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也是喜欢花续的。

花续见她不答,心头一冷,“琴琴。”

“我跟你走。”秦琴看着他,好似第一次认真看他,“以后你去哪,我也去哪。”

花续愣了愣,本以为她是在说什么胡话,可她眼神已然不同。不再是那样死气沉沉,一如他初见她时,坚韧有神,这才是他当初喜欢她的模样。

他仍有些不敢相信,不知为何她突然转变,“你是认真的?”

“嗯。”秦琴点头,整个人似活了起来。

花续也点点头,他还是不敢轻易信她,期待越多,只怕失望越大,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期待,或许才是最好的。

翌日一早,花续就和秦琴回衙门去了。沈来宝和花铃也来相送,本来花铃还在犹豫要不要让他去,不去的话爹娘肯定要说,毕竟大哥一年也不得空回来一次,就好似二哥,本想回来,可军营不轻易放人,连她成亲都没法回家。那大哥同为朝廷命官,忙起来也不能常回家,所以送行就很有必要了。

沈来宝说道,“无妨,昨天我已经跟秦琴说清楚了。”

“她的脾气太拧,当时说清楚,可能过一晚又改变主意了。”花铃不知他们昨天说了什么,只是依据习惯来猜,秦琴应该不可能被三言两语就说通的。

但愿她能收敛一些,不要让她哥哥难过了。

沈来宝和花铃出门时,花续和秦琴已经站在了马车前。

秦琴看见沈来宝出来,一瞬还有些恍惚,只是眼神不再那样强烈。甚至有些感激,感激他提醒了自己——重来一世,不是为了重蹈覆辙。

沈来宝见了她明亮双眸,这才坚信她已经想通了,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和花铃一起站在花家爹娘一旁与他们道别。

最紧张的莫过于花续,可看见秦琴方才神色,他才终于信了她,当真放下了。

他压抑多年的心似乎也在此时放下,这一次回到衙门,应当能好好过日子了吧。往后逢年过节,也能常回家了。

两人上了马车,廖氏心里其实还算放心,“琴琴跟以前不同了。”

花铃也感觉出来秦琴已经彻底变了,等会回去,她要好好问问沈来宝,昨天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她这才想起来,抱了母亲的手就道,“娘,今天正好是回门的日子,直接让我回家吧,还能一起用个早饭。”

廖氏噗嗤笑开,“还是得按照规矩来的,等会提了礼和来宝一起从正门进来,哪里有这样顺带跟着回娘家的。”

花铃撇撇嘴,“规矩真麻烦。”

“娘这是为了你好。”

“铃铃知道啦。”花铃无法,只好转而抱了沈来宝的胳膊,好好好,先回家,再一起出来,再回娘家。

花续任职的地方离明州颇远,但也是一个富庶之地,任两年通判,到了明年,就能调遣到其他地方去了。到时候如果可以,他想去离家近一些的地方,这样还能常回去。

正想着,秦琴忽然递了水给他。他微微一愣,对这样的她还很陌生,可是哪怕陌生,也比之前好。他总会习惯的,从今日起,一切都会不同了。

他伸手去接茶水,还没抓住盛水的竹筒,突然马一声长啸,十分惊慌。他立即撩了车帘往外看,随后就看见大批山贼装扮的人往这冲来。

他愣了愣,把要探身来看的秦琴往车厢推回,面色沉冷,“不要出来,躲里面。”

秦琴愣神,随后就见他取了车壁上的剑,跳下马车。她伸手要抓住他,却什么都没抓住。

似一眼云烟,随风散了。

倒春寒,比初冬更冷。

下人半夜的时候进屋里点了暖炉,花铃睡到下半夜觉得热,把被子给踢了。沈来宝被她一蹬腿,便醒了过来,可旁人还在酣睡,一点都不知道误伤了旁人。

原来她是这样睡觉不老实的小花…

沈来宝又困又想笑,打了个呵欠转身,把被子提上,给她盖了肚子。

不过片刻花铃又抓住一掀,把他盖的被子也掀走了。沈来宝探身把被子拿回,紧紧锢着她,不老实的小花,以后得找绳子绑着她了。

这下花铃不乱动了,窝在他怀里仍旧睡得香。沈来宝抱着她,又往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这一亲,花铃就醒来了。

“来宝哥哥你偷亲我。”花铃嘀咕一声,没睡醒的声调都带着绵绵糯软,委屈极了。

沈来宝又大方亲了她一口,“现在不是偷亲了。”

花铃顿时笑了笑,“怎么这么无赖。”她伸了个懒腰,“不是你吵醒我的,是到时辰了。”

窗外天色蒙蒙,又快天亮了。沈来宝说道,“再睡一会。”

“昨晚睡得早,现在睡好了。”

虽然是新婚燕尔,可是总得有休息的时候,所以昨晚就睡得特别早,醒得也特别早。

她正想着还得再躺一个时辰,就觉得有手在她背上游离,刮得她哪里都痒。张嘴就咬他胸膛,刚咬一口,就被他反身压下,手已经从腰游了上去,握得她瞬间酥软。

“咚咚。”

门外敲声急切,立刻将两人的兴致都压下了。天还没亮就敲门,这实在是让两人意外,但事情应该很是紧急。

沈来宝翻身下去,不忘给她盖上被子,这才出去。

一开门,门前站着的却是花家下人。

下人开口时,连唇齿都在发抖,“姑爷,我家小姐在吗?”

花铃闻声披了衣服出来,见他面色惨白,心下一沉,忙问道,“怎么了?”

“大少爷他出事了!”

花铃一愣,哥哥大前天才去赴任,出什么事了?

沈来宝眉头一拧,急问,“出什么事了?他现在在哪里?”

下人突然哭出了声,“在家。”

他一哭,花铃就几乎站不住了。花家的下人都是爹娘认真挑选过的,不遇到什么大事绝对不会慌张。

沈来宝扶定她,道了一声“我们就来”,随即关了门,去找她的衣服。

花铃紧咬下唇,极力镇定下来。将衣服穿好,连随便一捞长发,就往娘家跑。

此时沈家人还没有起来,唯有守门的下人刚才被惊动了,等沈来宝和花铃急跑出去,去的还是花家。他转了转眼,心觉有异,也忙去禀报老爷夫人。

花铃刚进家门,就见下人个个都面露苦涩,她快走到大堂前,忽然迈不动步子。

天色昏沉,没有朝阳,没有霞光,隐藏在山峦上的一抹亮色,是照不亮这普天大地的。

花铃的心也跟着昏沉,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听见了娘亲的哭声,听见了婢女仆妇的哭声。她忽然不敢走了,慌张地看向旁人,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肯定——什么事都没有,不要怕。

可沈来宝面色已沉,并没有给她一个安心的答案。

花铃顿时有些崩溃。

她退后一步,沈来宝将她拉住,“小花。”

花铃近乎恳求,“你先进去,你先进去。”

沈来宝示意葛嬷嬷将她搀好,这才提步往里走去。

花铃就这么看着他进了里面,身影越拉越长。这个距离她能看见一点大堂内里的情况,爹娘都在,还有秦琴。

唯独没有看见她的兄长。

许久沈来宝才出来,朝她走来时,连她都觉得气氛凝滞,只觉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沈来宝慢慢走到她面前,没有先开口,而是先将她抱住,“你哥哥…走了。”

花铃瞪大了眼,想要挣脱他,却被他紧紧拥着,根本挣不开。她想骂他,为什么要咒她哥哥。她想打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可他紧抱着她,任她怎么捶打都不松手。花铃瞬时没了力气,身体软在他怀中,和大堂里的母亲一样,哭得几近晕厥。

花续死了。

赴任途中遭遇山贼,家丁死伤大半,花续也死了。

送殡的人已走,花续也已下葬,花家上下都笼罩在阴霾之中,几日都无人说话。

连花平生,都好似苍老了十年。

花铃在家里陪着母亲,恍若隔世。沈家也不催着她回来,还让沈来宝多过去陪陪。只是没了一个儿子,有再多人陪着,也没用。

已经快七天没好好睡过觉的廖氏今日送儿子下葬,看着那一抔黄土扑落,忽然就觉得累了。

回到家里,她说要睡觉,于是躺在床上就合眼睡了。这一睡就过了四个时辰,花铃有些担心母亲受的刺激太大,一下睡这么久,反而有点担忧。

她从房里出来,就看见父亲和丈夫站在门前,似乎等了很久。

花平生闻声转身,声音喑哑,“你母亲还在睡?”

“嗯。睡了很久了,要不要把娘叫醒?”

花平生摇摇头,“让她睡吧,能睡着,也是好事。铃铃,你去看看你大嫂吧。”

花铃点头,末了眼眶又红,“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从那边赶回来要半个月。”

花铃恍惚,原来离大哥离世到现在,连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

她有些不愿意去大哥房里,怕心里更难受。她又想到秦琴,她以为她对大哥没有感情,不会比他们难过。可她看得出来,她并不比他们好受些。

所以父亲一说让她去看看秦琴,她也立刻过去了。

花续的房子光源很充足,因他爱看书,所以特地挑了个明亮的房间。这会花铃进去,屋里也一样敞亮。只是屋子里冷冷清清,没有什么人气。被日光照射的地方,还有尘粒飞扬,让人觉得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

可秦琴就坐在屋里面,像个精致木雕人。

她缓缓走进屋里,沈来宝就在外面等她。花家是他最羡慕的人家,如今却支离破碎,这个创伤,唯有时间能够愈合。但对秦琴来说…他却觉得这个伤口可能不会好了。

秦琴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去,看见是花铃,许久才道,“你来了,喝茶吧。”

她提了茶壶要给她倒茶,手却在发抖。花铃心里一震,把茶壶压下。看着她这个模样,一瞬却觉可笑,颤声,“哥哥在世的时候你不对他好一些,如今装什么情深义重!”

她突然大声质问,连沈来宝都觉意外。

秦琴蓦地收回手,呆坐着没有说话。

花铃眼泪又夺眶而出,“哥哥本不必去那么远的地方为官,他是为了让你过得舒服一些,可以让你寻借口少回家,才去那里的。如果不是…”

“小花!”沈来宝上前示意她不要说那些话,人已经没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知道她难受,可是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花铃也知道她不该说,可她心里恨秦琴,他们要是夫妻琴瑟和鸣,那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不会怪秦琴。但并不是这样,所以她恨她,恨极了。

秦琴怔怔坐着,没有开口,她就算是打骂她,她也不会还手。

她倒希望花铃能狠狠地给她几巴掌,才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花铃已然失控,怒得浑身发抖。沈来宝几乎是将她拽走的,这个地方,已经触及了花铃最怨恨的心,再待下去,她只怕要撕了秦琴。

门外声音沉落,脚步声又远走了。

秦琴怔神坐了许久,屋里越来越冷,她坐不住了。起身往外走,走远一些,她应该就能暖和起来。

她走的是偏门,没有下人瞧见。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想找个地方取暖。

可是越走就越冷,又好似回到了上一世那冰天雪地的时候。足下每一步都是寒冰,厚厚的积雪将她的脚冻僵,提不起脚来。

可她必须走。

她走着走着,又走到了那破庙前,她跪下身,去挖那块土地。她的女儿就埋在这,埋的不深,应该很快就能挖到的。

十指染土,刺进肉里,她挖着挖着,忽然想起来,不对,今生她没有生孩子,这里并没有她的女儿。

她忽然笑了笑,女儿没有受上一辈子的苦,真好。

“秦琴。”

声音很重,还有欢喜,震得她浑身一抖。随后就看见个老妇朝她嬉笑,“花续终于死了,你赶紧拿了钱回家,在你公婆面前哭得惨一点,多拿点钱啊!”

秦琴看着眼前的母亲,没有答话。她记得成亲后她就再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也从来不提她,花续也不提。现在花续一走,她就来了。

秦母叫骂道,“我本以为将你嫁进花家会有天大的好处,可是谁想花续只想白嫖你,给了聘礼之后就再也不给我一个钱。还威胁我不许我去找你,现在他终于遭天谴了!”

说完,她便朗声大笑起来。

秦琴睁大了眼,伸手抓住地上的一块石头就朝她脑袋砸去。

几日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让秦琴手里没了气力,石头竟砸歪了,敲在了秦母的肩头上。

秦母吃痛跳了起来,大骂,“你个逆子!竟然要杀你娘,你跟花续一样,会遭报应的!”

秦琴也站了起来,嘶声道,“对,我会遭报应的,我已经遭报应了!从你的肚子里出来,就是天大的报应!当初在娘胎的时候,我就该咬舌自尽,杀了自己,疼死你!”

秦母没见过她发疯的模样,一时退步。秦琴喉咙都快撕裂了,“我不杀你,你这种人,死了才是解脱,我让你活着,就这么活一辈子吧!”

秦母愣神,怒骂,“我死也要缠着你!”

秦琴忽然笑了笑,没有搭理她,转身就跑了。跑得踉踉跄跄,背后还有母亲怨毒的咒骂声。

她一直跑,跑出郊外,便看见一条大河流。

那河流常年湍急,又深不见底,秦琴一路跑来,只觉周身寒冷。她跪在岸边,埋首掌中,几乎哭出血泪来。

那血泪将她手中的东西浸得湿润,若掌为河,那她掌心上的核桃船,似乎也能行船了。

那是一个很完整的核桃船,跟她前世看见的一模一样。

这是她在收拾花续遗物时看见的。

秦琴将核桃船紧紧握在手中,全身都在发抖。

一步错,步步错,等她想回头时,却又错了。

如果她不答应陪他回衙门,那就算路上碰到了山贼,以他的身手,也能逃命的。

可是他没有走,一直挡在马车外,杀得山贼生畏,最终逃走。可是他也身受重伤,等她去找了草药回来,他却已经死了。

秦琴仍紧握着那核桃船,老天是否会再次怜悯,让她再重来一世。

若有,那一世,她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她只想救花续,哪怕是用她的命来换他的命,她也愿意。

可是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留下的,唯有无尽的悔恨。

傍晚归来的渔夫撑船而过,见岸上有个白衣姑娘跪在地上,却不知在做什么。心觉不安,正要过去,就见她纵身跳入河中,身影瞬间被淹没。他大惊,急忙跳水去救。这河无物可抓,不会泅水的人几乎是必死无疑。

可是河流湍急,等他泅水过去,那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唯有依旧流得急切的河水,一望不知尽头。映着悠悠夕阳,霞光满铺,似乎终于有了些许暖意。

第101章 盘子二嫂

春雨绵绵,淅淅沥沥地从苍穹洒落,在灰色瓦片上凝聚成珠,结帘滚落。花朗回到家时,明州并没有什么变化,南风小巷也一如既往。只是家门前多了几匹白布缠裹,大大的“奠”字灯笼悬挂门口两侧,看得心中悲凉。

大门未关,他刚踏入里面,就有守门下人来瞧,一见是他,神情一震,顿染巨大苦涩,“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