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远的身影竟是猝不及防出现在视野之中,他头戴黑色兜帽,袖间依稀还有些深色的痕迹,映着斑驳的光影细看,倒像是一摊血溅到了衣服上,洇了开来…

画贞有不详的预感,抬眸往楼上唯一一间还亮着微光的房间张望,这厢陆庭远却已携手下隐入夜色离去。

她再也等不得,撸了膀子翻墙进了客栈,二楼一圈儿无人,四野里只有那一间房的微弱光源招手促使人前进。脚踩在木质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鬼气声响,画贞拍了拍心口,只觉自己身后仿佛有人跟着似的,鼓足勇气回首,却也不过自己一条细长的影子呆呆躺着。

真是自己吓自己了,她把心一横,横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来了便豁出去了。

很快到了房门前,画贞放轻脚步推开门,烛台的光轻微一灭却又立即亮起来,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床上是空的——

正奇怪着,脚踝上忽然一紧,她骇得险些儿尖叫出来,白着脸低头看,以为会看到鬼话话本子里勾引玉面郎君的妖艳女鬼,谁知竟是一只血迹斑斑的手,顺着手臂看去…画贞看清了这张面容,正是陈国的太子,陆长风!

她见人家浑身都是血窟窿,哪里还有心思图谋自己那些个阴谋阳谋的强国大计,别说雪上加霜给人家捅几刀,她非但没这样做,反而紧张兮兮地在袖兜里掏起了金创药,边拿边颤巍巍地道:“别慌别慌,别慌,就是失血过多,说不定还、还有的救。”

她这是在安慰自己了,血流不止的陆长风却苦涩一笑,艰难地开口道:“不求你,救我,是我双目蒙尘错信了远弟。”他确实天真,没有想过在姜国忍辱负重的弟弟会变,他早便恨极了他罢!

画贞也停了下来,陆长风面上发青,毫无生色,鬼差都在屋外飘着了也不一定。认定这一点,她反倒从容起来,坦诚道:“我千里迢迢过关斩将来杀你的,没想到不必我动手...殊途同归了。”

地上的人眼中仿佛死透了一般,他嘴角动了动,想扯出一抹笑容。

大约是回光返照,手上多了点气力,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带血的信件,脸上满是无奈,“顾不得你是谁了,这封信,盼你代为交付玄迦圣僧。他是我的,皇叔…”

陆长风突然咳出一口血,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直到看到面前人接过了信件才面色趋于平缓,“远弟手段毒辣,残杀手足,他这性情若一朝御极,不知闹出怎样的风雨。你只需将此信交付皇叔,他...他一看便知,可救我陈国于水火。”

画贞不晓得这位太子对自己的信任缘何而来,或许他只是孤注一掷罢,她很感动,把信放进怀里骗他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你临死前的心愿。”

话音方落,数扇门窗同时破裂,一行金吾卫提刀跃将进来。

她被吓得差点魂不附体,怎么朝廷也得了消息?!低头再看陆长风,他显然没了呼吸,她慌忙探鼻息,更是确定了这一点。

“你是何人!竟敢在我姜国刺杀陈国太子——”为首的人一声令喝,“来呀,把人拿下!”

画贞算是知道了甚么叫做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们不只四只手,她眼前眼花缭乱的,捡起地上的剑勉强应对,几个回合下来渐渐力竭,只庆幸自己是蒙着面的,暂时连累不到梨国。

又勉强应对了几回,右手手臂上倏地叫人划了一道,剑都痛地脱了手,“呛”一声鼓动耳膜的鸣响,钉入墙壁之中。

来人数量委实多,况且她武功底子不扎实,只得节节败退。

退到无路可走,身后便是二楼窗户,画贞想了想,要是自己现跳下去起码还有五成的活路,可要是落在这帮人手上,牵扯到的压根不单是她自己。

她往外看,夜色如雾霾,茫茫不见底。

全然没有多余的工夫思考或矫情,脚尖踮起向上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

二楼下处是个马棚,堆着厚厚一叠蓬草,画贞借力踩在棚顶上又侧着倒了上去,心知楼上金吾卫追得凶悍,

她来不及休整就跳下蓬草堆,不想脚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只觉脚踝一刺,像有人拿着针尖在扎,再往前走便困难重重。

眼见着那群人从二楼翻窗而下,迅疾如风,个顶个都是好手,她知道自己这回死定了,没有人会来救她,她终于要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

正在绝望里,突然数道寒光闪过,最近前将要靠近她的几个金吾卫悉数倒地!画贞心里漏了一拍,转头望过去,却见濛濛夜色里缓缓走来一人。

灯影下他的背影被拉得老长,仿佛夕阳里河边静谧的芦苇,他和她一样覆着面,因而看不清长相。

他到近前把崴了脚的她打横抱起来,并不说话,画贞像抓住救命的稻草般抱住来人,恍惚间似闻见一阵清俊的龙涎香,然而风太大,这模糊的味道转瞬消散…

第15章

身后金吾卫越来越多,她透过他的肩头看得心头发紧,但这个救了她的人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他抱着她足尖轻点,没几下起跃便上了近处的屋顶,画贞嘴巴微张,一刹那间只觉自己插翅飞了起来,神仙腾云驾雾便是这般的感觉罢!

这样的窘迫逆境下她竟然觉得畅快,朝底下的一群人做了个鬼脸,不过因为罩着面,她的挑衅并不曾被金吾卫们看到。

阮苏行却瞥了她一眼尽收眼底,他直接无视过去,亦望向底下人,金吾卫们杀气重重,昏黄的光晕照得每个人脸上轮廓如蜡,空气里满是淡淡如障的烟尘。

他缓慢抬起手,在画贞看不见的位置比了个手势,底下的金吾卫们立时胆战心惊停止了要追赶他们的动作,面面相觑之下只差跪下磕头了。

这般的落差实在太过明显,画贞“咦?”了声,还没等她问是怎么回事,抱着她的人就又“飞”了起来,她搂着这人的脖子向后看,小小的客栈“客如来”很快消失在视野里,周遭儿的房屋也迅速后退着,风声如涛,刮得人耳朵疼。

过了一段路,阮苏行把司灵都放在一处破庙里。

她坐在草垛子边眨巴着眼睛,透过月色研究这位救了自己的大恩人,无端端的,仿似萌生出了些许的爱意似的,思量着自己是否该就此以身相许。不过这羞人的话在她唇齿尖打着转转,最终还是因太过羞臊,没甚么经验阅历,自己憋住了话头。

阮苏行把墨黑的面罩往上拉了拉,视线落在她扭伤的脚踝上,他刻意压沉了声音,声线便哑哑的,醇正磁性,“你的脚如何了,此刻还痛不痛?”

“痛——好痛啊!”画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感受了一下脚踝,虽然是扭伤了,但是决计不像她自己喊得这样凄惨。

她抿了抿嘴角,眼神乱瞟。

他在她身前蹲下,轻轻抬起她的右脚脚踝处,“不能走了么,放你一人可走得回家?”

画贞头摇得好似个拨浪鼓,“走不了走不了,恩人,你看看我这里——”

她说着指自己的脚踝,声气嗲嗲的,全是个爱撒娇的女儿家的样态,“恩人,你看,我这儿都肿成了个馒头了,如何能行走?再说了,路上蹒跚着跛子似的,万一叫那群人再寻着我,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若死了,真是枉费恩人一番救我的心意...求求你了,行行好儿,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阮苏行眉间蹙了蹙,陡然站了起来。

指尖柔若无骨的触感依然鲜明,他自是不认为男子的身子会那样柔软,抱起来轻薄如无物。

“恩人怎么了?”画贞心里想着,这人身手如此之好,怕是无意中路过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士,他不愿意自己被牵连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她还未知恩人的名姓…

不成!

好赖都得套问出宅邸住处,日后好相见不是。

见恩人迟疑地立在跟前,画贞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仰脸道:“哎哟,脚好疼啊,方才手腕上还叫人划了一刀子,呀...恩人你快给瞅瞅,流血了,血流不止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阮苏行不胜其烦,他霍的重新蹲下,动作却意外很是轻柔,先是拿住了她微肿的小脚,“安静一点,怕引不来追你的人么。”

竟不知自己中了甚么邪,皇帝不做,大半夜的跑这破庙里捧司灵都的脚丫子。

画贞心满意足地弯起了嘴角,乖乖应了句“哦”,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他抬眸瞥她一眼,把她的鞋子脱了下来。

她脚上的白袜边缘堆叠在一处,他信手扯住便往下脚踝处卷了卷,治脚伤么,总归是要揉按一番的。

莹白的皮肤露出些许,常年不见阳光的肤色在月光下看来晶莹剔透,阮苏行喉结微滚,动作进行到一半突然停顿下来。

“我不会看这个。”他显然是在搪塞,手下飞快地把她的小脚往鞋子里装,穿得她很不舒服,自己提了提才算穿好。

不过无妨,画贞立时又把手伸了出来,她另一只手还在无所不有的袖兜里翻找,顷刻“变”出一瓶金创药,甜甜笑道:“喏,金创药,麻烦恩人了。”

他迟疑地接过,看着她勤快地把她自己的袖襕向上翻卷,只觉不能再看下去,微微别过了脸。

她还在絮叨着,“恩人真是菩萨心肠,我知道这叫做甚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有侠客风范!我小时候看过不计其数的话本子,恩人你便与里头一些大侠很是相像呢!按着接下来的剧情,我便该以身相许以作报答了…”

阮苏行轻哼了声,想到司灵都以女子之身欺瞒于己一事,故意说道:“你是男子,如何有以身相许一说,便你是断袖,我却不然。”

她慌了手脚,急急道:“不不不,恩人不要误会…”

想了想,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她咬咬牙,忽的抓住他的手放到了自己心口。虽说裹着层布,且她自己原就没那么波澜壮阔,阮苏行却依然觉察到了异样,触电般抽出了自己的手。

“不知所谓——”

他吸了口气,面上热气上涌,低头拔开金创药的瓶塞,用一派恶狠狠的命令口吻道:“手,伸出来。我不叫你动你自己便不要动,若再乱动,我即刻离开。”

她唬住了,蔫蔫儿地表示知道了,伸出手臂搁在自己膝盖上,只是看着他,当真分毫不动。

阮苏行暗自顺了顺气息,目光重新调回来,落在司灵都受伤的手臂上。一道三寸余长的血口子横桓在臂间,恍似绝世的美玉平白裂出一条丑痕,幸而并不深刻。

血染红了她的半边袖袍,他抬头,对上她一眨不眨的眸子,蓦地冷声道:“叫你安分守己,真有这样难么?”

“唔?”画贞一时脑筋转不过弯来,也是满心在偷觑他黑布下真容的缘故,没听清楚他说了甚么,憨憨一笑道:“恩人不必担心,我一点儿都不疼。”

谁担心她了,同她对话何异于对头弹琴。

阮苏行垂下视线,把金创药的瓶子下倾,纯白的药沫便洒在她伤口上,渐渐止住了血。

他没多顾忌,撕下自己膝襕上一块布叠成长条为她包扎,画贞手痒痒,蠢蠢欲动着一直想去揪恩人罩面的黑布,忽听他嘱咐道:“回去后切记勿要沾水,受伤的事,不可外传弄得人尽皆知。”

她懵懵懂懂,拉回思绪后忖了忖才琢磨明白了,由衷道:“恩人真是个大好人,对我真好。”

阮苏行眉间略略拢起,“不,我对你不好。”

“恩人哪儿都好,就是一点,太过谦虚了…”难以言说,她对面前的男人有源源不断的好感,她甚至自己也不晓得这些感觉从何而来,仿佛已认识他许久许久。

夜空里,淡青色的流云半裹住了月亮,月华微敛。

阮苏行起身,弯腰欲扶起画贞,“你行动不便,我送你回去。”

他的脸在明暗转换的光线下深深浅浅,她仰起下巴看他,隔着一层布,救命恩人的脸容近在尺咫。

真想看一看…

攀着他的手臂站起来,画贞并不放手,她一把拉下了自己覆面的布,“恩公,你我不如就坦诚相见,可好?”

说着作势把手伸向他的脸,阮苏行往后一退,她立时咯咯咯笑起来,笑了好一时,他情知是她作弄于自己,抿了抿嘴角,倒也不恼,便放松了警惕。

画贞看准时机,猝地扯住他的领口脚尖一踮,隔着布,在他反应未及时亲到了他唇角。旋即含着一抹羞涩,大大咧咧地道:“许是因你救了我,不知为何,我很喜欢你。亲你一口,便是有了肌肤之亲罢?”

阮苏行隔布摸了摸嘴角,缄默不语,心头却有古怪而陌生的情绪纷至沓来。

第16章

流云罩月,朦朦晚烟,万物都在静谧里,正是结伴同归时。

画贞被恩人扶着肩膀,面上笑意盎然,时不时地冒出一些叫人意外的话。她侧头有意无意地窥探他的脸,可是都看不见,只有那双狭长的眸子,倒是看得愈发清晰。

垂眸看自己的手臂,手臂上有适才他从身上撕下来的布,用以为她包扎伤口。精美华奢的面料,细致入微的纹理,这是,姜国皇室内用——

画贞长长吁出口气,一串绵长的白雾点缀进夜里,她把视线再次移向身旁扶持自己的男人。

并非她胡言乱语,他的确是个好人,明知是她,明知她假扮质子,甚至出现在陈国太子命丧之地,却依然来带她走。

画贞一直自认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人,她猜得到,他此番相救必然不会是为她自己,还是同玄迦圣僧有关罢…他想靠她见到玄迦,竟不知是有甚么意图?

天上飞过几只夜鸟,叫声粗嘎无比,扑棱棱扬翅栖在一棵大树上,直着脖子看行走的二人。大树枝叶凋零,看起来一派颓态。

阮苏行突然停步看向司灵都,他拂开她勾着自己的手,往东北方向看去。

画贞亦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唇角却扬起一抹天真的笑靥,“怎么了?适才你我正聊到‘肌肤之亲’,恩人这是终于要有所回应了么?”

东北方位的脚步声越发急促,他扬臂把她护在身后,“有人来了。”

画贞探出头,望见转角处一人快步而来,他腰间跨着长刀,面容冷峻毫无半分表情,准确看住了站在阮苏行身后的她。

不是未央却是谁?

未央不辨阮苏行的身份,只道是个挟持公主的恶徒,他是无所顾忌的,不由分说抽刀向阮苏行砍去。画贞一看不对,急忙闪身拦在了当前,“打住打住,这位是大恩公,休得无理——”

他怏怏停下动作,生怕误伤了她。

画贞放心下来,拍了拍胸脯笑着转身介绍道:“是这么回事,我方才叫一群人团团围住了,脱困不得,是这位…”

身后却哪里还有人,空空如也,一只花白的猫儿舔着爪子跳了过去,留下一串梅花般的脚印。

画贞歪了歪头,表情也略略转冷,她抬手抹了把嘴巴,哪里还有半分适才天真娇憨的模样,暗叹道:“看戏时便是台下客,不知不觉,自己却走入这幕戏中了。”

未央不明就里,目光只停留在她受伤的手臂上,他眉间掠过一抹讶异,上前道:“受伤了?”抬起她已包扎得完好的手臂看了看,面带疑惑,仿佛惊奇于她的包扎速度。

“是‘恩人’包扎的,怪你来的太早,我还有好些话没来得及说。”画贞不着痕迹地拿开手,喏喏道:“脚也扭伤了,你快来背我,回去后我要泡个澡,天寒地冻,真要冷死个人。”

未央无奈,他教说再多,也不过是她耳边掠过的一阵风,她听过了就算了,不愿意记进心里。

他曲起膝盖,扭头看鼻子也冻得红红的公主,“郎君上来罢。”

画贞答应一声,一手勾住未央的脖子轻便地爬了上去,活像只树袋熊。未央安静地向前走,思想着如何能更好地叫她接受自己,不单是对他态度有所和缓便够了,公主年纪轻,把旁人都想得太过简单,满以为自己聪慧无双…

是,她的确有几分运气,但做大事不是凭借运气便可成就的。

说来说去,源头还要追溯到陛下,即便是大公主不愿意再留在姜国,也不必让小公主代替而来,她承担不起这份重担。

姜国皇帝行动莫测,性孤僻,便是待太后亦是诸多提防,更别提寻常的外人,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取走调兵遣将的虎符,这几乎是国之命脉,毫无可能。

画贞从怀里摸出那封带血污的信件,在别人的肩膀上看东西,视野晃动在所难免。

她动作幅度太大,不慎牵动右手臂上的伤痕,痛了痛,一霎那眼前忽然掠过阮苏行酒窝微旋的模样。

猛地抬头,她把信封塞回去,心情居然有些沮丧。

不是她非得扮猪吃老虎,她不是猪,他更不见得是老虎。事到如今看来真无法再抵赖了,她无法自圆其说骗过自己。

她有时候觉得,虽然作为一个姜国的皇帝,可阮苏行长得真好看呀,他的眼睛长长的,笑起来弯弯的,鼻子挺挺的,嘴唇薄薄的,颜色也恰到好处,比她以为全世界最好看的太子哥哥还要出挑——

是了,他还有一只酒窝,但他是男人呀,笑起来竟然那么招人,全然是另外一种状态,实在叫人纳罕。哪怕他并不曾朝她笑过几次,怕有一回还是冷笑,她却依然招架不住,有点心心念念的总想见到他。

这样不好。

画贞扁了扁嘴,丧气地摊在未央背上,她想了想,问道:“如果一个你救了的人,说要对你以身相许,你会不会觉得她另有所图,会怀疑她么?”

“…怀疑?”

未央的反应是老年人的,他脚下慢慢走着,回答道:“为何要怀疑?这女子敢如此说,必是爱慕于我。”

“胡说!”画贞呛红了脸,“她兴许只是单纯欣赏那男子,怎么就是爱慕了?真是佩服你的想象力——”

一路避过巡夜的武侯,快到真仁坊的质子府邸了,未央停下脚稍稍喘息一口,看着墙角泛白的积雪,“公主可是对今夜救你之人一见倾心,心生爱慕之意。”

画贞的心弦仿佛被拨动了,讷了好久,不奇怪未央会联想到自己。

她揉了揉脸,老实说,她对阮苏行的好感是真的,谁不欢喜面貌俊致气质出尘的好郎君?她对他今日搭救的谢意也是真的,然而这一切并不能改变她是梨国公主,而他是姜国君主的事实。她或是装傻或是卖乖给他看,都只因在其位,谋其职,都是真心实意的。

滚滚红尘里,高高庙堂间,不是历史长河里作古的人物才想要天下。

姜梨两国,再加陈国,三国鼎立的平和状态不会太久了。在位者不甘于只为人上人,要做便做唯一的九五至尊,天下归一,万民臣服。

她的皇叔是一个,皇叔机关算尽,她并不觉得有甚么不对。传闻阮苏行在位以来心狠手辣,她也觉得很好。眼前一个便还有陆庭远,他为了摆脱质子的枷锁,不惜以自己亲兄长的血来达成。

画贞年纪不算大,心却大,知道自己要做的是甚么应该做甚么,不该有的想法一旦出现也会自己制止,像吹灭火苗。

“你说的对,也不对。”

她看着右手臂上纹饰精美的碎布,寻思了一下道:“我是仰慕今夜救了我的那人,可他不止是他。嗯...听不懂也不要问,我不答你。”

第17章

又过了几日,日光倾城。

化了的雪水沿着翘尖的檐角“滴答”、“滴答”坠落在地面上,空气清新,粉尘在穿透轩窗的光束里翻滚浮游。

画贞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一件青草色的圆领袍,她走到檐下,正巧滴下来一滴水,点在鼻尖,伸手摸了摸,指尖湿润润的,便微微一笑。

香瓜拿着一件绛红的披风追出来,看见她还在就松了口气,“虽说是日头出来了,可这雪水初融的时节最是寒凉,稍不留意便要着凉的,郎君身底子并不如何好,还是穿上披风罢。”

画贞哦了声,张开双臂等她为自己穿,眼睛却木讷地望着梨国的方向,“怎么回事?信送回去这样久,姐姐却毫无反应,总不至于出事了?”左思右想不会,有皇叔在,姐姐怎么可能出事。

香瓜把她平伸的两臂按下去,绕到她身前系披风的红带子,想了想道:“郎君这样为长公主担心,奴婢瞧着倒不必。长公主在梨国,您在姜国,现今儿是谁在龙潭虎穴呢,郎君还是多为自己操操心才是。”说着,颇为埋怨的看着自家这自说自话的公主,暗道若不是她迷晕她,何至于便她一人出去了,又是手臂受伤又是扭了脚被背回来,这是造了甚么孽!

“就你话多,我这不是都好了么。”画贞晃了晃右手,“伤口已经有些结痂,过段时间便会好全了,至于脚,你看我这不是走得神气活现的,放心,我这几日闭门不出,安安分分的,再怎么也不会有人疑心到我的头上。”

她说起这个香瓜恍了下神,才想起近日坊间都传开了陈国太子在姜国遇害一事,缉捕犯人的告示都贴了,描述的外形和她们公主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好在是蒙了面,不然这会子人家都打上门来了…

香瓜想着,脸便皱成了只苦瓜,画贞最是看不得她这样,摆摆手就一个人跑了出去。

出府门上车去往皇宫,不带侍女,只一个人,下了马车也是叫车把式候着,自己两手背在身后状似悠哉地往宫门里头踱。各个宫门上都对了鱼符,出入自是畅通,她不禁有些飘飘然,不知自己何时进阮苏行的书房也能够这般自由自在的。

大明宫的宫女一个赛一个的俊,红红的唇,头上多有戴花儿的,脸皮儿白嫩。别看宫装裙衫是统一的,可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她们的领口袖口镶边或花纹都别具心思,画贞再看自己,一身常见的男式圆领衫,摸摸头发,梳成了个小揪儿,软趴趴地杵在那里,作为一个质子,“他”真是太平凡了,一个十足不招蜂引蝶的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