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正好轮到戚可馨留下打扫寝室卫生,阮萌只好一个人艰难地拖着残腿挪到食堂去吃饭,接着再一步一顿地慢慢前往教室。因此比一般人到得晚,等她到达教室时,好几个同学朝她投来欲言又止的目光。

起初以为是因为自己腿瘸,抵达座位坐定后才发现这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

讲桌上的电脑不知被谁开了,大投影幕上显示的居然是数学单科成绩排名。名单按顺序排列,被拉到最后,最后一名,无疑是阮萌。

与闺密昨天设计陷害王琼的方式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英语成绩排名被换成了数学成绩排名。

阮萌愣了几秒,没理解这个状况出现的缘由。

事实上,教室里其他同学也和她一样一头雾水,不清楚这名单是老师放出的还是课代表放出的,而且,有什么作用?

因此,谁也没有上去把电脑关掉。

阮萌低着头,不想去在意周围人的眼光,只默默地从抽屉里机械地掏出早读将使用的英语课本。

漫长的几分钟后,关键人物陈峄城终于出现了。

男生在进教室的第一时间发现了讲台上的情况,马上指着投影幕问薛嵩:“这是干吗?”

阮萌听见薛嵩淡淡的声音响在后方:“不知道啊,早上我开了门吃饭回来就变这样了,不是你放的吗?”

“开玩笑!我像是起个大早、饭都不吃、就来弄这个的人么?”

“那是老吴放的?”指的是数学老师。想来也有道理,即使是数学课代表,也未必能拿到成绩排名,按理应该保密,只有每个学生自己知道自己所处的名次。可是数学老师的用意又是什么?羞辱差生么?

“怎么可能!老吴第一节课没课的话,一般都第二节下课后才来上班。”陈峄城一边否定薛嵩的猜想,一边果断地走上讲台把EXCEL文件关了。

阮萌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她知道一定有个瞬间,陈峄城的目光也扫过了自己。

即使是陈峄城不是薛嵩,这滋味也不好受。

[三]

不是阮萌多心,这天,所有人对自己的态度都轻蔑了好几个等级。

第二节课间,向纪律委员请假不能出操,没想到遭来一顿抢白。

“你说你请假的频率像话吗?一年365天你有360天生理期,你是外星人吗?除此之外,胃疼、拉肚子、手抽筋、脚扭伤…开学到现在你出过几天操啊?我是登记在本子上呢还是不登记?登记了你肯定被拎出去罚跑800米,不登记你被抓了我也要担责任。做个操有那么难吗?伤肺还是伤肝啊?”

阮萌虽然今天有正当理由,可前几次却只是想留下来抄作业,因此底气不足无力反驳。期间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同学无一不是嬉笑着看热闹,在薛嵩经过的时候,阮萌把头埋得更低一点,有点怨恨大嗓门的纪律委员了。

外星人之类的,自以为很幽默是吗?

有什么好笑?

都在笑什么!

如果薛嵩不在,阮萌倒是可以拿出自己一贯嬉皮笑脸的功力和纪律委员撒撒娇蒙混过关,可现实就是这么奇怪,一旦牵涉到薛嵩,自己就轻松不起来。

阮萌一边在心里扎着纪律委员的小人,一边期待薛嵩步伐加快赶紧走过去好让自己尽早脱身,然而眼角余光绕了个圈,薛嵩竟然又折返回来。

“呐。”

薛嵩叫的人是和他同寝室的纪律委员,但阮萌也应声抬了头。

“昨晚说的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人,就是阮萌。”

班长大人发了话,似乎就具备了无穷的信服力,纪律委员瞥了一眼阮萌的腿,立刻就转变了态度:“那好吧,你就休息几天,别忘了去医务室开张假条,我得登记。”

阮萌如释重负地猛点头,逃跑似的回到自己座位,剩下的同学很快都已撤离。

教室安静下来之后,才恢复平静的心情,对薛嵩又有了一点点感激。

没想到他会帮自己解释。

因为是一贯冷血的人,对大部分人都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所以给予一丁点小恩小惠,就令人倍感温暖,感激涕零。

[四]

阮萌是这样的女生,得了点阳光就灿烂得忘形。知道薛嵩对自己也是有一点点好,不完全讨厌或者无视自己,就开心得变成聒噪的麻雀。

开会后一起回教室时,她已经完全忘了上次开会被薛嵩吐槽头发的事。薛嵩被她叽叽喳喳一个人自言自语吵了一路,有点头疼。

艺术老师通知,平安夜每个班都要排演圣诞舞台剧。舞台剧什么的,穿着华丽的服饰,说着浪漫的台词,光想想都会被粉红气息所击中。

“…一定要是童话,还要有爱情,这样才能符合圣诞的气氛。如果是童话,‘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又显得很俗,十五个班至少会有十三个选这种剧本,没什么新意。既要浪漫,又要凄美,要荡气回肠,要余韵袅袅…要不就选《海的女儿》吧?你看呢薛嵩?”

男生转过目光避开对方的星星眼:“演《海的女儿》?”

“嗯。你觉得怎么样?”

他只想快点结束话题:“是因为你腿断了么?”

“…”

阮萌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五]

他以为他是谁啊!

什么意思嘛!一点艺术修养都没有!

谁说演小美人鱼的就一定是我?虽然我是文体委员没错,可也不代表…不过,仔细考虑一下演出人选,王子肯定是薛嵩吧。那么美人鱼什么的,我也可以争取一下…谁要争取和那个大烂人搭档!性格真差劲,人家满腔热情,他却只会泼冷水。不用争取,配他也绰绰有余,根本不用争取,演员什么的,自然应该是文体委员来决定吧。

就这么决定了。

话说回来,只不过是腿受伤,哪里腿断了?

戚可馨已经发现了,今天午餐的主题是——薛嵩。

不管是碎碎念还是埋怨,关键是三句离不开薛嵩。以至于最后她笑起来:“阮萌,你也喜欢薛嵩吗?”

“诶?”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被问及是否喜欢薛嵩,人人都要多加一个“也”字,这让阮萌非常生气,当然不会承认,“鬼才喜欢他!大烂人!”

“你和他也结仇了么?”

“为什么这也要用‘也’字?”

“…你和王琼。”

经过提醒阮萌才想起来:“哦。”

“那你觉得早上的事,是薛嵩做的还是王琼做的?”

公布数学排名,到头来还是没有人声称对此负责。听陈峄城说,数学老师完全对这事一无所知,连排名怎么泄露出去的都不清楚。看来是有人故意而为,除了为了羞辱最后一名的阮萌,似乎暂时也找不出其他合理的理由。

“说得也是,和我有点不对劲的人只有这两个。薛嵩?他早上过来开门,有最便利的作案条件,当时教室里没有一个人,他自然是有最佳的机会。可是,他是个男生,再怎么小心眼,也不至于背后捣鬼做这种下三滥的事吧。”

“唔。我看薛嵩平时虽然难以亲近,但正直还是正直。不至于…那就只可能是王琼了。”

阮萌边吃饭便继续分析:“昨天王琼会突然出手打人是够野蛮的,我也觉得意外。看来不能用文明世界的规则去衡量她的心理,是她的可能性比较大。可是,真的会做到这个地步吗?她英语最后一名她自己难道不知道?万一我要以牙还牙怎么办?”

“肯定就是她啦。她打人之前也没想过后果啊。你看,我昨天让你先下手为强,结果你一时心软,反倒让别人打了七寸吧!对付王琼这样的人,怎么能心软呢?”

“算了。”阮萌摆摆手,“随便她吧。事情都过去了,她得逞了以后也正好别来烦我。”

“咦?你不打算反击吗?”

“懒得理她啦。”

“你怎么那么包子啊!”

“我现在还哪儿有闲工夫跟她勾心斗角?得赶紧把《海的女儿》剧本给改出来呀。”

“诶?我们班排《海的女儿》?”

“对啊,有什么问题么?好像没听说有其他班选这个本子。”

戚可馨欲言又止。

[六]

阮萌赶工了一个课间加一节自修课,终于把剧本完成了。下午大课间时第一次排练,演员们却不太买账,光是对着本子念台词都一个个懒洋洋的态度。

扮演龙母的戚可馨到底是闺密,虽然兴致不高,倒也还算认真:“陆地上的花很漂亮,森林里的树是绿色的,鸟儿们唱着动听的歌。”

几个扮演女儿的女生连整齐都做不到,“我们什么时候能浮到海面上去?”这么短短一句话读得七零八落,阮萌自己的声音混杂其中,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等你们满了十五岁,我就许你们浮到海面上去,那时你们可以在月光底下,坐在石头上面,看巨大的船只从你们身边过去。你们也可以看到树林和城市。”

“女儿们”又像乌鸦一样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哇,那太好了!”

阮萌终于忍无可忍:“停停停!虽然是第一遍对台词,可也稍微有点感情吧。台词是太好了,可读出来却是‘太惨了’的语气。中午没吃饱吗?”

四下一片安静,担任“王子”的薛嵩在距离阮萌最远的角落里低头看剧本,没有任何动静。

因为无人接话,阮萌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了。刚想下令继续排练,“女儿”中的一个小声反驳了一句“不行就换人呗,反正我也不想演”。

虽然声音小,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第一次排练以失败而告终。

阮萌想不通问题到底出在哪儿,难道就因为数学成绩倒数第一,做文体委员的也没有威信了?

从音乐教室回班级的路上,薛嵩走得略慢,被人群落下来,并肩在无精打采的阮萌身边。

“你就一点也没发现这剧本的硬伤么?”

“诶?”阮萌把卷着的剧本打开,“剧本怎么了?”

“这本子里台词最多的是旁白,舞台上很难施展开。舞台上戏最多的是小美人鱼,其他人几乎都是龙套。龙王的其他五个女儿,每人就寥寥一两句台词,脸熟都混不上,谁愿意做这绿叶衬红花的事?”

“可是…”

“说白了是你自己没有做班委的觉悟,也没想把这节目当班里的事办好,只想着自己一个人出风头。演独角戏那么有意思吗?你和角色也不搭啊。”

“怎、怎么不搭了?”阮萌只觉得自己长相不差,没想过在选角上也能遭到质疑。

“像你这样不出风头活不下去的性格,演得出小美人鱼的隐忍奉献吗?戚可馨演都比你靠谱。”

拿来举例的是自己闺密,阮萌本不该计较,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什么时候“不出风头活不下去”了?

剧本是改编童话,童话又不是我写的!

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乱扣帽子吗?

薛嵩往前走了几步,觉察到女生并没有跟上来,寻思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也是为了她好,免得她四面楚歌还不自知”——这么安慰完自己之后,又理直气壮地按常速往前走,突然后脑勺被什么击中了。

一秒后,眼角余光看见了以抛物线落在斜前方地上的卷成纸筒的剧本。

身后吼出那句“薛嵩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每个字都饱含怨念。

男生心虚得没敢回头。

[七]

“阮萌真暴力。”

——寝室夜聊时由薛嵩发起的话题。

寝室里另外五个人同时愣了,薛嵩可从来没有主动在背后议论过女生。陈峄城感到奇怪的点与其他人略略不同:这不是昨天就下过的结论吗?今天又因什么有感而发了?

“是啊,一秒就把王琼打翻在地。”

“今天排练结束后,她连我也打呢。”时至此刻,薛嵩仍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中恢复平静。

“啊?不可能吧?”知道阮萌喜欢薛嵩内幕的陈峄城惊呼起来,“你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啊。我只是就事论事,为了圣诞舞台剧选剧本说了她两句。”

“那你肯定又毒舌了。”

“不算毒舌吧。让她别老想着自己一个人出风头,算毒舌吗?”

“…”

“不能更毒了。”

“活该被打。”

室友们纷纷与阮萌统一战线。

“哪个女生乐意被人说‘爱出风头’啊!更何况是阮萌那种真的很爱处风头的人!不打你才怪。”陈峄城总结道。

“所以…是因为会击中命门才不能说吗?”薛嵩似乎有点明白了。

陈峄城对同伴的愚钝有点无语。情商不够高的人,干吗去没事找事?

“对啊,你怎么想到去说她呢?她爱挑什么本子就挑什么本子,爱演什么就演什么呗。反正无论怎样你都是王子——”纪律委员故意把“王子”的尾音拖得老长,语气中带点揶揄。

“戚可馨跟我说,女生们意见很大。排练时也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大家都懒懒散散的。我也是为了她好,反映点群众意见给她,哪知道她反应这么大!”

陈峄城从薛嵩长长的抱怨中挑出了重点:“戚可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