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家联姻看着奇怪,可见过新郎官的人,都觉得他配得起花家千金,全然没有商人的粗鄙,甚至是彬彬有礼,举手投足尽是富贵之气。

沈来宝被众人簇拥入洞房时闹声震天,守房的丫鬟都觉得他们要将房子拆了。可这才叫闹洞房,就是得热热闹闹的才好。

房内佳人凤冠霞帔,虽然衣服上的绣工可见精致,但是并无人细看。只是觉得新娘子身材娇俏,一眼看去,便被人吸引了,而不是嫁衣。

那不曾见过她的沈家远亲婶婶们,心中已啧啧称赞那盖头下的脸定是娇艳好看。也对,新娘的母亲犹见风姿,新娘父亲也是中年美男子一个,那生的女儿,又怎会差劲。

花铃听见门外喧闹声,不由将手中帕子抓好,凤冠垂落的珍珠珠帘外还有一层红盖头,将她的视线都阻隔了。直到有人走近,才能从下面看见一双黑面白底靴子。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旁人笑道,“快拿喜秤挑了这红帘,让我们也看看新娘子。”

沈来宝笑笑,他倒真不想让他们看见花铃的模样,至少不是今晚。奈何闹洞房是风俗,当着面掀起那红盖头,也是费做不可的事。

喜娘已经递了托盘过来,他拿起上面系着红绸的喜秤,小心从盖头侧面穿插而过,这才缓缓撩起。

圆润而白净的下巴先落入众人眼中,随后便是一抹红唇,娇艳欲滴,是沈来宝都不曾见过的红艳。

盖头再往上挑,就见了扑了胭脂的面颊,红润娇俏。继续往上,终于见了花铃的明眸。

她轻轻抬了抬睫毛,快速地偷看了她的新郎官一眼,见到他眼底闪过的惊艳,顿觉心满意足。片刻却见他背后站满了人,满屋子的人都在瞧她。饶是她脸皮厚有三尺,也禁不住红了脸,抿唇低头。

这一低头,更显娇羞,沈来宝蓦地笑了笑,旁人也都哄笑起来,“哎呀,新娘子害羞了。”

说罢,就将新郎官押到花铃一旁,非要他们贴身而坐。

“好了好了,先别闹,快点喝交杯酒吧。”

——喝完了才能好好闹啊!

沈来宝和花铃瞧着满屋人殷切的眼神,已然猜到后半句会是什么。

喜娘得了沈夫人吩咐,知道沈家少爷沾酒即醉,所以将他的酒换成了与酒色无异的茶水,端了给两人,两人侧身对坐,这才完全将对方看清。

明明熟悉到连对方眼睫毛也知道是几根的人,对面而坐,竟还是一瞬脸红心跳。等两手交缠,都能觉察到对方的胳膊僵硬。也不知道是谁推了他们一把,额头瞬间磕碰在一起。

花铃低声倒抽一口冷气,不过片刻脑袋就被人揉了揉,还跟她低语,“不疼不疼。”

屋里立刻又哄堂大笑,学着沈来宝的语气念道,“不疼不疼,新娘子不疼!”

花铃羞得头都要抬不起来了,来宝哥哥呀,这个时候可别让他们抓着了,否则非得闹得炸开花不可。

沈来宝到底是男子,刚才在外面敬茶已经被闹了几圈,现在他们再哄闹,他也没关系。

而且结婚,就是结个喜气。

所以不管他们怎么要求怎么闹,只要不过分的,都尽力配合。

花铃心底欢喜,也由着他们闹。

两家亲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也知道疼人,闹了半晌,长辈道了一声“闹好了闹好了,就让他们小两口说会话吧,洞房花烛夜呢。”

众人又是哄笑,这才离开。

被折腾了半宿的沈来宝和花铃同时暗暗松了口气,屋里的热浪一退,两人并肩而坐,一时无话。

不过小片刻,花铃就觉察到旁人有些坐不住。她低声,“不舒服么?”

沈来宝动了动身,“好像坐到了什么硌人的东西。”

花铃抿抿唇角,“我娘和婶婶他们在我床上洒了许多花生百合来着。”

对这些颇为陌生的沈来宝皱眉,“放这些做什么?”

花铃的脸又一红,都闹不清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了。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种话她怎么说得出来,转溜着乌黑大眼看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她都不说。

沈来宝等了一会没能知道答案,底下又实在硌人,伸手撩了被子看,这一看顿时惹得他满眼黑线,花生瓜子百合什么的都快铺满床了。

花铃端坐着,见他用手去扫那些东西,像是要扔了,她睁大了眼,“来宝哥哥你做什么?”

“清理干净,你最怕痒了,等会睡觉你肯定会不舒服的。”

花铃的脸又烫了起来,他真是熟稔得不将她当妻子了呀。她又想到出嫁前娘亲塞给自己的各种图册,心又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全然不知她已经脑补了百张画面的沈来宝见她面色复杂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太过美艳,都要觉得是一副绝美画轴里的人了。他探了探身,鬼使神差地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花铃蓦然回神,又被他亲了一口脸。她深吸一口气,忙捂住脸,“都是胭脂,你吃胭脂呢。”

沈来宝蓦地笑开,“对,就是吃胭脂。”

花铃双眸睁圆,“不许吃,否则我就把你吃了。”

说完,就见他笑开了,连花铃都不知道这话哪里好笑。只是他就在旁边笑,她还不用躲着。她看着看着,俯身向前。沈来宝正弯身拾着花生,等偏头看去,花铃已经近在眼前。

他张手要抱她,谁想她却没回搂住他,而是直接往他身上压来,双手抵在他的肩头上,就这么…把他扑倒了!

花铃头上的步摇叮当作响,伴着手腕和脚腕上的金饰叮叮叮落下,奏出曼妙声响。

沈来宝忽然明白什么叫做醉在美人怀。

他静静躺着,看着他的小花,一颦一笑,闭眼都能描绘的姑娘。

花铃伏在他的胸腔上,脸贴着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听了许久,才觉得真实。

确定他真的成了她的丈夫,花铃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往他脖子上亲了一口。可姿势不对,只好又往上磨去,磨得沈来宝这里那里都僵了。

花铃低头看着他,四目相对,满眼的对方。她头一点,就在他唇上留了一抹唇印。

沈来宝伸手摸她的发,动得金饰又响。花铃不愿别的声音来打碎这安宁,肃色,“来宝哥哥你不要动。”

“…哦。”沈来宝长长一声叹息,这…不对呀。他是不是该拿回主动权,难道等会要让小花把自己的衣服给剥了?

万一小花觉得他不够男人怎么办?

他是不是让她见见自己其实是个有八块腹肌的人?

哦不对,就算是小花把他剥了,也是能看见的。

“唔。”花铃趴回他宽厚的胸膛上,不动了。

沈来宝微微抬身,“怎么了小花?”

“好累。”

“…”

“还饿。”

“…”所以她刚才乱动什么!就该把这种费力气的活交给他!他叹道,“起来吧,先去吃点东西。”

“不能吃…吃了腰带会崩开的。”

沈来宝几乎是瞬间笑开,笑得花铃也忍俊不禁,抬手捶了他一拳,“不许笑,我被嬷嬷她们勒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快解了吧,去吃点东西,再烫个脚,夜里睡得舒服些。”

舒服舒服,他就光知道让自己睡觉睡觉。花铃忽然想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今晚要做什么…不会吧。

她躲进屏风里,解开束缚了一天的腰带,顿觉自己胖了两圈。低头一瞧,应该有点难看。想了想,她又将腰带缠了回去。

可是等会还不是得解开,让他看见的,倒不如先隔着衣服让他先熟悉熟悉,等会就不会被吓着了。

不过其实她也并不胖吧…

她苦恼了许久,屏风外的人也不催她。最后她还是取了下来,但又把新娘服的腰带系得紧了一些,这样应该还好看。

等她出来,就见他打开了门,不知道和外面的人说了什么。

片刻下人就拿了暖炉来,他将几道她喜欢吃的菜放置上面,正给她热菜呢。

她笑了笑坐到桌前,托腮看他亲手热菜。末了指了指他面前的,“我还要那个。”

沈来宝立刻拿了那道菜去热,又问道,“还要哪个?”

“那个。”

沈来宝看去,说道,“你不是不爱吃羊肉么?”

“可你爱吃呀,你就光顾着挑我的。”

沈来宝这才恍然,便追加一碟羊肉片。

菜热好了,两人简单吃了些,都特地克制没吃撑——毕竟是洞房花烛夜。

填饱了肚子,下人进来将东西收拾走。沈来宝也重新出去陪宾客了,再陪一圈,就会回来。花铃便让下人打几盆水进来,好好把脸洗干净了,又擦了下身。

等沈来宝再回来,花铃已经卸了凤冠和浓妆,没了方才的红妆美艳,却是他最熟悉的小花。仍是云容月貌,明眸生花。

花铃从半夜就被拽起来各种梳洗,昨夜又没怎么睡,折腾了一天,着实累了。等他等了半晌,差点睡了过去。这会知道他进来,就等他过来,却又没动静。抬眸一看,就见他杵在那,好像没打算过来。

她眨了眨疲倦的眼,说道,“来宝哥哥,我们睡觉吧。”

“…”他的小花不但把求亲的事办了,还在今晚把主动权给拿了,这怎么得了!

沈来宝三步并作一步,如风上前,握了她的双肩,压入被褥中——

“小花,我们睡觉!”

第99章 新婚燕尔

正月仍旧寒凉,钻进被窝里,人就舍不得出来了。

那大红被褥下探出五根白嫩的脚趾,卷了卷,感知到外面的冷意,又立刻收了回来。

枕边人睡得很沉,花铃已醒了两刻,又不敢乱动,怕吵醒了他。她平时一个人睡,位置偏外。折腾一宿后她要睡外头,就被他抱进了里面,说怕她半夜摔下来。要不是太累太困,她真要好好问问他,她像是那种睡觉不老实的人么。

本以为一个人睡了十余年,会不习惯旁边有人。可意外的…竟觉得还好。

她抱着他的胳膊将脑袋贴着他的肩头,又抬眼看他的侧颜。

男子侧颜俊气安详,梦中也有一股沉稳气质,想到昨晚种种,她又羞红了脸,这下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跟他对视了。

时辰还早,不到给公婆奉茶的时候,花铃就这么静静倚靠着他,等他醒来。

她一整天都在闺房里,花轿上,新房中,除了饿了点,也没怎么动。倒是他,从早招呼亲友,入夜还陪了好几圈。

明明该很累,但昨晚…

花铃的面颊又红扑扑起来,都这么熟悉了,怎么还这么容易脸红,毛病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大概就是两人相对,没羞没臊的时候了。

疲累了一天一夜的沈来宝踹了周公醒来,刚要翻个大身,觉察到枕边有人,才想起他的小花就睡在他一旁。

他蓦地笑笑,只觉梦都没这么美好的。

旁边也有了笑音,“这就是所谓的‘笑醒了’?”

耳边声音悦耳动听,将他一夜疲倦都驱散到天边去了。他缓缓转身,果真看见了她,看样子似乎已经醒了很久,他抬手抚她的脸,“醒了多久了?”

“有一会了。”

“还疼吗?”

花铃抿唇,一会才道,“不要问了,你再问我又要钻被子了。”

沈来宝笑笑,把她捞进怀里。两人只着了薄衣,这一捞顿时紧贴。花铃僵了僵,蓦地抬头看他,“色胚。”

…他这才想起“自己”晨立了,他微微松开,“男子晨起都有的现象,不是色胚。”

花铃这才明白,可转念一想,他对着这样自己就当真没有半点反应了?她难道没有半分魅力?她鼓腮,趴在他身上蹭了蹭,蹭得沈来宝心都痒了。可一会还得敬茶,总不能让外人一瞧就看见他们的疲累模样。

他偏头看看窗户,才刚黎明,天色未明,敬茶还早,还能再躺会。还没回头,下巴就有手摸来。

花铃摸着他下巴上冒尖的青渣子,觉得神奇,“明明昨晚还没的,今天就长了这么多。难怪我舅公说男子三日不刮须,就变成乞丐模样了。”

沈来宝以为她摸一会就收手了,可没想到过了片刻一看,她还是一脸新奇,笑道,“真的这么好玩吗?”

“好奇。”

沈来宝闻声,低头就往她脸上轻轻刮了刮,痒得花铃咯咯直笑,要把他推开,却被他紧紧搂着,无法挣脱。实在是痒得不行,花铃张嘴就往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沈来宝这才松开,“小花猫。”

花铃拍了他胸口一掌,“不许挠我痒痒,我怕。”

沈来宝瘫在床上不动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花铃嫣然一笑,又推推他,“要起床敬茶了。”

“还早,你再躺会。”

“不行,第一天见公婆,要好好梳妆,上个淡妆,精神些,这可耗时辰了。”

沈来宝一手枕在后脑勺上看着她,笑道,“第一天?爹娘都看了你十六年了。”

“这不同,做邻居跟做儿媳是完全不同的。”

说着,她已经坐起身,探身去床前的凳子上拿了里衣来,背身换上。

光洁的背匀称而纤细,还有一点点昨夜未消的红痕。他伸手抚下,花铃微僵,偏头看他,见他若有所思,问道,“怎么了,来宝哥哥。”

沈来宝回神,“邻居变儿媳要不同,那变媳妇,是不是也会有不同?”

“肯定是有不同的。”

“会有哪里不同?”

花铃忽然意识到他要问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她又偏了偏身,“来宝哥哥,你担心我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嗯。”沈来宝起身看她,“这样的你就很好,我喜欢的是隔壁小花,要娶的也是隔壁小花。”

“我哪里会换了个人似的,只是既然嫁进了沈家,有些事还是不能跟做姑娘时那样随性的。”花铃笑道,“可在你面前,我还是那个隔壁小花呀。”

沈来宝点了点头,“你若是在家里有哪里不习惯不舒服的,要跟我说,不要忍着。虽然爹娘是看着你长大的,可是毕竟没有一起住过,他们可能会不喜你的一些行为,你或许也会对他们的所为有异议,所以一定要跟我说,我会尽力在你们之间沟通好,不要彼此不开心。”

花铃顿觉意外,她出嫁前的半个月里,母亲一直在跟她说,到了婆家要三从四德,要以夫为天,孝敬公婆。虽然爹爹听后说了一句“不必”,可她问了好几个已出阁的姐妹,都是这么说的,得忍忍忍,这才是好儿媳,好媳妇。

她有自己的想法,要是真的得忍忍忍,那这婚事也没意义了吧,嫁人,本来不就是件开心事么。

她觉得他不会让她忍的,但她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么清楚。还乐意当这个中间人,为她和公婆的关系疏通好。既顾及了双亲感受,又顾及到了她。

花铃点头笑笑,又往他嘴上亲了一口,“奖你的。”

猝不及防又被主动了一把的沈来宝无奈道,“小花,我要重振夫纲。”

花铃蓦地笑开,睁着俏眼看他,“那你是不要我以后主动亲你了?”

沈来宝想了想,好像这种感觉并不坏,“还是一如既往吧。”

“来宝哥哥乖。”

沈来宝拉住她,“得改口了,小花。”

“那你不要再喊我小花了,像个小姑娘。”

沈来宝笑着看她,“就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