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没有他的小花。

就算是有,也只是复制品。

花铃见他神游,扯了扯他的袖子,“来宝哥哥。”

沈来宝回神,对她笑笑,笑得花铃莫名,莫名却又安心。那几天她都忘了自己是什么熬过来的,她甚至还想,他要是死了,她也不活。可她要是死了,爹娘要怎么办,所以还是得活着,最后大概会忧思而死吧。

什么奇奇怪怪的念头都想过的她此时见他没有一点异样地站在面前,花铃又想哭了,最近她怎么这么能哭,一点也不好,都要成哭包了。

两人迎面相对,下人偶尔探头瞧看,只觉空荡荡的大堂上,独有两人身影,异常美妙,都不愿进去打搅了。

院子突然有声,下人抬头看去,就见了自家冷冰冰的大少爷和冷冰冰的大少奶奶,急忙上前迎他们,“少爷,少夫人。”

花续见家中安静得异常,又隐约看见大堂上有人,问道,“谁来了?”

“隔壁沈家少爷。”

花续听见沈来宝亲自来了,那他是痊愈了,心下一瞬为他高兴,轻轻点头。再看旁人,秦琴的神采已然不同。他微微一顿,说道,“今天你不用再去佛堂为他祈福了。”

秦琴面色一僵,没有看他,原来这几日她去佛堂的事他都知道。

两人快进大堂,沈来宝和花铃也察觉到有人过来,已经站得远了一些。见了来人,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花铃先开了口唤两人,缓了缓气氛,还想多说些什么,花续就道,“我们先回房。”

他对沈来宝点了点头,就进里头去了。看得花铃拧眉,就算有芥蒂,可是这几天他的消息大哥也没少听,总该问候两句的。视线未收回,就见跟在大哥后面的秦琴目光已落在沈来宝身上。

她眉头顿时拧得更紧,一步上前,就将她的视线挡住了。直面相看,不愿她多想,多看,又生了不该生的念头。

她的眼神太过坚定又有抗拒,秦琴微顿,缓缓收回视线。

待他们走了,花铃也没挪开步子,直到沈来宝在背后摸摸她的脑袋,她才回头。

“进去吧,我也得回去了,否则祖母他们又得担心。”

“嗯。”花铃想了想,又道,“来宝哥哥,找个日子,约我大哥大嫂他们一起喝个茶吧。就我们四个人。”

该说的说清楚,该断的念想也早点断了,不要再让任何人不舒服。她一点也不想以后真嫁进沈家,成了一家人,她的丈夫要被她的嫂子这么瞧看,这么记挂。

沈来宝应了声,只是他觉得,这种事就算摊开说,也并不会有多大改变。他该问清楚的,是为何秦琴对他有执念。

那种执念,似乎并没有半点喜欢。

只是单纯的执念,所以他也很在意,她到底在执着什么。

这个问题花续同样想过,所以他再三忍让,只是近日她为他祈福的勤快模样着实让他不悦,方才的直视也让他接近爆发。如今他进门已有小片刻,她却才缓缓入内,看了她许久,却不见解释,他才终于说道,“你应该知道,铃铃和沈来宝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我们迟早会是一家人,你难道要我每日看着你对我的妹夫含情脉脉?让别人知道了,别人会怎么想?铃铃又该怎么办?”

秦琴心思顿时又乱,坐在对面桌前半晌不语,“我明白。”

“你不明白!”花续忍气,“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你既然答应嫁我,为什么不能放下心来跟我过日子。你这个模样,我难受就罢了,爹娘也早有怨言,琴琴,我知道你不是真心嫁我,只是都这么久了,你该放下了,你和沈来宝的情谊,是比不过铃铃的,他也根本不会对你动心,你何必执着。”

听见她不如花铃,秦琴不由一笑,无奈又有嫌恶,“我是不如你的妹妹,我只恨没有早点知道他有那个核桃。”

“什么?”

“没什么。”

花续忍得已快没了君子之风,“你什么话都不跟我说,是不是我待你还不够好?核桃核桃,我也有个核桃。你要,我去给你买一屋子回来!”

秦琴摇头,核桃只有一个,就算是堆满整个明州,她也只认那一个,“你对我很好。”知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要什么,她只想看见沈来宝,好像看见他就能忘了上一辈子全部不好的事。她知道她该收心跟花续过日子,她甚至想过,如果上辈子救她的人是花续那该多好,她就不用想了。

对,她不是喜欢沈来宝,她只是想要那种安心感,被折磨了二十几年,唯一一次得到的安心。

安心到连丧女之痛都能暂时忘掉,那种痛是撕心裂肺的,现在想起,也觉得撕心裂肺。

花续见她又是如此,每次说的话一多,就神游去了,根本不再听他说话。

他也瞬间默然,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准备出门。天寒地冻,久未回明州的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人喝酒。他刚起身,忽然就被她拉住了衣袖,他稍稍偏头,秦琴怔神看他,“和离吧。”

花续愣神,末了露了厌烦之色,“和离了,你就能光明正大地去见沈来宝了,是么?”

秦琴没有否认,又道,“我也不想再让你为难。”

花续禁不住冷笑,“这句话还是收着吧,你何时为我着想过。”

他拂袖而去,不再听她说话。出了房门,倒有些清醒了。

从来没提过和离的她竟然提出和离,她的心是收不回来了。她的心收不回来,他的心也放不下。为何执着秦琴,或许也有沈来宝的缘故。

女子有嫉妒心,男子也有,甚至可能更甚。

而且如果真的和离,她就会留在明州,还会常出现在沈来宝面前,那到时候铃铃怎么办?

倒不如继续这么过下去,他至少能将她带离明州。

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心甘情愿走?

对,孩子,得有个孩子,或许有了两人的孩子,她就会收心了。爹娘那里也能有个交代,对花家列祖列宗也有个交代。

他顿住步子,看看天色,又转身回房。

第97章 爆竹声中

一入腊月,家家户户要做的事就好像只有准备过年了。

沈来宝的病因来势汹汹又来得奇怪,长辈都觉得是有煞气,于是请了个道士做法,遵从道士的做法将家里上下贴满黄符,沈来宝一开门,就被黄符扑了满脸,门前柱子上,还有一道血痕,据说是特地抹上,辟邪的。

他瞧了半天也没看出那符文是什么,难怪总说鬼画符鬼画符。

从沈家大门出来,马车已经在门前备好。他往旁边大门看了一眼,还不见开,便驾车先去约好的地方。

昨日花铃约了花续和秦琴一起去喝茶,想在两人婚事定下来之前,好好的将话说开,免得日后尴尬。

花铃主动提出这种解决的办法,让沈来宝非常意外。后来一想,这样现代人的做法,其实也是受花平生的影响吧。

他到了酒楼,他们果然还没有到,便让小二先沏壶茶,准备好点心,等会人来了,就能立刻上桌。他怕聊得尴尬,准备点吃的过渡过渡,倒也好。

约莫过了两刻,都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还没有看见人。他心里已经有点猜想了,他们应该是不会来的。

又过小片刻,门外传来敲门声,在外头的阿五说道,“少爷,花家姑娘来了。”

沈来宝起身去开门,只见了她,不见旁边有人,他摸顺她额前略微卷起的一缕发,问道,“他们不肯来?”

花铃点头,“我嫂子不肯来,大哥倒是想的。”

末了她看了一眼阿五,阿五立刻背身捂住耳朵。花铃才低声道,“她许是怕你将话说明白。”

话说开了,再这样下去,就有诸多麻烦。倒不如拖着,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沈来宝一开始也料到了这个结局,没有太意外,“我点了几样你喜欢吃的果点和早点,进来吧,我让小二端来。”

花铃见他出来,偏身让自己进去,她偏头问道,“那你呢?”

沈来宝笑道,“我去楼下吃,你慢慢吃,我等你。”

花铃点点头,这才进了里头。沈来宝等她坐下,才去楼下用早饭。

用过早饭,两人一起走了一段路,也并不长,还没走完一条街,沈来宝就道,“快上马车吧。”

花铃抬眼瞧他,“你赶我走呀?”

沈来宝叹道,“我哪里敢,我可不想以后跪搓板。”

“跪搓板是什么?”

沈来宝忽然想到这种词花平生身为一个男人是绝对不会教他女儿的,那他又怎么能自爆!他摇头,“没什么。”

奈何花铃好奇心颇盛,追问道,“跪搓衣板是什么?”

无论她怎么问,沈来宝就是不说。花铃多问几遍,拆字合字,结合前后句,转了转眼,“难道是犯了事,罚你跪那个搓衣板?”

沈来宝心头咯噔咯噔着,“不是!”

见他脸色一变,便知自己猜对的花铃噗嗤一笑,万分得意。沈来宝只好坦诚道,“小花,那样很伤自尊的,你不要学坏,乖。”

“那你以后不要欺负我。”

沈来宝无奈道,“是你不要欺负我。”

花铃忍笑,就是见不得他这么耍赖。她哪里能让他跪搓衣板,也只有他愿意跪的时候,才会跪的。

不过说了几句,就真快要走完这条街了。花铃不舍,上车时还多看他几眼,快放下车帘时又道,“来宝哥哥,今年我们还能一起放烟火么?”

沈来宝点头,“我会约多一些人。”

花铃嫣然,这才放下车帘。等车轱辘开始滚动,她又从小窗看去。果真,又见他往她这里看。人在车上,不至于整个人都在行人眼里,胆子也大了许多,就这么看着他。

看得沈来宝都觉心跳得厉害了。

果然是…他的霸道总裁小花。

小年刚过,再有几日就年三十了。本该欢天喜地的日子,沈家夫妇却从昨晚开始忧愁。

只因昨夜儿子突然说要请媒婆再去一趟花家,着实让两人不安。只是儿子决意要这么做,就由他去了。

但脸总不能丢上三回,所以早早等他过来。

沈来宝刚到大堂就看见爹娘了,问了安,沈老爷就道,“阿五刚出去请媒婆了。来宝啊…”他迟疑片刻,才道,“爹知道你喜欢花铃,可是我们沈家也是大户人家,要是再被拒,你答应爹,就不要娶花家千金,别一根筋。”

沈夫人也苦口婆心劝了起来,“我们的脸面已老,丢了就丢了,可你年纪还轻,还要跟你叔叔伯伯们做生意的,生意场上酒一喝多,什么话都会乱说,难保他们喝高了不会笑话你。”

沈来宝笑道,“不会的,先让媒婆过去吧。”

儿子已经决定这么做,两老也没有办法。一会媒婆过来,沈夫人还提前先塞了好多银子给她,让她好好说话,耐心些,缠得紧些。花家要什么,都许诺给他们,重点是花铃能做沈家媳妇。

媒婆得了丰厚赏银,自然是卯足了劲,到了花家客客气气将话一说,不见女方爹娘点头,倒还不太急——如果媒婆登门一口就答应,那未来的新娘子就不值钱了。

在结成过上百桩姻缘的她眼里,婚姻也是种买卖。嫁女儿又叫做卖女儿,这卖字,讲究的当然是聘礼多少。

她得了沈夫人的话,将聘礼往最大的数上说。可还没见两人有半点同意的意思,这才着急起来。

廖氏心里也急,可她再急也不能立即答应。花平生想的倒简单——让他把这杯茶喝完,就可以点头了。

媒婆越说越急,比以往任何一桩婚事都急,说成了,沈家给的赏金定会丰厚的。说没了,可就不是一只到嘴的鸭子飞了,是一群,一群!

花平生好不容易喝完了茶,耳朵也快生茧子了。正当媒婆觉得无望沮丧时,突然听他说道,“好。”

媒婆眨巴了眼,赶紧摸了摸耳朵,“花老爷说什么?”

花平生笑道,“我说好,只是现在快要过年了,我也不想女儿嫁得仓促,所以婚期要约在年后,等对好了八字,再寻先生挑个好日子吧。”

媒婆差点哭出来,“好好好,那我这就回去告诉沈家一声。”

说罢她生怕他们反悔,拔腿就去沈家道喜。看得花平生直笑,笑得廖氏颇觉他奇怪,可看着看着,自己也笑了起来,末了叹道,“就剩朗儿了。”

花平生说道,“身在军营,看见的都是汉子,哪家男丁在军营的都是成婚晚的,你也不用担心有人说闲话铃铃比他成婚早。”

廖氏摇头,“约定成俗,我也不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朗儿那个愣小子,去了一趟军营回来,会更愣。”

花平生颇觉有道理,可担心有何用,成亲这种事他也没有办法押着他办。

沈花两家要结成亲家的事飞快传遍了整条小巷,沈来宝本来想的是年后这件事才会开始办,谁想寻了个先生一算,良辰吉日是在正月十七,如此一来,时间就变得紧迫了。

这个日子合两人生辰八字,又对夫妻姻缘极好,两边长辈一拍即合,就各自忙活两人的婚事去了。

沈家人多,沈夫人办事又稳妥,虽然时间有些紧张,可事事吩咐下去,也是有条不紊。

只是如此一来,沈来宝就不能跟花铃见面了。而且还要毁约——没办法带她去放烟火。

他想来想去,干脆买了两箱的烟火,送去花家。

阿五送到花家,花家夫妇正好在,廖氏便问,“这是沈来宝送给铃铃的?”

阿五正经八百答道,“不,是送给花老爷的。”

“…”廖氏不由一笑,这孩子,就算他明着要送给她女儿,也没人会说什么。定了亲除了不能见面,其他事倒是放宽了许多的。不过也是谨慎,她倒是欢喜,“那就送到我房里去吧,等会给孩子们分一分。”

说是分,可还是全让花铃抬走了。

等过年时,家里来了小豆丁窜门,花铃就将它们搬出来,给他们放。她就坐在边上瞧,看着热闹,可心里还是觉得冷清的。

去年的时候,还有二哥,有盘子,还有尹姐姐,今年二哥没回来团年,盘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尹姐姐也嫁人了在夫家过。

只剩下沈来宝在隔壁,却也因为两人定了亲事,不能相见。

花铃看了一会,突然来了兴致,拿了几支烟火炮仗就跑去后院。寻了那堵和沈家相邻的墙,算了下应当就是在沈来宝住所附近。她蹲身把烟火插在地上,随即点燃。

烟火噼里啪啦冲天而上,散开在两墙之上。

见了一天亲戚刚回房里的沈来宝蓦地一惊,片刻下人就在门口说道,“是隔壁有人在墙边放炮仗。”

沈来宝应了声,洗了脸正在擦拭,突然想到了什么。丢了毛巾就往墙边走,他总觉得,是花铃在放炮仗。那边是花家深院,一般都是不会让人进去的。

花铃没想到这支烟火动静这么大,捂着耳朵蹲在一旁僵了片刻,才又颠着手去点另一支,可手一哆嗦,没点着。她又拿着香火去点,又没点着。

墙上忽然传来笑音,“我以为是谁家的熊孩子,要炸我家的墙。”

花铃抬头看去,就见沈来宝蹲在那快过墙的桃树枝杈上,低头看着她笑。她垫脚递了根烟火给他,并不说话。

沈来宝俯身接过,“我听见你前院有炮仗声了,以为你也在那,怎么跑这来了?”

花铃反问道,“来宝哥哥想不明白吗?”

沈来宝笑笑,“想不明白。”

花铃抿了抿唇,“那你好好想吧。你真不将我当姑娘呀,脸皮薄着呢。”

沈来宝又笑笑,真想跳下去,捏捏她的脸,“小花,香火递给我。”

花铃又垫脚递给他,沈来宝接过,点了烟火。烟火瞬间向天冲去,在夜空中炸开一朵炫丽大花,映得两家通亮。可响声也炸裂开来,引得花家下人往这边跑来瞧看。

她有些恼,好不容易跟他见上面,可一个烟火好似狼烟,都将人引来了。她冲他摆摆手,“来宝哥哥快下去,小心点,不要摔着。”

“我还留了一箱烟火,等你嫁过来,一起放。”

花铃又急又觉好笑,“哪里有人过了元宵还放烟火的。”

沈来宝笑道,“我。年前承诺的话,总要兑现的。”

花铃微顿,抬头看着认真说这话的人,心有暖阳,轻轻点头,“嗯。”

沈来宝又多看了她几眼,直至看到廊道那边有人跑来,他才从树上下来。手里还拿着有火药余味的烟火棒子,回到房里,他还舍不得丢了。

过完年,沈花两家长辈就完全投入到两个孩子的婚事中去了,忙前忙后,比过年更要欢天喜地。

正月十七,花家有女出嫁,嫁的,是隔壁沈家儿郎。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第98章 沈花喜事

沈家娶媳,花家嫁女,都是明州有头有脸的人家,又因沈来宝在这里实在算是“大龄男青年”,前缀还有“优质”二字,多少人家的好姑娘都拒了,别人正等着他到底会娶什么姑娘,一听,是花家千金,这下通通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唯有一个大写的“配”字。

倒是花家将女儿嫁给沈家,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只因花家祖上是出过翰林的,后代也都是文雅儒商。花家挑女婿也是千挑万选,谁想竟挑了个富贾之家,这着实跟花家素来的形象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