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找谁?”秋叶依剑负手而立,沉脸冷问。

室内一片清凉,冷双成碰碰他的身子,说道:“吃饭好么?我饿了。”

光线暗淡下来,花梨紫檀桌上琳琅满目的膳食淡香袅绕,顷刻遣退晚景凉白之色。冷双成持箸替秋叶依剑挟了几次鲜蔬,一声不吭地进食。夜色如繁枝散落,厅内昏暗相隔,一缕一缕零散如庭前飞花。她默默品味金色笋鮓时,觉得也不过区区,颇有些食不知味之意。秋叶依剑突然冷冷说道:“还没回魂么?”

冷双成玉箸一动差点掉将下来,转首一看,秋叶依剑面前乱七八糟堆满了各色鲜蔬,甚至还有他厌食的脯鮓鱼肉,五彩纷纭倚叠如山。她连忙撤了食盅,请人再取一副干净的食用,极快将晚膳对付下腹后,微低眉眼盘算心事。

秋叶依剑冷漠扫视一眼,斯文进膳不慌不忙,芙蓉汤滑润爽口,他细细地尝了几匙。冷双成见状,心内如焚,面色却越发温和:“多吃点,多吃点。”

秋叶依剑端坐不动,口中冷漠说道:“九丝。”冷双成瞧了瞧桌面,醒悟过来,急忙起身为他取来银针九丝,秋叶依剑仍是未动,她想了想试着挟给他,见他如数吃下,不由得又是腹诽一声。

杯匙脆声如珠,发出叮叮碰撞,冷双成如法炮制侍奉秋叶依剑用完晚膳,一直耐心地看他喝下一碗汤,心内微微松口气。秋叶依剑抬首方问一事,淡淡风声掠过,冷双成已一溜烟地走得不见人影。

玉兰灯罩发出莹白光亮,四处雪壁如昼。银光紧持灯盏,银色衣衫与光辉融为一体,柔亮俊雅犹带珠光。他静寂凑近白兰灯,仔细观察冷双成浸炼火药的步骤。

四方红木桌案上堆满各种矿物、材料,苦寒气温的地霜、淡黄如菊的硫磺、漆黑胜墨的干炭,均是研成粉末。冷双成按七二一的比例合在一起,倾倒滇藏黑油中反复提炼。

“夫人,这样有效么?”银光瞅了半晌,好奇问道。

“说了别唤我夫人。”冷双成忙得头都不抬,回道:“你家公子炸古井时不正是用这种藏油么?我在一仙居试过了,火药在水底都能炸开,涂抹箭矢上绝对没问题。”

银光踌躇一下,道:“公子下令,对夫人不敬者立斩。”

冷双成见屡禁不止,叹口气问道:“银光公子的箭矢是铁脊箭还是锥箭?”

“是金银铁脊,稍有改良。”银光极快熟练回答,又取来一支金箭递给冷双成。冷双成就火旋转箭身,灯罩上立现一道凛冽生寒的光芒。她倒转箭头细细查看,顶端呈三棱山形旁附两翼,银光解释道:“箭头刺入敌身后,两翼倒刺镶合伤口难以拔出,血槽如同汲水般抽出敌人血液。”

冷双成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知道,当年正是秋叶依剑用此箭射穿了我肩膀。”银光暗呼后悔,冷双成将箭矢浸渍火药油,带着银光来到较宽阔的户外。

玄武胎弓银白如玉,迟霭夜色难掩光晕,上弦月般温和素雅。冷双成掂了掂弓身,心道弓如君子,运气展臂拉开了银弓。

弓形稍显叶状,冷双成运足十成功力,仍是半展如残月,她不禁喟叹:“玄武胎弓,羽飞如注。非强劲臂力无以驾驭此弓,卫子夫神兵果真名不虚传。”

银光莞尔一笑,瞥见一抹人影后,恭声说道:“公子。”

秋叶依剑自明净如水的月色下走出,清冷魅惑一如身后扶风花木。他悄无声息地贴近冷双成,立于她身后站定,双手扶握她十指。

秋叶依剑手指冰凉,气息冷如霜露,胸膛处透出一股淡香。冷双成敛住心神,沉稳问道:“好了么?”

他手臂微微伸拉,弓形饱满如盘,冷双成暗惭,只听得他又冷淡说句“放”立即松开翎尾。“嗡”的一声回响,金箭贯入树干,生生将树身撕裂漏斗倒插的碗大窟窿。

冷双成听闻声响,脱身时拐臂撞向秋叶依剑侧肋,秋叶依剑皱眉松手,她不落痕迹跃上前,笑道:“成了,就用这对付日月金轮!”

银光看看树身,听明白了冷双成的解释:箭头裹油对准武器顶括插刺进去,环翼倒挂封住火药散射,藏油已获证实能蓄热,又恃箭矢飞射挤压力度到位,所以持金轮者必被反噬。

就寝时,秋叶依剑催促冷双成再次沐浴,冷双成心知他洁癖习性,故意在浴池磨蹭大半刻,估摸着他已不耐睡下,这才摇摇晃晃地摸回寝居。

室内纱幔盛风鼓起,带来夜风的清凉。星亮如眸,熠熠含情,月夜下的花林繁香阵阵,香气弥漫流转至天外。冷双成纷乱猜测林青鸾去处,默然思索半晌也无头绪,于锦榻上疲劳睡去。

酣眠半夜,仿似身处青州密林再见初生红日,焕然如新跃出水面,宛如上苍赐给大地的洗礼。她惊叫一声,大汗淋漓地坐起腰身。

冷双成回神四视,秋叶依剑睡在身畔,缓缓睁开双眼,刹那的暗哑消退,他的眸色也如红日初升,拂照炙人光芒。

“唤我做什么?”他好脾气地替她擦擦冷汗,嘴噙得意微笑。

冷双成黯然无语,她无法对他说明梦魇心生,源自于对林青鸾的挂念。秋叶依剑见她冷淡不应,突然又邪笑道:“原来冷双成思念附骨之深,做梦也唤我夫君。”

冷双成擦擦脸,听后呆滞住手,怒道:“胡扯,我明明喊的是公子!”

秋叶依剑嘴角一勾,缓缓道:“看你今日想念我的情分上,我就不追究你私逃过错。”

冷双成面对他冷笑:“我何时私逃过?”

秋叶依剑抚住她下颌,语声变得冷漠:“你不准我同行江宁,想必是分开不能见到我的人,不用猜我也知道是谁。”

冷双成心中一凛,面色温和说道:“你误会了……是我连夜赶路实在疲惫,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秋叶依剑冷漠躺卧,闭上眼睛。冷双成松弛而卧,想了想又把脑袋凑了过去,盯着他秀挺轮廓道:“秋叶,银光说你接到荒玉拜帖,你真的要去么?”

秋叶依剑闭目不语,冷双成顺手推推他,扬声道:“大战前夕约你搏弈,显然不安好心。”

秋叶依剑不动,只是闭目冷冷说道:“荒玉梳雪的伎俩我都见识过,不碍事。”

冷双成静默一会,又忍不住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秋叶依剑睁开乌亮眸子,熠熠闪光:“睡不着?”

冷双成赶紧闭上眼眸,敛气沉息平躺休憩。睡得迷迷糊糊时,暗香萌身,察觉到不同于花枝繁香后,她不禁心底连声叫苦,一双温软的唇随即吻上眉眼脸颊:“我昨晚一宿难以安眠,你倒兀自睡得香甜。”

唇清吻浅,手指的游弋灵活矫捷,已探入那方单薄衣衫,勾起颤栗酥麻的火丝。冷双成大急,挣扎起身:“为何如此?我明明已经入睡!”

秋叶依剑眉眼胜似庭露冰霜,他猛地压住冷双成身子,将她两手嵌在头顶抓紧:“知道我难受,还没心没肺睡得着,看来我还没调教好。”

冷双成一怔,秋叶依剑双唇热火朝天落在她脖颈上,朝下摩挲。冷双成遍身燥热轻颤,她想起了什么,喘息大叫:“无耻得很,故意待我睡着!”

秋叶依剑冷冷一笑,道:“这样想必日后记得更清楚些。”薄唇含上了她的胸膛,身体强韧如弓,抵住她下肢。热火四起,他啃噬几下冷双成脸颊、胸脯后,罔视一道羞恼的眸光,忙不迭地攻城掠地。

月色流淌,如汩汩春水静寂而去,朦胧轻柔地映出些微光。冷双成平卧床帏,双眸清亮似星,默默注视头顶纱幔随风舞动,柔媚铺张,像极了宫装美人流泻千里的乌丝。

秋叶依剑狠狠折腾一番后,她终于无法入眠,看着他冷漠如常的睡姿,心里潮浪滚滚,五味杂陈。

他允诺让她放手一搏,果真说到做到。

改良的火药是她自前唐学来,既然他下令羽林卫连夜督学此法而毫无惊异之色,想必一早就有对策,看他拆装琉璃火的手段,很有可能已经想到此法,难怪今日她提出藏油数目时,他毫不费力地提点送出。

白纱飘舞,她不禁想起荒玉梳雪的发丝,心底暗暗发愁。

荒玉临战之前发出邀请,摆明了是场鸿门宴。此人手段诡异多变,秋叶依剑说得轻松冷淡,她心里却是没底。

秋叶赴约的理由她也明白,但见他处事不惊、平日无丝毫应对迹象,怎么不令她焦虑?

冷双成抿着唇悄悄挪了挪手臂,轻唤:“睡着了吗?”

想是连番睡梦被人惊扰,秋叶依剑冷冷睁开眼睛,唰地一下冰淞雾气迎面扑来:“没满足?”

冷双成又窘又怒,面色再也隐忍不住,一声不吭举袖切向了他手臂。秋叶依剑眼疾手快,拽住她手腕,将她拖到了胸口:“说吧,又怎么了。”

语气冷淡如风,颇有些安抚无奈。

冷双成红着眼,冷冷道:“你如实相告,荒玉梳雪之约作何打算?”

秋叶依剑看着她眼睛,抚摸她黑发半晌却没有回答。他的黑眸冷清盛光,反射倒影如深潭般沉稳笃定,默默思索后他又开口说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荒玉梳雪有何诡计,但我一定没事。”

冷双成心中一动,急欲启口。秋叶依剑亲了亲她双唇,说道:“有些事往往不知道更好……睡罢,再吵醒我,我真的要生气了。”

冷双成心存疑惑,想起了无忧无虑的宇文小白,不禁大感戚戚然。她见秋叶依剑说得如此笃定,半信半疑地敛神睡去。

秋叶依剑抚摸她晶凉的手腕,随手拉起轻柔的毯子给她覆上,突然说道:“既然允了你,我一定替你铺平所有的道路。”

月凉如水,冷双成已经睡着了。

29.集会

翌日旭日东升,灿若锦绣,云朵辉映霞彩,落叶随风悠然飘零,树影清幽卓卓可见。

阳光正炙,风力柔和。

青州地处繁荣海畔,众多武林好手如同百川汇海,纷纷赶至此地。秋叶依剑下令八千禁卫朝外扩散防守,将行辕外部围绕起来,就像回环萦绕的山峦,牢牢形成一层屏障。

所有门派弟子在正厅外守候,乌鸦鸦地站满了院落。人声嘈杂,势如潮涌,最后来的莲花台十二峰(以下简称莲花峰)少年见无处可站,只得似水流般溢出了府外。

众人嗡嗡交首相谈,院内府外声如闷雷炸地而起,行人隔着兵戟森冷的守卫屏障好奇驻足观看,卫士如铁塔金刚似的身板、冰冷连天的眉宇在红日下奕奕有光,惊吓得行人又纷纷低头疾走。

莲花峰少年人如其名,个个生得明净如水,白衣在风中翩飞,宛如傲雪盛开的白梅。即使被挤兑到外街,一行百余人各自温和而立,毫无不愉之色。

宇文小白低首看看自己白色衣衫,脚步斜掠,游鱼般溜向人多之处。南景麒不知忙捣什么,他每日闷得发慌又无人作陪,索性听闻消息后,来青州凑凑热闹,因为他想碰到爷爷或是冷双成。

方才官道上行人一拨一拨,衣饰繁多芜杂,代表了各自门派。宇文小白混在莲花峰行列中,夏风拂过门卫眉眼,众少年衣襟盛张有如连壁,他白衣一闪混进了门,心下不禁奋声大呼,暖融融的风,各具神情的脸,他放眼四处人群,脸上笑容不断。

“进去许久,不知布局到底如何?”众人嘈杂纷纭絮絮议论,“来得行辕又不让人进去,这是为何!”

一名长脸大汉哈哈一笑,道:“你还不知两位世子的脾性啊?王侯公子端的就是架子,传闻秋叶世子不见外人、性情冷漠,这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嘛!”

旁边一人眼疾手快掩住了大汉的嘴,沉声道:“说话要小心!刚才进去的喻雪公子你认识吧?”

“四公子之一的喻雪?怎么了?”

那人哼哼一笑,冷声道:“前几日喻雪求诊孤独镇主,在孤独公子再三追问下,他才道明仅因一句话就被世子震伤了胸口大穴,满身伤痕。送茶的小厮一时惊奇,将这消息到处散播,现在谁人不知世子的秉性?”

大汉怔忪一下,又道:“那为何喻雪公子又听命两位世子?”

“应该是赵世子请来的宾客,雪公子素来与他交好。”宇文小白听闻此处,突然脱口说道。众人转过面目,见着一名白衣翩翩的少年梨涡浅笑,不由得啧啧称叹。

汉子有些不依不饶,直问:“这位公子,你又如何知晓?”

宇文小白摸摸后脑,抓住了黑发上的两缕丝绦,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啊,刚才好像有灵光一闪,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大理石厅面熠熠反光,白如汉玉倒影晶亮。几株青青剑兰装点厅角,叶子映衬着阳光,使得刚硬之余挟带柔和影子,除此之外,大厅内亮堂一片,只留需求的案椅锦座再无他物。

光线从透孔雕花窗棂渗入,明亮如烛映照出绰绰人形。尽管正厅内温暖如阳,可谁也没有贸然开口。

除了局势太过于紧急,还有一点便是主座上的白衣公子,气息冷漠胜刃,沉身而坐不言不语,宛如一尊泛着冰晶质感的雕塑。

银光看向公子。秋叶依剑双眸冷峻,脸色苍白凝雪,阳光下几近透明。流锻黑发微束脑后,迎风无显温和,发下俊冷脸廓更衬周身冷漠。

自孤独公子入厅后,银光就发现公子一直冷漠盯视空气,眉间的冰霜银露寒意森森,极像覆盖雪被的山脊镜湖。

几丝清凉的风拂进厅内,左侧客座的孤独凯旋淡淡咳嗽,在微温初夏,他的身骨经受不住惊蛰,仍是一身天蓝锦袍,越发落得面目的清俊,脸线的柔和。

左侧依次端坐三大山庄的首脑,面容瘦矍的吴算代表了辟邪山庄,占了案几的第一组。孤独凯旋紧随其后,他的左手侧是天姿国色的花碧透,三人均为各自地盘圈图领命,孤独凯旋甚至在赵应承邀请下,还签了一纸誓约。

他知道是什么原因。赵应承一向不得罪各派势力,尤其像他这样来头不小的世家公子,能让赵应承拂开面子的,只能是秋叶依剑。

檄文上的金漆映透着两个大字:郡马。

孤独凯旋提起笔时,看到旁落的国玺徽章,手腕猛地一抖。这纸状约如果签下去,就意味着他承认了皇亲身份及守战的责任。

他没想到程香爽快解卸的婚约,不知何时竟被秋叶依剑促成了事实,他沉着脸放下笔,一直冷漠不语的秋叶依剑却突然传声道:聂右省年事已高,极早就盼了这门姻亲,他正等着国事平息后,主上为郡主主婚。

聂右省是他的父亲,在宫中任中书令,想想他若不落笔,年近花甲父亲的处境,他心中不禁忧戚一片。

孤独凯旋一手轻抚胸口,淡淡咳嗽,右手提笔签下了他的名字:孤独凯旋。

生来便是傀儡的名字,几点淡红的梅印喷溅上去,一切显得那么可笑而悲凉。

除了极少几人,世人皆不知孤独凯旋原来也是一枚棋子,顶着另一个身份浮沉湮灭于尘世。

厅内空气清凉,众人面色凝重噤声不语。

水芊灭身着淡黄纱衣,明媚娇俏,她见着孤独凯旋淡淡咳嗽,咳渗带血,不禁担忧地颦眉问道:“孤独公子,你还好么?”

孤独凯旋看向对首的少女,如今在这张陌生的面孔下,她已不识他便是一直伴她长大的聂哥哥。

他想起了初一沉默坚韧的脸,当年的她在重重困苦下,是如何保持眸光里的沉稳勇敢?

遍观厅内院落,哪里都没有她的身影,想必如同窗外的青叶,经风浸染,辗转飘零去了谁家。

孤独凯旋心受鼓舞,微笑回道:“不碍事,水姑娘。”

水芊灭羞涩一笑,回身不语。她的身边全是衣色各异的江湖门派首领,前后列为三排,除了被荒玉梳雪掳去的山岳门派,余下还有十数名掌门。

秋叶依剑目视赵应承一眼,赵应承长身而起,风拂丝袍,轻缓打着卷儿。他微微咳嗽一声,厅上众人均回眸凝视,听他吩咐。

“秋叶公子护卫归属无方一战,其余各路英雄请协和赵应承调度,孤独公子统领青龙镇人,由清城派、衡山派等协助。传闻无忧公子深养静休无法督战,七星一役由百花谷的花姑娘和洞庭湖的水姑娘代为兼责,请长乐、莲花、天龙等五门多协助……”

拟策完毕,赵应承看了看秋叶依剑,如果不是为了亲眼所见孤独凯旋签了誓约,想必他还不喜出场此种局面。孤独凯旋的事情极少有人知道,他正是抓住了这个破绽,使得孤独首尾无法相连顾应。

原因虽然他不知道,但他可以隐约猜测几分。

赵应承默默看了看手掌,阳光洒落纹理上,格外清晰深刻。

30.因果

冷双成身着淡紫云衫,般般入画地立于林侧。寒云窄袖、丝带系发,艳阳流云下静依翠竹,透着一种淡淡的俊丽。

她轻皱眉头,眉间有了落英缤纷,如同院内芳树扶风、百花空开,难掩心内的虚空幽清。“喀嚓”一声花枝轻断,应声而来鲜红衣衫的人影,娇炽胜阳,容颜逼退满园花果光彩,令桃羞李让。

“程香。”冷双成双眸一亮,轻声唤道。程香软腰扶花走近,笑了一声:“冷双成,你等我么?”

冷双成点点头,清眸凝聚,语声真诚:“我想请你帮我约出孤独公子,我有要事和他商讨。”集会一旦散场,孤独凯旋穿过前厅,必定直接带人回青龙镇。秋叶依剑不准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方才她好不容易支开了碧透,这才来到南苑。

听闻解释后,程香细细瞧了她面容衣饰,呵呵一笑:“冷双成,别说秋叶依剑不让你见孤独,就是我,我也不敢让你见他。”

冷双成回以莞尔笑容,犹如林花雨燕,朦胧一层湿气:“无妨,禀明郡主一声来意,我自己闯到议厅去。”

程香伸指缠发,围着冷双成周身缓缓走动,极为艳丽妩媚:“我不是不让你们见面,而是怕了秋叶依剑的狠毒。”

冷双成静默瞅着她,判断了她的决意后,转身如风连袂离去:“那我自行去了。”

花瓣簇簇落下,程香软身拂了拂衫子,瞧着越走越远的背影半刻,最后恨声说道:“你给我死回来!”

冷双成背对她嘴角轻忽一笑,又听到磨牙霍霍的声音响起:“你得让我掐一把我才甘心!——每次把我吃得死死的!”

炽热的阳光落在花木阴影外,阁子里有些清凉。孤独凯旋一手抵唇淡淡咳嗽,一手垂落袖中缓缓进门。渗入的光线给他披上了一件华裳,眉目淡漠,黑发拂散,他似是自庭院闲适踱步而来,身着蓝袍气质俊雅如苍穹。

冷双成仔细瞧了瞧他肤色,见他腰身清瘦不堪迎风,面带忧色说道:“公子身子还好么?”

“老样子,活不成死不了。”孤独凯旋苦涩一笑,举步落座。将走至两步,他回头看了眼冷双成,伸出一指揩向她面目:“脸上怎么了?有一枚红印子。”

黑葡萄也似的瞳仁闪动着水清色泽,手指微微抖颤,想来他也抑制不了情不自禁的反应。

冷双成闪身疾退,抬起衣袖擦擦脸颊,憨厚笑笑:“不碍事……公子不必焦虑,你的身子只需静养就行。”

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停在空中微顿,尔后背向了孤独凯旋身后松软平展。他站着静静说道:“我这身子做不了什么大事,所以我打算静养两年,好好蓄力做件事情。”

语气笃定如铁,眸光透着毋庸置疑的坚定。这种目光冷双成很熟悉,平素里秋叶依剑若是下了祸心要折磨人时,就是这样凛冽破冰的气势。

面对冷双成微忡眼睛,孤独凯旋并未解释什么,仅是清淡带风地坐下。

冷双成转身捧过案上香茗,双手奉上:“前几日对公子提过药人事件,不知公子有何看法?”

“别对我讲礼,我不喜欢。”孤独凯旋推开茶盏,淡淡咳嗽一声:“这事有些棘手,若要调制解药人的方子,恐怕得师傅出面才行。”

冷双成放了茶,立于他面前问道:“公子的意思是——已经知道药人配方了?”语声里有些喜出望外。

孤独凯旋淡然一笑:“看把你乐得……”顿了顿,看见冷双成已笑成月牙弯弯的眼,有些踟蹰地续道:“见你如此高兴,我还是得告诉你,那配方我不知道。”

一朵百合还未开花就凋零在冷双成笑颜上,她即刻沉默下来,孤独凯旋又道:“只是听闻而已,手边又没有药人血液可以提炼,所以只能推测下……”

冷双成叹口气:“我亦是不能肯定,才来公子这里求证。”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眼里带了无奈。

冷双成明白密宗控制人身需从大脑入手,无非是用一些药物麻痹了神智,但是没有配方他们就束手无策。

“猜测是类似生地、天烛子、石斛等毒药为主剂,就是不知道剂量与配药成分。”孤独凯旋叹息一声,冷双成颔首赞同。

阳光斜织,倒影珊珊,如同玉浸光明,阁子里微微透亮起来。两人沉默无语,空气稍一凝重,长廊处便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冷双成。”

尾声随风转了一转,掐了数九寒冬的冰霜雪气,使得冷双成心尖抖上一抖。

不待她移动脚步,镂空窗棂已转过一道雪白的身影,如苍野孤鸿,冷淡自若地出现在她眼前。

秋叶依剑披着万千光芒进了门阁,容颜上的深邃俊美在背影里也看得清。冷双成看了他一眼,出声问道:“早就来了?”

自秋叶依剑一显身,室内如同万里寒光生了雪色,清冷幽静一片。听闻冷双成此句后,秋叶依剑并未否认,仅是负手而立、俊颜冷漠说道:“我听你好像唤错了人,冷双成。”

冷双成心下猜测他又得发难,冷冷盯了他一眼,道:“我刚和孤独公子谈完事情,你不走么?”

孤独凯旋稳坐椅中,冷眼旁观,单手抓起茶盏抿了一口。

秋叶依剑看了看冷双成脸颊,突然缓缓伸出手指。手指苍白,修韧如竹,极其缓慢稳定地穿透空气,落向冷双成淡褪的印迹。

他的瞳仁清冷如雪,眸子里的尖利突成一根刺,冷双成突然也明白,她一定不能躲,如果避开他的手指,接下来想必他要搅得天翻地覆。

秋叶依剑弓起手指,以两根指背揩了揩她颜面,孤独凯旋眼神一抖,迎上了秋叶依剑冷冷的笑容。

“冷双成,东阁既然是你的师傅,那你应该唤孤独凯旋为什么?”

是师叔。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往往比言语的羞辱更令人不堪。

孤独凯旋抓放茶盏,手背上青筋嶙峋,冷冷地站起了身。冷双成眸带歉然看了看孤独凯旋,转身沉着脸对秋叶依剑喝道:“秋叶依剑!”

孤独凯旋心底长叹一声。冷双成眼里那抹愧疚他一目了然,那是为了秋叶依剑无礼刁难而难堪,却是生生划出了对人对己的界限。

秋叶依剑冷漠不改地盯着孤独凯旋面容,嘴角挑起一点冰绡晨露的笑容,嵌住了意欲离身的冷双成手腕:“平常你如此守礼,想必见了长辈礼仪更不可偏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