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看我,自个动手乘了些汤:“得了些空闲,顺道过来看看。”

这道顺得有些远,新皇刚刚即位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他几乎一夜没睡,能挤出“空闲”来着实不易。我省得他是担心我同季云卿一样病倒,这才过来看一眼。

而今是守孝期间,万事从简,有些话也不适合说,只得憋回心里,乖乖哦了一声。心情好了,也不便笑,撇眼窗外,稍稍将椅子往他身侧挪了挪,“我觉得皇宫里头也挺好的,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淑明宫也很好,中庭的梨花很漂亮。”

陛下乘汤的动作顿了顿,面色显然柔和了几分,轻轻嗯了声。

梨花盛开,不觉原已冬去春来。

陛下坐在窗边,背后梨花似雪,明明就在我身边,却总觉得看不够似的。笑着笑着,倏忽想起季云卿说的话,我的寿元比寻常人短,而重生之后的事迹轨道总会在稍作偏离之后,又回归原位。或许八年之后,我不是死于刺杀,而是“寿终正寝”?

此刻还能接受,因为我还有八年可以挥霍,若时光渐渐临近,我到时候舍不得陛下了又该如何是好?

“在想什么?”

季云卿道三生之事是陛下默认的,我没法对他开口,眨眼便换了表情,认真道:“在想哥哥这光芒万丈的体质,是往后每夜都会如此,还是就这阵子如此。要是持续如此,我可怎么办才好,离近了都不行。”

陛下听出我的言下之意,神情一滞,表现不似从前不自在的仓皇,却还是迅速地避开了我的目光,淡淡道:“书中有过记载,龙气会大涨三日,清除城内秽浊之物,之后便会收敛了。”

这话太过笼统,我想听的答案还需要更详尽些:“收敛?收敛成什么样呢,那我可不可以…唔,太亲密的肯定不行吧?”

我以为陛下又要傲娇娇羞一阵,可他凝着我,面沉如水,竟然有几分较真:“当然可以。”

我眨巴眨巴眼,想要说话,先牵动腮帮子咬了口手里的馒头,缓缓道:“这也是记载里头有的吗?历代的皇帝里头有和鬼修一起的?”

他说没有,然后略略不悦抿着唇:“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不能…你就不打算同我一起了吗?”

我冤枉啊,我哪里是这个意思,而且这控诉听着,我简直就是个只觊觎他身子的登徒子啊:“不不不,无论如何我都要跟哥哥在一起的。只是哥哥您现在贵为皇帝了,万一我这一身的阴气伤着您了怎么办?我也是为了国家社稷的安稳考量,多嘴问一句嘛。”还稍微有点在意后半生的幸福罢了。

他哼了一声,显然不为我的花言巧语所动。

我谄笑起来,将手伸了过去,想要摸上他的手,结果一触就是一阵灼烧似的刺痛,刺得我措手不及,立时嗷出声站了起来。连陛下也怔住了,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怎么了?”

我摸了摸自个的指头,残余的灼痛仍然炽热,并无表皮的伤害,直达魂体。心中极度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能多揩些油,往后当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有些哀恸。望望他清亮的眸,下定了决心:“哥哥放心,即便是纯精神上的感情,我觉得也是可以接受的。”

“…”陛下拂袖而去,留我独自惆怅。

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那日陛下在场还是刻意收敛、没声张了的,指尖的灼痛持续得久而剧烈,比真火烤着还要刺痛几分。从前陛下如何说也改不了的、忍不住想要与他亲近的毛病自然好了,待他忙着政务,我便捣鼓砂砾中的灵花奇药,日子过得格外清心寡欲,连嘴上的便宜都不去占了。

先帝七日之后下葬皇陵,季云卿等人回归天镜宫,独有我留在了淑明宫。再然后狗子和阿喜都入了宫,有了熟人在眼前晃,这宫闱好似都添了生气。

我初见狗子很是欢喜,带着它在御花园中跑闹,扔藤球给它捡。阿喜在旁边给我斟茶,忽而想起来,同我道:“小姐,你可有听说那司凝雪的事?”

我从狗子嘴中接过藤球,高高一抛,叹了声:“好端端提她做什么。”

“我晓得您不想听旁人的事。”阿喜端着沏好的茶走过来,往我面前一搁,“我啊,想着她之前对您做的那些事就窝火,说出来痛快痛快,这就叫善恶终有报!”

我挑眉:“莫不是司家没落,有人落井下石了?”

“也不是,是他司家的嫡子司程惹了是非。贵家的公子看上去文质彬彬,我起初都没想过他是这样的人。他年纪轻轻,房中就添置了两个侍妾,一个侧房。可那侧房性子泼辣又善妒,一夜便同司程争执起来,司程丢下她去了侍妾房中,第二日一瞧,人跳到湖里已经冻成了棍儿。半个月前司家还权势滔天,眼见就要攀上了咱们陛下,那侧房家里只得忍气吞声。而今司家没落,他们便找上门来了,让他们赔命。”

我逗着狗子不吱声,阿喜又绕到我跟前,继而道,“司凝雪强势的性子您是见识过的,有理没理都给能给她说出理来,结果那侧房家根本就是个满身铜臭的文盲,人不同她讲理,又不懂怜香惜玉,被说得烦了,当着众人的面便给了她一巴掌。司凝雪身子是金玉养大的,差点给这巴掌打得断了气,当场便昏死了过去。对司程道陪不了他女儿的命也行,让司凝雪给他当侍妾,还说就当他吃了个亏,毕竟都是给皇族退过婚的,旁人家谁还敢要。”

我皱了皱眉,那侧房娘家人着实是乖张,话说得也太过难听了。但司凝雪也好不到哪里去,旁的不说,只那一城百姓的血债,就让人对她怜悯不起来。

见我无甚反应,阿喜有点兴致缺缺,“小姐就不好奇,我为何会知道这些?”

我确然也奇怪,她足不出府,是哪里听来的。“嗯?”

“那司凝雪走投无路,进不来皇宫,便又来我们王府想要托人找陛下,正巧那日陛下回来取东西,同她遇上了。”

我手里的藤球一松,跌落在地:“她找陛下,说什么了?”

我是个容易同情心泛滥的人,最见不得人求我,看着旁人湿漉漉含着祈求的眼神就受不了。自己如此,难免也会以己度人,深怕陛下会动摇,司凝雪无论从什么审美角度来说,都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阿喜捂着嘴笑,终于有了成就感:“她说了什么我不清楚,我只听到陛下清冷说了一句话,便派人将她拉下去了。”

“什么?”

“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第76章

感情里的女子多盲目,明明是个聪明人,却看不清陛下其人,若非是对自己人会是怎样的狠心法。

丞相大树虽倒,这么多年来除了勾心斗角总归还会有几个忠心心腹,再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土财主商人任意爬在头上欺负。况且这事出了,从头到尾丞相都没有出面说过什么。

我有些唏嘘,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摆在台面上牵扯太多,定不了罪,底下使了光彩不光彩的手段,解决了问题就好。谁都知道斩草要除根的道理。

所幸我抱对了大腿,不然这日子可就难熬了。

我起身,将胡乱扑腾恐吓其他路过宫女的狗子抓回来,着手一拎这孩子又胖了些,挣起来险些叫人抱不住。

宫人受了惊吓,哆哆嗦嗦朝我一拜,小跑着离开。

我原地站了会,阿喜还在原地絮絮说司凝雪的事,我朝她摆手:“这会儿早朝散了吗?”

阿喜看看天色:“按理差不多了,只是近来事多,陛下勤政,免不得会稍晚些。”

我道好,“那咱们去等着吧。”抱着狗子往前先行了。

阿喜稍愕,意味深长笑着追上来,一面吩咐旁人:“记得将茶具送回淑明宫。”又对我解释,“不是我小气啊,这是从王府带回来的,自己家的东西咱们得珍惜。”

我无言以对。

我住在后宫,原不能随意进出内廷。可我身上并没有什么头衔,又顶着天师的名头,陛下虽然没有明说过什么,黄门见了我却从不会为难,来去都很自由,时不时也能出宫走一趟。

过夹道,正遇上掌印太监领着数位宫人而来,见我手上抱着狗子,朝我行礼盈盈笑着:“今个儿天清,主子出来散步?”

掌印虽是个阉人,权势不可谓不高,除开是陛下的心腹不说。手里握着东厂,这天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辛秘,后宫中的人都要忌他三分。一个可怖的人,偏生了张无害的脸,我听人说他而今三十四五了,模样却像二十来岁的青年。

我望望左右,过了夹道绕过去就是陛下早朝听政的宸德殿了,显然不是个散步的好地方。我是个愣头,听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让我收敛点,手脚僵硬,干巴巴道:“嗯,带狗子出来走走。”

他低低笑了两声,“这狗儿能跟着主子,是它的福分。”又道,“前头早朝还未散,主子若想去宸德殿散步,臣便随您走一趟。”

我吓了一跳,忙摆手:“不用的。”

“臣是怕手下不懂事,顶撞了主子。臣虽然不敢扰乱听政进度,可领主子在殿外走走也是无妨的。”

我眨眨眼,求助般回望阿喜一眼,他这殷勤献得我有点怕。

阿喜忙上前,恍然一般讪讪且恭敬道:“谢过督主的美意,是奴弄岔了。主子原想散散步,奴刚来皇宫看花了眼,不觉带错了路,走…走到宸德殿来了。”

见我附和,掌印温声应原是如此,并不拆穿,再次行礼告退:“早朝至多还有两刻钟便退了,主子既然人都来了,哪里都是散步的好去处。”

该说的都说了,他躬着身退去。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将狗子往地上一搁,对阿喜:“你看我像不像费尽心思争宠的妃子呢?”抱着胸,得意洋洋,“还有人给我通风报信喊加油呢。”

阿喜将我的手拍下来:“这样不雅观,您看您都是连掌印太监都要献殷勤,抱大腿的人了,得有仪态。”

我被她说得虚荣心膨胀,双手往后一牵,在夹道中踱步。

回眸远眺,两边的宫墙很高,夹道又深又长,显得幽静。接下来就是等待,等着过道的那头,陛下乘坐步辇威仪万丈的出现。

狗子扒拉着墙根,来回跑,或似觉得无聊,又缩回了我的脚边。

“就是没那么自由了。”我喃喃了一句。

阿喜没听清,扬调啊了一声,本欲在问,眸光却倏忽一静,落在远方,人也伏跪下去了。

我会意低下头行礼,当着众人的面不敢对他太过随意。

步辇缓缓行过来,太监尖细的嗓音倏忽响起,在我面前唤了声停。陛下嗓音清淡,稍带了丝笑意能显出一份亲近来,“怎么过来了?”

光从那声音我就听得出来,他今个心情是很好的。

我抬头,旁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可我同陛下恰恰相反,人下放肆,当着人面可说不出亲昵的话来,巴巴道了句:“回陛下,在散步。”

陛下未置一词,起身走过来些,回头吩咐他人,“你们先退了吧。”

人皆顺应退了,连阿喜都抱着狗子走远,我瞧着他们拐入了侧门,方松了口气,更挨近他几分:“哥哥政务繁忙,我觉着总劳烦哥哥绕路去看我不大妥当,便寻过来看能不能遇上。”

眼前仍是一样狭长的夹道,天空为高高得宫墙划分成方长的一块,前一刻还觉得压抑,这一刻行在陛下身边,便成了辉煌美景。

“而今还是孝期,我不便太过频繁的去寻你。”独处的时候,陛下会莫名变得拘谨些,起初的那点高兴都收敛起来了,仍是平常淡泊的模样,“你自个待着可会无聊?”

“还好。”我在背后牵着自个的双手,省的它不受控制,忍不住凑上去,规规矩矩随着陛下走,“我听宫人们说了,刚进宫那会都这样,久了就好了,况且我还能去天镜宫…哦,对了!”说到天镜宫我才想起,从怀里摸出个指环来,递给他,“这个给哥哥吧。”

这指环每个大天师都会有一个,起初是因为每位天师都会有固定随从的皇子,这个戒指可供皇子随时下达指令与秘密交流,更好的保护皇子。而今各方安稳,其他天师的指环一概被季云卿收缴统管。

先帝下葬皇陵那日回来,季云卿却单独将这戒指交给了我,说皇宫那么大,我与陛下不容易总见面,再不济,聊聊天也是可以的。他这后门开得很是及时,叫我感激涕零。

这戒指为特殊材质铸造而成,系了一丝我的灵识,等同于认主了。

陛下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不动声色接过,将戒指戴在了指上。我的眸光在他脸上晃了一圈,什么情绪波动也没找见,仍是换上笑:“哥哥喜欢听故事么?要不我晚上给你讲话本吧,保管比安神香还管用!”

他唇角牵了牵,像是嫌弃“讲故事”这一举措过于幼稚:“…我睡的时候,你怕是早就睡着了。”

“我睡得也晚啊,我还要修炼的,就是不知道哥哥你会不会太累。”我期盼将他瞧着。

他若无其事应了声恩,眸光悠悠的落在远方,并不挂心的模样,“你也不必等得太晚,困了就先睡罢。”

我开心地原地蹦了蹦,“那好!”

回到淑明宫,阿喜正在前院休息,见我哼着曲儿回来,站起来一福身,开口便是:“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旁近无人,我朝她摆手,她那语调叫人听着怪不好意思的。“干什么呀。”

她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朝我努了努嘴,含糊道:“小姐这回去见陛下,一去就是数个时辰,是夙愿达成了么?”望了望我的走路的身形,“瞧着不像啊。”

一同玩到大的女子,私下里话说得随意,我也并不脸红,曼声道:“哪能啊,在外头逛呢,又没进屋。”

她啧了声,蔫下来,“那您高兴个什么劲。”

我耸耸肩:“傻乐呗。”

她觉得没趣,进屋收拾去了。我闲着没事,下午便坐在窗边翻翻典籍,对应认一认砂砾中的灵草。

在上界,有一种特殊的存在名为炼丹师,可炼制丹药以配合辅助修炼。天地间灵花神草不胜枚举,单独服用药力得不到最好的储存释放,等同暴殄天物。可调和药力是技术活,凡草也就罢了,灵草皆有独立且模糊的意识,极难操控。

以我这个境界想要调和灵草药性是痴人说梦,不过是想从中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入门级的偏方,不必控制、甚至无需丹药品相好,能起到丝丝作用就行。

天师的魂戒,所有的联系都是单方面的,犹若主仆的关系。陛下可以随时联络我,但是我不能随时想寻他的时候就寻他。

不知陛下是否是刻意,他每换一个地方,都会开启魂戒一瞬让我知晓他的所在,却不会同我说话。我从前没玩过魂戒,弄不清持有方会是怎样的使用方式,刚开始他一开启,我就会嘚吧嘚吧同他说话,可说了半天他也不会回我,只听到他那边传来不同的人声,同样和他说着话。

我后来才恍然,陛下身边人一直没断过,突然对着个戒指说话,岂不怪异?

所以也不期望他回话了,却仍热衷于自言自语。譬如听到他那头掌印吩咐下去传膳,忙道:“哥哥这会儿才用晚膳呀,我刚刚吃过了,那八宝鸡特别好吃!”

陛下未言语,唯轻轻笑了声,问掌印:“今个的晚膳有八宝鸡吗?”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大家都要求,我就多撒几把狗粮再完结吧hhhhhhh

第77章

漫长的日子似乎轻盈了许多,转瞬滑溜而走。我在砂砾之中采集了几种灵草,舍不得太过消耗,取其保有少量药力的枝叶尝试炼化调和,但往往都是失败。

几种药力简单粗暴的融合在一起,最终的结局就是药效相互冲减,最后化作无用的粉末。我有些挫败,但并不灰心,凡修之内没有能获取灵药炼制手段的途径,但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死马还能当活马医呢,我手里有砂砾这一整个世界,虽然消耗大了点,但总归能摸索出一条方向来的。

只是时间太仓促了…

我叹息一声,眉心传来隐隐刺痛,灵药都是非同寻常之物,尝试炼化已经让我损耗过大了。

眼前发花,无法继续下去,我改为在书架边取下几本话本,搁在手里头翻了翻,纠结起来。

原本只是心中一动随意提及,陛下不能说话,而我又觉得就这样浪费时光实在可惜,季云卿的事让我感悟到人生短暂。他不说,便让我多讲些吧,自言自语还需要个话题,最好的便是讲故事了。可真实施起来,又不知道给他讲怎样的故事才比较妥帖。

翻着话本,苦恼着,不知不觉夜已深。

我打了个呵欠,想要睡觉,却倏忽听到一声不属于身遭的异响,是被褥摩挲的声音,不大不小,像是故意给我听到的。

陛下若是在喧杂的环境中开启魂戒我也不会有立马的感知,除非他开口唤我。可他身边约莫还有伺候的人,没有开口,在这样深夜寂静的环境中,弄出点声响来我也能辨别出了。

我立马精神抖擞,翻了个身改为趴在床上,摊开了话本:“哥哥要睡了吗?”

他不答,修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魂戒。微微的震动,直达我的灵魂。

我忽然想到他也是卧在床上的,墨发垂散,兴许刚沐浴不久,还带着几分湿濡。两人呼吸声这样近,让我做了番少儿不宜的设想,脸微微发烫。

我清了清嗓子,放低了声音:“那哥哥睡吧,我小时候就这样,听着故事很快就会睡着了,不想着其他,还能助眠呢!”

他像是忘却了要噤声,轻轻嗯了声,清冷的嗓音携着丝缕的温柔,像是含笑。

翌日一早,我是被太监的声音吵醒的,只有一瞬,听他低低唤了句陛下。

我昏沉的意识一惊,险些错乱地以为自个正睡着陛下的寝宫,睁开眼时那声音就没了,着眼看四周也无人,窗边的光檬檬的,天色还没大亮。

万籁俱寂,人也惫懒,我忽而觉得开心,闷着笑起来,翻身抱着被子又睡去。

接下来的数日仍是如此,我只有偶尔会和陛下一起吃个饭,再不然就是趁他不忙,偷偷溜到御花园中见上一面,然后主要便是通过魂戒沟通了。陛下对我讲的故事没什么评价,见面了也不会多提,若无其事的态度一如往昔,我拿不准他的想法。

孝期未过,上头有皇太后看管着,不好太过明目张胆。陛下自小离宫,与先帝并无多深刻的感情,但愈是如此,愈不能随意。孝道为先,这是根深蒂固的礼法。

这期间我去天镜宫找过一回季云卿,他已经放弃了寻找三生,即便是在京城要寻一个模样身形能随时变化的人也太过艰难,更何况三生吃了亏肯定会躲得远远的。再者,机会只有一次,他自己任由其逃走了,也没有第二次费尽心思的**。

所以我见到他时,他整个人都很平淡,窝在躺椅里头眯眼仰望着我,仿佛惊奇我会出现在这:“我还以为陛下不会放你出来了。”

我脸上微微一烫,没和他多说此事,坐下来:“你说人修之所以难以步入脱凡镜,是因为凡界气息太杂,最后一层桎梏只有药力可破?”

他闭着眼,漠不关心的模样,从旁近的小几上摸到几颗剥好的核桃,扔进嘴里。“嗯。”

“可凡界不仅灵草极少,也没有炼制灵草的方法。”忘川草本质上都不算灵草,不过是产于冥界的草罢了,与凡界的狗尾巴草等同,就已然对人修有极大的诱惑了。

“所以从古至今,只有寥寥数个人可以脱凡。”

我道:“我这里有很多灵草,我们可以试一试。”说着将自己想到的单子给他,“有些灵草依我现在的修为没办法炼化,只能麻烦你了。我从萱玲那里的书籍里看到了,都是可辅助人修修炼的灵草,但是药力太过霸道,除非是脱凡境的修为,否则无法吸收,我们需要找其他的东西给它中和一下,再试试能不能给你用。”

季云卿睁开眼:“就算可以找到其他灵草可以用以中和,我们都不是炼丹师,也毫无办法。”

这就好像让一个从未作过画的人,要画出可流传千古的名画来,甚至于还没有一位老师可以引导。

我明白他的意思,事实如此,我只是不想太早的低头,执拗地将单子往他手中塞:“试试吧。”我看着他,“成吗?”

季云卿迫不得已接过单子,看我一眼:“往后每隔两日你便来一趟天镜宫吧。”

“怎么?”

他将手里的单子一扫,“一起研究药方,总还要相互交流心得。”

隔两天出宫一次,好像有点频繁了,可他能答应下来,已经足够我欣喜。至多和陛下商量一番吧,于是点点头:“那好,要不叫上萱玲一起,多个人多份力。”

季云卿得我点头,眯着眼笑起来:“她体质和咱们不一样,算了。”

季云卿肯配合,我的动力又增强了些,回宫复查了相关的典籍。跟着调配药剂,为了节约灵药,免不得多从边角料下手,对神识的负担就更重了。

好在这可做修炼神识的法子,使其更凝实灵活,兼之神识始终萦绕着灵药,吸收了丝缕的灵气,我根基尚弱,一丝一毫也足够用了。

不知不觉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阿喜知道我近来一直在倒腾药材,废寝忘食的,自发进屋将我拖出去吃饭。

刚被她拉着出门,乍见夕阳陡然刺目地叫人无法忍受,我捂着眼睛往后退了步。阿喜并未察觉,招呼着狗子,也同我喃喃:“今个几位大学士还在内阁,陛下铁定抽不出空过来了。我真是奇了,这阵子小姐你同陛下用膳、散步的时候也不唤我走开些了,一直这么矜持实在不像你,不是说陛下身上的光芒三天就散了吗?陛下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您还不主动些,要是给旁人勾走了,看您怎么哭去。”

我稳了稳神,想是神识消耗太过。虽然汲取了一丝灵气,但药力里头霸道的成分涌上来让我不适了。果然不是炼丹师,做不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简直事倍功半啊。

“嗯…我近来神识有点弱,碰不得他,自然要清心寡欲些。”不忍也得忍,季云卿只有三四个月了,自然该以他为先。再者陛下对肌肤之亲也没什么要求,似乎更喜欢纯精神的,我不主动,他也从没主动过,也不知道是否是孝期的原因。

阿喜这才回头打量了一下我的神色,看上去有些严重的模样:“那小姐晚上就不要再捣鼓那些东西了,您这样子,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身子要是拖坏了再花几天补上来那才不值得,今个就早些休息罢!”

我笑笑没吱声,吃了饭回房,又翻了翻书籍,脑中实在胀痛,被阿喜催促着躺下了。

将今晚要念的话本折好角了放在一边准备好了。看看天色,陛下应该还要一会才会安寝,等他开启魂戒我听到声响自然会醒的,遂不再多想,闭眼睡去。

殊不知再睁眼就是天亮,明晃晃的阳光斜投下来落在我的帐上,有种岁月静好的安稳。

我扶额,脑中的胀痛已然消散干净,只是有些混沌。盘踞于魂戒上的神识安稳着,没有被传唤的动静,话本还扣在桌上,烛光已经燃尽。

阿喜听到声响进来,轻车熟路给我布置洗脸水。

我坐起身:“陛下昨夜可来过?”

阿喜一脸怔然:“没有。掌印手下今晨过来送玉节,恰好提及过。说是陛下昨夜没事,就寝还比平素要早许多。”

玉节是天镜宫传讯之物,想也是季云卿给我带话了。

我没吱声,自个爬下床温吞吞地穿衣服,复望一眼倒扣的话本,心里头空落落的。但仔细想想,讲故事并非重要的事,陛下当初的态度就是可有可无,兴许还是看在我激动的面子上才答应下来,久而久之觉得负担却又不好提及…

我捂住脸,羞愧莫名,他难道会嫌我聒噪,吵了他睡觉吗?

这么一想,前阵子只要他将魂戒打开,我见缝插针总要和他说上两句话的,好像…是有点黏人聒噪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目标是这周完结→_→但愿不是一个要倒的fl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