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薛嵩都对阮萌操心得太多了。

阮萌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每次出糗倒霉都能被薛嵩逮个正着。

这天轮到阮萌做值日,下午大课间时经过反复的内心斗争,她还是决定先去超市买点零食充饥,因此没及时擦黑板。等吃着膨化食品慢慢踱回教室,在门口与薛嵩擦肩而过,正准备脸红心跳,男生突然开口了,语气还不怎么友善。

“说到底,其实你不是不爱干净,而是只想着自己,自私自利吧?”

阮萌含着半口零食呆了两秒,意识到自己的痴呆表情后赶紧咽下去:“什么…意思?”

“中午不是还为了寝室卫生和王琼打架么?”

“不是我和她打架,是她打我。”有本质的区别。阮萌急急地辩解。

薛嵩根本没关注这点,兀自说下去:“妨碍自己的时候,寝室卫生就成了大事。与自己无关的时候…那黑板上满满的字是留给下一门课老师舔的么?讲桌脏成那副模样,好像你也能宽容得了嘛。”

“…你是在帮王琼说话么?”

“我是在说,你这个人真是说一套做一套。”男生不屑地丢下这么一句,就又恢复事不关己的神情出了教室。

阮萌蹙着眉转着眼睛回到自己座位。

她可不认为薛嵩突然路见不平杀出来呛自己两句是为了公义。薛嵩一没这么闲,二没这么爱多管闲事。唯一的解释是——他喜欢王琼?

怎么可能!阮萌被自己的猜测恶心得打了个寒战。

怎么不可能?说起来王琼也不丑——虽然跟自己比还有点差距,阮萌想着撩了撩发梢,自己不算10分也有8分美吧,竟然被薛嵩说“无法直视”?可见他根本不是地球人的眼光,既然如此,那看上王琼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阮萌忍不住往王琼的座位偷瞄过去,人不在,可是那课桌也太出挑了,别人的桌子都是白色的,只有她的是深灰色。开学大扫除别人都用洗洁精擦桌子时她去哪里了啊?这是怎么通过检查的啊?

算了,自己现在也没资格说人家,不管怎样,先把黑板擦了吧。

[八]

俗话又说,屋漏偏逢连夜雨。

阮萌今天本不想和薛嵩再有任何交集了,没想到下午第二节数学课,又倒霉地被老师点名上讲台做题,照例不会做也就算了,就像是为了起反衬效果,老师接着点的人是薛嵩。

压根不能指望对方会有什么绅士风度,在全班面前替自己考虑颜面问题。薛嵩不仅毫无顾忌地上讲台做了,而且还做了三种方法。阮萌退到一旁,又没得到老师“回座位”的允许,只能尴尬地站着。

明知道学渣会尴尬,还旁若无人地做出三种方法,如同无限地拖延了使对方无地自容的时间。一般人会做出这样的事吗?还真是薛嵩的无情无义风格。

好像批斗大会。阮萌心里半是委屈半是埋怨,数着秒数低头站着,既没看黑板,也没看讲台下同学的表情。即使没看,也知道下面有多少幸灾乐祸的目光,至少王琼得算一个,阮萌仿佛听见了来自那个方向的嗤笑声。

“老师!”哪里突然起了响亮的一声。

阮萌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过去,是陈峄城。

男生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说:“您这题出错了啊。”

“诶?”随着老师不经意发出的语气词,薛嵩写黑板的动作也骤然停止。

薛嵩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打量了一遍题设条件。

老师却采取了更直接的方法,转头问陈峄城:“你觉得哪里不对?”

身为得意门生的陈峄城没有忸怩,直接走上讲台,拿起粉笔画起了示意图:“根据您给的条件,其实答案不是唯一的,‘在河边建电厂’并没有说河对岸不能建电厂,用薛嵩这种辅助线确实只能做出一种答案,但是我换了圆锥曲线计算,得到四个答案,因为河的宽度这个条件您没有给出,所以很难判断这两个位置哪个更合适。”

老师有点失面子,勉强地点点头,说道:“啊,你就自学到圆锥曲线啦。那个内容高二才学,这个题还不需要考虑这么多种情况…”听着像狡辩,自己又觉得不妥,最后还是选择肯定学生,“不过你说得对,题确实应该出得更严谨一些。你们都下去吧。”

阮萌被包含在“你们”中间,终于也获了大赦。除了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之外,还有点对陈峄城的感激。

被他这么一插手,自己和薛嵩的对比似乎没那么悬殊了。薛嵩也是人,不是神,也会局限,连题目有漏洞都没看出。

就像长的线段被擦去了一截,短的线段明明没有改变,却显得没有之前那么短了。

虽然陈峄城也许是无心之举,但比起薛嵩实在太温暖人心。

阮萌在座位坐定后往陈峄城的方向看了一眼,男生竟也看着自己的方向,还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咦?难道是有心的“英雄救美”?

[九]

拔刀相助的理由,按当事人的说法就是“看你们俩相爱相杀实在太虐了”。

阮萌为之前和王琼打架后对陈峄城态度恶劣感到有点内疚,把仅剩的半包薯条递给陈峄城:“哪有相爱?我可是一点也不喜欢薛嵩,薛嵩对我又没感觉。”

男生不客气地接过来往嘴里塞,还略略有点不满:“就这么点啦?你一个人怎么能吃那么多?”

“中午没吃饱饭。还剩这点算不错了。”

“我觉得薛嵩对你绝对有感觉。”

“你不会是为了骗更多吃的才这么说吧。”

“哪能呢?我看起来像那么馋的人吗?”

“像的。”

男生不接话茬:“你没发现薛嵩特喜欢欺负你吗?”

从“头发颜色让人觉得热”到“无法直视”,再到“说白了你就是自私自利”,没错,薛嵩对待自己时根本就是白雪公主的后妈。

阮萌脸色有点难看:“所以他对我是特别有想欺负的感觉吗?”

“说不定薛嵩是那种类型呢?像小学男生一样,越喜欢一个人,就越欺负一个人。”

“薛嵩看起来像那么幼稚的类型吗?”

“他挺幼稚的,你别看我这样,平时都是我让着他。啧啧,真搞不懂你们女生到底喜欢他哪点。”

听他越扯越不着调,阮萌从走廊栏杆上跳下来,白了他一眼:“不管喜欢哪点,也比你好那么一点。”说着把薯条袋子抢了回来。

男生本来就只是靠着栏杆坐着,很快甩着长腿跟上来:“别这样啊。我们是盟友嘛,别对盟友这么冷漠嘛,还有六根我们一人一半吧。”

“谁跟你是盟友。”

[十]

晚自修快结束时,戚可馨突然神神秘秘地跑来,和阮萌的前桌换了座位:“阮萌,你想报复王琼么?”

“唔?”阮萌作业还没抄完,从本子上抬起脸来,“报复?貌似是她被我打了吧?”

“可是挑事的人是她啊。”

“也对。”女生放下笔,“怎么报复?”

“我刚才课间去老师办公室补交本子,老师不在,我趁机看了下他电脑里的成绩单,王琼这次英语考砸了,倒数第一呢!我顺手帮你把成绩单拷贝了,明天早上你早点到教室,把它往投影上一放,按顺序排列拉到最下面,这样人人都知道王琼倒数第一了。”

阮萌没像闺密期待的那样表现出极大热情:“还是别了,我自己成绩也不怎么样,我英语过得去,可数学差啊。这么做我也没什么好处,‘损人三千,自损八百’的事我才懒得干。”

“嗯,那好吧。”戚可馨挠挠头,“我只是替你打抱不平。被那种疯狗无端咬了,真窝气。”

“知道是疯狗就没什么好计较了,哪见过人咬狗的。”朋友时刻想着帮自己,阮萌已经挺高兴的。一高兴,又拉上她去食堂吃了两碗馄饨做宵夜,阮萌请客。

快到寝室门口了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值日,黑板没擦,地也没拖,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平日,依阮萌随心所欲的个性,想着“第二天早点过去打扫”就把自己安慰妥了,实际上第二天懒觉也是照睡,后一天值日的同学自然会无奈地帮忙收拾残局。

可今天不一样,白天刚被薛嵩呛过。要是第二天他到得早,看到这幅景象,还不得把人损得体无完肤?

戚可馨对阮萌突然退着走的行为感到奇怪:“怎么啦?”

“我忘了值日,我去去就回。”阮萌说着转身就跑,没搭理闺密在身后喊着“晚归寝室要被扣分的呀”。

没错,晚归导致寝室被扣分也不好,又会给王琼落下口实。所以决不能晚归,地就不用拖了,反正一天不拖也看不出差别。只要把黑板擦了,表面工作做做好就赶紧回来。阮萌一边在夜幕里狂奔,一边如此盘算。

从喧嚣的宿舍区到已归于寂静的教学区,路程比平日显得漫长,夜晚被切割成几段,昏黄的路灯在道旁指着方向。

她抬头往教室望了一眼,灯还亮着,希望门也开没关,否则这么晚又要硬着头皮去男寝楼下找薛嵩要钥匙。

幸好,教室里好像还有人在。

阮萌气喘吁吁地撞开后门,但当她看见那人时连呼吸都停止了。

黑板已经被擦过,水迹干得不均匀,潮湿的部分反射着耀眼的白炽灯光。

女生被那几个发光点晃了眼,逐渐适应后,少年静止的身影才从背景中脱颖而出。不是别人,正是薛嵩。

和白天时咄咄逼人的他不同,这时的他支着拖把站在凌乱的课桌椅中,显得有点疲惫又有点温柔。

女生不知所措,百感交集地愣在原地,等他无奈地朝自己叹了口气。

[十一]

薛嵩该不会,真的像陈峄城所说的“像小学男生一样,越喜欢一个人,就越欺负一个人”吧?

“当面指责背后帮忙”的行为还真有点口是心非的暧昧。

想到这种可能性,阮萌不仅重新燃起了希望,而且心跳一直维持在140以上激动不已。

薛嵩已经做了一半,干脆承担了剩下的拖地工作,指挥她把课桌椅对齐就行。平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工作,大约需要用时十分钟,此刻花了双倍的时间仍做得差强人意。那些课桌椅不听使唤,就像她的心律一样不齐。

男生并不知道她那么多心理活动,瞄了一眼她已完成的部分,不禁又叹了口气。收拾完水桶拖把后,薛嵩甩着钥匙敲了敲教室后门,喊停她:“别做了,再不回去寝室要被扣分了。”

“嗯!好的!”女生转身一步一颠跑向门口。

男生忍不住多问一句:“你脸怎么这么红?”

“热…天气热。”

不能理解,十一月的晚上,哪里热了?

薛嵩蹙了蹙眉,懒得追问,关好灯,锁了门,自顾自走了。女生的发呆有两秒惯性,过后才匆忙跟上来。

教学楼整体已经熄灯,四下更安静了,只听见彼此的脚步声以及…

被无限放大的加速的心跳。

不知薛嵩是不是也能听见呢?

他真的喜欢我吗?

跟在几级台阶之上的阮萌脑子里突然闪过奇怪的念头。这种情况下,要是假装失足摔下去,薛嵩应该会像偶像剧男主那样扶住自己,顺势把自己揽进怀里吧?

谁知,这么一想,脑内剧场太过丰富,脚下突然踩空,还没等阮萌自己反应过来她就毫无准备地摔了下去。

思维停顿了几秒,眼前的景象也是急速一闪而过,完全没看出所以然。

其间似乎撞到了男生的身侧,却又与他擦肩而过,腾空的停顿后,接踵而来的是几个痛感鲜明的触点。

最后终于停住在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下。

没有扶住,自然也没有被揽进怀里。

阮萌忍着从身上各个部位爆发而来的疼痛,在第一时间回头去仰视薛嵩。

男生仍站在事故初始时他所走到的位置,准确地说,是石化在当场。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接着才慢吞吞地走下来,折腰在女生身边,拎着她的胳膊想扶她站起来,可是对方却没有反应。

过了长长的两秒,薛嵩开口问:“还能动吗?”

第三章

[一]

自作多情的下场是粉身碎骨。

——阮萌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陈峄城对此的感想倒是一如既往的乐观:“他只是没反应过来吧!正常人都反应不过来吧!背后又没长眼睛。”

阮萌无法从理性的科学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在她偏执的理解中,如果喜欢一个人,心思应该一直维系在那个人身上,面对的时候,背对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着那个人,没有例外。所以如果薛嵩真的喜欢自己,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心存幻想的人是傻子。

但恋爱中的少女可不就是傻子吗?

阮萌把手机放在枕下,想想又拿出来,接着又放回去,几个来回后,还是贼心不死地给陈峄城发了条短信:“他回去以后提到这件事了吗?”

陈峄城的回复倒是来得果断而神速。

于是阮萌知道了,薛嵩对迟归寝室原因的解释是“有人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有人”“滚”。

存在感被弱化成“人”也就算了,对喜欢的女生怎么可能使用“滚”这种粗暴的字眼?至少应该是(优雅地)“摔倒”吧。

在(优雅地)“摔倒”之后,任凭男生的手已经伸到面前,阮萌也许久没能成功站起来,不单纯是因为疼痛。她非常害怕,自己一抬头,眼泪就夺眶而出。

不受那张脸的蛊惑,只听声音的情况下,终于能清醒过来,原来他依然是那样冷漠。

——还能动吗?

不能。

[二]

祸不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