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听到动静,回眸过来,“我见这里有人垂钓,便停下看了会。夫子与你的谈话如何?面色似是不大好的形容?”

我往他那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我没见着附近有人。”

陛下站在那,伸手朝河堤那遥遥一指,“你那个角度看不着,过来这边就能…”

他话没说完,我便已经跑上前,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实施这个动作的冲动来得毫无预兆,仿佛是看到他的脸,听着他的声音,便无可遏制涌上来的。

我埋首于陛下的胸膛,感受着他身上那一份即便临近亦挥之不去的疏淡气息,心里突然漫上一层莫名的难过。却也因为太莫名,不知道有什么可难过,心底挣扎。好一会才在他怀中偏头,顺着茂密的芦苇丛看去,见着河边的确有个人在垂钓,点了下头,“恩,我看到了。”

“…”

静默了好一阵的陛下抬手,掌心覆上我靠在他肩膀上的额头。

我一怔,以为他是宽慰我,尚未来得及欣慰欢喜,便只觉额头上一阵力道袭来。陛下着手丝毫未得怜香惜玉地将我丢开了去,害我连连退开两步才堪堪站稳。复又嫌弃似的拍了拍身前的衣襟,神情微妙:“要看就看,撞人做什么?”

我扶着险些给他弄折了去的脖子,站在原地,几近心死般看着他:“我今个被夫子骂了,有点儿难过。”

他瞥眼地上被我丢弃的书:“这不是经常的事么?”

我只得给他纠正侧重点:“我是说,我被骂了,哥哥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么?”

他像是思索了一会:“那取决于你为何被骂。”

奇怪的是,抱他一下后,我心情居然好了很多,也不是很介怀被推开的结果,毕竟这早就是能预料到的事。

捡起书,一路上把前因后果都给他说了,并且告诉他兴许今晚就是我的大限,我一个人实在有点承受不来。

陛下走着走着,一手接过我的书,另一手往我头上一搁。

我嘚吧嘚吧说着的话一顿,抬头瞅他眼,对上他那一副扶着朕的闲适表情,了悟,很是自觉掉转过头,嘚吧嘚吧的顶着他的手继续说。

陛下如今足足比我高大半个头,虽然我还有长的,但现在的身高差距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增加而不会减少。我有自知之明,更被打击得惯了,所以不会期望他能给面子点只是来扶我的肩——跟没扶似的。

他可能是觉着这么搭着我挺安逸的,说话声音都轻了两分,同我道:“你既然不敢跟你爹说,便不要说了。”

我歪过头:“不说?那怎么办?”

“你不是说要跟我走么?”

“对啊。”

“准备回京的时候,你爹八成不会答应让你跟我离开,择日不如撞日,你既然这样为难,我便带你先走也并无不可。”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有点哆嗦,这这这,转瞬间世界天翻地覆,从穷乡僻壤到繁华京都,自我爹眼皮子地下同哥哥私…呃,逃走。

我虽然早有打算,但没有料到这么快的。

陛下见我呆着,自眼角睨了我一眼:“不乐意?”

“不不不。”我赶忙摇头,“随着哥哥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乐意跟着啊,我就是…一下子没舍得。”

“舍不得将你嫁给气都喘不上来老头的阿爹,还是舍不得你那心心念念记挂了十年的初恋?”

这般一针见血,省了我很大的功夫:“都有点儿。”

陛下很平静地点了点头:“那你留在这挨一顿打,再养几天伤,等你身上的伤好全了,我们就走。”

我:“…”

我在上辈子除了小时候不懂事闹腾过一阵,后来嫁到芍药山庄。孤身一人,无所依托,性子渐渐就给磨平了,再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中规中矩,姿态犹若墙根之草,只恨摇摆得不够顺风适时。

于这尊卑分明的世道中,不守规矩的肆意是需要资本的,没有这些的人便要学着低头。宁折不弯,人家便能随手把你卒瓦了,谁让你一不是他家的人,二没有底气凭仗呢。长期以往,得了顺从的惯性。今个被夫子抽的时候,竟忘了若在前世这个年纪,我定然是会咋呼着一溜烟跑开的。更别说什么解释,怕是会爬到树上,叉着腰,大喊:“夫子,我要被冤死了!你要再用鞭子抽我,我就告诉我阿爹和哥哥去,说你不讲理!”

回头再看,夫子虽然严责,总好过妇人冷嘲热讽,青眼漠视,好歹是真心为着我的。

委屈的情绪是暂时的,待得想通之后倒也没剩了多少难过,可我没有想到的是,宁笙会突然决定改变离去的日子。

“你既然这样为难,我便带你先走也并无不可。”

——那感觉就好像是因为我害怕不已,不敢面对,他便满不在乎,无条件带我逃离一般。

没有责备我为何这般胆小怕事,懦弱无用,仅是包容的,任我缩在壳中,又极具安全感的,将我远远带离。

不过我想,这八成是某种巧合给我带来的错觉罢了。

整个晚饭都吃得心不在焉,想起来要从家里逃走就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

一直拖到阿爹睡下,我夜半顶着满眼的血丝和浮肿的眼眶摸到了陛下的房中。

彼时的陛下膝上盖着毯子正在书桌前看书。迟重的烛光照耀,执书之手修长白皙,犹若无暇白璧。瞅见我入得门来,默了默,似笑非笑:“适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么?怎的几个时辰不见,你便一副形容枯槁的模样了?”

我没注意往脸上摸了摸:“刚哭了会。”

陛下恍然般微微点了点头,翻了页书,没理我了。

我又上前:“我觉着今天可以走了,我行李都收拾好了,也给阿爹写了告辞信,留了些银子。”

陛下唇角动了下,似乎要说点什么,然则眸色几番变化,手中将书页一合,仅吐出来一个字:“恩。”

对于我来说,连夜从家奔走实在是件出格又不妥的事,偏偏还是说走就走的,简直太随意,太疯狂。可是有陛下在前头撑着,我也不大怕了。

两个人从后门离开,月黑风高,街道上已经一个人都没了。

夜风凉飕飕的直往我领子里灌,我在风中抱着手臂,感知到自个胸口的心跳咚咚的震得生响,又是害怕又是开心。

像是对过往的不舍,又有重获新生的喜悦。

还没来得及把这份滋味在心底酝酿参悟,出门后未得多时,黑黢黢的夜空便是划开一道劈天的闪光,世界刹那雪亮,刺得我眯了下眼。

“轰隆!”一声炸响几乎是在我们头顶传来的。

我原地愣了下,“我们要回去拿伞么?”

“…”

陛下还没来得及回答,瓢泼似的大雨便赶着似的倾泻了下来。

我有点尴尬,忙踮起脚,伸手去帮他挡雨:“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今晚会下雨。”

出乎意料,陛下今个平易近人得吓人,丝毫火气都没。仅是在我凑近的时候,像是往常一样拍开了我朝他伸去的手,然后淡淡道:“阵雨,找个屋檐先躲躲。”

当时是在街道上,既无灯光也无月光,刷拉拉的雨声掩盖了原本的脚步声,我在听到陛下那句之后下意识随着他声音的方向走去,可走了两步发觉不对,下一道闪电亮起的时候,我印象中本应该在前方的陛下消失了,看着眼前的空无一人的雨巷,心底倏尔一空。

虽然这错觉仅有一瞬,印象却刺得深。

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便给人拽住了,陛下的声音似是无可奈何:“这边。”

我嘴上尴尬应了一句哦,脚下随着他的力道而去,暗下却偷偷揉了揉心口。

那一份突如其来且难以辨别的难受与空落,浓烈得不似是我所能理解的感情。

第十章

雨一直下个不停,浩浩荡荡存着洗涤天地之势。

我缩着肩膀蹲在屋檐下,抱着我的包裹,低头看着雨帘自面前簌簌连绵不绝,耳边轰鸣炸响着的雷响叫我愈发的尴尬。

“官人~再喝一杯嘛,你都将妹妹敬的酒饮了,奴家敬你却推辞,那奴家可不依~”

“哈哈哈,瞧这小嘴儿,噘成这样了。mua~好好好,我喝就是啦,磨人的小妖精~”

又是一阵雷电轰鸣,掩盖了屋内人内容不纯的高语。

我轻轻吸了口冷气,抱着手臂又搓了搓,恨不能将一身的鸡皮疙瘩都搓去些。左顾右盼,又顺带的扯了扯陛下的衣角。

陛下自打进到这屋檐里头来之后,便一直靠着门站着,与我一般无声无息盯着湿漉漉的地面。见我扯他,脸才微微侧了几分角度的转过来些许,面无表情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说话。

这表情似乎不大缓和,我默默咽了口口水。“对不起啊。”

陛下又将脸侧回去。

我心底悲鸣似的一叹,今个也是太背了。

出门逢大雨不说,随便找个屋檐避雨还偏偏挑中了我爹手下师爷传说中金屋藏娇之地,他家正室夫人翻了好几条街都没给翻出来的。这等的污言秽语给陛下听了,那可是多大的不敬啊。

于是我从包裹里抽出两条干净的帕子,举手递给他,虔诚道:“哥哥你要不要把耳朵遮一遮。”

他依然是面无表情着的,语气却似乎有点意外:“什么?”

我眨巴眨巴眼睛,被他问得一愣,怎么,难道说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听了个全套?

然则陛下有问,我不能不答,抬手指了指屋内,“里头有一个汉子和一对美娇娘,正在…”我注意了下措辞,“正在不可描述地联络着感情。”

“…”

原就是在一派尴尬中,陛下这一默便默得我更尴尬了,正要讪讪一笑,手腕却忽而被人拉住。

五指修长而有力,只是那温度却不若寻常般的微凉如玉而是冰冷一片。

陛下拖着我站起来,又似乎想要将我往外拽,我不想淋雨便挣扎了下,茫然问,“怎么啦?”一顿,两手捧住他的手,“哥哥你手怎么这样冷?”

他眸子里渡了层灰蒙,几近心死般的同我道,“你好歹有个做姑娘的自觉可好?遇上这等的事,你这面皮还是可以红一红的,而不是让我先堵着耳朵。”

我磕磕巴巴,“有辱了哥哥的圣听,我实在寝食难安。”讪讪,“不过,咱们是不是先找家衣织坊比较好?”

今天放学路上,陛下问我要不要走,我磨磨蹭蹭,最后还是说让我再想一会。

一路思虑到晚上,好不容易定了心思却也慌张了心神,不顾时间顶着一双哭肿了的核桃眼,跑去陛下房中说要走。殊不知彼时彼刻,他其实是一点没有准备的。

陛下当时欲言又止却到底没说什么,我心里慌,也根本没考虑这些,而他也竟就两手空空带着我走了。

兴许出了城,过了一夜,只要有钱,该有的行李都是会有的。却哪想偷偷出了门,忽逢夜雨倾盆,气温亦骤降,宁笙没有带上哪怕一件外衣,定然是很冷的。

我之前只在自己的心情里局促着,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害他冻了这么久,实在令人不安。

陛下等我态度转换过来,已然是平静了许多,扶额:“总之先离开这里。”

我唤了声等等,预备从包里翻出来件外衣给两人挡挡雨也好,挑了件披风站起来,欲伸手给他挡着。陛下率先洞察了我的意图,抬手将我拦了,端起往日高贵不可侵犯的架子:“画面太诡异,你自个挡着吧,顺带找个东西把你的腿包一下,省得沾水发炎了。”

我想象了下自己和陛下两个人同举着一件衣服避雨的场景,其实还挺赏心悦目的,哪里诡异了?可他开口了,我不敢反驳,只得默默将披风递给他,取另一件小外衣往头上随意一搭,一手提溜着东西,一手伸出准备牵着陛下。

宁笙似是想都没想就甩开了我的手,我一愣:“又怎么啦?”

他的身影似乎也顿了下:“…”

“抓着暖和些,而且月黑风高,雨又大,跑散了就不好了。”见他还是没主动来牵我,只得继而主动去牵他,再稍加劝解,“哥哥你这高冷来得没理由啊,你如今都可以将手搁在我头上,不至于不能碰我的手是吧?”

这回他倒没将我甩开,任我牵着了。

夜里的街道上凄风冷雨相和,勾动树影,声响颇大,陛下并没有和善的、为了叫我可以听见而提高音量的习惯,故而这句之后我也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回复我。

我还是期望他回复的,毕竟,我远没有表面上积极牵他时的理直气壮。

牵着走了一会后,陛下无端又从我手中挣开了去,顿了半晌,递了根尾指给我。对于这一番举措,他似乎觉得妥当了许多,回过头来平静对我道:“牵着。”

“…”

陛下斜睨着我:“你不乐意的话,抓着袖子也是可以防丢的,诚然我觉着给你牵着尾指都是一种让步了。”

我只得伸手将之握住了,修长的指攥在手心,倒是恰好的包裹,只是总觉着被人当做小孩藐视了,于是闷闷嘟囔,“你连碰都不给别人碰,遇着喜欢的姑娘要怎么办?你的妃子怎么办?”

“那些我都没有。”

“恩?可我似乎听说你有个妃子,那个宰辅之后,司凝雪,才貌双全,倾城佳人?”

陛下出乎意料的沉默了一会,才放低声音回了句,“还没过门。”

宁笙平素说话总有种沉着的淡定感,旁人听着便会觉着有股子出尘的冷清,即便是将声音放柔,那也只是个高冷的仙人和平易近人的仙人的区别。可他方才的那句,掺杂了丝缕说道不出的情绪,便好似寻常念叨起心上人的男子,极不经意而无处可掩的温柔。

我心里头一哽,莫名其妙失了再继续话题的兴致,干笑两声带过。

在我们双双被淋成落汤鸡的时候,终于进到一家能进的客栈。

之所以说是“能进”,乃是因为在这个芝麻大点的县城里头,大家多多少少都面熟了,我和陛下既是私自出逃,自然不能去熟人在的去处。唯有这家的老板听说是前不久新入城,打算在这依托好山好水颐享天年,又购了店面稍加打理,给留在身边的后辈一点儿事做。

陛下方走进去,在堂中打盹的小厮面色便是一变,立即躬身迎了上来,又踹了在板凳上打呼噜的跑堂一眼,小声喝了句:“去取暖和的衣服来!”

跑堂连滚带爬从地上站起身,扫一眼陛下,不敢开口,匆匆去了。

我从未来客栈住过,可印象中客栈并没有提供衣服这项服务才是,心里好奇,便左右看了看。

小厮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弓着身子凑过来之后,小心的从眼角扫了几眼我与陛下牵着的手:“宁公子,您这个时候过来是怎么了?”

他这份诚惶诚恐,倒是让我几分熟悉的,可不是抢了我的饭碗么。复而又想,陛下本就是嫡系皇子,宫里边留几个人暗线照看很正常。前世之际,他就是突然为人护送着离开的,只是那群人的面容我忘了,陛下当还是记得的。

“去套辆马车,再烧两桶热水。”

小厮低头应一句是:“您是打算今夜出城?”

“恩。”

小厮神色复杂却不再多言,退下了。

跑堂的紧接着上前来,手中端着取来两件外衣,要递给陛下。

我自然要有鹰犬的自觉,松开陛下的手,错步上前拦在跑堂面前,同他相距半步之遥面对面站着,欲伸手接过衣裳,“给我吧,有劳了。”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陛下的声音,澹澹的:“站远些。”

我愕然回眸,看见陛下乃是垂眸直直瞧着我面前的跑堂的,一颗欲碎的心才完好无损的安定回原地。

跑堂的会意后没说什么,连后退两步,垂下头,脸色有些发白。

这时刚刚起床的店家终于匆匆忙忙赶过来,毕竟是老江湖一眼看清了眼前的状况,忙上来赔礼,“宁公子,粗人不懂伺候,您要的房间准备好了,我带您过去?”

事情给人这么正儿八经一解释,仿佛突然严重许多,我只得讪笑着看着陛下。

陛下没搭理我,上楼去了。我抱着两手干外衣,小跑上去预备给他披上件,殊不知他却突然回过头来:“拿远些,要穿你就自个穿。”

我一愣:“好端端的…”闹什么别扭?

将手里头的东西翻来覆去一瞅,顿时也心塞了瞬,转朝后与之理论道:“这位小哥,你们店家既然提供了服务,是不是还是要周全些?你这衣服上还有胭脂口红没洗干净呢!”

跑堂的瞳孔一缩,显然惊慌起来:“这…这是掌柜搁,搁在内阁的衣服,我只敢取最好的,没…”

我还要说话,却又给陛下点了名,“谷雨。”

“恩?”

“上来。”

“哦。”

第十一章

鉴于这里的跑堂分外的不靠谱,我在房中用热水匆匆擦了下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找店家借了伞,去敲衣铺的门。

我曾到这里买过几次衣裳,也知道晚上这里虽然不开门,但还是有织娘守着。便说了几句好话,朝她讨了个方便,进屋挑了几件厚实又符合我审美的衣服,欢欢喜喜往回走。

这回殷勤倒是献到了实处。陛下出门时,跑堂的汉子正提溜着包袱站在楼梯口候着,我站在屋外撑着伞,瞧着陛下一袭白衣翩翩,从楼梯口走下来。

屋内烛光飘摇闪烁,原是昏黄静谧之景,却仿佛刹那成了画中光景,柔柔合称。陛下那张白净精致的面皮给楼梯口三大五粗的跑堂一衬,漂亮得跟画里的人似的,云泥之别,犹若隔着一个次面。

看来这画里头唯一的不好,就是多了个跑堂的陪衬了,我瞥他一眼,示意他赶紧过来,别耽误我陛下出场时的光芒万丈。

跑堂的果真会意站到我边上来了。我略凑近了些,暗中指了一下陛下:“我哥哥。”得意地朝他一挑眉,“好看吧?”

跑堂的脸一红,连连点头。

我心中飞起一片舒爽。

等到陛下走到门边的时候,我撑着伞嘚嘚凑过去接人,顺带讨个功劳:“哥哥这身衣服穿得可好?”

他腿长,两步就走到了马车边上,甚至都没怎么等我送伞,踏上踏板,身子一低便掀帘进去了,愣没回我一个字。

我被无端冷落,撑着伞原地一愣,反应了一会,立刻回头去看站在屋檐边上的跑堂的。他忙摆手:“我只是照你的吩咐把衣服送进去了,托衣服的盒子都擦过三遍。”

那我就没辙了。

陛下这不咸不淡的火气来得毫无预兆,不过也时常有之。是个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情绪暴躁的,我转瞬想开,从跑堂的那接过包袱,与之道了谢。

心有最后一丝余念对这个镇子挥手告别,叹息声,收伞坐进了马车。

马车内,陛下留了个远窗的位置给我,眸光始终若有所思的透过右边的窗子朝外望去,似乎根本没有瞧见我上车。

我对车夫道可以出发了,便将车帘放下,凑过来些,预备挨着陛下坐下。

然则这动作还只有个起势,陛下便回过头来,眸光淡淡看着我,我动作微顿,最终还是明智的与之保持距离的坐下了。

车内无话,竹帘浮动,隐约可从帘角瞧见车夫披戴着的蓑衣。马蹄阵阵,车顶上给雨淋得哗哗作响,听得久了,颇有几分催眠的功效,我这才想起,平常这个点我梦都做了好几个了。

偶有冷风灌来,虽然让人通体生寒,心里却安稳。只是免不得忌惮这样的寒会落得病根,自己遭受过,便更加自怜,蜷紧了身子,企图离那寒风更远些。

我在芍药山庄时,曾被车队遗忘在漫山的大雪之中,在没膝盖的雪中走了两个多时辰下山,腿被冻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