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总管。”冷双成交握着手,慢慢地走了过来,“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不会在这里与你们多作纠缠,我只说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会尽力而为,满足你的心愿。”

神算子面带喜色,再次对冷双成躬身行礼:“多谢姑娘成全。”

冷双成微笑回应,并未闪避他的施礼:“我临走前会带上吴三手,还请总管找回我的佩剑,月光。”

31.故人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扬州正是烟柳弥漫、杏花春雨的季节。梅柳渡过江来,阳光催绿了蘋草,江南亦是一片大好春光。据说时间是治疗一切伤痕的灵丹妙药,这个颠扑不破的道理首先在程香身上得到了印证,因为此刻她正坐在扬州落英阁内,笑吟吟地对着神色冷淡的孤独凯旋。

古语有云“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的美景自是不需多言,单是看这落英缤纷、暗香满径的扬州第一楼,就会让人叹为观止、惊羡不已,以天下美景为尽在此,可是靠窗而坐的孤独凯旋,仍然很静寂地簇拥在姹紫嫣红的背景里,英俊的脸上如柳含轻烟,神情矜持又淡漠。

“我知道你不开心,因为初一又一次避开了你。”程香瞧着他的脸,慢悠悠开了口:“这一月来她遣送吴三手来楚轩这里疗伤,替阮软续接腿骨,为你施针驱除虚寒,忙得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没有哪一日私下和你呆过片刻,现在又心急火燎地离开了落英阁,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孤独凯旋的目光并没有特地去盯着某处,他仅仅就是朝前看着:“不,从叶府出来那一天,我们一直呆在一起。”

程香面色一暗,最终还是笑着说道:“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回味?”

孤独凯旋垂下眼眸细细回想,然后对程香讲述了他和冷双成在一起的时光。

日值中天之时,冷双成、吴三手、孤独凯旋离开了叶府。汴水虹桥之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东京御街两旁,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冷双成拉着吴三手,像个兴致勃勃赶去买糖葫芦的孩童,只顾朝前走。孤独凯旋淡淡地迈着步子,不急不慢地尾随,始终盯着那道青色背影。

“公子,你不回去么?”冷双成回过头问了一句。

孤独凯旋淡淡地咳嗽一声,走了上来:“这一年和你分开得够久了,我想得很清楚,既然再见你如此之难,我就多跟着你走。你不必理会我,我看得见你就好。”

冷双成有些措手不及孤独凯旋的直接执着,缓了缓情绪说道:“公子,长平公主是我的恩人,即使为了她,我也不会多与你纠葛。”

冷双成这话可以说是很直接了,也是第一次在孤独凯旋面前表示出她的决心。可是孤独凯旋像是没听见似的,从旁边接过一个糖人,伸了过去:“拿着,开心点。”

冷双成看着也是个性秉异的孤独凯旋,心底叹了口气,面容如破冰一笑:“我替吴有多谢公子了。”

孤独凯旋凝视着她的容颜,又淡淡说道:“我有几个事情要问你。”

“公子,请。”

孤独凯旋的目光流连冷双成身上极久,才问道:“我送你的两套外衣呢?”

冷双成脚步一缓,想起了往事,心里觉得有些惊疑:为什么两位公子都喜欢盯着她的衣饰做文章呢?

“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了。”孤独凯旋眸色微黯:“十有八九是丢到一边不加注意。”

冷双成讪然笑笑。

“你从头至尾不看辟邪少主一眼,走得如此决绝,到底是何缘由?”

冷双成心一沉,暗道一句“来了”,尔后苦笑着开口:“有些事情是无法预知的……比如前几日七星暴毙的二位致命伤,竟然和秋叶公子身上的一样,我推断那秘密武器定是威力无比,既然秋叶公子都避不开,可想而知那两位的下场……”

“所以你想替辟邪少主查清此事?”

孤独凯旋记得冷双成以前提及“南景麒”的名字时,眼皮总要鼓动一下,此刻便有些紧张地盯着她的面容,可是冷双成面色如常,看不出来她说出“秋叶公子”时有何异样。

“也不全然,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是何事如此重要,令你片刻都不停留?”

冷双成微微一笑,将话题岔了开去:“离开之前,我还得去见一个人。”

“谁?”

“南景麒。”

孤独凯旋这次见到了冷双成的神色了,因为她比提及秋叶更为自然平常,心里不禁也叹息一声,即使刚才那个问题被她绕了过去只打了个比方,以她谨小慎微的性格,对待他们三人的确有些区别。

冷双成发觉身后之人没有跟上来,有些诧异地回了头。孤独凯旋身着天蓝锦袍,在熙攘人流中淡淡伫立,清俊的身姿极为显眼。他如同一片漂流在潺潺溪水中的飘逸叶子,优雅地打着漩儿,衬着流水发出曲高和寡之音:“如此,我更是要跟着你。”

一间客栈这个名字的确没有取错,弯弯曲曲的陋巷尾倾斜站着一栋木房子,一块破破烂烂的黑木歪歪斜斜地挂在篱笆院门上,看起来也不比那间客栈强了多少。

可是这间客栈的老板据说姓“金”,金子的金,是汴京首富,人称老金。

冷双成走进去时,院子里有两个人在认真对弈,听到了他们脚步声,连头也不抬一下。一个应该是客栈老板老金,另一个她定睛看了一下,俊秀的侧颜,白衣玉冠,赫然正是元宵那晚州桥撞见赵应承的少年。

冷双成见到了围棋,眼光发亮,连忙靠了过去,似乎忧伤烦恼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当然,她也看清楚了这个棋盘其实就块破板子,边角还豁开了几道缝隙,更要命的是,桌子居然是个破了窟窿的水缸。

白衣公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个洞,落下白子:“你又输了,老金。”

老金哇哇大叫,抓住了他要放子的手:“不算,不算,再来一盘。”

“有客到了。”他微微一笑,眼光扫了扫冷双成周身,“而且我要等的人也来了。”

冷双成心下一惊,从棋局里抬起头问道:“公子知道我要来?公子莫非是宇文小白?”南景麒曾提过要找他必须通过一间客栈的宇文小白,所以冷双成才如此笃定。

“如假包换,敝人正是岭南宇文家第三子,名讳宇文小白。”宇文小白站起身,对三人抬手施礼,“我一直在找你,冷姑娘。”

孤独凯旋的眼光顿时凝聚在宇文小白脸上。

冷双成伸出手摸了摸脸,心下的确有些惊异,连宇文小白和南景麒在内,一共有数人在寻找她,难道是这一年来,江湖中发生了极大的变故,抑或是她出名得现在街上人人皆知?

白衣少年微微撇动嘴角,笑容如水般纯净:“姑娘可能心下吃惊,为何我知道你这么多事情,其实这些不是南将军告诉我的,而是我的爷爷嘱咐过我,此去中原除了保护好南公子,还要寻到一位会使离别剑法的少年,她的名字就叫做冷双成。”

冷双成身躯一动,细细盯着宇文小白面目。宇文小白面容俊秀,笑容如孩童般天真无邪,令人顿生亲近之心,而且每次他一笑起来,唇角便露出个很好看的酒窝。

“公子尊长为何要找我?”

“因为爷爷说过,他曾经欠过你一个人情,要我一定要帮你做件事情。”宇文小白笑吟吟地又问道:“冷姑娘,你有什么嘱托要我完成吗?”

冷双成看着他如赤子一般毫无心机的笑容,身子微微簇动,因为她已经认出他是谁了。岭南位于荆湘国南部,是国土门户五行之首,除了南景麒,只有一个人知道她前世的秘密——药王前辈。

宇文小白竟然是令她可亲可敬的杨晚。

冷双成注视面前这张笑得开心灿若桃花的面孔,心中凝固如冰的山川仿似化解,从她的心底直达指尖,都抑制不了的抖动。她深深地凝视微笑的宇文小白,反手握住他的手掌,一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她低下头靠在宇文小白的肩上,语声颤抖而悲戚:“终于见到你了……我也一直在找你。”

宇文小白惊异说道:“姑娘也在找我?难道你和爷爷真的有约定?”

“是的。”冷双成仍是激动啜泣不能自抑,哽咽说道:“你唤我双成好么?我就叫你小白。”

一直沉默不语的孤独凯旋走上前,将冷双成身子剥下,拉离错愕的宇文小白几丈远:“初一,你为何哭泣呢?”

孤独凯旋一直拉着冷双成来到一棵树下,淡淡地看着她。宇文小白好奇地偏头看着吴三手,可能他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昂藏书生,手上怎么会呆呆地捏着个糖人。

“回公子,小白是你我的故人啊。”冷双成语声里带着哭腔的颤抖。

“那也不会让你如此反常。”孤独凯旋看着她的眼睛,淡淡说道,“我知道,你是借机发泄出来,你现在好点了吗?”

冷双成沉默不语,孤独凯旋缓缓伸出手拭向她眼睑,却被她利索地避开了。

“宇文小白就是杨晚。”冷双成思索良久,抬起头宣布了这个秘密。

孤独凯旋一惊,迟疑说道:“原来是真的……赵应承始终不相信杨晚死了,找了她整整一年。”

“还找她做什么?杨家一案已完结,难道还想杀死她一次?”

“我也不知,他为了套出杨晚讯息软禁我一年,却好生地招待我,只是我一直深信杨晚已死,所以无法交代什么。”

冷双成有些萧瑟地说道:“我刚才把过她的脉,她身上的寒毒有药物控制,但看来像是失去了记忆,药王前辈又苦心孤诣地为她安排了这个身份,这些未尝不是好事。我们最好瞒住她的往事,不要让她再次落入赵应承手里。”

“初一,你实话告诉我,到底还有哪些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冷双成既是先前相信孤独凯旋和杨晚之间的同门情谊,此刻也不会再隐瞒什么,当下一五一十地说出了所有,包括自己的身世。对于自己的纠葛和想法,仍是只字未提,因为她不擅长在人前表露感情。

孤独凯旋站了许久,那棵树期间哗啦啦地抖动着几次风声,掉下了许多的叶子,他仿似不曾察觉,任凭叶子飘落在他黑发、身上,仿佛成为一尊矗立海边望夫的岩石。他那被阳光渗漏的脸那么英俊清瘦,翠绿婆娑的树影将他身子掩映深藏,使得冷双成只看见他眼里的坚毅和夹杂着怜悯的情绪。

“为何到达幽州后,我不带你走?否则我也能减少一些你们的挫折痛苦了!”他静寂了极久,最后闭着眼睛缓缓说道。

“后来你们就分开了?”程香听完孤独凯旋的转述,稳了稳嗓音追问道。

“是,据说是小白带她去见了南公子,她却请求我将吴三手先送至扬州。”由于冷双成先前的叮嘱,孤独凯旋也并未说出宇文小白的秘密。

“我明白了。”程香叹了口气,“她那日出叶府时,曾叫我有空去扬州落英阁坐坐,原来是为了撮合你我。”

孤独凯旋闭上了嘴,又不说话了。

程香伸出皓雪手腕,撑住了头,突然又淡淡说道:“江湖中近月发生的大事,她明明都听到了,却像是根木头,试探她时没有一丝反应。”

扬州茶楼酒肆里传得最沸沸扬扬的便是头等大事:秋叶世子已与最得圣上恩宠的灵慧公主约为姻亲,来年新正后将举行盛世婚典。

“距七星中穆老爷子、清溪公子被杀后,江湖中又发生几起名家被伏击事件,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孤独凯旋仿似没听到程香的落寞语气,若有所思地问道。

程香嗤笑一声:“我能有什么看法?我最好奇的是初一到底跑去了哪里?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孤独凯旋见他提起的话题被她罔顾,再次闭上了嘴巴。

程香撑着脑袋半刻,似是冥思苦想:“我旁敲侧问她秋叶是否是真的失忆,她只平静地说了句‘萱草我以前误食过,的确是洗清前世一切记忆’,看她的神情不像是胡扯……我也得知秋叶先前服用过‘忘忧散’,有些相信他是真的忘掉了往事。”

程香站起身,跺开了几步说道:“这个月来,神算子委托灵慧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我私下极难和他打得照面,安颉、三老、银光都被神算子安插在开封叶府候命,我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

“不必再揣度了,辟邪少主是真的失去了记忆。”孤独凯旋瞧着程香转来转去,皱了皱眉头说道。

“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男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孤独凯旋淡淡地说了一句。

程香抬起头,惊异地看向孤独凯旋。孤独凯旋转过目光,看向窗外说道:“今日正是秋叶世子生辰典礼,扬州夜间会燃放五彩焰火以示庆贺,如果你还不相信,你去看看站在他身边的是谁不就得了?”

程香怔怔地走出了屋子,一路喃喃自语,一路神色阴晴不定:“我这不是找堵吗?按说灵慧嫁给那个魔头不就万事大吉,我为何还念着初一不放?”

风不定,人初静,绣阁落英香满径。从小径那头慌慌张张地行来一名白衣少女,脸上抑制不了的惊奇之色,看到程香低头冥思后,喜出望外地说道:“见到个能说话的人真好。”

程香抬起头,看了下问道:“软软,发生什么事了?”

“吴先生不见了。”阮软微微喘了口气,睁大了小鹿般的眼睛说道:“我按照以前惯例去给先生送茶,发觉他的窗子开着,桌上放了他常看的书籍,人却不见了。”

32.天才小白

雨霁高烟,天敛素练,烟径掠花,娇莺舌乱。这本是梦幻迷都扬州的极致美景,书上难以描摹的盛况,吴三手作为附庸风雅的书生,常道“百闻难得一见”,他自是会抓住时机欣赏,可是他看起来不大高兴。

“宇文公子,你难道不能像常人那般登门拜访么?”吴三手沉着脸问。

宇文小白嘻嘻一笑:“先生莫生气,等会你见着银子就欢喜得不得了。”

“什么银子?”吴三手呆呆地问,饶是他如此灵活头脑之人也跟上不宇文小白变换的思想。

宇文小白在柳堤上站定,身姿如临水弱柳,腰间风流清俊不胜衣带:“先生有所不知,这件事做成之后能赚不少银子,而且还少不了先生的妙手帮衬,否则借小白天大的胆子,小白哪敢打双成高足一丝主意?”

吴三手见过宇文小白,知道师傅对他极为亲信,可能是爱屋及乌的道理,他并没有多加理会宇文小白对他的无礼,听到令他心里熨帖的话后,“哦”了一声又矜持说道:“什么事情非我不可?说来听听。”

“先生到底做是不做?”宇文小白笑眯眯地问:“事情有些棘手,但酬劳达白银一千两,我这里还有名公子作为助手,如果你也参与了,就可以分到三股之一。”

吴三手沉吟片刻,然后坚定地答道:“做!”

“什么事令先生答得如此爽快?”

吴三手目视远方,淡淡一笑:“吴有一介书生,承蒙师傅心生记挂,一直为了我赴汤蹈火……师傅现在不知去了何方,吴有心里一直想为她做点贴心的事情……”

宇文小白面露不解之色,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吴三手看着他这神情,微微一笑又说道:“我记得一年前在四海和师傅赌博时,她出手阔绰得很,后来才明白她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说出心里话……师傅以为我在痴呆时,对我说了一件心事,原来她早在儒州碰见我之前,为了筹集赌资去了一次当铺,当掉了她最心爱珍贵的水晶链子,直到如今也未赎回,我想我可以为她跑去取来。”

宇文小白听后喟叹不已。他们二人辗转得知许多冷双成的事情,但是并不清楚冷双成感情上的纠葛,否则若是了解她答应神算子不见辟邪少主的尴尬后,不会累及她颜面无光,深深自责。——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无法预料无法转变,如同宇文小白刚好找到了吴三手,而吴三手因为冷双成又答应了他的请求。

宇文小白一面打量着柳堤春色,一面和吴三手并肩而行。

“江湖中盛传杀死众人的‘日月金轮’是外藩流进我朝之密器,我私下听双成推敲,她断言和东瀛的一个叫做‘子樱’的女人有关,前番七星中穆贺二人很不幸地被人杀死,做了试验火力的靶子……”

吴三手打断了宇文小白的话,追问道:“你如何知晓他二人是被做了靶子?”

宇文小白得意洋洋一笑:“双成说贺清溪是暗器大家,如果她是敌人,她一定会选一个近身搏击的高手试试,我想也是如此。穆老爷子就比较惨了,据说是夜间和侄子商讨事宜时被顺手歼灭。”

“哦。”吴三手慢吞吞地接了句。

宇文小白一心单纯,也不在意吴三手的淡漠,又愉悦说道:“先生还记得我们初日所见时的那位客栈老板么?人称汴京第一家的金老板?”

“那人是汴京首富老金?”吴三手真是吃了一惊,“就那破房子和破瓦罐,住在那里的人是富豪?”

“哈哈。”宇文小白大笑不断,瞧着吴三手恼怒的脸色:“和我第一次见到他一般,也是如此惊奇。但是你没看出来吗?他那人狡猾得很,敛财不显山露水,真正的行家才看出他的遮掩。”

吴三手抿上嘴,淡然地盯着宇文小白。宇文小白笑了极久,才回味着说道:“看来双成做你师傅还真是不亏待你,她都看出来了,你饱读诗书还未察觉……一间客栈的那副楹联,用的是蛟龙乱飞的草书,相传是书圣亲笔,那块人们眼中的黑沉沉的木头,据闻是极南密林里几百年才出的一根黑檀香木。哈哈,这下你服了吧。”

吴三手拢着手细细思量,恍然大悟地笑了一下:“服了服了,服了你们这批人了。”

宇文小白突然一敛笑容,正色说道:“此事就和老金有关,我从开封特地赶来,就是为了达成老金的心愿。”

“何事如此慎重?”

“老金托我盗出扬州府的那只‘日月金轮’,这事我一人做不来,所以就和我伙伴先谋测谋测。我听闻先生妙手无双,想请先生帮忙做个逃命的东西——风筝。”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当此之时,鸟语花香,烟柳迷蒙,扬州绿烟堤上风光无限。宇文小白立于垂柳之旁,仔细地交待了吴三手所有事情:

——扬州府戒备森严,趁守卫换值之际可以混入府内盗出武器,但是旁街就是秋叶依剑世子府邸,如果一旦惊动他出手,将无人能抵抗他的剑招,所以要抓紧时间拼命逃。

——据打探消息今晚扬州全城庆贺世子生辰,大多官员守卫会去古城宴赏焰火,州府松弛也是最佳下手时机。

——宇文小白的助手是南景麒。他们经小白爷爷介绍互相认识,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因为两人都是如出一辙地爽朗透澈。这次小白夜盗金轮,也少不了南景麒手下的协助。他手上有一批经过训练的影子军团,臂力惊人,擅长高空放纸鸢,将人带飞翻越重山重水。只要吴三手做出两人大的纸鸢,乘着风力就能逃出生天。

“老金为何要盗出日月金轮呢?那可是朝廷一直追查的案子。”吴三手有些不放心,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宇文小白嘻嘻直笑:“由于江湖之中谈轮色变,老金想破解金轮中的秘密,据他所说要为整个武林做件大善事。而这个武器只能陈列在州府械器库里,除了高官显贵是无法亲眼所见,他们钻研个半天还没得出个案情,所以我们的金大老板就忍不住要出山啦,顺便为他壮壮名声。”

三月初一,乙亥时整,风起。扬州古城,火树银花不夜天。

漫天烟火准时冲起,扬州各方街道人声鼎沸,万人空巷。百彩纷呈的烟花映照着莹莹夜空,地铺白烟花簇霜。远远望去,飘渺如雾般轻盈,晶莹如水般剔透。

冷双成一直抬头望天,看得那么出神,以致于子樱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闻所未闻动也未动。

黑发如几道参差的皱褶结成一束,零落碎发下一张白皙英气的脸显得如苍穹般深远,她的眸子寒潭清切,沉蕴着稳重笃深的大家之风,那对黑白分明的瞳仁仿佛在春雨中洗刷过的一对新叶,清新、鲜明,闪着新生的光彩,萌发着勃勃生机。

子樱打量了下冷双成,这是她第一次见着冷双成恢复女装,她仔细看了看她的双眸,里面晶莹闪亮,但是没有忧伤。冷双成身着青绿白领对襟襦裙,式样简单大方,也未佩戴常用来压住飘逸裙幅的玉环绶,子樱猜测是为了行动利落轻便之故。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子樱瞧了半晌,突然说道。

冷双成莞尔一笑:“夫人准备好了么?可以动身了?”

冷双成将身子妙曼的子樱扶上马,牵了马缰,沿着扬州边道,徐徐而行。两人默默地自人流中穿过,来到扬州古城正中城门,只要过了这道门,她们二人便可扬长而去,离开锦绣花城。

“不抬头看一眼么?”子樱铜铃般的嗓音响起,盯着冷双成沉稳的后影说道。

冷双成并不回头,只是小心地格挡前方涌来的人流,嘴中平静说道:“夫人记得多保护好自己的身子,你可是答应了我的。”

“你不看我可是要看了……哟,秋叶世子真的站在城头,接受百姓的拜服庆贺。他旁边还有名端庄貌美的女子,想必是街上传闻的灵慧公主了。那公主长得貌似天仙,咦,我怎么瞧着神韵和你有些像……”

子樱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语气中带着惊疑。她不时地盯视两眼秋叶依剑伫立的身影,又不时打量着冷双成的反应。

她发现冷双成仿似没听到什么,身子俊秀如杨,从头到尾看都不看一眼,只小心翼翼地在前方探路。子樱微微叹了口气:“真的没人有你这般坚定。”

冷双成稳了稳手心,平淡说道:“夫人过奖了……小人一介草民,深知各安天命的道理。”

子樱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

五颜六色的天空下,秋叶依剑身着轻捻云纱的紫色锦袍,仿似乘风归去的谪仙,俊美难言。天女散花的夜景,静静地悬于他冷漠伫立的身躯之上,堆簇秋菊金黄灿烂,轻摇如荑般雪白花火,他周身似镶嵌在繁华天幕里最耀眼的那颗寒星,散发着万众瞩目的光芒。

子樱看不清他的眸子,但是他整个人看起来那么孤高不可攀,仿佛立于云端的天神,接受着万人的仰视,秀美的灵慧立于他身畔,看起来就像是个装点神龛的陪衬。

秋叶依剑一动未动地矗立于城头。

子樱发觉冷双成自始至终很平静,一下也未回头。

“狠心的人哪……”子樱喃喃叹息一声。

出了城门沿着黑漆漆的官道走了片刻,两人来到夹道而迎的小山丘前。

“夫人身子还好么?”冷双成牵着马问了一声,“方才那些人没挤着你吧?”

子樱格格一笑:“我若不是萧乔的姘头,别人还以为你如此关心,怕是我肚子里这块肉的娘亲。”

冷双成皱了皱眉说道:“夫人即使不喜爱萧先生,也没必要这么轻贱自己。”

“哦?冷双成你倒真是好心哪!”子樱晃悠悠地坐于马上,冷笑着开口:“明明知道我借萧乔之手刺杀秋叶世子,明明知道我是个心如蛇蝎的女人,还义无反顾地答应一个死人所托,将我护送到萧乔祖籍。”

“夫人,我从来不看低任何人,在我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冷双成朗声说道:“夫人既然自称心如蛇蝎,想必未曾泯灭最后一丝良知。”

子樱冷冷一哼,说道:“我也不怕告诉你,魏无衣接受了我的唆使,拿着日月金轮在武林中到处兴风作浪,七星二人也是他拿来当的靶子。我扶持小少主计划失败,东瀛密宗已经倾巢出动所有杀手,你这护送我回荆湘之路坎坷艰难,我怕你是有这个心没这个胆哪!”

冷双成回过头微微一笑,那笑容胜似漫天焰火星光:“我记得我的徒弟说过我一句,胆大包天。”

子樱黯然,又冷哼了一声。

噼噼啪啪的后方夜空上蓦然冲起一个震天声响,那束光火不同于任何一发弹子,萦绕天幕之后还带着花朵般的云彩,冷双成回头看了一眼,心下有些吃惊。

一只白色的巨大的纸鸢滑过她眼前,飘飘荡荡地朝扬州上空飞去。

冷双成双眸一沉,失声说道:“那不是上次红袖楼前看到的纸鸢吗……上次就是这样的纸鸢拉走了南景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