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她住在哪个医院吗?”

“嗯!需要我带你去吗?”她热情地对柳权澈说。

“不用了,你把地址还有她的房号告诉我!”柳权澈快速并且冷静的说完了这些话,他的心已经迫不及待飘到媛姬的身边,他没有办法想象她此刻虚弱的身体,也没有办法想象她如果离开的话,自己会怎么样。

他真恨不得自己长出翅膀来,有多快,飞多快!

然而医院里,此时还是一片宁静,媛姬住进了高级护理病房。她想都没有想过,自己能有机会住进这么漂亮的病房。

是的。是病房,而不是房子。

她从小就和其他的女孩儿不一样,并不是说家庭情况怎样不如人,而是她的身体状况。每个月总有一半的时间在医院里度过,所有的孩子都会想象自己能住在多美丽的房子里,而她连这样的奢望都不敢有。

母亲为了给她治病已经变卖了家里的房子,他们家从普通住宅区搬进了如同贫民窟一般的出租屋。她记得在医院的时候,曾有一次走错了病房,于是迷路了。她在充满苏打水的空间里失去了方向,走进了一间高级护理病房。最后被护理师赶了出来。那一次的事情,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埋小了小小的种子,她突然想若是自己也有一次可以住在那样的病房里多好。

这不是虚荣心,而是作为孩子最单纯的梦。

只是她的梦与别人相比那么奇怪,别人都可以梦想以后成为科学家,成为老师,唯独她希望住进漂亮的病房。

好像从一出生开始,她就知道了,不管她的一生有多长,她都必须与医院打交道,与药物交朋友。

媛姬不愿闭上眼睛,不管护理师怎么督促她好好休息,她都不肯闭上眼睛,她怕自己只要有了睡意就会无法醒来。也害怕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天堂,而不是这个白色的房间。

更何况…

媛姬翻了个身,她把目光投到窗外,手指不小心触到了被子下一个坚硬的物体。

是手机!她想起来这几天自己一直没有与男朋友联系,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她沮丧地把自己的脸埋在被窝下面,真实的世界又暴露在了她的面前。她已经没有办法独自走路,各种发病的症状已经开始显露出来,小腿在一点一点萎缩,早上她试图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手间,却发现自己连走一步路都那么困难。

而她并不想过着以泪洗面的生活,可是…可是权澈怎么办?如果他看到了现在的自己,一定会回头走掉的!曾经说过了等到权澈考上辉源高中,她就陪他去海边,他们要一起拾贝壳,一起堆沙漠城堡,可是现在,她还怎么去完成这些事情。明年六月,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想到这里,泪水涌出了眼眶。

要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就意味着不能再与家人生活在一起,意味着不能再与所爱的人一起完成准备未来要走的路…

全部的幸福都没有办法享用!

被窝下发出轻微的抽泣声,就连发泄情绪媛姬都那么小心。她害怕妈妈为自己担心,也害怕自己是先输给病菌,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坚强,告诉自己必须接受现实,但是现在她又将自己深埋在了那个充满痛苦与悲伤的洞穴中。

从洞内永远看不到洞外的光明,掉下去,便是永不翻身…

PENG!!病房的大门被无礼的推开。

“媛姬!媛姬!你在哪里!!”

是权澈的声音,慌张而焦躁的声音。

她想说,权澈,我在这里,在这里。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泪水漫过了咽喉,她已经泣不成声。

柳权澈喘着气,走到病床前,没有拉开被子,而是直接将媛姬拥在了怀里,然后轻轻地拉开覆盖在她头上的被子,忘情地吻着她的眼泪。

两个人像是在命运与时间的尽头,紧紧地相拥。

Chapter 52

一群孩子像撒了缰的野马跑进了YOYO CULE,之前就是去门口热烈欢迎他们的柳权锡哥哥。也就是YOYO CULE的主要创办人。

“权锡哥哥!权锡哥哥来咯!!”走在最前面的孩子踉跄了一下,跌倒在了地上,由于太高兴了,小脸蛋红扑扑的仰起来,对着走上前准备抱起他的柳权锡说,“哥哥!小志现在很勇敢哦!跌倒了都不会哭了!小志要做像权锡哥哥一样的男子汉!”

“呵呵!小志真乖!”柳权锡轻轻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然后抱起他,低声说:“千明慧阿姨来了吗?”

“小爱人!!你说什么?千、明、慧、阿、姨!!!”千明慧从楼上的会客厅探出头,气呼呼地看着柳权锡。

“…老师!你就别再玩了!都说不是小爱人了,你知不知道,你再这样叫下去,宥苏会误会的,要是她到时候选了仓闵哥,而不选我的话,我就跟你没完!!”柳权锡边走楼梯,边说。

“哟哟哟!永熏,你看到没有!你徒弟他竟然这样对待师娘!!”千明慧回过头对裴永熏说。

“呵呵,好了,你别逗他玩了!”

“好吧!”千明慧朝着爱人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柳权锡走进会客厅,看到坐在那儿的叔叔吓了一跳,“叔叔,你怎么也来了?”

“哈!好小子!竟然瞒天过海的办了福利院,在外国引资捐助,我们这些离你最近的人倒是一点都不知道!我可是生气了!”叔叔假装生气的白了白眼睛。

“老师,你都告诉叔叔了啊…”

“当然啦!他是我爱人,为了解释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当然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啦!”

所谓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的——

千明慧一开始并不是无意的关注柳权锡这个人,她是早就打听了关于他的各种情况,才出了下面的主意——要求柳权锡成为她的小爱人,实质上想由此全面调查以及考察他的为人,来决定是否捐助给YOYO CULE的孩子全额的助学款。

“老师!!”

“去你的小子!以后要叫师娘!”

“呃…”柳权锡应许地点了点头,可是怎么都觉得叫“师娘”跟直呼“千明慧”那个名字一样奇怪。

“你刚刚说宥苏要在你和仓闵之间选一个?”

“哎,不知道哦…智元说的!”说到这里,柳权锡猛然想起来,“叔叔,你知道不,伯父要再婚了!!”

“和谁?”叔叔好奇地问,神情惊讶,一点都不像是对这件事情有所知情的人。

“是崔智元的母亲!啊…你应该不认识才对,不过对方是开小食店的!”

“哦!我知道你说谁了!!”叔叔兴奋地拍了拍掌,对千明慧说,“明慧,我跟你说啊!就是我们读书时候常去的那家血肠店,你还记得不?就是那个老板娘,老哥他要和初恋情人结婚了耶!那时候还是我告诉他,他的初恋情人在那儿的呢!”

叔叔自豪地拍了拍胸膛,好像在向大家炫耀着自己就是造就这段黄昏恋修成正果的大恩人。可是柳权锡怎么都想不到,如今令宥苏那么伤心难过的事情,始作俑者竟然是她最敬重的叔叔。

“可是…”柳权锡想要插话,却又被打断。

“哦!就是那个老板娘啊!她长得可真是美诶!!当时她就是我的偶像!!”千明慧激动得回忆着。

“哈哈…是啊是啊!差点都要成为我的梦中情人了!”

“喂!你说什么?裴!永!熏!你敢再说一次!!”千明慧扯住他的耳朵,不客气地踩了他一脚。

“不敢了!不敢了!我开玩笑的!”叔叔在那儿求饶。

“听我说!听我说!!”柳权锡快要爆炸了,他真受不了他们两个在一群孩子面前卿卿我我,打情骂俏的样子。

“臭小子们!全部都出去玩!!”柳权锡朝着趴在玻璃窗上,窥视着、窃听着房间里各种状况的孩子们挥了挥拳头,“别怪我的拳头不认人哦!”

孩子们的小脑袋一下子都不见了。吵吵闹闹地跑了出去。

尽管知道柳权锡不会责打他们,可这群孩子还是很听话,他们是柳权锡从孤儿院里收养回来的,有些孩子还会叫他“权锡爸爸”。

“哈哈哈…好好好,我们收敛下!”叔叔握了握千明慧的手,两个人怎么看都是恩爱的新婚小爱人。

“叔叔!宥苏她都被伯父再婚的事情死坏了!她可是坚决不接受!还有…她现在还在医院做胃部检查呢…我不知道该不该联系伯父…”

“晕!你怎么不早点说!那丫头又怎么啦?她的胃是不是都被她虐待死了?”

“医生说要是再这样不按时进食的话,很有可能胃穿孔…”

“…哎!自从她母亲去世之后,她就常常以绝食来气老哥,这孩子啊,还是一点都没有长大…”

“那怎么办呢?”柳权锡束手无策了。

“去医院看看她咯!我顺便好好训训她!”

“你还是先给她父亲打电话吧!”千明慧担忧地说,然后抬起眼睛,看着柳权锡说,“权锡,你怎么不好好照顾她呢?”

“我还不照顾她?老师!她根本就不那么听话,只要不看着她,她马上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我都没有办法…才…哎!”柳权锡苦恼地摇了摇头。

“那你就时时刻刻陪着她,难道她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她喜欢我?宥苏她喜欢我?”柳权锡再一次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他总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想自己今天已经连续听过这句话两次,是不是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耳朵,看看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对!她喜欢你啊!你还看不出来吗?”千明慧疑惑地问,“难道你们男人都那么迟钝吗?”

“可是她明明每天都扯着喉咙说自己喜欢仓闵哥,全世界都知道她喜欢仓闵哥!”

“那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全世界也都知道你喜欢宥苏啊,宥苏难道自己会不知道吗?如果她不知道的话,为什么又会吃醋呢?”

“她、会、吃、醋?吃、我、的、醋?”

“废话!你是木鱼脑袋吗?”叔叔站起来敲了敲柳权锡的脑袋,然后出去给哥哥打电话,通知他宥苏住院的事情,恐怕他现在还不知道。

“对啊!就在我们‘恋情公布’的时候!”千明慧挤了挤眉毛,“她可是暗暗跟我宣战过哦!”

柳权锡兴奋得搓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然后像风一样跑了出去,在将要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之中前一秒,被千明慧扯了回来。

“你给我冷静!你不会是现在准备去找宥苏吧?”

柳权锡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点了点头。

“哎哟,你怎么那么傻哦!你这样是追不到女孩子的!!”千明慧拍了拍他的脑袋,偷偷摸摸地压低声音说,“我教你啊…”

声音越来越轻,只有柳权锡才能听清。

空气中没有办法忽略的属于秋天的气息,一点一点蔓延开。

再过一些日子,树木就要开始落叶了。

柳权锡听着千明慧的计划的同时,悄悄的在脑海中构想着与宥苏走在飘着落叶的林间小道,不知道那个时候,他能不能牵着她的手,告诉全世界的人,裴宥苏是他的女朋友。

呵呵…

——所有的一切都充满遐想,所有的一切都被设想得无比完美。

然而计划,不知道是现实是不是变得比计划快,也不知道大家都能感觉到的事情——就算关于裴宥苏也喜欢柳权锡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没有出差错。

想到这里,柳权锡就无比期待。期待所有一切成为现实的时刻,他所能看到的,宥苏脸上的表情。

Chapter 53

清晨暖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病房里。

我侧着身在床上躺着,集中注意力在听,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

就算是隔着玻璃,也能听到鸟鸣的声音,它们欢快地唱着动听婉转的歌。

还有,空调外机嗡嗡嗡的声音,极其郁闷又单调的重复。

现在是早上八点钟,房间里的挂钟也嘀嗒嘀嗒地走个不停。我翻了个身,没有办法再闭上眼睛睡个回笼觉。竖着耳朵的我,根本没有办法忽略一丁点的声音。

我的小心思一点一点酝酿着,像是播种在土壤里的种子,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只要给我一点点灿烂,就能让我滋生成绚丽的花朵儿。

可是,如果权锡他再不出现,我这朵花儿就要枯萎了。

我再一次不情愿地瞄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要是往常的话,权锡应该带着早餐来了。可是今天,我怎么还听不到他的脚步声?我郁闷地拿起一旁的手机。

是不是应该给他打个电话,臭骂他一顿呢?

不行不行,这样好像太奇怪了一点,向来都是有事情才会打电话给权锡的,如果现在这样打过去一定很奇怪…

…说不定他也睡过头了…

也有可能是路上堵车了!

我在脑海里猜测着各种柳权锡还没有来的原因,五花八门,烂得再烂的理由都有,却不敢想他是不是忘了今天下午我出院。

我想他应该早早的来到医院,陪着我一起收拾东西,前几天我特地对医生说让我周末出院,这样子才不耽误权锡的上课时间,这似乎是我第一次为权锡着想,令我独自高兴了好一会儿。

可是…

他怎么还没有来呢?昨天他回家之前,我还悄悄地提醒了他一下,想不到他竟然没有放在心上。想到这儿,我不免有些失望。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试着像权锡每天来时,做的第一个动作——拉开窗帘。

“小懒虫!小懒虫!起床啦!你再不起来,胃宝宝都要抗议了!”

每次拉开窗帘之后,转过身的权锡总会坐在我的床沿,对着我的耳朵大声叫。

如果我还是不愿意起床的话,他就会扯着老牛嗓子唱自编的《起床歌》:

我家有只小懒虫,名字叫苏苏

她有一个胃宝宝,每天咕噜咕噜叫

无非就是这两句歌词,他却总能反复变调地唱。住院这段时间早上都会被这种歌声虐待着起床的我,此时却莫名的怀念起来。

就算是课业很忙的权锡,从来都对逃课斤斤计较的权锡,却总是会给我送完早餐,再去上学,我想他为此肯定挨过训导主任的很多次骂。

很多次看到他的背影,或者是没心没肺的笑脸时,都想大骂他一顿的我,不知为何在逐渐失去这种、曾经被权锡称为“天生就是骂我柳权锡”的功能,在一天一天地减退。

没用的裴宥苏好像得了一种“越来越习惯柳权锡,并且十分依赖他”的病状,对此越来越无奈的我,却没有一点办法。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喜欢吗…

看到他的脸不讨厌,看不到的时候反而很想念。

听到他的声音不排斥,听不到的时候却变得无所适从。

…这些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反应吗?

“唉…没心没肺的裴宥苏…总说自己最喜欢仓闵哥的裴宥苏…难道更喜欢柳权锡吗?”我握着手机,把它摆在面前,无聊的自言自语,仿佛它会为我解读似的。

咚咚咚。

有人敲门,我没有转过身,冷漠地说:“请进。”

应该是护士小姐吧,兴许是来量体温的,我坐在那儿,视线落在窗外不知名的建筑物上。

“咳咳…”

身后传来了低沉的咳嗽声,我的背脊一阵发凉,已经猜到了是谁。

“…听医生说,你的胃又出问题了,为什么不和爸爸联系?”

“呵…”我的嘴角勉强的扯动着,为什么他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风凉话。

“现在好点了吗?”高大的男人走到我的面前,宽厚的肩膀挡住了我的视线,他的脸老态龙钟,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的英气。

“您还有时间来看看我吗?您不全家团聚吗?”我把握紧的拳头藏在身后,尽可能的想着讽刺的话语刺激着面前这个,该被我称呼为父亲的人。

“…你!”

我想他快被我气炸了,准备扬起的手,在快要擦过我的脸庞时,停住了,重重的擦过他的裤缝。

我侧过脸,压抑着内心的泪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孩子,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话题可以谈论了…”我冷漠的回绝,不给他留下任何面子。

这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洪河,在我与父亲的面前横穿。

我没有办法,始终没有办法原谅他所做的一切…

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出现挂着血泪的母亲的脸颊,她在流泪,她的滴血,她的每一滴眼泪都在为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而流,每一滴血都在为一个不懂她的男人而滴。

只要蒙上耳朵,耳膜上就有母亲夹杂着低吟的抽泣声,一声一声钻在我的心间,留下深深的印记。

我攥紧的拳头没有办法松开,没有修剪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拳心。

只有肉体上的痛,才能抑制住我软弱的泪。

不能哭…我绝对不能再在这个男人面前掉一滴眼泪!

然而,我想不到的是,这个遇到妻子自杀都只是背过身去的男人,竟然在他女儿的面前哭了!

“…为什么…”男人用厚实的手掌蒙住脸,发出低沉的叹息声:“为什么…为什么要和你的母亲一样…”

“…”我的心像一壶荡起微波的水,这是母亲去世那么多年以来,父亲第一次在我的面前谈论母亲,他带着悔恨和担忧的声音。

“为什么要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结婚之后,你的母亲她一直孤独度过…她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朋友…她甚至拒绝与我出席任何一个宴会…”

“…是您没有陪在她身边!”我反驳着。

“我曾以为你出生之后,你的母亲就能变得开朗一些,但是似乎情况并不乐观…”

他说的也没有错,自我出生之后,印象中母亲曾有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那时候她每天都将我抱在怀里,可是随着我的长大,母亲的笑容越来越少了,她开始将一个人长时间的关在房间里,不管我在活动室里做了些什么,不管我怎么大声哭闹都没有办法引起她的注意。当我进入了适学年龄之后,她更是变得阴暗,她不喜欢我吵吵闹闹的带着小伙伴来家里玩,更不喜欢我呆在外面。于是,我也渐渐与小伙伴们疏远了距离。

我一直以为我都不在他的视线之内…

想不到他也知道我的童年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