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意识到这整座宫廷的一草一木皆在他掌握之中,心思转的灵巧,想着既然已被识破不若顺水推舟认下,反正他也不像是要处置她的样子,可...最后一句是何意?

画贞吞了吞口水,面上有几分茫然,“陛下会护着,我吗?”

她眼巴巴把阮苏行瞅着,心情像从高山上荡下的幽泉,全然一头雾水。阮苏行则侧身眺望向远处鳞次栉比的屋檐,风雪厚重,入目雪色皑皑,此刻的慈恩寺看来竟有几分沧桑意味。

“陛下?”她往前倾了倾身,好奇得像个孩子。

他仿佛回过神来,淡淡道:“你不是跟在玄迦圣僧身边几年?朕有一事埋于心底,他日还需你来引见。”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对他有用处。

不知为何,画贞居然有点儿失望,她舔了舔唇,主动道:“陛下适才问灵都身上熏的何种香,我想了想,怕只得是那个了。”

阮苏行看了过来,她狡黠地一笑,拿出了香瓜给自己抹在眉心的香粉。“可是这样的气味?这却是我太子哥哥一日赠我的,晚间看书闻一闻,人不困了,眼睛也不酸了,立时便精神充沛。”

“倒不晓得你这样爱读书。”

他不咸不淡地揶揄了一句,把香粉接过手,按下这雕牡丹木盒的机簧,立时便有一阵酷似他腰上所挂荷包的气味弥散而出。

画贞抿着嘴观察阮苏行,老实说,她觉得他这样凝神闻香的神色怪吓人的,双眸紧闭,半张脸隐在廊柱的阴影之下,看着委实有点变态。

阮苏行确认后就把香粉盒子交还了画贞,他已然有了结论,眯眸笑问道:“这香粉怕不是你那太子哥哥从玄迦圣僧处得来?”

她眼皮一跳,这却不是作假,放好盒子便忍不住绕到了他正前方,小脸上写满了稀奇,“真神了,陛下如何得知?”她记得太子哥哥当时交给她这香粉的时候讳莫如深,她追问,他才说是从圣僧处得来。

他们梨国皇室倒是久不同玄迦有联系,且玄迦圣僧并非一般的僧侣,他背后…总之,以他的身份不适宜和他们亲厚,渐渐便走远了。

猜测得到证实,阮苏行眉宇间悄然滑过一丝戾气。

当年太后将抑制狂躁的香囊交给他时他便疑是出自玄迦,她却不肯承认,如今倒好,隔了数年终究是证实了。

母亲信誓旦旦言之必不再与玄迦有所往来,如今再看,她的话哪有半分可信?不过是欺他彼时年幼。她勾搭外男,至父皇于何地,又至他于何地?甚至,他是玄迦的儿子,为了保住地位,在父皇发现端倪后眼睁睁默许了母亲弑君杀夫——

往事斑驳不堪回首,阮苏行身子陡然一振,因思及那些而情绪激烈。他踅过身半倚在廊柱上,画贞伸长了脖子,见他又拿起那只香囊放在鼻端。

未几,紧锁的眉头才一点一点儿松弛下来。

画贞到底才十五岁,自诩聪明智慧,其实还不到那样的境界。她两眼直勾勾地盯住了阮苏行的香囊,细细的食指按捺不住指了又指,“陛下,这是甚么,您是不是有何病症?”

如果不是尾音里溢出的少许期盼,他会真以为司灵都只是单纯好奇或担心。

“啊,不错。”阮苏行向画贞靠近,他沉吟,狭长的眸子微微一哂,“这是不治之症,朕若是发作起来六亲不认。你仔细着,莫要惹恼了我,届时小命不保。”

她的判断在这时候不起作用,不晓得阮苏行的话是真是假。然而想起他发作的模样又感到惧怕,吓得连退了三四步,其实还是相信了。

“陛下不是说过,您会护我周全,灵都发誓今后绝不招惹您,可好么?”

他的发誓能当饭吃,他信不过,不过也不在意。阮苏行吊了吊嘴角,笑窝一旋,“你且走罢。”拂袖驱她离开。

他款款向大殿走去,大氅及地盖住软靴,身影那样萧长,她看着看着,意外却瞧出了隐约的落寞。

这个姜国皇帝,初见时叫人畏惧胆颤,眼下稍微熟稔,她却觉得不论是冷漠抑或阴狠,都不是真正的他。

这大约,是每个人心底深处都有不肯向人吐露的秘密的缘故。

忽记起一事,画贞在阮苏行即将进殿时追了上去,他有些意外,“还有何事?”

“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保不齐陛下其实知道。”这是她决定告诉他的原因,阮苏行不定是知道的,她和他说了,还能显得她把他当自己人,多么巧妙。

画贞咳了咳喉咙打扫嗓子,也不知分明四下除却他俩外便空无人烟,她却为何踮着脚亲昵地凑到了他耳畔边,说出的话带着暖白的雾气,渺渺扑向他耳朵。

“答应了要告诉您一桩别人都不晓得的圣僧的事,灵都不会食言。”她眼前依稀出现了玄迦圣僧淡泊的面庞,犹记得第一次得知他的出身时她有多么惊讶,“…玄迦圣僧非但是圣僧,他还是陈国国主的亲哥哥。当年本该由他继承皇位,可不知怎的,听闻他一夕之间剃度出家,甘愿放弃一切。第二年便孤身来到姜国。”

见他面上无甚大的反应,她心说他居然果然是知道的,若有所思道:“陛下的母亲不就是出自陈国望族么,许是...早已有所耳闻?”

夹着雪粒子的风打过来,吹得檐角古朴的铜铃叮铃作响。

阮苏行垂了垂眸,广袖中十指紧握成拳,须臾,他抬眸付之一笑,口吻温存得表扬她似的,“往日不知,灵都还晓得这样的秘闻…”

她得意地挺了挺腰,“那是,平日是我谦虚低调。其实呀,要不是见陛下同玄迦圣僧有几分相似之处,我估摸着也不会告诉您这般的事。”确实,她微一思量,只觉自己今日说出这些真有点鬼使神差的,一般人她不告诉他。

阮苏行缄了缄,一句意味含糊的话从他口中吐出,“你的意思是,朕像玄迦?”

画贞眉毛抖了抖,觉出异常来,赶忙儿改口弥补,“不不不,自然是他像您,您怎么会像他呢!”

这话并不曾说到点子上,他听明白了,正待进殿,又听“他”嘀嘀咕咕道:“听说陈国的老皇帝卧病已久,嗐,可怜见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依着阮苏行的身世,其实老皇帝便是他的叔父了,但他心性凉薄,且以此为耻,闻言不过脚下微顿,随口道:“陈国皇帝病重自然是真,非但如此,连陈国太子亦于半月前失踪,此事你可知?”

画贞来姜国前不过在皇叔和两位堂兄那里听了一耳朵,她还道只是老皇帝病重,现下想来,怪道太子哥哥那般稳重的性子,那几日却总透着股幸灾乐祸的劲儿,原来是陈国的太子也不知所踪了。

她嘴角抽了抽,居然有一刹那怀疑是自家人做下的勾当。

皇叔的野心昭然若揭,他要的是这整个天下,只是如今梨国叫姜陈二国联合压得翻不了身,姜陈毕竟是联姻的关系,梨国只得靠边站。

往深里想,若是陈国老皇帝突然驾崩,太子就此消失,陈国不是就要大乱了吗?画贞不觉道:“照这么下去,陆郎君不日便可回返他陈国了罢,真是好运气。”

陆庭远是除却失踪太子外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哦,倘若不算他的皇叔玄迦圣僧。

“你以为陈国太子是如何失踪的?”

阮苏行语意阑珊,她才眨了眨眼睛的工夫他便步入殿中,只余低沉旷远的嗓音徐徐传将出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陆庭远回得回不得陈国,并不在他自身。”

不在他自身,莫非在你么?画贞鼓了鼓腮帮子,趴在门边上探头探脑。

她并不认为陆庭远一朝回了陈国做了皇帝与自己有甚么干系,因此只觉任这些国与国之间的暗潮如何汹涌也不打紧,反正浪拍不到自己身上,只想着自己来姜国的目的便是那枚可调动几十万兵马的重要虎符——

而现在这虎符,想必就在殿中某一角落里翘首企盼着她。

第13章

大冬天的,大抵没有比雪一直下一直下更叫人烦心的,画贞裹了裹身上大氅,立起毛绒绒的领子把脸躲了进去。

她不是伤春悲秋吟诗诵月的性情,看着漫天雪花诗兴大发不起来,“阿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便大步踏出了紫宸殿门槛。

若不是二进紫宸殿,任凭从前的她是怎样也不会想象的出一个皇帝会那样喜爱独处。身后气势宏丽的宫殿如一只寂寞凶猛的兽,静静匍匐在茫茫雪地里,而里面住着的人内心孤单。

画贞回望了眼,脚下就加快步子,一路过偏门出了宫廷。

丹凤门前不比早上热闹,这会子几乎只有她,耳际飘来车轮的辘辘之音,猛一抬头,见是香瓜催着车把式赶过来。

她一见她便跳下马车,“郎君怎去了这样久,奴婢都担心死了!”

画贞心里承她的情,却不爱表露出来,咧了咧嘴巴道:“成日死呀活的,最晦气便是你了,我不过往里头走动走动,姜国皇帝又不是老虎,他还能吃了我呀?”

香瓜心说吃不准,她们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心里总归是不踏实的。还有话要问,但在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取出脚蹬扶公主进了马车。她自己也跟进去,关上门,外头车把式挥了挥马鞭子,马车就慢慢向位于西北方位的真仁坊驶去。

暖手手炉早便没了热气,香瓜蹙着眉头,画贞推了推说无妨,两手缩进袖子里说道:“你不知道呢,昨儿我瞧这姜国皇帝还觉得他蛮狠无理,他针对我,可今日——”

“今日便觉得他好了?”香瓜插嘴道,她看起来很是意外。

画贞摇摇头,向后靠在了厚实软绵的引枕上,“唔,我打个比方。你是乡野的猎手,进到林子里捕猎,不幸却被一只豺狼咬伤了,你很生气,你本来就是要捉它的,所以决定狠狠教训它一顿给它点颜色。但是…”

她想起那个男人闭眼靠在廊柱上短暂的虚弱模样,他不知是有甚么病症,发作起来叫人看着既惧怕,却又觉得揪心。

见香瓜仍望着自己,画贞吮了吮唇,脑海中阮苏行的脸容慢慢消散,启唇道:“但是,那只狼有什么错处呢?它或许有自己要保护的家人,对付猎手是天性使然。”本就是立场不同,无所谓对错之分。

香瓜狐疑地把自家公主看了又看,突然道:“在这故事里您便是那猎手,姜国皇帝便是那只豺狼,是不是?奴婢真是好奇这姜国皇帝生得如何面貌,又是怎么样的人,到底给公主灌了甚么*汤?”

画贞在额头上抓了抓,含糊道:“他没有给我灌*汤,是我自己的一些感想。我都十五了,从前只是听皇叔和太子哥哥的,现下来到这里,仿佛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那,眼睛复明的事如何了,这位陛下可有追究么?”

马车打弯进入一处宽阔的街面,外头有极浅的喧嚣人声,画贞一面拉开车窗好奇地向外打量,一面回复香瓜,“所以才奇呢,阮苏行像转了性子似的,非但不深究我眼睛一事,连我爬密道看见他泡温泉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香瓜吃惊地捂住了嘴,“公主你...你怎么能去偷看男子…”怪道她从密道出来后就对自己经历了甚么缄口不提,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画贞也是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面上迟了迟,反应却坦荡极了,“呔,你这呆子,我看一眼他又不能少一块儿肉,何况我并非有意。这事上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说完转头继续看外面,恨不得半个身子都探出去。

却是街面上横着贴了个布告,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马车在移动她也看不清,心里急得痒痒,无奈之下拉开车门便跃了出去,只是一道人影,吓得车把式赶忙勒紧缰绳。

画贞不管香瓜在后面喊叫,径自钻入了围观人群中。原来是个寻人启示,边儿上有妇女不识字,还撞了撞她扫听,“瞧郎君衣着体面,像是个做学问的,这上面都写的甚么?”

不得不感叹老百姓看热闹的一颗炙热之心,便是看不懂也要挤在第一排,画贞整了整衣领子,像模像样道:“不急,待我看看便知。”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心下却有些微妙。

布告上画着一张人相,玉面长眉的,很是俊致,再往下面文字上看,画贞立时就意外了,这居然是一张寻找陈国太子陆长风的布告。这位太子也真是可怜见的,才刚在宫里,按着阮苏行的意思他是内涵了陆庭远,暗喻太子失踪一事与陆庭远有关。

堂堂的太子殿下,究竟沦落到何地去了?

布告都在这姜国贴了出来,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嗳。画贞想着,灵机一动,只觉若陆长风果真在姜国便好了,她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解决了,这笔账回头定是算到姜国头上,看他姜陈还能不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想归想,她有那么多计划,几乎无有可以实施的。画贞暗暗丧气,对妇人解释几句便回了马车,一路直达府门前。

接下来的几日过得万分平淡,她除去每日里往重玉馆跑一趟装样儿雕刻玉石,其余时间全在自己府邸。

答应阮苏行雕刻仙鹤的事情是唯一的老大难,画贞将这重任托付给了未央。要说未央也真是任劳任怨样样精通,她以为他不会要推辞呢,不想只是深深地看了看她,默不作声回房研究去了,才三四日的工夫就弄得有模有样。

她自己也没闲着,这里的情况比自己想象中要混乱,她有一些疑问需要姐姐解答,于是写了张字条儿卷起来,绑在信鸽的小腿上送了出去。

这信送出时她满怀希冀,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时候姐姐早已不在人世。画扇知晓她们阿耶驾崩的幕后凶手,在盲了眼睛的情况下回到梨国,本就多活一日是一日。

这天画贞闲着在书屋里翻找,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来了。不过说是意想不到也不尽然,他说过要来的。

从书屋赶至明间的时候陆庭远已喝了两杯茶,室内茶香四溢,她连声说“对不住”,脱了鞋在垫子上盘膝坐下。

男人看着茶雾对座的面容,心里的怀疑倏尔间扩散,他的妹妹陆贵妃早在前几日便寻过他,言辞之中颇有微辞。可妹妹不解的难道不是他不解的么,与画扇一别数月,她再见自己时仿佛叫人抹去了记忆似的,那副客套疏离的模样,他现在想起来指尖都忍不住发颤。

并不曾听说梨国有两位公主,连当初意外得知司灵都是画扇的伪装他也很快接受。

面前这人,究竟是她,抑或只是个容貌酷似的傀儡?

画贞心里却是另一番思量,她还算有眼色,挥退了左右侍者笑微微道:“庭远兄可是为上回之事而来,你想知道,过去几个月在我身上发生了甚么。”

“...眼睛果然好了呢。”他突兀地道,拂开茶碗,上身前倾极近地端详她的脸孔,仿佛面前只是一个精美却没有生命的器物,语调森寒地道:“画扇在哪里,你又是谁?”

画贞语塞,她并不怕这个男人,看得出来他对画扇有非同一般的感情,迟疑了片刻,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你是不是还知道她是——”

他抬指按在她唇上示意噤声,目光上下流连,然而对上她乌亮亮的眸子时眼光却变得冷淡,画贞尚来不及作出反应,一柄寒气森然的匕首已经吻上她的脖颈。

“你这是做甚么?”她不敢动,面上微有薄怒,想出声唤未央进来,但他好像看出她的意图,勾着嘴角道:“你若敢叫人,他们进来看见的只会是一具尸首。”

她大约被唬住了,抿紧嘴巴,眼底有泪雾缓缓升腾而起。陆庭远瞥了一眼,因她的容貌酷似画扇而微有触动。

“放心,我不会要了你的命。”他似是妥协,压着她的匕首有放松的迹象,画贞看准机会,可才要反击,肩上竟是陡然一凉——

陆庭远把她的衣裳拨开了…

她再也忍受不住,便是死了也不能没了清白,启唇喊救命,只是话音未传达出去便被陆庭远捂住了嘴巴。他收起匕首,跨过矮几身体向下压束缚她的行动,任她如何扭动挣扎也无济于事。

陆庭远手段强硬,直接撕开了画贞的中衣,倒也不是色心大起,只是为了验证。

女孩光裸的背部就在眼前,一片白花花,他伸手探向她两肩下的蝴蝶骨,眼睛都看得生疼,却并不曾出现画扇身上才有的印记。

“你果然不是。”

画贞感觉到身上的重力略有减少,返身一抬手就给了陆庭远一记耳光,她气得不行,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姐姐背上确实有一颗小痣,你想确认不能直接问我么?!”

“姐姐?”

他怔怔然,看着她仿似一个小可怜裹着狐裘缩在角落里整理衣衫,眼泪吧嗒吧嗒垂挂在下巴上。顿了顿,嗓音干涩地问道:“你二人容貌相同,竟是双生姊妹?”

第14章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从左回廊处向屋里传将过来,不疾不徐。

画贞和陆庭远同时警觉地看过去,画贞更是急乱,匆忙系好衣带就站了起来。

反倒是陆庭远尚坐着,她垂眸望他,在下巴上抹了一把眼泪,深深吸了口气就不哭了,压低声音道:“今日之事望你守口如瓶,至于我同画扇是甚么关系,望陆郎君自己回去斟酌。”气不忿,禁不住又加了一句,“如郎君这般行径,当真叫人不耻。”

陆庭远的脸上还有被她一巴掌扇出的麻辣感,他“嘶”了声也扶着膝盖站起身,门外的脚步声更近了,他瞥了一眼,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道:“今日确实是我唐突了,只是…”

他始终心心念念着画扇的安危,“你姐姐当日离开,分明言明回去梨国后恢复女儿之身,便遣人传递消息与我,却为何至今音信全无?”

画贞从未听姐姐提及此人,有关姜国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来到这里之后亲身感悟的,本也可以将姐姐的情形告知陆庭远一二,但是这个男人今日冒犯了她,她打小儿是记仇的性子,因而抹了抹眼睛,似是而非地道:“姐姐当日回去身上有伤,那段时日皆有她年幼时的青梅竹马相伴,我想...郎君是否误会了甚么?”

她这话直戳他的心窝子,陆庭远的神情立即变了,而门外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他忍了忍,收起了稍嫌“剑拔弩张”的姿态。

门开了,领头进来的是未央,他漠着一张面孔,视线在陆庭远身上寻睃好一时,这才道:“郎君府上的管家来了。”

话毕,身后走出一位白胡子的老侍者,穿戴齐整,便是管家了。他仿佛有甚么天大的急事,连看也不看府邸主人司灵都一眼,兀自走向自家郎君,“出事了!太子殿下寻摸来了...住处...暂且安置…”

那管家是轻言轻语,架不住画贞耳力过人,她又站得近,因此将他主仆二人的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陆庭远显然较之管家沉得住气,他只眸中掠过一丝狠色,转向画贞时倒风度依然,作了一揖扬长而去。

画贞跟到了明间门槛上,忽的一拍手,这下可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原来她自己便是那在山里砍柴也能挖到人参的幸运儿。

她方才听见说陈国太子寻摸来了此地,那笨太子还道他这弟弟是个好人,还来求助,只怕实打实落在他弟弟手心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于她而言就简单了,她就是要把这池本已浑浊的潭水搅得更浑,试想陈国太子要是死在姜国,这两国还能再一个鼻孔出气么?

抱定主意,画贞返身便要回房去换身夜行服,她摩拳擦掌大有天下唯吾独尊之势,怎奈身体才动,在她身后一直注意着她的未央就扣住了她的肩膀。

“且慢着。”未央不是话多的人,他转到她身前,慢慢靠近,食指在她眼角轻轻揩了揩,喃喃,“湿的,为何流泪?”

画贞也摸了摸脸颊,她张开嘴巴又闭上。

有些事,哪怕是未央也不能说。

未央便沉默下来,须臾,他叹了口气,抬手整理她的前襟,启唇道:“公主凡事切忌冲动,要学会照顾自己。”

“嗯,好…我会的。”

适才情急下穿的匆忙,画贞身上这件家常圆领袍的扣子都是歪的,狐裘也偏在肩上。她看着未央低头帮自己整理的模样,视线难免往上瞟。

前些日子是她未曾留心,现下看来,原来未央这个人,虽然说看着面冷,心却是热乎乎的,也许她应该对他态度好一些。

“公主要去甚么地方?”未央问道,伸手向袖中取自己新为她刻好的仙鹤。

画贞回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胸口,“呐,我办事,你们安心。这出大戏才刚刚开场——”

未央情知这小祖宗的脾气,知道劝不得,但却要求自己陪她同行。

画贞当时是应下来的,可到了天一擦黑,等未央换好衣裳再来找她时她房内却连半只鬼影也不见。只有香瓜被迷晕了趴在小几上瞌睡,身上盖着毛毯子。

他蹙了蹙眉,进内室唤了几声,见公主常日挂在墙上的特制弓弩也不翼而飞,想来定是叫她带了去。未央不敢拖延,快步出了房门跃上屋顶,夜色如魅,他的身影转瞬消失。

姜国的宵禁制度执行得十分严格,入了夜各坊外除了巡视的武侯便不可再有人行走,否则被逮住的,轻则残疾重则当场小命休矣。

画贞此际正脸上蒙着黑布,鬼鬼祟祟猫在通义坊的矮墙后,这坊墙并不高,她若是站直坊墙至多只齐到她的胸口位置。

有几个喝醉了酒的武侯在对面光德坊前唱曲儿,走一步摇一摇,酒气顺风能飘到十里地。她看得抓心挠腮,恨不能抬起他们迅速通过这里。

她那会儿出门后便溜达到了陆庭远的府邸,据闻太子陆长风找到这里时身上早已重伤累累,她想着,太子成了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看来不用人动手也活不长久了。心情有些复杂,自己若真有机会,究竟是动手好,还是不动手为好?

她毕竟只是求胜心大,杀心小,如此,看来一切还得见机行事。

武侯们歪歪扭扭地走远了,画贞背着弓弩自矮墙后翻了出来,她摸出火折子吹了吹,火光便亮起来,再掏出图志和自己站的所在比较,旋即嘴角翘起,将火折子吹灭收起。

陆庭远将自己的兄长安置于某坊的客栈内,画贞只听见了隐约的名字,这会子自己找起来便费了些工夫,但她是有韧性的人,且对自己有信心,兜来转去之下,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寻见了那处位置。

这坊间的客栈是个小客栈,门匾上书“客如来”,二层小楼加个跨院儿,大门前杆子上挂着旗帜,两只黄灯笼随风胡摆。

她擦了擦手心里沁出的汗,月黑风高夜,犹豫自己是从大门进去还是绕道翻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