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家门的花铃往右边看了看,没见沈家大门打开,视线收回时,却见沈来宝就对斜对面。

她愣了愣神,也往他看去。

两人似魔怔遥遥相望,直到葛嬷嬷下了台阶还没瞧见她下来,回头一瞧,又顺着她的视线往潘家看去,见了沈来宝,正要往中间站步,阻隔两人视线。可彼此的注目却让她不忍插手,她知道,自家小姐欢喜着沈家少爷呢。

方才一说沈家少爷来提亲,连做奶娘的都没见她这样高兴过。下一刻夫人说她爹给婉拒了,她又似掉落万丈深渊,连夫人都慌了。

大起大落,神情落寞,让她此时不忍往中间拦那一刀。

花铃和他看了许久,忽然不知要如何跟他说今日的事。

突然那男子缓缓朝她偏正了身体,目光坚定,唇角微扬,对她笑着。

这一笑顿时化了她全部疑虑和愧疚,原本阴沉的心也瞬间明亮起来,他没有要放弃,没有要离开。明年开春,他会如约而至。

花铃抿唇一笑,回以他同样笑颜。

第85章 灵隐寺变

虽然花家没有同意这门亲事,但也不算是完全拒绝,沈来宝并没有气馁。他总觉得花爹对他还有所疑虑,具体是什么,他也想不通,是还不能放心把小花交给他么?

应当不是完全不同意,否则不会还留给他希望。之前花家拒绝那些说媒的人,拒绝便是拒绝,从来不会给任何希望,对他算是破例了。

沈来宝将近午时到了晚归楼,问了花老爷在哪个厢房后,就上楼去找他。

他在门外敲了三声,“花叔叔。”

里面的人开口道,“进来吧。”

沈来宝开门进去,厢房里果真只有他,桌上摆了几样小菜,一壶酒放在一侧,酒杯已空,似还没来得及斟满。而他对面,也放了一个空杯,旁边放的却是个茶壶。

花平生笑道,“坐吧。”见他要坐到他的右手边,他道,“正面的位置是留给你的。”

沈来宝看那茶杯,“可是这…”他恍然,“花叔叔猜到我会来?”

“嗯。”花平生拿了茶壶给他倒茶水,“你婶婶不喜欢我喝酒,但我又戒不了,所以隔几日就会来喝几杯解馋。”

沈来宝笑道,“花叔叔对花婶婶一向很好。”

花平生笑了笑,又道,“你为何而来,我也知道,只是话还是昨日那句,明年开春再来吧,今年一如既往,可好?”

这语气全然没有长辈对小辈的严厉,甚至有商量的意思。沈来宝知道他作风向来开明,不同于其他人,“那我能冒昧地问,为什么非要是明年么?”

花平生不动声色道,“算命的说我们家今年不宜办喜事。”

“…”这个理由正经八百的说出来,沈来宝差点就信了!可这是花平生,他儿时练字的恩师,还是邻居,他迷不迷信,他多少知道,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就斩断年轻人的红线。

花平生又喝了一杯酒,“我曾教过你习字,算你半个老师,你不会不知道我的脾气,我说了明年,就得明年。你若真对铃铃有意,也不会在乎多等半年。”

“我可以等,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非要等。”沈来宝说道,“如果不知缘由乖乖听从,那才是真的不在乎心仪的人。”

花平生笑道,“倔脾气,跟铃铃一样。”

沈来宝微顿,“她也问过缘由?”

“问过,我这个女儿,不似外表柔弱,遇事不问个明白,是不会死心的。”

提及花铃,沈来宝不由笑笑,“嗯。”

花平生抬了抬眼,见他不掩饰半分对他女儿的好感,也笑了笑,“十五岁还小,等明年吧,再长一岁。”

沈来宝明白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再问,只怕对方会觉得烦。

今日一见也不是没有结果,结果便是花平生还是默许他明年再来求娶的,似乎是要他再等半年,半年过后,便能将女儿嫁给他。

他并不理解其中缘由,可他如今能做的,除了等,就是一如既往地对小花好了,只是见面依旧不会太方便。

花平生将一壶酒喝完,才去楼下结账,下楼梯时他又顿步,回头说道,“你会不会堆雪人?”

外面日头正灼烧大地,滚滚热浪从楼上可见,沈来宝被问得一脸莫名,“会。”

花平生笑道,“那今年下初雪时,你便在门口堆个雪人吧,和铃铃堆的一模一样的,有手有脚。”

说罢,他就走了,留下满脑子问号的沈来宝。

堆雪人?他一心奉为未来岳父的人什么都不考验,偏偏是让他堆个雪人?还堆个有手有脚的…

沈来宝是越来越不懂花老爷的想法了,四肢健全的雪人,可不是…一般的难看。

八月一至,天气就完全凉快下来,廖氏一早就收到了长子家书,看了一遍,也不知是开心好还是不开心得好。

花平生见她不念信,又看一遍,说道,“是续儿来信了?”

“嗯。”廖氏说道,“中秋回来,但没说琴琴回不回。”她想说些难听的话,可说不出口。又想说些小心眼的话,又觉没用,还伤身。最后什么也没说,将信给了他瞧。

花平生过了一回,就将信收好,“顺其自然吧。”

廖氏禁不住轻笑,“这还不够‘顺’着他们么?”她叹道,“我是不指望他们能让我安心了,朗儿也是,成天去校场军营,都要娶他手里的剑啊弓啊做夫人了。铃铃…”她顿了顿,“铃铃倒是让我省心。”

花平生笑道,“朗儿他有那决心从军,也不是坏事。”

廖氏摇摇头,“危险。”

“若谁都说危险,那就没人保家卫国了。”

“你是心怀天下的心,我是心系儿子的心,不同的。”

花平生笑笑,“我明白。”

明白是明白,可是决定权还是在儿子手上,他也并不想太过干涉。

午时一过,秋风乍起,吹得潘家满院飘香。

八月桂花遍地开,潘家本来是没种桂花的,当初朱家栽种了一株,后来潘家搬入清扫时,遗漏了藏在假山的一株小苗。后来开了花,盘子闻香前去,见它夹缝生长,向来不爱花的他就网开一面,让它活了下来。

哪想桂花树一年比一年长得茂盛,还分了枝,开得满树黄花。

这会香味都飘进盘子房间里了,他闻得冲鼻,转身的动作一大,便惊得旁边的人心惊胆战。

谭心的伤用了足足一个月才恢复,但也不能蹦蹦跳跳,否则骨头还得再折断几次。她当时以为盘子会杀了她,每日惶恐不安,她让老婆子送信回家求救,让他们接她回去,可老婆子一去不回,她相信她是被杀了。

盘子又翻了个身,似乎睡得很不安稳,正面相对,睡梦中的容颜十分安静,不见丝毫戾气。

谭心却觉得他是沉睡的老虎。

明明长得这样好看,可眉眼间却泛着浓郁杀气,让她整日不安。他多看她几眼,她都要发抖。

她再一次后悔当初不该招惹他。

忽然,那原本闭着的眼睁开,盘子直勾勾看着她,挑眉,“你怎么又爬了我的床。”

这话说得难听,像是将她比肩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谭心却不敢顶嘴,“你、你是我的丈夫,你夜里不同我睡,别人知道要说闲话的,可午睡总得一起。”

盘子笑了笑,“潘家的风声一句都不会外传,当然,如果你派个老婆子去通风报信,倒是会外传的。”

谭心心头猛地咯噔,额上已经有冷汗渗出。

“放心吧,我也没杀她。你陪嫁的人里我只留下她,也是因为她嘴巴严实,还怕死,不会乱说话。我让人送她回乡下老家安度晚年了,但她要送出去的信,我也给烧了,你要安分点,知道吗?”

谭心这回连背上都冒了冷汗,他说是送回乡下了,可谁知道他是不是杀了那老婆子!

盘子眼睛微合,淡声,“下去,你再进我的房间,我就再折了你的脚。”

谭心又怕又惊,她以为他就算再怎么不是个男人,可总会她的殷勤有所改观,不至于这样薄待他。毕竟他也不喜欢男人,那总该喜欢女人的。

盘子没听见她离去的声音,又睁眼看她,“还不走?”

谭心颤声,“我错了,我不会再做糊涂事,我会安心侍奉您的。”

“哦?所以?”

“所以您不必处处防着我,让人看着我。也不要…总是一副随时要将我杀了的模样。”

盘子蓦地笑笑,“倒是变乖了。你不闯祸,我就留着你,就这么简单,滚吧,我要午歇了。”

谭心再一次死心了,她从房里出来,满心怒火却无处发泄,最后在心里怒骂道——“死太监!”

屋里桂花飘香,香味愈发浓烈。盘子摸了摸鼻尖,太呛鼻子了。他躺了许久,越发觉得无聊。他以为这个月能喝沈花两家喜酒的,快的话明年他还能追着他们家的孩子跑。

窗外一声鸟鸣,悠长而悦耳。他缓缓坐起身,然后就看见窗户那跳进个人来了。

最近没怎么闹腾的盘子要找自己去灵隐寺,还说是要找老方丈问禅。沈来宝对此深感狐疑,总觉得盘子又在计划着什么。毕竟盘子是那种不敬鬼神,敢闹东海揍玉帝的人。

咦,根本就是孙猴子。

屡屡“吃亏”的沈来宝这次学乖了,先找了花朗问花铃最近可有什么事。

花朗说道,“没啊,偶尔出门买点东西,就是同你见面的次数少了。”

已经化身为牛郎织女的沈来宝和小花对此也感无奈,花家长辈好似在考验他的耐心,所以还是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两人往来的次数。

沈来宝猜想这次盘子谋划的事应该跟小花无关,但他还是没有办法相信这是他一时兴起。

花朗倒是想去问禅,沈来宝便答应了,到了八月初六,就一同乘车前去。

灵隐寺坐落在灵隐山上,灵隐山比一般的山要高,别的寺庙多在半山,但灵隐寺却接近峰顶。虽然铺了万台石阶,但路途漫漫,却让人爬得疲累。只是它名声大,来这里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沈来宝以前曾陪同他母亲前来烧香祈福过,那年身体还不硬朗,爬到山顶差点没累瘫。这次健步如飞,爬得毫无压力。

他爬了一半,便道,“这次来的人好像比以前多。”

盘子微微一笑,“因为今天寺庙开斋,就一天,所以大多是来吃斋饭的人。”

沈来宝点点头,可一瞧他笑的神情不对,心里又觉奇怪了。

“爬慢一些,我要累垮了。”

“可是去晚了就没位置了,那我爬快一些,给你们占位置好不好?”

“好好好,你快去。”

“那我走了,尹姐姐你们可以慢一些。”

声音脆如铜铃,充满朝气。沈来宝微顿,转身看向后面,那提裙而上,快如疾风的姑娘,可不就是花铃。

他忽然明白过来,转而看向盘子,盘子果真又笑得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抓了花朗就往上继续走,不等他了。

他便回头等花铃,等她上来,和她一起爬上去,还可以趁着人多,和她好好说话。

花铃埋头直爬,一阶一阶认真走着。走到沈来宝旁边,他已要喊她,却见她“呼呼呼”地如风飞过。

“小…”沈来宝苦笑,在她身后喊道,“小花。”

不但是花铃猛地一顿,那上下的人也纷纷往沈来宝看去。可沈来宝眼里却只有花铃,旁人的灼灼视线半分都不入他眼中。他微微对她笑着,提步而上,穿过往来人群,往她走去。

花铃愣了愣,等他快到面前,才把紧抓在手里方便走路的裙子松开,快速地抹了抹,可是褶子还隐隐留痕。她顿生懊恼,难看,真难看。

转眼沈来宝已经到了她跟前,差她一个台阶,可个头却还比她高一些。她转着明眸看他,姐妹们陆续从她身边过去,纷纷笑道,“我们去给你占位,哦不对,是给你们两个人占位。”

花铃忍不住红了脸,催她们快走。

几个姑娘又打趣道,“好好好,我们走,不打搅你们。”

花铃的脸更是红如胭脂,等她们一走,瞧着沈来宝,脸还是红扑扑的,这才唤声,“来宝哥哥。”

第86章 风云突变

花铃又道,“你怎么跑这来了,你一向都不爱烧香拜佛的,跟我爹一样。”

“盘子说想来玩,我就跟着来了,谁想…”

提及盘子,两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了。花铃说道,“盘子哥哥本事通天,竟然知道我今日约了姐妹来这。”

潘家的护卫消息神通广大沈来宝是知道的,只是不知留意她的举动是盘子刻意为之,还是不经意得知。

想来,应当是在上回谭心陷害她之后,否则之前谭心闹出那件事来,他怎么会不是第一时间知道。

两人结伴而上,悠长山道也变得不那样遥不可及。

走到灵隐寺,果然已经没有他们的位置了。似乎是因为上一回占的空位太多,真正早早爬上来的人却没了位置,因此这次主持不许占空位,以至于两人无位可坐。

花朗本来想出来换妹妹进去,出来一瞧,就见两人坐在寺庙门前说话,也不知在说什么,时而见笑。他正要过去,就被盘子抓住了手,“你是笨蛋吗?他们聊得多好,非要把他们往人堆里塞,到时候哪里敢自在说话。”

“可不吃饭会肚子饿。”

盘子差点没骂他,有情饮水饱他是没听过么?他说道,“他们已经很饱了。”

花朗皱眉,哪里吃过了,什么时候?他还想过去,就被盘子拽了进去,不许他再出来捣乱。

今日来这里的不完全是来吃斋饭的,还有前来上香的人。花铃也去上了香,趁着沈来宝去捐香火钱,便求了支签。问的是姻缘,得了上上签,心中更是欢喜。

沈来宝回来见她拿着签文欢喜,笑道,“求了什么?”

花铃转了转眼,正要寻个说辞,那先生就笑道,“姻缘。”

沈来宝笑了笑,花铃轻轻瞪了瞪眼,低头把签文折好放进袋子里。末了又瞧见他的腰上挂着的香囊,问道,“里头还装着那个碎核桃?”

“嗯。”

“香囊都脏了,上面的花儿都脱了线头,改天我给你绣一个。”

花铃以为他不懂姑娘送钱袋是什么意思,说得自然大方,可沈来宝知道,只因他从少年郎开始,便有姑娘朝他扔纸笺,写首诗,写句情话,胆子大的,也会亲手绣了香囊送他。

可他都让阿五还了回去,如今听见她要送给自己,沈来宝心里已觉欢愉,“绣吧,你绣好了我就立刻换。”

这会那些吃斋饭的已经出来,花铃也瞧见自己的姐妹们了,就同他说道,“现在不好跟你多待的,我去找她们了,免得又笑话我。”

沈来宝点点头,看着她过去。不过片刻花朗和盘子也出来了,在那和尹姑娘她们说话。

花铃上前就道,“斋菜好吃吗?”

一人抿唇笑道,“好吃,可再好吃,也没你吃得好。”

话落,几人就笑作一团。可沈来宝不在这,花铃的脸一点也不会红,哼声,“再打趣我,我就告诉我哥哥和盘子哥哥你们有多重。”

两个少年郎都生得俊气,就算没有男女之情,可也终归是英姿飒爽的男子,姑娘们都害羞着,一听就要捂她的嘴。

花铃笑笑,也不吓唬她们了,说道,“我想去装一壶灵泉水,你们谁陪我去?”

几人一听就摆手,“那地方又远又多蚊虫,我们刚吃饱,走不动。”

“你们呀,就是懒,怕蚊子咬你们。”

“对呀,就是懒。”

花铃无法,决定自己去。走了几步盘子追了上来,“那灵泉是做什么用的?”

“听说拿回去熬药,药效会如灵丹,我娘的膝盖一到下雨天就酸软,我想接一筒回去给她熬药。”

盘子嗤笑,“骗人的。”

花铃偏头瞧他,盘子正色,“也有例外,你娘肯定是那个例外。”一会他又道,“真的很灵?”

“好像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