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糕点拿下,放置了两盒在花铃和尹姑娘面前,又拿了两盒放在盘子和花朗前头,最后自己拿了一盒,可盒子却没拿开。

盘子想去拿,却被他打了一巴掌手背。

这一巴掌打得实在用力,盘子手背都红了,他急忙缩手回来。花朗瞧去,笑道,“盘子,你的手纤细得像个姑娘。”

“姑娘?”

盘子挑眉,伸出巴掌就往往他的脸颊一刮,掌上粗厚的茧子几乎把花朗的脸给刮破。他顿时惊呼,抓了他的手翻转一看,手掌竟都是硬茧子,“你什么时候偷偷去校场了?”

“我家后院就是校场。”盘子朝他握紧拳头,“别招惹我,我可是被我家十八暗卫从小揍到大,练就了一身武艺的人,不是小时候那个盘子了。”

“你是我的朋友,没事我为什么要招惹你,还跟你打架。”

盘子收起拳头,“朋友…”这个词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沈来宝无心听他们说话,隔壁小花也不跟他搭话,于是他默默吃起了糕点。等菜肴一一上来,他已经把肚子填了个七分饱。

盘子说潘家厨子做菜好吃,也的确不假。尹姑娘对每道菜都赞不绝口,盘子开心,接连让管家赏了六次厨子。

酒宴接近尾声,两个姑娘家已经吃饱了,盘子见她们漱口,笑道,“你们吃好了吗?”

“吃好了。”

“那我让人先送你们回去,我们还有一场酒席要吃。”

这个酒席连花朗都不知道,问道,“还有什么?”

沈来宝也不解,盘子眉眼弯弯,“那长悠河上来了花船,都是从北边来的歌姬,个个能歌善舞,身段曼妙,你们也想一睹风采来着。春雨连绵人都冷了,所以我就喊了她们来,暖、床。”

“…”沈来宝差点没把嘴里的茶给喷出来,愕然,“我什么时候说想看了?”

盘子想也没想,“昨天!”

沈来宝真想把他捏成个盘子然后丢到天涯海角去,身边忽然刮起一阵风,花铃猛地站了起来,拉着脸色同样不好的尹姑娘从位置上离开,临走前还十分嫌恶地往三人脸上扫了一遍,尤其是对沈来宝,更是投以鄙夷眼神。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来宝哥哥!

“小花!”沈来宝觉得自己要冤死了,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去掐死盘子还是去拉住花铃解释。

他要追出去,却被盘子抓住,“你在小花眼里已经是个无耻之徒了,现在追上去,她说不定会踹你一脚。”

花朗拧眉道,“为什么非要在两个姑娘面前这么说,那个还是我妹妹…”

“嘘。”盘子嘘他一声,又对沈来宝说道,“我想起来了,说这话的不是你,是花朗。”

“别胡说。”

“你别吵。”盘子真想把他的嘴给堵住。

沈来宝无暇跟他算账,转身去追花铃。他果然不该来赴宴的,盘子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一旦他按常理出牌了,那肯定有后手。可他没想到,他这一招后手这么狠,简直直接切断了他追小花的路。

花铃出身在花家,那个他所知道的大户人家里仅有一家一夫一妻的花家,她是见不得花花公子的人,偶尔看戏时瞧见,也要难得的说些抨击的话。

这就更别提今天这种事了,那个盘子,死盘子!

被他暗骂着的盘子重重打了个喷嚏,鼻子痒得不行。他揉揉鼻子,想到方才他俩别扭模样,没想笑,倒是有点惆怅了。

人的感情怎么就能这么好呢。

他想不通。

“何必非得在我妹妹面前这么说,万一她误会来宝了怎么办。”花朗念叨道,“我还是挺希望来宝能做我妹夫的。”

盘子说道,“要是你妹妹真喜欢沈来宝,也不会不给他解释的机会。那沈来宝肯定会好好解释的,他这么聪明,不会拿不出自证清白的证据。然后你想,为什么好好的要解释这么清楚?”

花朗眨眼,“对啊,为什么?”

“…”盘子又丢了他个白眼,“因为沈来宝喜欢你妹妹,你妹妹喜欢沈来宝啊。”

花朗顿时惊愕,似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铃铃喜欢宝弟?!”

盘子干笑两声,花朗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朗声笑道,“太好了。”

“好什么?”

“比起不知根底的人来做我妹夫,宝弟简直是太让人放心了。”

快要被他拍扁的盘子继续干笑,又不是他的婚姻大事,只是妹妹的,有什么可开心的。他再这么用力拍自己,他都要怀疑十八暗卫会跳出来揍人了。

“可是刚才花船的事,这可怎么解释得清楚?”

盘子嘴角一弯,“铃铃是个聪明的好姑娘,她不会就凭一两句话就跟沈来宝断交的,今晚气过之后,就会跑去看下是不是真的有花船来。可是啊…根本没花船,我瞎说的。”

“…”

“还有,我们明州这根本没有一条叫水悠河的河。”

“…”

“人听一句话总是听最重要的,我想全部人肯定都会注意花船歌姬这些,根本无暇去想其他的。我就随口说了,所以等铃铃冷静下来,再结合我这吊儿郎当的脾气,就知道这是谎话。”

花朗觉得他就是个人精,依旧是有些心术不正,“这招太险了。万一他们因此有了间隙,你就是恶人了。”

盘子说道,“要是因为这种事就有间隙,忘了前头九年情意,那也说明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过尔尔。”

这话听着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花朗竟然认同了。他想,如果铃铃没有想通,那他也要开导开导她,将花船的真相说给她听。想到这,他不由一顿,狐疑看旁边人,“盘子,你告诉我这些,该不会是早就想好了如果他们两人没有和解,你就用我这个后备军去把线牵回来吧?”

盘子微微眨了眨眼,一脸纯良无害,“当然不是。”

“嗯。”

“…”他还真是天真,盘子想还好三年前他突然生病没参加科举,否则他要是在今年真考中了武举,日后上战场,没个好军师,会被敌军的各种奸计坑害的。武功再好又怎么样,没花花肠子,也成不了大事。

盘子忽然觉得他倒是可以做军师的,远在塞外,不回皇城。

倒挺好。

雨水已停,地上仍有积水。沈来宝不顾脚下水洼急急追出大门,见尹姑娘已上马车。花铃目送尹姑娘也要进家门,瞧见斜对面的沈来宝,抿紧了唇,眼神在他脸上定住,既是失望,也是难过。

“小花。”沈来宝如风跑到她面前,已然忘了这里是花家大门口,“我没有跟盘子说想喝花酒,看歌姬唱歌跳舞。”

“那盘子哥哥为什么那样说?”

“谁知道!”沈来宝问道,“你不信我么?我像是那种沉溺声色的人?”

花铃抬眼看他,“不像,可是…可是…花酒你肯定喝过。”

“小花,要六月飘雪了。”

这种事就算是他开故意逗她也不能让她高兴,轻哼,“我知道,别想瞒我,本来…本来我还想着应该是有别的缘故,可今日看来,是我多想了,不该为你开解的。”

沈来宝见她真要误会,这才收了想以轻松气氛解释的心思,“你这是在说什么事?”

花铃咬了咬唇,都快将绛唇咬去一些颜色,她双眸低垂,睫毛微颤,“你…你要是没喝过花酒,碰过姑娘,又怎么会知道女子来…来癸水的事,这种事你娘肯定不会告诉你,你又不看医书,哪里会知道。所以唯有一个解释,是哪个要好的姑娘告诉你的。而且你不是还知道用姜茶暖身,少吃螃蟹的道理么,懂得可真多。”

说到最后五个字,连她的声音都在发抖了。

尽是委屈,听得沈来宝也发愣,不是她说的那些话,而是她说这些话的神情和腔调。

“小花。”沈来宝就站在她面前,低头可见她的墨色长发,还有发髻上的簪花。自从他送她簪花以后,她都会佩戴,从不说丑,就算同伴说丑,她也不取下来。有一次簪花摔坏了边,她也那样戴着。

他忽然想起来,伙伴问她,为什么非要戴着这个残缺的簪花。

花铃说喜欢,随后朝他看,微微一笑。

似暖风,似朝阳,沈来宝如今想起,才发现,其实他早就喜欢花铃了。

那或许花铃也跟他一样,其实也早就喜欢了他,可他却一直没发现。

“小花。”

被唤了两次的花铃都快要落泪了,实在不想在他面前哭,埋头要进去,离开之际,却被他抓住手腕,几乎快将她的手全握在掌中。她惊了惊,“放手。”

“我没有跟盘子说那些,也从来没想过去做那些事。”

花铃没抬眼,沈来宝又道,“盘子胡说的,因为明州根本没有水悠河呀。”

花铃怔愣片刻,细想之下的确没有,“盘子说错了,花船还是有的。”

“没有。”

“那别的花船你去过。”

“没有。”

“癸水的事呢?”

沈来宝微顿,“听别人说的,但绝对不是有什么相好的姑娘告诉我。小花,你信我。”

花铃终于抬眼看他,眼底还有些红,红得让沈来宝觉得自己犯下了惊天大错。

“你为什么要追出来解释花船的事,我哥哥都不在意。我知道,这种事对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子来说,是正常的。”花铃的脸都快红得像洒了一盒胭脂,“我不在意。”

“不在意为什么这么生气?”

花铃反问道,“那为什么要出来解释?”

“因为不想小花你误会,也不愿意看你误会。”沈来宝都忘了自己还一直抓着她的手,好在已经是晚上,没有下人进出,巷子也无人走动。他就这么握着她的手,站在她面前,低头看她,再开口,嗓子都有些沙哑了,“我喜欢你,小花。”

花铃猛地愣神,连身体都抖了抖,不敢相信他竟然在这里说这种话。

他追出来的时候她其实很开心,因为一个人急着要跟你解释一件事时,他是在乎你的。如果不在乎,根本就不会想着解释。

也是在那一瞬间,她才反应过来,什么水悠河,什么花船,根本没那些东西,都是盘子瞎编的。

联想到他近日的表现,花铃明白了,盘子这是在刺激沈来宝,也不是喜欢她,盘子不喜欢她,这就好,不至于邻里见面尴尬。

只是沈来宝突然来这么一句,让她手足无措。沈来宝也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平时能说会道的,可现在竟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尤其是花铃光顾着抖,光顾着发愣,不点头不摇头,他都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小花,你若说也喜欢我,我明日就找一百个媒婆,一个进去求娶,剩下九十九个,全都堵在门口,挡住其他家的媒婆。

可好?

花铃知道他在等自己的答复,他也是呆子,看不出来她喜欢他吗,呆子呆子!还问她,她都忍不住要瞪他了,“我当然…”

“叮叮叮。”

巷子铃声声响,似平地一声雷,将花铃惊醒,忙挣脱了手往后退,生怕爹娘看见她在门口和沈来宝牵小手,如此一来她恐怕要被禁足在家了,急忙转身跑进大宅。

手中暖意挣脱,没有等到答案的沈来宝顿生惆怅。

我当然什么呢…

我当然不喜欢你。

我当然也喜欢你。

后面的意思简直可以千差万别,沈来宝抬头看着花家门匾,又觉自己变成了苦情诗人——啊,隔壁小花到底喜不喜欢他?

第67章 缘来难挡

雨夜的表白没有顺利回应,花铃疾步往房间走时还觉得懊恼。她埋头快走,也没留意脚下。

进进出出的下人鞋底沾了水,导致地面都有点湿。花铃光顾着走,走得又急,忽然鞋底打滑,往地上摔去。她下意识伸手,可非但没有撑住身体,还听见胳膊“咯噔”一声,疼得她在地上蜷身,半晌没回过神来。

还是下人听见倒地的声音跑过来,忙将她扶进里头。

花平生和廖氏一进门就听说女儿摔伤了,急忙过去瞧看。廖氏见坐在桌前的女儿衣衫脏乱,紧捂胳膊,慌忙问道,“难道是潘孜欺负你了?”

“没有这事,盘子哥哥今天好好招待了我们来着。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着的,进门时还好好的,可以问管家和守门的下人。”

“真是笨死了。”廖氏骂她一声,又心疼不已,“疼不疼?娘先给你上药吧,不等大夫了。”

花铃捂着胳膊,感觉一松手就要卸下来般,痛得额头都冒了冷汗,脸上已无血色。只是见母亲担心,她强笑道,“我没事,娘,您别慌,以前我不也摔过。”

“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小孩子摔跤正常,哪里有十五六岁的人了还这样摔的。你不好好看路,想什么呢?”

花铃眉眼微垂,想着沈来宝方才说的那些话呢。

原来他喜欢她,她还猜了那么久,明明是喜欢的,她都看出来了,可他那日却说没喜欢的人,又让她胡思乱想了几晚。

可她没有想到,他竟然当面跟她说喜欢她,当面!

她就没从好友那里听说过有哪个男子会这么直接跟姑娘说的,连个过渡也没,他也不怕把她吓走。

廖氏见女儿又不知在想什么事,可是神情轻松甚至欢愉,才放下心来,女儿果真伤得不重。她瞧着一身脏的女儿,便出去喊仆妇打水来,好等会梳洗,姑娘家可不能这么糟蹋自己。

她吩咐完了,又回到女儿身边,唤她回神,说道,“上回莫家公子的事,你好好想过了没?”

那莫公子就是知州的儿子,花铃上回还跟沈来宝提过,只是提归提,并没有考虑过那人。她心中已经有了他,如今又知道他欢喜自己,就算是太子来,龙太子来,她都看不上。

谁都比不过她的来宝哥哥。

“不喜欢。”

廖氏对那莫家公子还是挺满意的,可丈夫说了让女儿自己挑,就没提太多,这会满心以为女儿至少会考虑下,谁想竟然直接说不喜欢,“那莫公子家世好不说,人品也好,只比你大两岁,知书达理又博学,今年还要去参加科举呢。莫家也不是现在就逼着你进门,娘也不愿意的,就是想在他秋试前将婚事定下来,好让他专心考科举。”

花铃说道,“如果婚事没定就不能专心考科举,那何必考了,这本来就是两件事。”

“这你就不懂了,他念书好,要是在殿试上拔得头筹,被什么大臣瞧上要许配女儿给他,可怎么办?莫家是个安分人家,不想要个不知根底的儿媳,而且还得好好伺候着,捧在手心里,倒不如娶个知道底细的。”

花铃抿抿仍苍白的唇,“那低娶的就不用捧在手心里了?”

廖氏瞪眼道,“当然不是,我的女儿不但要捧着,还得含在嘴里,伺候得半点不能马虎。”

知道母亲不是一味的推自己出嫁,花铃这才欢喜,脑袋轻轻靠在母亲肩头上,低声,“娘…女儿舍不得您。女儿要嫁…也想嫁个近点的,最好是一个巷子里的,这样就能每天回来了。您不要让我远嫁好不好?”

廖氏哪里舍得,可再不舍得也不能留她到二十七八的,她又笑话她,“就算是嫁在巷子哪户人家里,也不可能天天回娘家,否则夫家会有怨言的。”

花铃才不信沈来宝会,他别每天带着自己往这钻就好。想着她的脸又一烫,她这是在瞎想什么,两人如今不见姻缘,她却想这些,羞!

只是有了今晚他那句话,她的情丝已系在他的身上,他心意不变,她也再无他想。

单是想到这,就觉今晚要失眠了。

今夜同样要失眠的,还有沈来宝。

当然什么?

到底是什么?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几百遍,差点没忍住翻墙到隔壁趴花铃的窗户问个清楚。

实在睡不着的沈来宝盘腿坐起,在床上沉思许久,才想,小花她该不会是在…撩他吧?

不知道是被小花撩了还是刮了的沈来宝彻夜无眠。

单相思真的是太痛苦了!

沈家下人向来起得早,主子们普遍起得晚,这两年沈夫人想通了,将管大宅的事丢给了几个姨娘,自己只在大事上出来主持下。实权未丢,人却轻松多,似比以前更年轻了。几个姨娘有了事做,连闲话都少说了许多,一举两得。

今日沈夫人起来,厨房都快备好了早饭,却没看见儿子出来,这着实让她觉得奇怪。沈老爷一早就接了商会那边的来信,看了两遍,也无心留意儿子,说道,“今年各州大雨,恐多地有涝灾,府衙派人去了商会,想让我们捐些银子修筑河堤。”

沈夫人说道,“修河堤?这是好事,给子孙添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