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璃,你应该知道我的习性,女人我可以不动手,但不代表我不杀女人。”秋叶依剑形如雕塑,淡漠的语气萦绕在房内,使得脚边之人脸色遽变。

秋叶依剑紧抿着薄薄双唇,曲线俊雅的线条一直延伸至领下,周身却是散发着沉郁凛然的气息,他目视黑暗缓缓而道:“初一是我的人,谁也不能动。你在他身上下了暗蛊,又对他使用替魂大法,我不杀你已是天大的恩赐!”

“呵呵。”白璃轻笑一声,笑靥如花:“果真是她,你不杀我害怕本尊飞散,连带着她也会身心摧残,投鼠忌器左右相绌,公子,你心思讳莫如深,对待白璃真是天大的恩赐啊!”

秋叶依剑冷冷地盯视她的面目,不置可否。

白璃仰起脸,双眸粼粼浏览眼前俊美无情的面孔,瞳仁里的深情似水,满满流溢出来:“公子,我自十岁时被教导端庄贤淑,是为了长大之后能成为公子匹配之人,公子怎么能一句话就定了白璃的生死?”

“你动谁我都不在意,唯独初一却是不行。”秋叶依剑丝毫不转开眼眸,一字一顿冷冷说道。

白璃终于忍受不住,娇躯簇簇抖动,大滴大滴晶莹泪珠滚落,映着幽幽暗暗的光辉,她突然含糊地逸出一声,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身前冷漠之人。

秋叶依剑稍显厌恶,尔后伸出手决断地掀开白璃柔软的身躯,长身而起冷漠欲行。——仍是不敢伤害她的身体。

白璃哭倒在地,突又掏出一把小巧匕首,狠狠朝心窝插落。秋叶依剑听闻声响,却不回头袍袖一挥,将武器卷走,凌空虚弹一指,将白璃点了穴位。

他转过面目朝向门外,冷冷喝道:“出来,初一!”

冷双成默默从门外转出,脸色苍白,面目有些阴晴不定。白璃抬起头,狠狠地逼视出现在房内的这张脸:“是不是很疼?你可想而知我有多疼了!”

冷双成沉寂着容颜,她没有想到会遇见如此混乱奇怪的局面,脑中却呆呆地记起了那夜杨晚绝望的脸,胡乱地想起了很多繁复往事,一时默不作声。

秋叶依剑瞥了一眼沉默的侧影,似是对她的装聋作哑早已习以为常,冷淡说道:“看着她,我去找人配解药。”说完闪身离去,卷起了一阵寒冷的风。

冷双成心中涌现着强烈的酸楚,她知道是来源于面前这位平素温婉端庄的少女。她默默地扶起她,将她放在自己休息的锦榻上。白璃无法动弹,双眸炽盛嫉妒凶狠的光,朝冷双成嘶吼:“我不知道你听到了多少,但是今晚我要你也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冷双成呆立于白璃面前,看着她从娴静的仙子一点点转变成凶神恶煞的蛇蝎美人,又不知怎么开口安慰,心中仍然一片混乱。不过她对自己的私心很是了解,她难受的是无意中让人受这撕裂般折磨,比她夜夜相思有过之不及,至于秋叶依剑近日来反复无常的行为,刚才执意维护自己的语声,她根本不愿多想根本无暇顾及。——心里装满了月亮,怎么会去贪恋别的水潭。

白璃仔细地查看冷双成沉默的神色,嘶嘶一笑:“你叫阿成吧?”

冷双成突然身子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白总管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光知道你是阿成,我还知道你是女人,”白璃娇面盛光,冷冷笑道,那面容有似毒蛇,发出阴冷的腥气,“因为吴三手就在公子手里。”

冷双成双眸敛聚着凛凛光芒,她站在原地出声低喊:“果真如此,果真如此,试想秋叶依剑怎么会不打探陌生人的任何来历,留在身边放心利用?”

白璃紧盯住冷双成面目,冷声一笑:“想知道吴三手在哪里吗?初一,你跪下。”

冷双成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果断地跪在了白璃面前,又听见她冷森森笑道:“抬头看着我,这是你欠我的。”

冷双成闭了闭眼睛,然后眼神里恢复一派冷澈清澄,她依言静静看着白璃这张悲愤扭曲的脸。

“几年前公子为了让吴三手绘制十六州图形,派我潜伏在他身边,没想到他真的喜欢上我,甘心画出了十六幅地图。一年前在扬州偶遇我,他魂不守舍地跟来,被公子影卫发现,送到了公子面前,公子见了他大为惊奇,我还记得那天公子脸上的表情,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自小熟悉的公子居然露出不同于冷漠的神色,他盯着吴三手追问‘你怎么会没死?那个初一在哪里?’吴三手一见公子就一心求死,被公子制住,吩咐我问出所有讯息。”

“我是苗疆蛊娘子唯一嫡传弟子,擅长用蛊和摄魂迷音之法。我本来以为吴三手一见到我会乖乖说出一切,没想到他死不开口,还拒绝进食。我主动和他讲起一些以前在一起的生活点滴,吴三手果然中计看了看我的眼睛,我顿时将他催眠,喂他吃下了蛊毒,他一天天地依赖我存活,渐渐失去了抵制,说出了他知道的所有关于你的事情。”

“公子天天来我这里听吴三手的胡言乱语,那段时间是我最幸福的时光,因为有了公子主动到来,我可以天天看到公子,虽然他来不是为了看我。——公子就站在影壁下,默默听着吴三手颠三倒四说话。我就偷偷站在回廊后,默默看着公子的背影。可是有一天,我看到公子听到一句话后转身就走,我心里好奇回头去逼问吴三手,才听见他说反复说了一句话‘阿成……初一……师傅……如你所见,我是名女子’我这才知道初一叫做阿成,是吴三手的师傅,而且是个女人。但是听吴三手说你在扬州会合他,公子派影卫驻守在一个叫做落英阁的四周,找了快一年没有你的消息,哪曾料到你换了张面孔?——这才相信你沉没于古城。”

“可是,公子仅仅岁末出席夜宴,就带回了你,听到银光唤你初一,我就知道我的噩梦终于来临了——原来你真的没死,公子既然带回了你,以后也一定不会杀你。还记得冷琦的衫子吧?经过我改制的衣衫丝线上浸染了我的血,我的血里一小就下了最厉害的蛊——那是我师傅叮嘱我一见到心爱的男子就种下去的双心蛊,如果男子一旦违背我,就会肠破肚流死于非命。如果是种植在女子身上,就会一心两离,本尊做什么,蛊体会加倍承受。我一心侍奉的公子,我不会就这样拱手让你,所以我不甘心,每隔几个时辰我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想必你也尝试到了痛苦吧?这种蛊毒会慢慢腐蚀你的身体,慢慢剥离你的功力!初一,我不会让你如此得意如此好过,我要你加倍的偿还我的痛苦!”

白璃的眼眸里盛着尖利如针的刺,她冷冷地不急不缓说完,面对冷双成一阵阵冷笑。“你敢掀开我的衣衫看看我的身体吗?你敢看看那些累累伤痕吗?”

冷双成微微垂首,身躯一片簇簇抖动,白璃看见她如此模样,眼里流露着一种慢慢欣赏的残酷。过了片刻,在微凉静寂的夜里,冷双成的衣衫无风而展,她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白璃面前。

白璃依旧如花笑靥冷冷盯着她,在触及到一道比豹子冷酷凶狠的目光时,怔忪大惊。

冷双成提起白璃裙胸,对着她的眼睛还以一字一句的冷酷:“不就是一个秋叶依剑吗?除了一身好看的皮囊,还有什么值得你去伤害另一个无辜之人?”

8.暗涌

冷双成双眸微红,全身气息凛冽似冰,只觉得心中有股愤怒无处发泄,不由得举起了右掌。察觉到眼前之人瑟缩一抖后,四肢百骸的冷戾凝掌拍出,轰的一声响,白璃身后窗棂粉屑飞扬。

她的发丝凌乱,两眼狠狠盯住白璃:“吴三手现在肯定生不如死,背叛他的真心是让人痛不欲生,但是他现在形如痴呆无知无觉又被人利用,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

“吴有拜我为师后,怜我孤独,陪着我天涯浪迹,有时候他彻夜也不闭上眼睛,冒着大雪冷冰冰地走着,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心里藏着痛苦,因为他爱上你得不到你,所以才那般作践自己!”

“你,秋叶依剑,赵应承都是自私浅薄之人,草菅人命玩弄感情,凶狠歹毒冷酷无情!你说我得意,你说我好过,你们看得见大海吞噬的无辜少年?看得见河道里塞满的百姓尸体?看得见亲人死去的痛苦?看得见饱受摧残的儿女真情?看得见满山遍野亡魂的嘶喊?看得见战场上的生死无常?看得见整座古城瞬间倾覆?拜你家公子所赐,我都看见了!这么多人想我死,可我和吴有一起,即使像狗一样被秋叶依剑驱赶追杀,我们还是好好活着!”

“我明白告诉你,东阁先生苦心孤诣救活我,为我驱了寒毒自身活活疼死,我更要好好活着,否则怎么报答先生恩情?我活下去,不是为了你痛苦,也不是为了得到你一心迷恋的自私阴冷的公子!你仅仅是没有那人的宠爱就如此疯狂,你这肤浅的女人,亏我还以为你端庄温柔有一国之母的凤仪,你真正了解什么叫做痛苦?不过估计你要空喜一场,因为我虽然功力流失,但不曾察觉到身体有多痛苦!”

冷双成双手提起白璃,瞳仁里的仇恨像把刀子尖锐刺眼,明晃晃地嗜血残忍:“我是斗不过秋叶依剑,要不早就像现在这样提着你质问他了!可笑东阁先生逼我发了毒誓不得违背他,否则我和他早就决一死战,何需还在这里度日如年?——真正的痛苦是无法看到自己想见的人,而又必须每天面对自己深恶痛绝之人!”

冷双成畅快淋漓地低吼,似是发泄出平素抑制到深层的厌恶,又“砰”的一声狠狠摔下白璃身躯,转身愤愤不平地离去。

白璃眼光复杂,落于冷双成背后,今日的妒忌之火焚烧完她的理智,让她也见识到了一个看似温吞无害之人的冷酷。她蹙起柳眉悄声自语:“初一,不是你命大,而是公子居然给你喂食了避毒珠……”

乱七八糟地转了几道回廊后,冷双成猛然记起吴三手还在他们手里,心里一惊,牢牢控制住奔走的戾气,在一处朱红圆柱前停了下来。

“格老子的。”冷双成突然口吐一声,见到眼前的圆柱完好无损,心里发恨,呼的一掌拍出个掌印。

…………………………

白璃盯着桌上的一丁点烛火,双瞳散漫,花容尽退了颜色,如同残暮的夕阳憔悴。

面前轻无声息走来一道白色人影,缓缓地,静寂地。

白璃抬头看了来人一眼,不由得大吃一惊,两颊迅速消退了血色,颤抖出声:“公子……”

秋叶依剑衣衫尽散,长发披泻,双眸中炽盛凌厉凶狠的光——比方才的冷双成更加冷酷凶残。他英俊的面目上竟然苍白如雪,没有一丝犹豫或是怜惜,慢慢地扬起了手。

白璃心下大骇,看见他炙红的双目,知晓不是平日冷漠的公子,颤抖着大呼:“公子……白璃知错了……”

秋叶依剑伸出单掌掐住白璃的脖颈,身影不动,手指紧慢收缩,可他的眼睛似是奔腾的大火,晃动着狂热迷乱的光:“为什么要逼她恨我?你可知道即使天下人恨我都没有关系,惟独她就是不行!”

…………………………

秋叶依剑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冷双成所有的话。

“草菅人命玩弄感情,凶狠歹毒冷酷无情”,他反复自语这两句话,身子冰凉地立于中庭檐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当时冷双成突然到来他已经察觉,但是看到她躲在门外不回应,门内的白璃又暧昧抱住了自己,他又惊又怒借故离去,同时也借白璃之口告诉她一直担忧的吴三手消息。——平日里魂不守舍心神不宁,或者装聋作哑呆如木鸡他都看在眼里,但是除非自己开口,她是永远都不会主动出声的。

只是他没料到,并非是所有世事如同东升西落有迹可循,就好比那种蛊毒之痛,剥蚀地虽是冷双成的功力,而换到他身上时,他只觉置身冰窟,血液里都冒着丝丝凉气,偏偏脉搏里的跳动又那么鲜明,一冷一热逐渐抽离了他的骨血。

原来在冷双成心目中,他不仅一钱不值,而且还遭到了她极端痛恨厌弃。

石径云俱黑,小楼火独明。只要再往前走几步,那份光明与温暖便触手可及。

秋叶依剑胸口怦怦乱鼓,胸膛之中的绞痛如潜龙升天一般,快要冲突而起。“像狗一样被追杀……”唇中逸出几字后,他的面容狰狞颤抖,仿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捏得他骨骼格格作响。簇簇抖动中,他扬起手毫不心软地朝自己胸膛拍去。

居然不能止住心中的疼痛啊,他心里有了这个认知,沉闷咳嗽两声,抬起眼眸出神地盯视前方豆点光明。熠熠生辉的黄晕,绽放着神秘,同时把自身掩藏在无尽的黑暗中,此情此境令他眼光变得无限飘忽,长期以来汹涌压抑的酸涩最终逃出了胸腔。

他想起了很多纷纭往事。

有一双眼睛一直停留在他记忆深处,那是初一的双眸。长石街上,谁能有那么大的决心去孤身涉险?谁能那么勇敢地出剑?谁还能在身躯疼痛翻滚时,保持双瞳的冷澈凶悍?只能是无方弃子少年,初一。可这个人竟然是个女人,而且三番两次逃出了他的手掌心,引起了他的注意。

“为什么要成全我?初一?”秋叶依剑喃喃自语,踉跄几步,手扶廊柱稳住自己。“三猿峡、古井台哪里都是你,为什么要成全我?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面色惨白,呼吸加急,俊美的脸庞上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点点红晕:“你可知道,这次碰见你,我心里有多震惊,多欢喜?”

黑夜天幕无风无星,秋叶依剑停驻于树下,眼中的炽热疯狂穿透叶片,冲进了沉沉夜空。他一面如作困兽之搏捏紧了手掌,一面惊讶自己强烈嫉妒的冲动。为什么对她的不多说一句话、不多看一眼而耿耿在怀?为什么看见她和光熟稔如友地微笑,心里像是装了一根刺?为什么在她看楚轩发呆时就兴起了杀死楚轩的念头?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清冽的激流涌上了他的心口,迫使他正视自己的感情,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欣喜而恐慌,心痛而张皇。

他想起了无方岛海底的那间屋子,他练功的地方。他呆在那方宁静透澈的水晶宫里二十年,无风无浪枯燥平稳过了二十年,直到他遇见了初一。没有哪一个对手能像初一那样隐忍大胆,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勇气闯进了他的世界里,能够与他平分秋色不相上下,只是他现在才明了,这点就是最初引起他悸动的原因。

如今初一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生生地触摸不到。因为他害怕一旦强占了她的身子后,她会逃得不见踪影,惟独的一次他主动靠近,初一那如惊弓之鸟的神情令他记忆犹新。

秋叶依剑不由得扬起手,看了看手掌。掌中带血,看得见的是他咳渗出的点点血迹,看不见的是往日逼迫初一所沾染上的鲜血。他又感觉到了全身冰凉,他又感觉到了绝望,这比他深居海底的空旷苍凉还要来得猛烈痛苦。

初一短短几句话,却将他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每日深夜驻足于她跟前,贪恋地注视她的容颜,这种喜悦来得太快,所以幸福走得很远,而且抹杀不了他此时的冰凉。

“你在我左手边,我贪恋你的气息。”秋叶依剑凄惨一笑,如同黑夜中盛开的妖艳迷离的秋海棠,攥紧了手掌。“现在我站在这里,连死的心都有了,以前世人都说我残忍冷酷,我丝毫不在意,可是你今天也是如此说我,我胸中如同有个锥子,一下一下地凌迟刮掴我的心,这比加诸到身上的蛊毒还要疼痛,可是这片刻离开了你,见不到你,我都觉得不自在,我都觉得身上丢失了什么,初一,我宁愿你杀了我,我也不愿意你痛恨我。”

秋叶依剑狂乱地站在中庭里,双目赤红,令人恐惧惊悚。他发丝纠结,衣衫飞舞,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在风中凸显,有如森森修罗。他心中纷乱如潮,只觉眼前脑海中都是冷双成那双冷酷的眼眸,心里大恸气息翻滚,终于闷哼一声又呕出大口鲜血。

周遭的一切早已模糊,耳目不清漆黑混杂,他颠来倒去就是这两句“草菅人命玩弄感情,凶狠歹毒冷酷无情”,时而快速含糊地念出,时而一字一顿句句冰冷,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轻缓无声地朝前走去。

叶府后院有处幽静的池塘,春寒陡峭中冷香阵阵,渗人心脾。秋叶依剑闻香而至,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

他闭上眼也驱逐不了脑海里深恶痛绝的声音,不由得冰凉一笑,似是嘲笑自己的无知浅薄,毫不犹豫地合身朝假山扑去。

……………………………………

冷双成立于柱前许久,渐渐平息了似野马奔腾的怒气。夜凉似水,寒意如网兜头罩下,衣衫上不多久浸染带雾,惊蛰人身骨。

她慢慢踱步到自己房前,推开门走了进去。房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冷双成默默落座于太师椅中,心绪不宁地想着一些往事,过了片刻,窗外映照着莹莹光亮。

一盏晶莹透亮的纱盏宫灯持于一截白皙修长的手腕,随着来人缓慢的步伐,转过来一张沉寂而深邃的脸。

冷双成淡漠地起身垂目,浅浅掀动嘴角:“公子还有何吩咐?”

秋叶依剑轻轻放置纱灯,伫立在冷双成面前三尺开外,却不言语,眸色深沉地注视着她。

春寒微凉的夜风拂过,白玉宫盏轻轻晃动,打碎了一地玲珑剔透冰雪细碎的光影。忽明忽暗的光晕下,冷双成的面容仍是远寂而沉默。

冷双成垂下眼睑等了极久,察觉面前冰雪般的气息簇簇流转,借着光亮打量后才看清:秋叶依剑仅着单衣,发丝略乱,脸庞、手腕、胸口乃至衣衫上下都是几处撕裂的伤痕,淡淡地渗着血丝。

冷双成大吃一惊,面容上竭力保持镇定:“是否要通传御医?”

秋叶依剑凝视着眼前这双冷澈见底的眼睛,还没意识到自己举止时,已经抚摸上了她的眼睑——冷双成身形急于后退,却退至了座位前。

两根冰凉如雪的修韧手指搭上了她的眼睛上,令她又惊又恼,可偏偏身形受阻内息不济无法避开。正在震怒间,秋叶依剑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细细摩挲,然后他低下头去,含住了那两片令他向往已久的薄唇。

9.意乱

冷双成眼里凝聚成冰,她极力躲避,仍是没有逃脱他的手掌。趁着他的嘴唇浏览到耳畔的间隙,她吃惊低喝:“秋叶依剑!”

秋叶依剑双手捧着她的面颊,目视着她,初展冰绡之笑:“你躲不掉的,即使你内力没有流失,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那笑容说不出的惊艳绝伦与势在必得,他的眼眸蕴含深沉,一扫往日的冷酷无情,镌刻出笃定不移的风采。

冷双成正值惊怒,看也未看,呼呼两掌朝他空门大开的两肋交叉拍去。只听见低沉闷哼之声,他竟是不躲不避,生生受了这两击,依然牢牢地把她抱在怀里。

一接触到她的身体,全身抑制得痛苦的感情便如洪荒般倾泻出来——秋叶依剑狠狠地吻住她的嘴唇、眉眼、鬓发、脖颈,只要是嘴唇触及到的地方,他无一例外深深地啃噬,全然不顾被钳制在怀里之人怒火冲天的嘶吼。

冷双成左冲右突,在秋叶依剑怀里艰难地扭动,想是以前都未被如此对待,让她简直失去了冷静:刚开口欲骂,带着冰雪气息的双唇便乘虚而入,翻江倒海地搜刮她的味道;举手欲杀,单臂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却被他趁势握紧执于五指间抵死纠缠。

冷双成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只得“呜呜”的像只小兽在他唇边苟延残喘,鼻端里充斥的是清淡飘渺的熏香,口腔中尝到了苦涩微热的血腥,指腹下传来了狂乱澎湃的脉搏跳动,冷双成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被他火热缠绵地烙上了烙印。

呲的一声,她的长衣被他终究撕下,一只修长坚韧指尖带着雪莲晶凉的手掌触向了她的胸膛。她被箍紧在他意乱情迷的怀抱中,强烈的情欲喷张让她惊怒地睁大了眼睛,可她的唇却吐不出一个字——还被他狠狠地吞噬在口中。

秋叶依剑微温双唇一路自她的眉梢唇角蜿蜒至肩颈,手掌触及到一朵雏菊般的伤痕时,不禁朝着她瘦削白皙的肩膀轻轻噬咬,只觉得自身燃起了熊熊大火,就在他发晕地以唇代手撕咬她束缚的裹胸时,他听见了她竭力冷静而带着丝丝颤抖的声音:“秋叶世子,你是一定要我的身子吗?”

淡淡火烛映照下,冷双成双肩垂落,睁着寒潭幽深的双瞳直盯着前面的空气,似是一个历经千番的修道者,带着一股子倔强冷漠,无语地看着饱受罹难的苍生。

秋叶依剑心中大痛,遍身的炙热渐渐褪去了温度,双手仍是舍不得放开她的身子,揽在自己胸前,甚为惋惜地叹了口气。察觉到怀中之人渐生的抗拒,他紧紧地拥抱住她的腰身,低下头落在她耳畔暗哑喝道:“别动。”

冷双成却是会错了他的意思,趁着秋叶依剑没使手法抓住她的时候,狠狠地拐起手肘,撞开了暧昧冷清的空气,砰的一声击在了他的左肋。

秋叶依剑又是没避开,沉闷地受了这式,蹙起了俊秀坚挺的眉,侧着身子松开了手。

冷双成冷冷一笑,直视他迷蒙着情欲与痛楚的双眸,冰凉凉地开口:“世子此刻身子骨也不大健朗啊。”

秋叶依剑抿着淡紫的唇,身躯慢慢直起,狭长凤目中泛着潋滟波光,平稳说道:“初一,我不比你好过。”语气抑郁低沉,与平时的冷漠矜贵大不相同。他仔细而贪婪地注视着面前之人冰凉如水的容颜,心里抑制不住长长的叹息:她想个方法摆脱我后,察觉到我也受了内伤,竟然大义凛然地威胁我,再动手她就挣个鱼死网破。

冷双成盯着他又是森森一笑,居然学着初次被他呵斥更衣那般,慢慢地扬起双手:“主人不亲自动手吗?”

秋叶依剑默默地注视她半晌,心思如潮,生受不住终于逸出几个字:“你这冷酷的……”话音一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冷着脸垂手离开。

待至秋叶依剑侧影完全从窗棂外消失,冷双成才重重地跌坐在椅上,虚软无力泠泠渗出汗水。——她这才发觉汗湿重衣冰冷如蛰。

……………………………………

旭日东升,天朗气清。虽不是惠风和畅,雨后初霁,都城却迎来了第一个如此和雅天气的节日——元宵。大内前自岁前冬至后,开封府绞缚山棚,立木正对宣德楼,游人已齐集御街两廊下,等待晚间夜市的嬉戏。

叶府上下一片忙碌喜气洋洋,来往仆从路经公子府阁门外时,均报之一笑。平易近人的冷双成自是回以微微一笑,目送来人后,仍是纹丝不动地立于阁外。

银光一身新衣,急匆匆地自远方赶来,走至冷双成身前时,抬首一揖:“初一,公子怎么样了?”

冷双成见着他,眼中微亮:“老太医在里面诊治。”见他担忧的脸色,心中只是冷笑:那么乖戾的人,会有什么风寒?

银光抬头看向密不透风的阁里,口中焦急说道:“怎么还不出来,府里又没个照应的人。”

冷双成心中一动,问道:“白总管呢?”

“说来也奇怪,白总管自昨晚后,就这样不见踪影了。”看了一眼冷双成后,银光又吞吞吐吐地说,“白总管的贴身丫鬟替她掌灯进了公子寝居后,晚上就再也没见她回来。”

冷双成心中一怔,暗自揣测白璃的去处,一时之间没有言语。

银光看向冷双成,似是忍耐许久,才轻声询问:“初一,你实话告诉我,公子到底怎么了?”

冷双成回过神来,看着他说道:“那得问你家公子了。”

银光打量着冷双成,见他一身蓝色锦缎长服,面容平静,没有丝毫扭捏虚假之色,心中的猜疑就没冒失开口。“还有个奇怪的事,后院里那座假山不见了。”

这个消息比白璃消失更加让冷双成惊呆——白璃有可能被秋叶依剑私藏起来,山石砌堆的假山如何运走?难道他暴戾得用假山埋了白璃?那我怎么没有事情?吴有的蛊毒怎么办?她心里涌现了浓浓的诧异,回头看了下密封的门阁,转身对银光说道:“烦劳银光公子照看下,我去去就来。”

得到银光首肯后,她急匆匆地掠向后院。

曲径通幽之处,一座方亩大小的池塘赫然显现。朝阳柔辉洒在一池碧湖上,随波晃动粼粼璀璨,亮如繁星。岸边罗列着新春寒梅,冷香袭人。

冷双成低首绕回廊旋走,细细打量,心中一直惊疑不定:假山化为了碎屑洒入了池水中,沉淀见底,但不是粉屑星辰散开,而是大块大块被掌风击落,莫非昨日这里有一场恶战?她有些迟疑地立在一处曲桥扶手边,伸指掠了一点粉尘查看。

“有什么疑虑你开口问就行,只要你问,我就回答你。”静寂无风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句一字一顿的语声,让冷双成背影有些僵直。她的心里一凛,咬咬牙,转身低垂眉目,面无表情地伏身一礼:“公子。”

秋叶依剑披着一条对襟相掩的银色貂裘,里罩天蓝长袍广袖锦服,一边淡淡地咳嗽一边自冷清梅林中缓缓走出。他的身形无比清俊优雅,只是面色苍白如雪。梅香四溢,春暖乍寒,他一路径直走来,似是将那份料峭清香自远方带向了冷双成,铺天盖地袭去。

冷双成稳住心神,身子匍匐不动。

“初一,你的意思我知道,不就是要提醒我要自持身份吗?”秋叶依剑淡淡地开了口,“可是要看我乐意不乐意。”他最后走到冷双成身前停下,低头看着她铺散开来的黑发:“起来说话,我要看得见你的脸。”

冷双成抿了抿嘴唇,心里恶狠狠地诅咒一句,然后默然起身,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站定。秋叶依剑突然伸出手,抓向了她的身子,似是早有见地,冷双成急忙侧身避过,仍是只出一招就被他抓住了发尾。

——秋叶依剑根本没有受多大内伤,我居然现在一招都避不开。

冷双成心里如电般转过,默默伫立并不作挣扎。秋叶依剑看了一眼她的脸色,仍是自顾自地握住她的发丝,将她拉扯得向了自己胸前。冷双成如何不明白秋叶依剑心理?她抑制住自己的怒气,右手呼的一掌冷冷击出,还是被秋叶依剑给抓住,并且嘴里还冷淡说道:“轻点,昨天左肋被你拍断了。”

冷双成想了想,开口道:“传言公子一诺千金,既然公子应允在下侍奉三年,想必公子不会逼在下此刻自尽。”

秋叶依剑寂然一笑,想是有些怕了她倔强多变的性子,左手松开了她的发尾,右手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走向桥心楼亭。一当他放了手,冷双成稳稳地后退几步,挨着阑干伫立。

秋叶依剑看在眼里,冷漠地坐了下来,凝视着面前的人影:“有几句话我要问你,你要如实作答。”见她依然沉默,禁不住出语提醒:“你可是欠了我五句话的。”

“公子请。”

秋叶依剑亦沉默片刻,尔后语声清淡地询问:“初一叫什么名字?”

“冷双成。”

“冷双成”,他默默地念了几遍,把这个名字就这样刻在了心间。“祖籍何方?”

“扬州红枫渡。”

话音刚落,秋叶依剑就抑制不住地撇动了嘴角,初露融雪后的春光:“跑来跑去还是我的人。”冷双成对他一切均不在意均不好奇,自是不去理会他这句话的意思,沉默地等待下面三个问题,而且她自己也能揣测得出,仅凭这两点秋叶依剑便可查出自己不是此朝扬州人,至于以后是否再次询问,那还得看她乐意不乐意回答。

秋叶依剑见她充耳不闻的样子,似是早已习以为常,继续淡淡地问:“为什么要偷看楚轩?”

冷双成猝不及防,不禁惊呆回应:“什么?”

“庆典上,为什么要看着楚轩出神?”秋叶依剑一字一字地加重了语气。

冷双成微微沉吟,谨慎开口:“楚公子神韵极像初一故人,兼有光风霁月悲天悯人胸怀,不仅初一,想是见者均有见贤思齐之心。”

“悲天悯人”,秋叶依剑冷冷重复,眼眸中深沉凝聚成乌云,“你平日极其不喜多话,居然为了楚轩语出数句,想必楚轩的确有过人之处。”

冷双成听后惊觉这话很熟悉,心里忐忑不安,甚至有些后悔,好像自己欲盖弥彰说错了什么意思,现在楚轩的命还捏在秋叶依剑手里,听他语气不善,如果稍有不慎,依他阴冷性子,势必迫害楚轩。她颇为担忧地抿紧了双唇,同样忽视了他重复的“悲天悯人”这个词语。

一时之间,水榭里恢复了寂静。

楼亭白云的交相辉映,静静晃悠在碧水清波里,簇拥了花骨含羞的木芙蓉,林间微风扶摇,抖落梅瓣纷扬洒落,两道镌刻般的人影,一伫一坐静止无言于如斯美景之中。

秋叶依剑并不知晓他的目光似璀璨夏星那般热切,他只是顺应本意一直注视着面前沉默的侧影,那流畅的脸庞轮廓,那长长低垂的睫毛,那藏于阴影中永远沉默不语的容颜,都令他情迷意乱心痛难抑。

他的眸色又转为深沉,在察觉自己的失常与混乱之前,他已经伸出手抓向了那方剪影。

10.轮回

冷香突起,风声逼近,冷双成大吃一惊,闪身急退,刚朝左边穿插一步,就被来人钳在了怀抱之中——秋叶依剑算得精细,就这样把她抱了个满怀。

他毫厘不差地紧紧拥住她,细碎的吻似翩跹的蝴蝶一路蜿蜒而下,仍是觉得不能填满心中的空虚。冷双成竭力挣扎,在温暖强硬的怀抱中冲突无果后,悲愤难当开始叫骂:“秋叶依剑,无耻谰人,亏东阁先生将我托付给你……”声音时断时续,咿咿唔唔发不出完整的句子。

“好了。”秋叶依剑恋恋不舍地在她唇上轻噬了一阵,才冷淡矜持地开口,“你本来就是我的人,东阁只是送回来而已……”——想是他多年渗入血骨的冷漠,在如此短暂的时刻里变为炽烈语声也不大可能,这语气转淡已是毫不知觉地泄露了感情。

他墨如宝玉的瞳仁紧盯住她,双眸熠熠生辉。

冷双成怒极,心想打也打不过,骂他堂而皇之地接受,还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厚脸皮,只能狠狠地朝他俊秀的面目上咬去。秋叶依剑早已闪过,埋首在她簇簇抖动的双肩里,耳畔还是心甘情愿地留在她的唇瓣——果然毫无例外地被她咬在嘴里。

冷双成一半火热一半恐惧地发力撕咬,察觉到两片牙齿苦涩地重合了,嘴里带了血腥,才猛然清醒:是不是把这厮的耳朵咬断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心里无由来得有些惊慌。

“冷双成”,她突然听到了一个名字,一个自重生后第一句被人称呼的名字,身躯不禁静止惊呆,眼前飘飞的花瓣,氤氲的郁香,眼角残存的惊世骇俗的容颜都远远跑去,记忆的潮水猛被唤醒倾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