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仆们调开视线,车夫亦有几分不忍看,垂下眼帘。

我茫茫然了一会,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面容之上有决绝的倔强,眸光清亮却一点点凝结出水雾来,“恳请小姐高抬贵手。”

我眨眨眼,“你找错人了吧?”

她未开口,朱唇嗫嚅几下,一串晶莹的泪便从眼眶中溢了出来,眼角泛红却倔强不肯显出柔弱之态。这模样简直我见犹怜。

王旺搀扶着我的手,默了默,低声道:“小姐外头风大,咱们还是进府罢。”

我真是想笑,挥去了他的搀扶,扶着额头勉力立着。想当初,我见不得光的时候,她压着我,轻蔑之感像是踩踏着一只蝼蚁。现如今,境况倒转,她双膝碰一碰地,未语泪先流,我就成了欺辱她的恶人。

我说好:“你想让我怎么高抬贵手?”

她眼泪簌簌地下,“圣上曾赐下婚诏,世人皆知我将要嫁给太子殿下。舅母之言行与我司家本无关联,可重罪滔天,小女不敢辞罪。可于女子而言,清誉二字重于天,与皇家的婚约毁去,我这辈子还能有什么盼头?我不求富贵,只求一生能和殿下相守,哪怕是偏房侍妾。”

陛下的魅力无法挡,堂堂嫡女要放下自尊甘心为妾。

我并不想按着她的思路走,反问她,“你既然知道不敢辞罪,请我高抬贵手是何意呢?这滔天的罪责总不能是我给你舅母按上的。”我头晕起来,恶心得难受,瞬时都没了想同她争论的**,只想找个地方将胃里头腾空。

两步迈出去欲走,司凝雪霍然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她指甲很长,都要抠进我的肉里:“可你为何偏偏要在我婚礼的那一天出现!只需再晚几个时辰…”

我被她的指甲掐得一凛,竟然振作了几分,皱眉挥手一把将她甩开。谁想到她如此弱不禁风,被那力道惯得连退两步,狠狠跌倒在地,脸颊都擦出了血来。

门仆皆瑟缩一下,王旺面含不忿,作势要扶,我冷冷一笑,“你扶一个我看看。”

王旺身子一僵,渐渐收回了手,看着我的眸光却更加莫辩起来。

不就是当恶人,我最近就爱这个调调。

我嗤地笑了,“你的清誉重于天,你的爱情高于山,没关系,你是天之骄女,你开心就好。可你敢说你不知云城屠城一事?大夫人唱的一出空城计为的是谁?那一城的性命就这么低贱?!”

陛下当初拒绝了司凝雪,原是有退路的。可经过了那一座死城,他便知道了对方的态度,并非乞求而是强令,无声的要挟。所以后来拒绝了我提供的粮草,甚至于默认粮草被烧,以表态接受司凝雪,乃至于司家。

倘若大夫人没有出事,这一切便永远不会大白于天下,三桩悬案拖得久了随意找几个人顶锅就被尘封。

可司凝雪千算万算,没想到大夫人会身死。大夫人的利益与司家是有差异的,芍药山庄不过医药世家,子嗣更扶不上墙,再显赫也抵不过丞相,所以她甘愿辅佐,换家族昌盛。可家族昌盛不仅有辅佐这么一途,若她得道脱凡,世间再无第二人匹敌,便再无所畏惧。

从她愿意赌命的境况来看,人自负地选择了第二种方式。

可惜,满盘皆输,怨不得谁。

司凝雪支着身子,想也没想,“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情。”

“你不知情?”我闭了闭发昏的眼,“搁我我也肯定会说不知情,知情的这会子尸体都凉透了。”

门仆的表情有了丝丝冷硬的变化,连王旺都愕住了。

“我…”

“大夫人身死,是因为想要对我夺舍。她的魂灵撞进了我的身体,那感触就像是被车轮来回碾压,碾压了五天。”我抱着手臂,“我也看到了一些她的记忆,你说你不知道?我倒真感谢你‘高抬贵手’,若不是得有哥哥庇佑,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活到了今天。”

她的表情从没动摇过,闻言之后默了半晌,“倘若你说的都是真的,殿下洞悉一切,却不责罚于我,你就不想想是为什么?”

我若是三岁小孩,才会信了她的挑拨:“殿下曾亲口拒绝过你的求婚,而今你一无所有,还要来咱们王府门前立着,不尴尬吗?”

阿喜服侍我洗漱,我头昏脑涨,心里发堵,好不容易收拾完了躺在床上,莫名其妙眼角就溢了泪。

阿喜正给我掖被子,被我的神经质给惊着了,“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抱着被子胡乱抹了两把泪,醉醺醺道:“我好气啊,明明她才是欺负人的人,之前还想杀我。我又没把她怎么样,外头的人却个个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阿喜睁大了眼:“您是说司凝雪?她竟然还想杀您?!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怎么敢这么恶毒!”

我觉得难过心堵,却不知从何而起。人傻点有傻点的好,之前什么秘密都不知道,天镜宫的,司凝雪的。我就是单纯的嫉妒着她,难过也没到现在的程度。而今什么都变了,季云卿明显疏远着我,司凝雪,丞相,主天师个个都面目全非。单纯的讨厌变成了恨,我的心上多了许多排解不得的负担。

人心叫人不敢直视,那五天生不如死的夺舍便是最好的证据。萱玲让我去查天镜宫的卷宗,可我却不想再给自己负担了。

我哼哼唧唧和阿喜抱怨,不知不觉睡死过去。夜半隐隐约约听到人声,忽高忽低像是阿喜絮絮说着什么,吵得人头疼。我着被子往头上一捂,声音稍消,安稳又能睡去。

第二日才知道昨夜陛下来过,悔得我肠子都青了。

阿喜给我套上天镜宫纷繁复杂的衣裙,在我怨怼的眸光中干巴巴的解释:“昨夜那么晚了,您还一身的酒气,胡言乱语的,就不怕殿下生气?”

我哼了一声,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整了整衣襟,任由相思成灾,蔫蔫往天镜宫去。

快要走到门口,阿喜啊了一声,留意到我腰间本是一组的玉佩只戴了一个,“今个可是您第一天当大天师,东西不能缺,您等等我去拿啊!”话到最后人都跑远了。

我被她丢在原地,脚边跟着打转转的狗子,登时失笑。蹲下想要逗逗狗子的,眼见它追着追着尾巴突然停下来,扭头朝门外望去。尾巴一摇,然后整条狗就像一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这阵仗我很熟悉,眼珠子一转就钉在了门口。

陛下瞥我一眼,之后依旧走得目不斜视。我却在那一眼之内得了信息,快步跑过去,缅起笑:“哥哥怎的这个时候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我尚在月门旁的树荫下,陛下开口:“站在那别动。”

我一怔,果真束手束脚不动了。

他过来,在转角掩人耳目处微微一勾手,将我拉到他的身前,神情肃穆得像是在讨论朝政大事,低声道:“丞相树大根深,就算拔出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暂时动不得他和司凝雪,绝无半点私情。”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找不着北,险些都将他的话听漏了去,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听说昨夜的事来,特地过来同我解释。

我心下感动,脸上滚烫,难得脸皮薄了一次,不知道说什么好,“喔”了一声。

他微微皱眉,“喔什么?”

我猜他肯定不懂女孩心里的小娇羞,干脆还是奔放点得了,倏然踮起脚在他唇上啄了下,朝他嘿嘿的笑,“哥哥再凑近点呗。”

他大吃一惊,脸上的冷清认真的神情登时一扫而光,左右望了望,小声道,“你就不能正经些?”

我也跟着他左右望,一旁就是大门,往来都是路人,影响的确不好。刚才是一时情难自禁,陛下生得太勾人,叫人没法。蹦跶着讪讪道:“我开心嘛,一开心就没控住。”

他见我没皮没脸的笑,没能绷住,稍扬了唇角,“阿喜说你昨夜又哭又闹,我还以为你是为此事介怀,敢情你只是在发酒疯?”

我干干的笑,“喝了酒就容易多愁善感。”一顿,撇撇嘴,“你是不知道吵不赢自个讨厌的人有多气人。”

陛下一怔,竟至于笑出声来。我省得他笑点一向奇怪,但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就不太好了吧。

见我不乐意了,陛下伸手揉了揉我的发,温温笑着:“别气了,不还有我嘛?”指尖拂过我的脸颊,“你的当务之急是将身子养好,收拾残局的事交给我就好。”

我双手牵着他一只手,“这些都好说。”咽了咽口水,近距离瞧着他仍是觉得口干舌燥,“不过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再到没人的小屋子里聚一聚?”

陛下面对我直白的要求,已经不会如起初一般大吃一惊了,脸颊微红,却强作镇定的扶额:“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就不晓得害臊?”

我摊手:“你先撩我的。”

阿喜还在极远的地方,清嗓子的声音像要生生将嗓子抖碎,好歹是没叫她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

我立着没动,陛下不动声色退开了一步,与我保持了距离。我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阿喜走近,俯下身为我配上玉佩,我转问陛下:“哥哥是不是落什么东西了?这会子都该早朝了吧?”

他看了看阿喜,嗯了声,说已经找到了,转身便离去了。

阿喜待他走远,捂着唇咯咯的笑,眸光暧昧朝我一个劲的挤眉,仿佛早就洞悉了我与陛下之间的小奸?情。

我苦恼地看着她,这事反正是瞒不过,也没必要瞒了:“有什么好笑的呢,你也瞧见了吧,哥哥一见有人就躲我,也不那么喜欢我亲近他,话本上说的什么男子本色好像都是假的。”

她哎呦喂一声,仿佛觉得辣耳朵,“就冲您着话的架势,简直一点主动的机会都不打算给殿下,所有的活都自己揽了,人家还能干点什么?”

我以为她说得很有道理,没出嫁的人不知为何说话就是这么一针见血的老练。正咂摸其中玄妙,阿喜在背后拍了拍我:“等到了地儿再想吧,该去天镜宫了。”

大天师在天镜宫皆有自己独立的院落,季云卿搬到了主天师院,我则被分到了他原来的院子。所行之事并不繁琐,守护结界安稳,加强巩固,一一查询鬼仆的任务进度,以及确保他们没有脱离控制。

天师彼此之间联系甚少,所以我一直没有再见季云卿,只有萱铃偶尔过来看望我的时候,会听到一些他的消息。

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原该如此。

陛下登基在即,朝中渐次安稳。天镜宫整顿了格局,他又坐上了主天师之位,还能有什么会危及他的性命呢?

我们都是重生之人,既然一切都改变,他应当也不会死了罢。

明明理智上是如此笃定着的,偶尔却会莫名的焦躁起来,想起季云卿近日的疏冷,那感觉便愈发的强烈起来。

还不待我将这预感坐实,三日之后宫中就传来消息,圣上驾崩了。

圣上久病,这一消息算不得突兀,只是局势推到了皇位归属的最后关头,忍不住绷紧了心弦,怕最后还会出什么乱子。我连夜随着季云卿与其他几位天师名义上是入宫主持国丧,自然不仅仅只是如此。宫门在身后落锁,武装的侍卫神情肃冷。所有的人都在忙碌,我在人群之中寻找。

可找遍了皇城,也没看到先帝的魂魄,甚至于再察觉不到一丝一毫他残余的气息。只看到陛下的光芒再无可遮敛,恍似初生的朝阳,转瞬之间已然不可直视,光辉威仪的龙气散发开来,犹若圣光,转瞬遍布整座皇城,涤荡洗清所有的阴暗。

作者有话要说:(????)??嗨~是不是看到结局在招手了。

第74章

我要给那光泽闪瞎了眼,压制之感扑面而来,仿佛重物压在心口,喘不上气来。

白色的帷帐在风里浮动,吹得烛光摇曳。有人哭灵,凄哀的声线回荡在皇城之中,隐隐绰绰,叫人心中发寒。

先帝跟前不能断人,只有轮班。季云卿带着三位大天师守在先帝跟前,我与萱玲在侧房休息,原该躺下眯一会的,这会子皇城龙气大涨,强大的威压加在身上根本无法入眠,也不知何时才能消退下去。无所事事,只得在桌前摆弄木雕,还没构思出形状来,那头刚刚躺下的萱玲直直坐了起来:“我看不见了。”

我前前后后看着木雕的纹理,以为这是一句常见的夸张修辞表达,附和着:“对啊,到处都是金光闪闪的。”

她想起来什么似的,废好大力趿上鞋,过来像是要拍我的肩,可一巴掌挥到了灯上,结结实实嗷了一声,看得我目瞪口呆:“走走走,你去将季云卿替下来。”

我被她大力拉扯得嗳了一声,丢下手里的东西,“突然之间干什么,季云卿怎么啦?”

“阴气愈重,所受压迫就愈大,我尚且如此,季云卿定然无法主持守夜了,八成要露馅。”

我眨眨眼,在她的催促之下往身上加外套,匆匆系好:“你不是占了将死之人的身躯,又以神草给他的身体续命才得以存活于世,本质上还是冥界之人。季云卿身上的阴气怎会比你还重?”

她跺了跺脚,一副没时间细说的模样:“你自个去问他吧。”

人催得急,我也不再耽搁,快步往庆清宫行去。超度的吟诵声似乎低了些,好在帷幔外守夜的人并没有察觉,妃子们垂头揩泪,断断续续的哭哼,皇子们则垂头不语,刚处了一年多的父君,忙着尔虞我诈去了,又能有多少感情。

中常侍见我挑灯走近,并不声张,引我入内。白色的帷帐挑开,先帝的梓宫就停在一丈开外的地方,一点残余的光芒都无,像是燃尽后留下的灰烬。白烛静静燃烧,季云卿与其他两位天师分别相距甚远地跪在那,背脊挺直,看上去并无不好。

我回头看中常侍一眼,他知趣退下了。我上前,在季云卿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俯身在他耳边小声道:“我来替你了,你先去休息一会吧。”

真是没辙,我俩从原则上来说还处于冷战期,我作为被欺瞒的那一方,竟然还要先同他说话。

他没反应,嘴里喃喃还是念着佛经,本来嘛,我们习的是鬼修,哪有资格超度亡灵,不过顶着天师的名头,需要给人装装样子,只是不知道何时他还将往生咒背得这般流畅。

他这爱答不理的样子叫人恼火,被利用的人是我,他还能比我更别扭?我是来帮忙的,他不领情就爱怎样怎样吧!直起身就要走,衣袖却倏忽给人牵住了。

季云卿头也没回,仍是在念着经文,等好不容易念完了,才回过头来:“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搁置在寂静安详的夜色中便显得格外突兀了。可很显然旁近的两位天师处境也并不很好,成了半聋,竟然一丝反应都没。

这场景莫名荒诞,我看了看他揪住我袖口的手,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说好,忽而便笑了,攀着我的手站起来,茫然四顾,那模样让人担忧他能否好好走出庆清殿。毕竟外头那么多人看着,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被人看出来就不好了。

我将他扯着我袖口的手一抓,按下来隐在袖中,叹息道:“我还是送你出去吧。”

声音小了,他没听清,神情茫然,我只得在他耳边再说了一遍,见他终于点头才领着他往外走。

灵堂挂设着白色的帷幄,在靠墙的一面遮掩出条夹道来,我领着季云卿从那夹道走出,掩人耳目走出了庆清宫。迈出门槛的时候还刻意提醒了他,拉着他的手往上稍稍一提,好在他还算聪明,明白了我的寓意并没有弄出岔子来。

宫女见季云卿出来了,要上前引路,被我挥手挡下,挑了条相对僻静的路走去。

心中有许多问题想问,有关重生,有关萱铃说的阴气,酝酿半晌地转头,季云卿神色宁静跟在我身后,我一停,他也便停了。乖静的模样,一声也不吭,就那样随着我走,也不问问我会将他带到哪里去。

忽而什么都问不出口,静了片刻,又掉头朝前走了。

“你还关心我,说明你还是喜欢着我的罢?”季云卿在后小声道。

他终于示弱,正是我作威作福的时刻,能将憋着的气一股脑撒出去,刻意重重地呵呵了两声。

季云卿对我的嘲笑不以为然,“既然如此,我可以都告诉你。”

我呵不下去了,怕将他呵得改了主意,闭嘴睨着他。

“我的时间快到了。”

我想起数月前他曾提及过的半年之说,默了默道:“你不是也是重生的吗?既然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就想办法避免好了,怎么会和前世一样?”

“我的时间限制从五岁那年就定了,就算是重生也无济于事,我回不到五岁的时候,改变不了。”

我站定,认真看他:“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在五岁那年就溺水身亡了。”季云卿眸光没有焦点,他瞧见的是一片金灿灿无法直视的光芒,甚至于看不到就站在他面前的我,“我的师父,也就是前主天师,在为陛下选随行天师的时候挑中了我,同我父母有过言辞商量,但后来却遇到了阴气更浓的另一个孩子。我的父母本都是天镜宫下的鬼修,自从主天师有想要提拔我的意愿起便开始妄想能够凭借我平步青云,后来落空自然不甘。于是,父亲亲手将我推到了屋前的小池塘中…”

我目瞪口呆,“怎会这样!”回想当初作邻居时所见到的季云卿的父母,虽然是一副京城来的大官的富贵派头,却还算温和近人,怎的也不能是这样丧心病狂的人啊,“那季夫人…”

“你见到的人都不是我的父母。”很显然,对此他并不想多说,“我原本已死,是父亲以术法将我的魂魄拘禁在身体之内,中了那百分之一的成功几率,令我醒了过来。由于死亡时间短,魂魄离体不长,所以身体契合度依旧很高,且阳气衰弱近无,大大增长了体内的阴气。主天师知道此事之后,便重新将我定下,为了向冥界鬼将掩盖这件事,即刻为我灌魔。无论是拘魂还是灌魔,都对寿元有极大的影响。没有人能害我,是我自己寿元将近。”

我说不出话来,怔怔看着他。

他无焦点的眸光缓缓落在了我的身上:“可越到要走时候,我越是不想死了。”他仿佛忽而听到了从庆清殿传来的哭声,往后看了一眼,浅浅笑了,“做皇帝真好,死的时候这么多人为他哭,为他诵经,还有那么大一个皇陵。我只有一个衣冠冢,里头放着我家的几块石头,那是你为我做的。”稍稍垂下眸,“比起三生,你更舍不得我吧?别让我死不行吗?”

我一把抓住他松开的手,心仿佛裂了一块,“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没有。”他道,“况且需要他的人不仅仅是我,还有你。舍弃三生是陛下默许的,不然你我怎么出得了城?别忘了你的寿元也被消除了一半,在不久的将来,你魂体上的裂缝会开始慢慢扩大,你就会知道自己的归期,但是陛下不会白白放任你死的。”

短短的几步路,未能知觉便到了,萱铃站在庭院中,听到声响摸过来,问我:“季云卿怎么样了?”

那急切的模样不似假意,我看了看季云卿,见他没吭声,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如何,代为回道他很好:“除了看不见听不见以外。”

萱铃哦哦应了声好,恍然又有些尴尬,瞎子似地往屋里头摸去。

我慢半拍地察觉到什么,瞬时窘迫了。佯装不知,讪讪将季云卿往屋里领,将他按在椅子,嘱咐了声别乱跑,自个一溜烟逃了。

跪在先帝的梓宫前,口中诵经流利,神识却已到达了砂砾之中。

三生之所以特殊,乃是因为他通天地之道以凝灵为仙,即便自个本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蕴含的灵力本身与凡草便有了天壤之别,吸食之时可借此窥觑一二天地之道,借此机遇顿悟,可突破凡体桎梏,羽化为仙。

忘川草本灵性极弱,如此根基也能在砂砾之中通灵。

借此细想,若当真还有不害人的脱凡的法子,那一定就在砂砾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都是陛下,hhhh,莫方

第75章

若法子那么轻易就被我找到,季云卿也不会说无路可走了,一夜找寻终究无果。

自打见惯了鬼魂之后,我对尸身灵柩等等的事物便没那么恐慌了,倒也没有想象中的可怖。天色刚亮,门外哭丧的声音却愈发嘹亮,想是得到消息的大臣们都来了。

阳光初升,替代了无处不在闪闪的金芒,隐约的威压也浅淡下去。我留意其他几位天师,他们的神色皆有转好,定了定心,正要再念一遍经文,挡帘为人挑开,季云卿为首的几位天师迈步走了进来,朝我点了点头。

我心知这是轮班的时候到了,想要起身,双腿却跪麻了,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险些没能站稳,是季云卿伸手扶住了我。我抬眸去看,季云卿目不斜视,倒是萱玲一直注视着我以及季云卿搀扶着我的手,眼睑下熏黑一片,眼带血丝,比我更似熬了一夜未能入睡的人。

先帝的梓宫前万事都不好开口,我咳嗽一声,自个站稳了,朝外走去。

我与另三位天师并未离去,而是候在殿前,昨夜宫门城门落锁戒严了一夜,如今遗诏已确认,百官皆在,该鸣钟发丧了,我自然不能缺席。

隔着白帷,隐约可见陛下的身影。

昨夜赶来的都是住在西所,未成年的皇子及其母妃,哭了一夜等来掌印太监宣读遗诏的消息,渐渐离去了,只有皇后还守着。

夜里又起了些小规模的叛乱,是有人还贼心不死,晓得今夜就是最后的机会。陛下领了诏书,部署兵防下令戒严,逐一安排,近天亮方至大行皇帝梓宫前。

原该是在梓宫前跪拜诵经的,可他身上气泽太强,我倒还好,其余诸位天师皆有难色,陛下方退出,到前殿祭拜。

他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淡淡一份注视平和宁静,叫我心中大石落了地,继而低声颂佛。

这一夜是熬过来的,久“视”避无可避的夺目光泽,我的双眸有些酸涩,好不容易有机会喘息,连夜未睡的疲倦感上来,垂着头在夹道处站着,视线模糊充盈着水泽。

厚重的门扉为人推开,发出声遥远而沉闷的哀鸣,我有短暂的恍惚,偏头看向殿外。

宫门处,百官皆衣白单衣,白帻不冠,面上犹有泪意,有条不紊进入庆清殿。朝阳在人群的背后,冉冉升起,淡薄了萦绕的沉重。

我看见陛下闭着的眼缓缓睁开,眸光染上了朝阳的颜色,温煦而清明。

一个人,决定了一个时代。从此刻起,便是新世。

侍中并没有将我领去偏房,兜兜转转,我对皇宫本就不熟,不由有些懵了:“这是要去哪儿?”

侍中朝我拱手,“淑明宫。天师近几日不便离宫,身份又与旁的天师并不一般,居于偏殿不合适,陛下吩咐令天师暂住淑明宫,休息时也安宁一些。等主天师有安排,臣下自会来知会天师一声。”

我面上一热,虽然明知道陛下这个时候拿出来的借口定当是妹妹云云的,但自个心里头有底,不自在咳嗽了一声,应了声好。

到了地方,我匆匆吃过了些东西,倒头便睡了下去。原以为会睡很久,谁知睁眼时日上中天,才过了两个时辰。一醒就睡不着了,我记挂着季云卿说的事,爬起身又翻来覆去捣鼓起砂砾来。

宫女见我起身,又到了饭点,自然为我布置了午膳。我拿着筷子夹起根青菜,还没吃上第一口,外头人呼啦啦跪倒了一片。这阵仗不难理解,我望着出现在房门前的陛下,迅速放弃了青菜,首先起身朝他行礼。

陛下入内,宫女自发退下去了,将房门带拢。

我立在那无端有些局促,明明早上才见过他,却仿佛隔了很久,久到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再度冷冽而不可侵犯起来。

陛下看我一眼,仿佛并没有察觉我的无措,自顾坐下了:“你的身子还好吗?如今见我可还会不适?”

他没同我摆架子,我也不好显出生分来,干巴巴坐下:“如今好多了。”一顿,“哥哥怎的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