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乔将莲花锤别入腰间,平静说道:“为报夫人大义,萧某前二十招不出此器,并先告知公子,这柄莲花锤原名‘日月金轮’,据说顶括藏有针刺,公子小心了……”

秋叶依剑冷冷一笑,漠不关心地回应:“无妨。”看了眼塔下翘首盼望的众人,突然一挥右手,将蚀阳扔了下来,并冷漠说道:“冷双成,接住。”

萧乔大惊:“公子这是何意?”

“实不相瞒,内子曾私下吐露萧先生祖传掌法,本人已抢占先机,现在先生又避让二十招,岂有不回之理?”

语声刚落,秋叶依剑全身遍布杀气,白衣翩飞于真气流转之间。他不待萧乔转醒冷冷一喝:“讨教了!”双手如锁般扣起,一伸一张,鬼魅般欺近萧乔。

塔下众人本是屏息顾盼,希翼目睹一场惊天动地的决世之战,谁料二人均是不出利器以赤掌搏杀,都掩饰不了面目上的失望之色。这就像是一台戏密锣紧鼓响了半天,文武场面都已到齐,谁知主角一出来,不作武打只启唱腔,连敲锣打鼓的人都难免要失望。

喻雪甚至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要看秋叶世子出剑简直难如登天。”

冷双成心中又是一动,脱口而出:“他为什么不用剑,为什么每日清晨也不练剑?”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仅在片刻之后,众人看了下塔上翩飞的两人身影,又被当世掌法吸引了心神。

无人能形容两人快如闪电的身形,只觉塔上琉璃生光,到处都是白影幢幢。秋叶依剑苍白坚韧的手掌藏于白袖中,看不分明他的出掌动作。萧乔身着浅灰窄衫,一双粗大劲爆的五指倒是明朗似月,舞得虎虎生风。而且秋叶身子一直似落叶般卷起,轻舞在下盘稳固的萧乔四周,穿花绕树般优雅,又似白云出岫,说不出的轻灵飘渺。

两人掌风之下,塔顶的空气竟然生生被撕开,将两人身畔的白雾拉成一个显眼的漩涡。众人见着此番情景,眼睛都有些发直,呆滞地一转不转。

冷双成目光深远,看了片刻后脸色苍白:“左右抱缚,伏菟飞鹰……是大擒拿手!”

身旁众人听闻冷双成语声,先是为她能清晰目见秋叶依剑出掌而吃惊,反映过来后又是大吃一惊——因为生死互搏之际,擒拿手只是方便抓住对方攻势,和气势汹汹的掌法一比,仿似天地之间横跨的差别。

果然,萧乔下盘夯实仅用双掌切、抓、拂就逼得秋叶依剑身形纷飞,四散转个不停;秋叶依剑仿似未见自身处境,双手微屈,只管狠狠地抓向对方两臂,这样一来就照顾不了胸前空缺。

二十招后,萧乔大喝一声“公子小心了”,反手抽出日月金轮,按开了机括。只见一大蓬暴雨梨花般的弹子冲出,秋叶依剑如箭般急退一下,大多黑色弹珠直接撞在他的胸口——轻功剑术冠绝天下的第一剑客也未避开。

萧乔惊愕顿手,双眼凝聚难以置信的精光:“好个子樱,好……”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仰天长叹一声,一掌劈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冷双成最先清醒,她使出十成功力一眨眼跃向塔顶,右手掌风一切,将秋叶依剑宛如真实落叶的身子缓缓托下,口中惊唤:“公子,公子……”

秋叶依剑脸色苍白如雪,平素淡紫双唇即刻褪成银白,漆黑纤长的睫毛轻仆紧闭双眸上,竟是动也未动。他的胸口鲜血淋漓,伤势和日前穆贺两人有些相似。冷双成看了看他的面容,出手如风点了他全身大穴,语声之中抑制不了地颤抖:“秋叶!秋叶!”

冷风渺渺,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无人回应她的呼唤,那些颤音一声一声地在塔尖风中回荡。

叶府从未经受如此大的变故,全府上下齐聚庭院之中,听候总管派遣。

神算子身处轩室之外,不断踱步不断施发命令:“去看看老太医还需要什么!”

庭院之中聚集了许多人,均是面带忧色,除了方才目睹比武的几人与叶府仆从,程香、庄楚楚也闻讯赶至。

冷双成立于花木阴影里,周身气息微不可闻,四周一直传来嗡嗡响遏的人声,她仿似木头兀自无知无觉地站着。银光担忧地转过目光,看见冷双成先是静止不动,片刻后又如同置身一片海水里,波浪滔天下,摇摇摆摆地站不稳身形。

冷双成突然转身朝外走去,神算子扫视一眼,银光会意跟了上去。

叶府竹林青葱翠绿,在风声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冷双成一直走至竹林深处,细细查看翠竹上的痕迹。

“初一,你还好么?”银光迟疑地开了口。

“站开点。”冷双成冷漠地说。

银光心下惊疑,因为冷双成从来不会用如此无礼的口吻对人说话,但他看了看冷双成苍白的面色后,依言默默退下。

冷双成立于草地,低敛眉目,片刻后青衫微动,双手互搏,在竹林里翩翩飞舞起来。

她的身形如同一只青鸟,在林间和着娇脆的绿色,风姿优雅翻飞腾挪,手指屈张,“嗤嗤”不断地在竹子上划出爪痕。

二十招后,冷双成稳稳落地,近身再探竹身,脸色大变:“这个疯子!”

银光一直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未曾料到她说了一句后,又“砰”的一声一掌击出,将数十根竹子齐根斩断!

“初一,到底怎么了?”银光大呼。

冷双成转脸冷冷一笑:“你家公子真是个疯子!”她胡乱地伸出手指点了点:“我刚才试了试指痕,才知道他每日清晨练的是大擒拿手!”

银光根本听不懂她的意思,只待询问,冷双成早已愤怒地说道:“他明明知道萧乔掌法攻势,也知道萧乔下盘夯实,不思对策却只练花俏的擒拿,原因何在?”

由于三老详细描述过比武过程,银光心下也有些疑虑,接口说道:“是不是公子有什么目的?”

“谁知道他的九曲肠子?”冷双成仍是怒道:“难怪刚才不顾日月金轮上可能埋有机关,装作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还故意将蚀阳丢弃不用,原来是一心送死!”

银光大惊:“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冷双成冷笑不止,“他这个想法由来已久,即使今日未曾料得萧先生带了火器,但他晨练擒拿手已有多日,便可推断他极早就想输掉这场比武!”

“可是公子无法预料今日萧乔所为!”银光着急呼道。

“不错!今日发生的一切有可能是个意外,但是我敢肯定地告诉你,我先前推断绝对不假。这些竹子可以为证!”冷双成敛住衣袖走开两步,后又愤愤说道:“我说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原来是他从不练剑,太过于笃定!”

银光面色惊愕,怔忪问道:“公子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那得把他救活问他自己了。”回头看了一眼银光后,冷双成又问了一句:“叶府书房是否有医药典籍?”

“是。”

冷双成大步凛凛离开,两管衣袖带起一阵冷风。银光忙不迭地跟上。

书房里摆设一切如旧,静悄悄地渗透着淡薄的光线。冷双成推开门,直接走到书架前站定,手指搜点书册后,抽出了一本细细翻阅。

过了许久,银光见她面色凛然盯住一页,心下惊奇凑近,看到书册上呈列一行小篆:梅落英,江南医药世家长子,杏林之首,乃梅花神针第二代传人。

“梅花神针,易数交替,杏林春暖,拯天救地。”冷双成吐出几字,又冷冷说道:“你家公子知道我是梅花神针第三代传人,连退路都想好了,可惜他没料到,我身上还发生了点变故,那就是我饮酒过后,不能施针。”

30.心思多变

花团锦簇之间,轩阁庄院里遍布黑沉沉的人影。蔷薇轻摇,梨花带笑,春城叶府何处不是盎然美色,惟独这些忧心忡忡的人们无心流连。

回廊转角走出个素淡的身影,随着一阵轻轻的环佩叮咚之声,众人都回旋了面目。

如果说程香艳若桃李,楚楚美眸含烟,软软娇不胜花,那么此女必定是幽雅如兰。她身着石青秀文湘裙,纤细欣长的腰身,戋戋步束素地走来,吸引了众多的目光,身后一干绛紫纱裙的丫鬟也抢夺不了她修眉大眼、蕙质兰心的风姿。

她经过那些重重花木,回廊长阶时,优雅自然得如同在画中漫步。

神算子早已迎了上去,恭敬一揖:“见过灵慧公主。”

除了沉默立于一隅的冷双成,众人或拜或伏向她行礼。灵慧一双盈盈妙目扫过庭院中人,落于冷双成面容上微微一笑:“众卿平身。”——那笑容也是如此的温婉可亲。

冷双成先前并不认识这名不足二十的宫装少女,等到神算子称呼时,想起了她便是程香提及的“灵慧公主”,传闻当今圣上极力撮合她与秋叶世子联姻的女子。

冷双成见灵慧双眸落于自己面目,微微顿首躬身施礼。灵慧再次落落大方一笑,移步门阁前站定,秀项徐回,对尾随身后的神算子说道:“我都知道了,总管不必过于担忧。”

灵慧虽只说两句话,但细查她得体文雅举止,端庄婉约的身姿,就让在场众人深深折服,心里如出一辙地想着一个事情:传闻灵慧独得圣上宠爱,的确是公主质如兰蕙,端的是皇家风仪。

程香慢吞吞地捱了过来,看了冷双成一眼,悄声说道:“赵灵慧是我的妹子,父王拟旨御赐秋叶婚约的公主,年初秋叶推掉了婚事,令父王勃然大怒……”

冷双成漠然不应,盯着花朵不言不语。

程香又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不觉得她和你有点像么?”

冷双成突然哑然失笑:“这话如何说起了……公主如九天仙子美丽非凡,在下如庭前竹木粗劣不堪,怎可相提并论。”

“细看,灵慧和你一样大方。”程香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但此时你都能笑出来,我就知道没人能狠过你……”

冷双成双唇一抿,露出一个大小适宜的微笑:“郡主又说笑了……秋叶公子若是活不了,难道我也得披麻戴孝一直哭不成?”

冷双成的笑容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张狂亦不悲伤,如同西子之美,增减一分皆不适宜。程香看着她莫测高深的微笑,惊愕地摇摇头:“秋叶平素算计众人费尽心机,怎会料得到碰上你这么个怪人,他这次算是彻底地倒载头了……”

冷双成转过面目微微一笑:“过奖过奖。”

程香静默半晌,突又笑靥如花:“若不是这场子不对,我早就仰怀大笑了……这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她们两人在角落里一来一往镇定而谈,轩室那边掩蔽森严的门阁终于大开,一位须发尽白的官服老者迈出,一边用雪白锦帕擦着额上密汗,一边喃喃自语:“好险,好险。”

神算子急忙上前:“王太医,公子情况如何?”

老太医惊见灵慧伫立于前先是施礼,再是起身喘息着回道:“先前有人护理得当,世子性命无忧,但他伤势过重,要完全救治他,需得药王出山……”

神算子一怔:“这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药王高人。”

赵应承听后身躯一动,慢慢地踱了过来。王太医想了想又说道:“如果要救活世子,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失传两百年的医界奇技——梅花神针。”

“太医乃杏林之首,莫非连你都无法救治么?”

王太医叹息着摇头,众人默然,面面相觑。银光一直落于最后,看了一眼冷双成,走了过来对她兜头一礼:“请初一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公子。”

静寂之间,银光这句话如同一声炸雷,掀起了滔天巨浪。众人纷纷回首目视边隅角落,这才发觉白领青衫的冷双成笔直伫立于繁复花木旁,秀挺如竹,孤削如笔。

冷双成慢慢地移出身影,立于长廊正中,双手交握淡淡说道:“要我出手也行,我还需要一名辅助。”

冷澈的双瞳,紧抿的薄唇,沉稳的身躯,冷双成展现在众人面前的,仍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由原先的暗影移至明处,琉璃青瓦下的冷双成遽时成了万众瞩目的人物。阳光轻拂在她俊秀面目上,使得身侧的程香不禁眯了眯眼:“原来你还是梅花神针传人……”

程香这句正是说出了在场众人的惊疑,对于传奇式的初一,他们早已熟悉她的武功经历,没想到今日又让他们大吃一惊——失传两百年的梅花神针重现江湖。

冷双成手背交叉而握,镇定地说了一番话,语声不急不缓慢条斯理:

“在下正是梅花神针第三代传人,但因在下体制阴寒,数日前饮酒误事,烈酒之气引得周身冷热失调,恐怕施针会误了火候,所以要请一名杏林高手代以针灸,而能担当此大任的,只有药王唯一圣手高徒——孤独凯旋。”

众人堆里又炸开了花,遥遥相对的神算子首先回应:“此时要找出孤独公子,简直有些无稽之谈!”

一直静默不语的赵应承却开口说道:“好,我去请孤独公子。”

冷双成微微一笑,退至原处站定。

程香惊奇不已,先是恶狠狠地盯着赵应承背影,尔后想起什么似的回视冷双成:“我说你刚才怎么那么镇定,原来你早已打定主意。”

冷双成苦笑一声:“这次你是真错了,苦于到处找不到孤独公子,我才试试在这几个遍布眼线的人面前提提……”

程香冷哼说道:“哦?怎么一试就被你试出来了?”

“我始终觉得这事蹊跷,武州当时仅有你、两位世子和孤独公子相识,谁会特意去古井等着公子出现,所以我才碰碰运气……”冷双成只是小心陪笑。

程香冷冷一笑,又说道:“冷双成你真是狠心,秋叶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啊,你倒有闲心思说笑。”

冷双成正色回答:“生死各安天命,这是秋叶公子选的结局,不能怪罪别人。”

程香细细瞧了半晌,最后哑然一笑:“原来是生气了,想借机整整他……”想到即将能再次见到孤独凯旋,她心中五味杂陈,沉默了下来。

冷双成并不辩解,哂然一笑,不知是被猜对心思而羞赧还是笑话程香的自作聪明。

程香静默一刻,又忍不住好奇问道:“我觉得不大对劲,你老爱糊弄人,你实话告诉我,如果没有孤独……凯旋,你是否有把握救醒秋叶?”

“实不相瞒,如果不利用这次机会,孤独公子恐怕还不能出现。”冷双成悄悄对程香说道,“至于施针,稍有医术者都行。”

“你这肠子……”程香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别又露出那种懒洋洋的笑容,小心我撕了你的皮!”转过头后,又惊呼一句:“妹子,你站这里做什么?”

灵慧不知何时走至花木那边,耐心地等待两人说完,才微笑启口:“灵慧想请初一借一步说话。”

“该来的,跑不了。”冷双成喃喃自语,尾随赵灵慧而去。

灵慧带着冷双成一直沿着弯弯曲曲的长廊前行,冷双成也沉得住气,一路上只走不吭声。

庭院深深,绿荫如云,亭台楼阁迷蒙在柳絮纷飞之中,渐渐乱了人的双眼。灵慧推开叶府书室门户,里面阳光惨淡,飞舞着清冷的笔墨书香。

赵灵慧先站立片刻,看着光线,细细回想房间给她遗留的残影。

“这里是我第一次见到世子的地方,那时候他正握笔书写,直到最后一撇才冷漠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灵慧微微一笑,手抚着书案缓缓走动,“我喜爱他,不是因为他的外貌,而是我看到他写的那副字墨……没有哪个男人的字迹能像他那么磅礴大气,那么坚定不移……我常听姐姐给我外面的逸闻趣事,我虽生于皇家,却对江湖好奇不已,我听到了许多关于世子纵横捭阖的手段,心里更加坚定了我想嫁给他的想法,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与父王并肩,一同执掌江山。”

冷双成依然交握双掌,镇定地立于阶下,不言不语,瘦削的下颌,挺硬的白领让她的唇看起来有些淡漠。

灵慧看着她,微笑说道:“叶府的眼线其实极早就告诉了我一切事情,我知道世子甚至为了你罔顾父王情面,一心替你遮掩古井泄密之罪……现在世子的境遇非常尴尬,我出宫时父王正在拟定第二次赐婚的圣旨,如果他这次再忤逆父王的成令,父王因多次被拒老羞成怒,势必要开始裁夺他的势力,这样世子前途堪忧。”

冷双成低敛眉目,雷打不动地伫立。赵灵慧并不了解冷双成的习性,瞧了眼她侧颜喜怒不形于色后,又爽快地继续说道:“世子曾于十日早朝后找过我,放下狠话要怎样做才能灭绝我和父王的逼婚之心,我当时心痛如焚,脱口而出说了一句‘不是我阻拦你,而是以吴总管为首的辟邪能接纳她吗’,这种想法后来在吴总管拜访时得到了证实。他听完这句话后冷漠一笑‘吴算子是么?我要他第一个向冷双成磕头认错’,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喊你的名字,他的那种冰冷入骨的笑容我至今都记得。”

“冷姑娘如此聪明,只怕也看出来了吴总管对你的敌意。辟邪四大庄院执掌,冷琦被你累及送命,白璃因为得罪你被世子废除双膝……”灵慧说到此时不由得顿了顿,因为她看到一直岿然不动的冷双成居然晃动了下,“东阁先生为了舍身救你,不惜活活转换寒毒疼死,由此可见,人才凋落的辟邪仅剩总管。吴总管是前代庄主托孤的重臣,如果他不承认你,天下人未免就会笑话世子殿下,使你们两人蒙上辱名……”

冷双成面沉如水,心里却禁不住想起了往事——初出辟邪之时,她一心想逃离,命运却把她送到了北塞;东阁先生和吴总管为了她各持一边,直至先生死去这场冤孽还未消失;最重要的是,她想起了萧乔托付给她的事情。

灵慧看到冷双成从头到尾一直静默不语,看似沉吟片刻后,她突然抬起头说出一字:“好。”

灵慧极为惊奇,聪明人都听得出来她在阻拦冷双成、成全她自己的婚事,没想到冷双成面无颜色,就这样爽快地答应了这个字。灵慧奇道:“冷姑娘听明白了我的意思?”

冷双成面朝她说道:“江湖儿女,率性而为,我自出生起就做不得选择,这次我可是大胆地选了,我愿意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做我想做的事情。这样成全多人心愿,何乐而不为?”

灵慧见她落落而谈,反倒有些局促地反问:“冷姑娘难道不喜……世子,不想留在世子身边吗?”

冷双成嘴角一勾微微笑道:“实不相瞒,秋叶公子一反常态地迁就我,着实令我感动。但作为回报,我不能误了他前程,更何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说完后拜了拜,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室。

赵灵慧看着那方隽秀的背影,心中喟叹不已:“除了笑容有些勉强,这人性子倒是从容大方。”

气派典雅的寝居里密不透风,燃着白玉兰灯罩,将一切映得荧荧闪光。纱帐垂幔处静寂躺着毫无声息的秋叶依剑,黑檀案几前面壁立着纹丝不动的冷双成。

门外传来了一步、两步沉稳的脚步声,仍是那般不急不躁,不徐不缓。

孤独凯旋淡淡地推开门,时隔一年之久,就这样毫无预见地再次出现在冷双成面前。他的脸颊瘦削如竹,仍是不能消损他英俊清雅的轮廓,浸在朦胧的烛火中,脸庞宛如一块半透明的美玉。他默默扫视一眼,明亮双眸落于面壁站立的冷双成身上,不再移动半分:“想再见你一面,是如此之难。”

冷双成身躯一动,缓缓地匍匐下拜:“初一已得知是赵应承软禁了公子,心下惶恐,揣测是初一连累了公子……”

孤独凯旋听着她哽咽的语声,避了避身子,淡淡地咳嗽一声:“不关你事,是赵公子为了追寻一人下落,请我于世子府做客,他并没有为难我。”

冷双成听后心下稍安。

孤独凯旋又说道:“初一,隔了这么久,你还是爱行此虚礼……起来吧,程香已经转告我一些事情,只要能让你离开这里,你叫我做什么事都可以。”

冷双成默然起身,先背对室内两人片刻,然后以稳定的嗓音问道:“公子,可以开始了么?”

“你面壁而立如何开始?”

冷双成寂然一笑:“公子有所不知,我不能回旋面目看身后的秋叶世子。”

“为什么?”孤独凯旋加重了语气。

“我不敢看他,我怕他怪责我……请公子不要再追问了。”

孤独凯旋叹了口气:“外人看不出来,我却知道你终究逃不脱,多少是动了真情。”说完这句后又叹了口气,仿似这次的叹息是为了他晚来的机会而悔恨。

冷双成沉默了会,才开口说道:“请公子留心细听,我传授你梅花针灸之法:先施针于上半身的左章门穴,右章门穴,左商曲穴,右商曲穴,水分穴,关元穴,中级穴,还有重要的丹田穴,依次而上次序不能颠倒……”

孤独凯旋喘息渐起,微微回荡于密室之中,冷双成听后咬了咬牙,忍住了回身探视的念头。等到苍白的秋叶依剑身上遍布银针后,孤独凯旋体力透支过度,大汗淋漓地走到冷双成身边。冷双成面上一凛,出手扶住了他虚软的身形:“公子还好么?”

孤独凯旋打量了她面容一眼,淡然说道:“出了叶府,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叶府庄院里淡蓝的天,悠然的云,翠绿的竹,繁复似锦的花,潺潺流动的溪水和往日并无不同,冷双成全身所有的感觉,在一路行来却有些茫然,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能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她,脚步迟缓深重,至于他是谁?跟着她做什么?她思想全然被秋叶离奇举止所牵制,其余的无心过问。

“冷姑娘。”最后传来那道低沉浑厚的男声。

能叫她冷姑娘的人只有两个,同一阶层的两个,往往带着掌控别人生杀大权的笃定与坚毅。

冷双成回过脸,默默地对着神算子深沉的眼。

那应是一双犀利冷漠的眼睛,早在无方青松下,冷双成就探视过如松霭暗沉的机密,可在此刻,那双眼里如同有灯花一爆,瞬间的火热归结到泯灭的灰冷。

神算子面对着冷双成,重重一跪。

冷双成全身大震,脸色苍白,她猛地一跃飞出了长廊。

“多谢冷姑娘成全。”神算子沉稳开口,移动双膝转向了冷双成所站方向:“冷姑娘通晓大义,我愧对公子,理应受我一拜。”

“我既是答应离开,绝不拖泥带水,总管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冷双成背对神算子冷漠说道。

“请姑娘送佛送到西,答应吴算一件事情。”

“我就知道你们爱刨根见底的个性,和那胡搅蛮缠的秋叶依剑一模一样,你说吧,我洗耳恭听。”冷双成突然转过了身,冷淡直对神算子。

神算子一怔,因为他看到冷双成脸上毫无表情,因为他听到她直呼公子的名字。他也不会知道冷双成有一种本事,那就是能使任何情感都抑制在心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流露出来,并且在濒临狂怒时,还记得先将那份怒气沉浸到海底镇镇,尔后才表现出来冷笑或是无礼。

“为了断绝公子的意念,今日过后,我会将公子送回扬州,逼迫全世子府与所有辟邪之人参与一项计划——对公子催眠,瞒住你的一切消息。等公子清醒后,那时他已和灵慧公主成亲,既行大礼事成定局,公子想反悔也来不及……”

冷双成抬头望了望天,无限的深广宽容。她盯着悠然自得的白云,心里却想起了一句话:“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答应我,一定要记得它。”

她猛然明白了她一直没相通的细节。

很早以前,秋叶依剑晨练从不唤她随身伺候,她当时就留了心。饮酒那日,听到安颉谈及她前世误服的萱草,她心下好奇便寻了去。没想到她正在推敲琢磨之时被秋叶撞见,她当时窘然就胡乱编造了个理由企图蒙混过去,但从后来秋叶亲自带她去竹林深处、查访过叶府医药典籍可以看出,他肯定想暗示她他所练的乃是掌法,只可惜她一时愚钝,并未看出有何不妥。而且他还知道萱草的秘密,但是他没有解毒,却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冷双成喃喃自语,冥思苦想。

神算子一直阴晴不定地盯着她,她看了看他的眼睛,又想起了大厅中秋叶故作姿态的亲密,终于抑制不住地露齿一笑:“吴总管,千万别中了你家公子的道行。”

“姑娘何出此言?”

冷双成一扫阴霾,呵呵直笑:“我也不是很肯定,但是我不会告诉你。”

神算子脸色红白夹杂,有些恼怒地扫视冷双成。冷双成闪动着一双灵活的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玉,如锦瓷鱼缸里养着两尾黑色金鱼,左右一转一看,自顾自地出神思索。

“冷姑娘,请你答应我,为了公子的前程,你尽量避免与公子见面,只要你不出现,公子绝对不会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