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回山庄养病,疮伤虽然养好了,骨子里的寒却去不掉。每每雨天气候转冷,膝盖便像不是自己的,严重之时站都没法站起来。回想那时,才是噩梦般的刺骨,连着多日难以入眠。

大夫人一回来看我,细心的将唤人将我被下快凉的汤婆换了去,亲切压着我的手,“当日载你们回来的车夫我已经罚过了,怎想得会发生这样的疏忽,可怜见的。谷雨啊,腿坏了,便哪儿也不要去了,在山庄好好养着。”而后将一叠放入信封的银票搁置在桌上,姿态高贵贤淑,“同样分量的钱,我已然寄给你阿爹了一份,你既然入了我们芍药山庄的门,便也好顾着我们的名声,安分守己对谁都好。像你这样的年岁,守寡一生虽着实是委屈了你,寻常人家却也要不起一个腿脚不便的媳妇,就当是为了给你爹尽孝罢。”

我终于明白前因后果,给阿爹写了信,请求他接我回家,我实在害怕这虎狼似的一家。

可是在寒冬中等了那样久,身上的寒疮好全,终于能下地走路,也没能等来阿爹的回信。

而后一年复一年,早已忘了自己还在等什么。

身上忽而覆上一层温暖,携着陛下身上淡淡的墨香,铺天盖地的包裹而来,仿佛隔云散来的薄薄月光,那样轻易地沁进了心底。

我蜷缩了下,迷糊睁了一条眼缝,只见车身轻晃,透过车窗倾泻下来的青灰光泽勾勒出清隽侧影,陛下一手松松揽住摇摇欲坠的我,一手往我身上盖着他的外衣。抿着唇,并无多少温柔的贴近,甚至还是忍耐着的。扶住我的同时也将我远远隔开,让我不至于东倒西歪的扑到他身上去,却耐心地替我扯了几回衣袍,掖紧了,确保我全身上下都被包裹着才靠回去,闭上眼养神。

我抱紧身上的衣服,终于能安然睡去。

再度醒来之际,马车正停在城门外,等候着城门开启。

陛下昨夜睡得不大好,今晨时呼吸才绵长平稳了些。我蹑手蹑脚起身,扒开些许车帘朝外打探,城外大路边零星灌木丛生,虽然视野开阔,却有种到底不如我们小镇山明水秀的慨叹。

车夫规规矩矩坐在一边的草地上候着,见着我,开口欲唤。我朝他压了压手,指指车内,示意陛下还在睡觉。

牵着裙子从马车上跳下来,走远了些才对车夫道了声早。眯着眼睛往城门的方向看去,方知一会要入的是献城。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镇,人口流通量较大,商品贸易繁荣。

我在周围的空地散了会步,活动活动蜷缩了一夜的筋骨,顺道向车夫询问,“我们是要留在献城还是经过献城往齐州的方向去?”

他和气回应,“宁公子只说到献城。”

我朝他点头表示知晓,心里却奇怪留在献城做什么?陛下不是要去京城么?

唔,我其实是一无所知的。前世从他离家,我就全然不知晓他的动向了。后来朝政动乱,阿爹不许我乱打听,一心让我待嫁,所以直到诏书下来,我才知道皇帝换成了我哥。

正说话,车帘倏然给人从里掀开了,似是急切。陛下一眼便首先落定在我身上,或有些许情绪一闪而过,刹那又恢复如初,开口时的语调都寻常,“要进城了?”

我束手在车边站着,闻言懵懵应了句是。

他哦了声,将车帘放下,又进去了。

我半晌摸不着头脑。适逢城门开启,原本停留等待的人赶着一车的菜蔬瓜果一拥而上,阵仗颇大,让我开了番眼界。

车夫牵着马,催我上车:“献城人杂,谷小姐不要乱跑,这里人贩子多,趁乱下点药,将你鼻子一捂便扛走了,女孩子家要格外注意。

这一点…夫子倒没教过,很适时的打断了我好奇凑热闹的心。

我讪讪且麻利爬上车,瞧着垂着眸或有疲倦的陛下,忽然福至心灵,发问道:“哥哥你刚才是担心我被人拐走了?”

陛下撇开脸,懒得搭理我。

我心情大好,朝他嘿嘿笑了,凑上去将昨夜的衣服折好,放进包裹里,顺带着道:“不用担心,万一我被拐走了,也会千方百计找回来的。”

陛下瞧着窗外,漫不经心,或似嘲笑,“回来哪?献城有你认识的地方么?”

“自然是哥哥在的地方。”

“…”他似乎错愕,半晌,从眼角看我一眼。

我继续哼着曲儿,叠我的衣服。

良久,陛下才淡淡开口,语气温和不少:“你从今往后既然受我照看,就要听话,长兄如父,你可知道?”

我忙收正姿态,中规中矩跪坐好,点点头:“我定唯哥哥马首是瞻。”

陛下唇角牵了下,像是不大满意这个说法,但好在还是满意我这个态度的,破例放宽了指标没理会:“既如此,我便有一点提醒你。”

我作洗耳恭听状:“哥哥请说。”

“往后你同男子打交道,须知要保持距离,你现世将满十四,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再不可自主妄为。”

我受教着:“保持距离?多少的距离?”

陛下微微颦眉,片刻后,“一丈。”

我点点头,表示无条件接受,又诧异,“我以为前世去了芍药山庄之后,我已经变得十分小家子气了,连个出逃都想了好久,哪里会自主妄为。”

陛下漫不经心低头看了看自个的手,“你同那跑堂的不就自来熟得很么?”

我长长的呃了声:“有这事?”

陛下冷笑了声,欲启唇。

“哥哥说得是。”我做肃然状,“随意拉上个跑堂的就聊这么多,我真是不该!定不会再有下次了。”

“…”

进了城,经过市集,那纷繁多样的小玩意叫我十分上心,便守在窗前等着。有时马车一个颠簸,车帘子甩起来点,我就能看到些外面,画面断断续续,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马车走过闹市,到一处稍显僻静的地方停了,酒家的人立即前来牵马接行李,开始热络的一阵忙乎。

我对插着袖子在陛下身边杵着:“哥哥,咱们逃出来的时候还没有规划好人生,现在是要在酒楼里面住上两个月吗?”

就前世的时间点来说,现在回京应该是早了两个月的。

陛下含糊答了句:“暂时在这呆几天。”

他这么说,我作为一个靠人吃饭的,自然没什么可辩驳,加上天生不是喜欢管事的性子,定下心思,高高兴兴打着呵欠上楼去看房。与小厮保持着一丈的距离远远发问:“哎,小哥,献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嘛?”

“城北的煎饼很好吃。”

“嗳,那不巧,我喜欢吃肉的,还有别的吗?”

“…”

第十二章

同着陛下在雅间里吃过早饭,两厢无话的呆久了,我有点无所事事。勉力忍下连连的呵欠,眼前一直朦胧聚着抹不干的水泽,正是昨夜一晚没怎么睡好的后遗症。好在没怎么影响到食欲,我一手撑着头,有时偷偷闭上眼,也能麻溜地往嘴里送糕点。

陛下从一开始就低着头看着像是密信一类的东西,也不知是从哪里瞥见了我隐蔽的动作,慢悠悠开口,“倦了就回房去睡。”

我半睁着眼,如获大赦,“今天没有别的行程了吗?”

陛下似乎小顿了一会,“恩。”

我还想作为鹰犬在陛下身边呆的第一天,自然是要殷勤一点。他在哪我在哪,累了给揉肩,渴了给倒茶,照顾好衣食父母的情绪才能过上舒坦的小日子。

可我现在状态不佳,陛下宽容大度,应该也不差这一天?遂而我欢欢喜喜应了,抓了两个绿豆饼在手里,回房去了。

铺好被子,闷头一睡就是小半日,起来的时候正赶上吃晚饭的点。然而在客栈内外逛了一圈也不见陛下的身影,提了小二来问,才知道他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

我得了消息之后一时茫然,又想的确,陛下也没那个可能走哪都带上我。

霎时间有点垂头丧气,这里我人生地不熟,又不敢乱跑,没处打发时间。行至二楼挑个临窗的地方呆着,咬着杯子顿时无所事事起来。

小二见我落座,过来给我添茶,我将杯子放好,歪头看着热气腾腾的水源源不断沏到杯子里,突然想起来件事:“对了,客栈内是不是有带孩子的房客?我适才睡觉的时候,总有人在窗台边上动来动去的,折腾得人睡不好。”

小二表情困惑:“并没有这样的客人。”

我嗤了他一声,端着茶暖手,随口道:“不是小孩乱动,还能是什么?妖怪?”

小二拎着茶壶的手一顿,良久未语,气氛霎时微妙起来。

我瞧着他紧了紧的手,心底忽而打了个突突。我尤其怕这个,给他森白瞪大的眼一扫,背后的冷汗极快一层层地盖上来,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干什么不吱声!”

他这才笑起来,有那么丝刻意吓唬人之后的得意,恢复成平素憨厚的模样:“大概是附近的小孩罢,我且去帮你问问,不会让他再扰了你的。”

我好半晌才缓过来,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大白天的吓唬人!算了算了,我倒好说话,可我家哥哥睡眠浅得很,别叫那孩子再闹就行。”

小二连连嗳了两声,端着茶壶走了。

入夜之后,酒家里都点上了灯,二楼茶客稀疏,灯火寥寥,仍是昏暗。

我自己吃了些晚饭,不晓得是不是白天被吓了一回,不大敢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遂打算在外头多坐一会,找掌柜的借了本书,在灯下一面翻,一面等陛下回来。

酒楼到了晚上有人来说书,是个跑场子的老先生,一身老旧的青袍略显清贫。

楼下堂子里未多时聚起来些孩童,缴上一两个铜板的茶钱,三五成群坐在那不吵不闹,津津有味,竖着耳朵听。

未过多久,老先生摸一把花白的胡子,醒木一拍,声音拉长了开讲。我分神听了会,才发觉尽是些老套唬人的鬼怪故事,小时候阿花早给我讲过更刺激的了。

我起初没有兴致,后来听着听着,倒也跟着牵动了心神,一时惊,一时怕的,书却是点滴没有看进去了。

正当那说书先生滔滔讲述道美艳女鬼纠缠书生、害他重病不治身死之际,我心绪不宁,搅着手指头、猛灌凉水,听众之内却忽有个女音突兀冒了出来,音调儿软绵绵的:“这就很怪了。那女鬼做什么非得缠着一个软绵绵的书生?干什么都不尽兴啊。随意挑个战营,啧啧,那资源好还多呢。改天换两个,也不必害人嘛。”

尽、尽兴?

我缓了半息才反应过来,噗地一口茶水喷出,险些将自个呛死。

哎哟我的娘嗳,这不是传说中的女流氓么!

一头咳得面红耳赤,一头抢救掌柜的书,原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个无法收拾且尴尬不已的大场面。然则堂中零零散散的低龄听众们却没哪个有我这样的反应,个个聚精会神如常,小眼睛瞅着老先生,熠熠生辉。

我纳罕,左右瞄了瞄,难不成是献城的民风开放,我从前并不知道?悻悻擦了擦嘴,虚虚端起庄重肃穆的“我什么都没听懂”且“就算听懂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状,又听着。

有一便有二,那绵绵软软的女音复又冒出了几次,依旧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定力不如旁人来的足,再按耐不住,朝二楼栏杆处走了走。往下扫视,堂内坐得多是些十二三岁的孩子,并未寻着与声音年龄符合的女子。

莫非是方位视线的死角处?我将身子倾出栏杆,歪着头往一楼柱子后头瞧。

“你这是…”有人在身后曼声道,“在干什么?”

我闻言回头,望见是陛下登时笑起来,仿佛心情霎时豁然开朗:“哥哥你回来了啊!”

宁笙面容有些疲倦,与我的欢欣鼓舞截然相反,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在我先前的位置坐下了:“别靠着栏杆,站过来些。”

我顺从的上前,先将茶盏烫了烫,才给他奉了杯热茶。敏锐地感知到他语气之中的黯淡,心底欢欣的情绪沉了沉,换上平静些的面容,一头不动声色打量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哥哥回来得这样迟,用过晚饭了吗?”

“尚未,迟些再随意吃些吧。”陛下端起茶杯,灯下眸子蒙蒙的,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扫我一眼,“你想必也不会将自个饿着,早吃过了罢?”

我窒了一下,讪笑:“哥哥明鉴。”

陛下漫不经心一哂,低眸抿了口茶水。

我垂手将他望着,好半晌,小声:“哥哥今个出去可是遇着什么事了吗?”

“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一手扶着杯盏,如玉般的指尖在杯沿外摩挲,手腕随意搭在桌面上,“与你亦没什么干系。不过我今个回来得迟,留你一人无人照料却是疏忽了。明个便去置办两个侍女罢,若是我不在,还能有个人陪着你。”

我注视着他的手,心神一阵阵的不稳。陛下自来挑剔,虽然人在外头多少会迁就些,可是外人的东西,他素来是能不用就不用的,更可况是手腕直接触碰到茶馆里陈旧的梨木桌——可见他如今确然是心不在此了。

“不必的…原就是在外,再添几个陌生人跟着,我反而觉得不适。”瞅了瞅他,更小声,“哥哥去哪带着我不行吗?你将我撂下了,不是也担心么?”

陛下眼波扫过来,嗤道:“你这么大个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肃然道:“献城牙子多,像我这样的妙龄少女,模样又生得温婉可人的,都紧俏得很呢。哥哥担心我还是有必要的,得多担心一下才好。”

陛下眉梢微挑,露了个似笑非笑,耐人寻味的表情,却到底没说什么,最终才道了句:“看情况罢,行事方便便将你带着。”

我知道陛下一句“看情况”的松口,就是应承下来的意思,我隐下大喜,安分着踱步他对面坐下。

论鹰犬的自我修养,即为:眼力见到位,乐陛下之乐,忧陛下之忧。我原该自告奋勇为陛下排忧解难,只是陛下从不曾对我袒露过心扉,前世之际又隔了多年的分离,故而他未挑明了说,我不好多嘴,便只能卖乖了。

陛下不再说话,气氛不对,我也没好絮叨,两人对坐着发呆。

厅堂中说书的先生声音高亢了些,想是要说到了结局激动起来。我心里记挂着陛下心情不好一事,再分神听着,却半点都听不进去了,声音像是从耳朵里过了一遭,未得留下半点印象。

正茫然,陛下倏尔开口的吩咐:“你先去睡吧。”

我愕然回头,面皮僵了僵。

看来陛下此番心里着实是堵得慌,想要一个人待会。然而我这实打实睡了一天才起的人,这个点,刚刚才吃过饭又如何睡得着?

我自眼角偷觑陛下好几眼,斗了斗胆,欲言又止几番仍觉此刻开口同他讨价还价有被嫌弃的风险,只能尽可能顺他心意,应了句暧,起身回房了。

左右也是无事,便歪在榻上发呆。

夜里起了些风,我贪凉未将窗口关上,夜风荡过,凉爽恰是怡人。

未久,一阵凉风转急,扫堂而过,桌上刚点上的烛火摇晃两下,霎时岌岌可危。

我悠哉在腿上打着拍子的手一僵,正思忖要不要起个身将烛台移个位置,灯油上细微的火苗倏尔于风中跳跃两下,噗哧一下灭了…

约莫两息那么久,月光才漫进来。我脑子里混混沌沌想到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头皮渐渐都麻了,浑身上下紧绷着,僵了一会之后,到底是不敢起身了,直往被子里头钻。

珠帘曼动,冷风一阵幽过一阵。忽有声音隐约透过屏风传来:“娘嗳,可吓我一跳!”细弱软绵的嗓音,仿佛真的被吓到,柔柔抽着气。

我起初并不以为是屋内有人说话,只以为是这客栈里头薄薄一层墙皮拦不住什么动静,听着有人在附近,反倒叫我不那么害怕了。

随即后知后觉,这嗓音听着怪耳熟,不正是那女登徒子的吗?

第十三章

暂消了恐惧,我趿着鞋子,借着幽白的月光绕过屏风,拨开晃动的珠帘,正要找一找火折子将灯点燃。一个女声就那般在我身后凭空响起…

“嗳,小腿可真细啊…”

我心一颤,手里的烛台咣当砸在了地上。

“…”

不晓得是不是烛台正好落在她的脚边,那女子嗷了一声,跳开了些。声音极具画面感,像是抚着心喘气:“笨手笨脚的,干嘛呢!”像是在嗤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舒缓情绪。

我僵立着,刹那间头皮尽数炸开,小心翼翼不敢动弹地收敛声息…

这是鬼罢?

是鬼罢?

我的娘嗳,这确实就是鬼吧!!!

那么问题便来了:大半夜的撞鬼了怎么办?憋气等,急!

三息的时间过得仿佛有一个时辰那么久,那女子不知怎的没了动静。却又在我决定死撑不知、佯装冷静低头捡烛台的时候,倏尔在我耳边悠悠开口。

“妞儿,你是不是能听到我说话?”

那软绵绵的气息,凉凉的,喷洒在我的颈窝,几分预料之外的惊喜。

我吓得脖子一哆嗦,下意识德猛然偏头,并没有如想象中的看到一张惨白的脸。唯见空荡荡的房间遍洒月光,珠帘轻轻晃动。

没看见人影。

这就…肯定不是人了吧…

她语含三分惊喜的发问愈发坚定了我死撑到底的决心。“哪来的冷风!渗人得慌。”我皱着眉嘀咕了声,强行收拢僵硬的手指将烛台拾起,佯作不慌不忙半垂着眼寻到了火折子,点燃了灯。

微弱的灯火转瞬亮了起来,满室摇曳着烛光投射的黑影,我甚至来不及就着火光看一眼周遭,那闪烁的烛火却又在下一瞬,被人轻轻一吹,噗地灭了。

“…”我望着那烛台良久,乃是心里确实有点受不住了,到达了要崩溃的前夕。竟至于出神般地开口,“你们做鬼的,是都有吓人的爱好么?”

女子低低倒吸了口气,“我便道!”在房间内飘了两圈,仿佛是要镇定下来,“你额头这团细微的阳火,不凑近了看我还以为是粘了饭粒在上头呢!听不到我说话才怪!”

我一听,木然之中又添了几分茫然地摸上自己的额头,“饭粒阳火?那是什么?我难道是要死了?”

她像是开心了,声音又飘到窗台边:“寿元和阳火可没关系,是说你八字不硬,容易撞邪,秽物也容易上身。啧啧,我死了几百年,就没见过阳火跟你这样可怜的。”

“…”

她软绵绵地嗓音到处乱飘,像是话唠打开了话匣子,慢条斯理地问了这个问那个:“对了,妞儿,你叫什么?”

“…”

“你莫不是给吓傻了?我又不是恶鬼,恶鬼才不同你讲话,上去就咬的。我这么斯文,放心吧。”

我成功被唬住了,乖得惊人地应了句“恩”。虽一时没有从这灵异现象中缓过神来,浑身绷不住抖得跟筛糠似的,但没能从她软绵地嗓音中听出恶意来,心里渐渐冷静了些许。

“这点出息。”她笑着,又道,“你是不是看不见我?”

我又老实巴交嗯了声。

她似乎期待我还说点什么,可是没等来。叹息了口气。“你去喝点水,哎,压压惊,可怜见的。”

我拔腿要跑,那嗓音又跟上来,几乎攀上了我的背脊,忽而又喜不自胜:“不过这里什么茶好喝来着?介绍介绍呗,我许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也没和人说过话,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

我一路脚发软地找到了小二,要了壶凉茶。着眼一扫二楼的茶座,陛下不在,登时更加心力交瘁、灵台崩塌、感觉身体被掏空…

小二给我递水的时候奇道:“姑娘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心里却因为这一句来自人类同胞的关怀,感动得一塌糊涂,嘴上却不敢说什么。

他复上下打量我一眼,迟疑再三才在走之前留下一句:“姑娘,恕我直言,您这症状同我们那老人说的羊角风有些像呀,改天还是去医馆看看罢。”

我收了方才的感动,狠狠剜了他背影一眼,不敢停歇的连连灌了几杯凉水。

静了半刻,身旁的位置的人才冷不丁开口。“淡定了?”

我拿袖子捂住唇,虚虚咳嗽了声,低声应了句恩。却不是因为不怕,而是视线范围内看得见其他人,我心里多少有底气些。故而她不提,我也迟迟不敢回房,整个人几乎粘在了茶馆的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