绝不会仅仅局限于“秦家女儿”“花家大少奶奶”的身份。

但愿她此生安然。

元宵佳节,花家喜上加喜。来祝贺的亲朋好友陆续坐满花家院子,喜事来得突然,时间仓促,可别家该有的,花家都办齐全了。

沈来宝不敢喝酒,怕喝醉了。等新人拜完堂,年轻人们要去闹洞房,盘子也要跑去,见沈来宝不去,问道,“你不去?”

“不去了,身体不适。”沈来宝要是这个时候过去,可就是给花续添堵。他甚至在想,以后为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怎么避免才好。

这个问题花续同样想到了。

从操办亲事开始,到刚才闹完洞房,现在和秦琴并肩而坐,他也在想这个问题。就似一根刺,扎进心底了。

“我想入仕,想离开明州去别的地方安心苦读,越快越好。你…跟我一起走?”

新娘妆容浓艳,将她不好的气色都遮掩了,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美艳非常。可却没了素日冷傲的眼神,有些茫然和后悔。她想了许久,浑浑噩噩答道,“好。”

花续不由怔住,没想到她竟然愿意跟自己走。他心弦触动,转身将她抱住。

两支龙凤蜡烛火光明亮,足够烧一晚了。秦琴的心房却跟灯火通明的屋子相反,有种莫名的寒冷。

夜深,花家宾客散去,花家下人清扫残羹,花铃也睡不着,因为她堆在门口的雪人被人踢坏了,圆滚滚的大脑袋还吊在了地上。

她一心一意地修补她的雪人,虽然歪脖子歪脸的,可她还是喜欢它。

回了一趟家的阿五回沈家大宅时瞧见花铃,同她打了声招呼,进了沈家后见自家少爷还没睡,心想他定会乐意听隔壁千金的事,就和他说了。

已经打算睡下的沈来宝问道,“她撑伞没?”

“没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堆雪人呢。”

“傻丫头。”沈来宝重新穿好衣服,见阿五似在偷笑,问道,“笑什么?”

阿五笑道,“笑小的怎么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小的就知道少爷肯定会去的。”

沈来宝顿了顿,总觉得在他眼里看见了不同寻常的眼神。他没出声,等出门了才道,“扣你工资。”

“…”他当真不能乱说话了,可这摆明了是事实!

沈来宝拿了伞走出家门,果真看见花铃在那慢吞吞的修补雪人,天上飘雪,都快将她变成雪人了。他打开伞快步走到花铃一旁,“小花。”

花铃见是他,颇觉意外,“来宝哥哥你刚才不是喝了一杯酒吗,那应该在呼呼大睡的,怎么生龙活虎的。”

“…”他真的很嫌弃自己一杯倒的体质啊!连小花的酒量都比他好,他还能不能好好做个潇洒的美少年了,“以茶代酒,没喝。”

花铃恍然。

沈来宝个子比她高,瞧见她头上簪花,还是自己买的那个,不由笑道,“看来我得多给你买几个簪花,免得你总戴它。”

“这个好看,我爹都说好看。”花铃第一次见亲近的人成亲,莫名有些惆怅,“来宝哥哥,嫁人就一定得离开家吗,我不想,家里多好啊。”

“那不要嫁远了,比如说就这条巷子的,那你也能整天回家了。”

花铃顿觉这个提议极好,她抬眉看他一眼,只见伞撑得太过,他的肩头都有雪了。她垫脚抬手给他拍去,又将他拉到伞下,位置就窄了,她满心嫌弃,“来宝哥哥你的伞太小了。”

沈来宝低头看着她,伸手往她脸上抹了一把,把她的嫌弃神色给抹去,“以后换把大的。”

花铃这才欢喜,“嗯。”

“天冷,快进去吧。”

“我想把雪人堆好。今天宾客多,孩子多,不但进我屋里闹,还踹坏了我的雪人,连脑袋都打掉了,那些孩子,可讨厌了。”

沈来宝哑然失笑,不知不觉,曾经是孩子的花铃,如今也可以理直气壮喊别人孩子了。

年后小花十二岁了,正是美好的年华。他忽然想起来,今年的小花可以学骑马了,还要进中班了。不过他已入大班,还是没办法“罩着”她。这种小花上小班他上中班,小花上中班他上大班,小花上大班他已经毕业的交错感实在是令人惆怅。

不过…好在他们是邻居。

沈来宝把伞交到她手中,“我来堆。”

“一起吧。”

“嗯,一起。”

最后伞谁也没拿,等早上下人起来,只见门前雪人正撑着一把水墨烟云伞。

寒冬一过,又是一年春,将近二月,雪已化,花铃便将它收好,放进房里。每到飘雪时,又将它重新拿出来,和沈来宝一起堆个大雪人。

伞一收一放,便过了三年。

初春,满城绿意,生机勃勃。

第64章 似水年华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三月三,既是女儿节,又是上巳节,更是每年姑娘们及笄的日子。

廖氏早在年前就为女儿筹划笄礼,约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先生前来做女宾,为女儿加笄。

大清早花铃就被嬷嬷唤醒,押她到梳妆台前,为她将青丝梳齐。

尚未从梦中醒来的花铃睡醒惺忪,她瞧着镜中人,摸了摸脸,又摸了摸细软长发。看得葛嬷嬷禁不住问道,“姑娘怎么了?”

“我在想,要怎么梳才好看,昨天来宝哥哥还喊我包子头来着。”她卷了一缕发到手中,在头上卷了一圈,手指一抽,如丝乌云就倾洒而下。

葛嬷嬷忙给她梳顺溜了,不高兴道,“那个沈家少爷就会欺负您,连那纨绔的潘家小少爷都不惹您的。”

“他不敢惹,来宝哥哥会揍他的。”花铃又晃了晃脑袋,想着尹姐姐的发髻,想着常姐姐的发髻,及笄之后梳起的头发,确实比梳辫子和扎包子头好看。也不知道嬷嬷会给她梳成什么样,可不要让沈来宝又笑话她。

葛嬷嬷摇摇头,捂住她的脑袋不许她晃,“姑娘您安分些!”

花铃“哦”了一声,不动了。

铜镜里的人墨发如瀑,双眸含俏含笑,似清晨朝露明亮。挺秀的鼻梁下红唇微闭,不闹腾的时候着实安静,秀美水灵。

葛嬷嬷瞧着,心中感叹,光阴荏苒,她还记得襁褓里小人儿的模样,如今一晃十五年,已经可以伐了门前樟树,为她准备妆奁出嫁了。

想着,葛嬷嬷眼里都快有泪了。花铃乖乖坐着,见她如此,温声,“嬷嬷你怎么了?”

“舍不得您。”

花铃转身看她,“为什么舍不得,我又不走远,就是去大堂那…”她忽然明白过来,“嬷嬷是说嫁人的事么?”

“嗯。”

花铃笑笑,“在家里多好,才不要嫁人。”

葛嬷嬷被她逗乐,“傻姑娘。”

花铃也笑了笑,她不是不懂,不过嬷嬷这不是笑了么,就当做她不懂好了。

以前她总是不知道尹姐姐说的踏破门槛是什么意思,这半年来她可算是懂了,踏破门槛的人不是什么千军万马,而是媒、婆。

每个媒婆都能说会道,爹娘还说她擅言,可对比她们,她可就自愧不如了,常常在屏风后听得瞠目结舌。再有,从媒婆嘴里她才知道自己多好,多美如仙子,简直被夸上天了。

别人都夸她好看,唯有沈来宝,还喊她丫头丫头,当她小豆丁。

花铃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哪里像小豆丁。

桃山马场两年前就修建好了,但一年前才开,只因场主舍弃了原先那条路,重新凿山开辟了一条新路。那路由山穿过,费时费力,让人百般不解,到底为何非要愚公移山,那桃山自大火过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单是做马场,这一条路开下来,那得卖多少马。

但山路凿开后,人们却惊讶的发现原来从罪热闹的官道前去桃山,比去原先的马场更近。

那桃山马场已经易主,但又出了新花样,赛马。

不同寻常的赛马,桃山马场的赛马自有他们自己的规矩和流程,连普通百姓都可以参与。瞧着自己下注的马在赛马场上狂奔,赢者回报颇高,着实让人兴奋。

不过一年,明州就兴起赛马来。

这日赛马场不开,但马场上仍有人骑马驰骋。

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骑马从绿草压过,刮得蹄下满是幽幽青草气味。

两人几乎同时奔到马场尽头才停下,扬起一阵狂风。

盘子从马上一跃而下,浑身都舒畅了,似把这半月积累的春雨阴郁一扫而空。旁边马上的人也跳下马来,将缰绳交给马倌,说道,“连日阴雨,连地底都湿了,差点翻跟头。”

盘子嗤笑一声,“弱。”

沈来宝叹道,“我如此坦诚,你却说我弱,刚才谁把马鞭都甩出去的。”

被戳了痛处的盘子也不暴躁了,说道,“再骑一回?”

“不了,该回去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

沈来宝缓缓收着马鞭,没吭声。今天是花铃及笄的日子,昨晚说好了他会早一些回去,然后给她带好吃的,庆祝…庆祝她终于从包子头变成能束起漂亮发髻的姑娘了。

习惯了花铃小姑娘的模样,有点无法想象她今日模样。沈来宝又想,笄礼过后,他就真不能跟花铃太过亲近,再不能捏她的脸,拨她的头发,摸她的脑袋。就连冬日都不能一起堆雪人了,想着,刚因驰骋而欢愉的心情,似乎也瞬间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