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道:“兄长!”

他抽出了避尘,蓝曦臣见他似乎有立刻一剑结果金光瑶的意图,忙道:“不必担心,他现在受伤又被缴了武器,已处于下风,这么多人都在,没法耍花样。”恰好那边魏无羡踹了苏涉一脚,踹破了他暗中动作的意图,蓝曦臣道:“你去应付那边,此处我来。”

蓝忘机听苏涉怒吼,走了过去。魏无羡心知蓝曦臣对这个义弟多少还是留着几分情面的,总存着一丝莫名的期望,非给他这个说话的机会不可。恰好他也有些东西想听听金光瑶怎么说,于是侧耳细听。蓝曦臣道:“第一,你父亲,金老宗主,真的是你用那种方式……”

金光瑶小心地道:“这个问题,我想最后再回答。”

蓝曦臣摇了摇头,又道:“第二,你的……夫人……”像是难以启齿,他立即改口道:“你的妹妹,秦愫,你真的明知她和你是什么关系,还娶了她?”

金光瑶怔怔看着他,忽然流下泪来。

他痛苦地道:“……是。”

蓝曦臣深吸一口气,脸色发灰。金光瑶低声道:“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蓝曦臣斥道:“怎么会没有办法?!那是你的婚事!你不娶,不就行了?就算因此伤了秦愫的心,也好过毁了这样一个真心爱你敬你,从来不曾轻贱于你的女子!”

金光瑶道:“难道我不是真心爱她的吗?!可我没办法啊,没办法就是没办法!是!那是我的婚事,可真的是我说一声不娶就能不娶的吗?!二哥,你天真也要有个底线,我费了千辛万苦多少心血才让秦苍业答应了我的求亲,婚期将近,好不容易秦苍业和金光善都满意无比了,你让我突然说取消婚事?我该用什么理由?我该怎么和这两个人交待解释?!

“二哥,你知道在我以为一切都圆满了的时候,秦夫人忽然偷偷来找我告诉我真相,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就算一道天雷劈下来劈中我天灵盖,也不会更可怕!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去找金光善而要来偷偷求我?因为她是被金光善强|奸的!我那个好父亲,连追随自己多年属下的妻子也不放过,连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都不记得!这么多年她都不敢告诉自己的丈夫秦苍业这件事,你说如果我突然悔婚让他们觉察出端倪,害金光善和秦苍业决裂反目,最后两面不讨好下场最惨的会是谁?!”

虽说不是第一次听说金光善在这方面的无耻行径,在场众人仍是一阵恶寒。恶心和寒意,不知哪种更甚。蓝曦臣道:“那你……那你就算是迫不得已娶了秦愫,你也可以冷落她,你为什么要和她……又何必生了阿松,再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金光瑶却抱着头,涩声道:“……大婚后我根本就没再碰过阿愫。阿松……是在婚前就有的。当时我怕夜长梦多,又生波折……”

便提前和秦愫圆了房。

若非如此,也不会阴错阳差就和自己的亲妹妹乱伦。事到如今,不知是该恨那个根本不像父亲的父亲,还是更恨多疑多虑的他自己!

叹息一声,蓝曦臣道:“第三,你不要试图狡辩,回答我,金子轩之死,到底是不是你有意谋划的!”

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扶着江澄的金凌瞬间瞪大了眼睛。

蓝忘机略略扬声,道:“兄长,你相信他?”

蓝曦臣神色复杂,道:“我自然不相信金子轩是无意间撞破穷奇道截杀之事的,但是……先让他说。”

金光瑶知道抵死不认是不会被相信的,咬了咬牙,道:“……金子轩,确实不是我偶然撞上的。”

金凌一下子捏紧了拳头。

金光瑶又道:“可我也绝对不曾有意谋划后面的所有事。你们也不必把我想象得那般老谋深算算无遗策。很多东西根本是无法掌控的,我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会和金子勋一起死在魏无羡手下?我怎么就能料事如神猜到魏无羡一定会失控,鬼将军一定会大开杀戒?”

魏无羡厉声道:“那你又说他不是你偶然撞上的?自相矛盾!”

金光瑶道:“我不否认我是故意告诉他穷奇道截杀之事的,可我只想着他和你素来不睦,又恰好遇上你被他堂兄找麻烦,多少要吃点苦头。我又如何能预见到魏先生你干脆把在场所有人都杀了?”

魏无羡气极反笑:“你真是……”

突然,金凌大叫道:“为什么?!”

他从江澄身边站起,眼眶发红,冲到金光瑶身边大声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聂怀桑连忙扯住看上去像是要和金光瑶干架的金凌。金光瑶反问道:“为什么?”

他转向金凌,道:“阿凌,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我对人总是笑脸相迎,也未必能得到一份好颜色,而你父亲不可一世,人人却对他趋之若鹜?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同为一人之子,你父亲可以闲适地在家陪着最爱的妻子逗自己的孩子,我却连和自己的妻子单独待得久一点都不敢,连看到自己的儿子都毛骨悚然,还要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理所当然地指派来做这种事——去截杀一个随时都可能发狂/操纵凶尸厉鬼来一场大屠杀的极端危险人物!

“为什么明明连生辰都是同一天,金光善却可以在给一个儿子大办宴席庆生的同日,眼睁睁看着他手下的人一脚把另一个儿子从金麟台上踹下来,从最高一层,滚到最下面一层!”

他终于流露出了藏得极深的恨意,只是不是对金子轩,不是对魏无羡,而是对自己的父亲。

魏无羡道:“别找借口了!你恨谁就去杀谁,动金子轩干什么?!”

金光瑶冷静地道:“如你所见,我全杀了。”

蓝曦臣道:“而且是用那种方式。”

金光瑶眼角含着泪光,挺直腰板跪在地上,微笑道:“是。一匹到处发|情的老种|马,最适合这种死法,不是吗?”

蓝曦臣喝道:“阿瑶!”

斥完才想起来,他早已经单方面和金光瑶割席绝交,不应当这样叫他。金光瑶却仿佛没有觉察,神色自若道:“二哥,你别看我现在能用这么难听的话骂他,对我这个父亲,我也是抱有期待过的。曾经只要是他的命令,背叛温宗主也好护薛洋也好铲除异己也好,不管多蠢,多招人恨,我都会去执行。但你知道让我彻底失望的是什么吗?我现在就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不是我在他心里永远抵不上金子轩的一根头发,或是金子勋身上的几个黑洞,不是他接回了莫玄羽,也不是他后来想方设法试图架空我,而是他某次又出去花天酒地时,对身旁的酒女吐露的心里话。

“为什么这样挥金如土的大家主不肯费一点点举手之劳,给我母亲赎身呢?很简单,因为麻烦。我母亲等了那么多年,在我面前为他编织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苦衷,替他构想了那么多艰难的处境,真实的原因,竟然不过两个字:麻烦。

“他是这么说的:‘尤其是读过点书的女人,总是自以为比其他女人高出一截,要求诸多,不切实际东想西想,最麻烦。如果给她赎了身找到兰陵来,还不知道要怎样纠缠不休。就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吧,依她的条件估计还能再红几年,下半辈子也不愁吃穿用度。

“‘儿子?唉,不提了。’”

金光瑶记性极好,如此一字一句复述来,旁人甚至能想象出金光善说这段话时那醉醺醺的神情。他笑道:“二哥,你看,我这个儿子就值四个字:‘唉,不提了’。哈哈哈哈……”

蓝曦臣眉目间有痛色,道:“纵使你父亲他……可你也……”

终是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判语,欲言又止,叹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金光瑶边笑边摊手道:“没办法。做尽了坏事,却还想要人垂怜。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呀。”

说到“人”字时,他突然手腕一翻。一根红色的琴弦套上了金凌的脖子。

金光瑶眼角还挂着泪珠,沉声道:“别动!”

这下真是猝不及防,江澄吼道:“魏无羡!你不是已经缴了他的武器吗!”

情急之下,他竟然直接对魏无羡喊话,语气与少年时如出一辙,魏无羡也喊道:“我的确是把他的琴弦都缴走了!”

总不至于金光瑶修为已经高到可以凭空化物!

蓝忘机则一眼看出玄机,道:“他藏在体内。”

其他人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只见金光瑶侧腹处的白衣上有一团红晕,正在渐渐扩散。这根琴弦之所以是红色的,是因为它是血淋淋的。魏无羡之前当然搜不到它,金光瑶没有把它藏在身上,而是把它藏在了自己的身体里。等待一番话说下来,引得蓝曦臣情绪被他波动,旁人注意力也被转移,又激得金凌冲上前来靠近他,时机成熟,这才趁人不备迅速以手指刺破腹部,将它从体内挖了出来。

谁能料到,为了留这最一手,金光瑶竟然能这样对待自己,那团琴弦虽极细极细,却毕竟是一团金属异物,埋在血肉之躯中随人行动,那感觉绝不会有多愉快。

江澄惨声道:“阿凌!”魏无羡也不由自主随之一动,但立刻有人抓住了自己,转头一看是蓝忘机,这才勉强定神,没有乱了方寸。金光瑶制着金凌站起身来,道:“江宗主不必这么激动,阿凌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是那句话,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过段时间自然会看到一个完好无损的阿凌。”

江澄道:“阿凌你别乱动!金光瑶,你要人质,换我也是一样的!”

金光瑶坦率地道:“那可不一样。江宗主你受了伤行动不便,会拖我的后腿。”

魏无羡掌心出汗,道:“金宗主,你是不是忘了捎上什么东西?你的忠心下属还在这边。”

金光瑶望向被蓝忘机避尘相挟的苏涉,苏涉立即哑着嗓子勉强喊道:“宗主不必理会我!”

金光瑶也立即道:“多谢。”

蓝曦臣缓缓地道:“金宗主,你又撒了一次谎。”

金光瑶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蓝曦臣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我已经分不清你究竟有哪句话是真的了。”

金光瑶正欲开口,一道前所未有的轰隆雷声炸响。虽远在天边,却如近在耳前,使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把话咽了回去。紧接着,庙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三声诡异巨响。

这声音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撞门”。不像人的手臂在拍打,倒像是一个人提着另一个人的头,在一下一下狂暴地往门上撞。一声比一声响,庙门门闩上的裂缝一次比一次大,金光瑶脸上的表情,也一刻比一刻扭曲。

响到第四下的时候,门栓终于断裂了。密集的雨丝和一道漆黑的身影一齐飞旋着破门而入。

金光瑶身形一颤,似乎想闪避,然而很快制止了这冲动。那道身形飞入的方向并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人从从容容地分开一瞬,很快又自然而然并肩站到一起。回头一看,魏无羡道:“温宁?”

温宁撞到了庙内的观音像上,头朝下脚朝上低挂了一会儿,噗通一声摔下来,这才道:“……公子。”

看见他,江澄和金凌神色都有点难看起来。聂怀桑则大叫道:“大哥!!!”

除了飞进来的温宁,庙门口还站着另一道更高大的身影。轮廓坚硬,脸色铁灰,双目无神。

正是赤锋尊,聂明玦!

他犹如一座铁塔,挡在暴雨中的观音庙前,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头颅正正地落在脖子上,颈项间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线针脚。竟然有人用一根长线,把他的头颅和无头身躯缝起来了!

蓝曦臣道:“……大哥。”

金光瑶也喃喃地道:“……大哥……”

这间庙内,有三个人都对着聂明玦的尸体叫了大哥,可三个人的语气截然不同。金光瑶满脸都是灭顶的恐惧,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金光瑶最害怕的人,无疑就是他这位脾气暴烈、绝不姑息的义兄。

他身体一抖,手也跟着抖,手中紧紧牵着的那根血淋淋的琴弦也开始抖。就在这一刹那,蓝忘机忽然抽出避尘,一剑削下。

眨眼间,他便闪到金凌身前,托住了一样东西。而金光瑶感觉手臂一轻,微微一怔,低头望去,这才发现,他的右手不见了。

他的右手,从小臂前端被齐齐斩断了。蓝忘机托住的那样东西,正是原先他捏着凶器琴弦的那只手掌。

霎时鲜血狂喷,金光瑶痛得面色惨白,连惨叫也没力气,只是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站都站不稳,摔倒在地,倒是苏涉却惨叫起来。蓝曦臣似乎有一瞬间想去扶他,然而终是不敢再动手。

蓝忘机将金光瑶那只断掌的手指掰开,琴弦骤松,金凌方才脱险。江澄正想扑上去察看他有没有受伤,魏无羡却抢了上前,握住金凌双肩,仔细检查,确定脖子的皮肤完好无损,一点擦伤都没有,这才松了一口气。

蓝忘机过往出剑,总留有三分余地,但方才情形实在危急,那根琴弦锐利至极,在会用弦杀术的人手中割肉斩骨如砍瓜切菜,偏偏金光瑶的手还发抖了,只要他再多抖一刻,或者更可怕,他忘了手里还牵着个人、牵着琴弦拔腿就跑……若不是蓝忘机当机立断,既快且准地斩断了他握弦的右手,只怕金凌此刻已经身首分离,鲜血飙起几丈高!

金凌被从金光瑶断手处的鲜血喷了个正着,大半个身子和小半张脸都染上了血迹,还愣愣地没反应过来。魏无羡却狠狠抱了他一下,道:“下次离危险人物远点,臭小子,你刚才站那么近干什么!”

若是江厌离和金子轩唯一的儿子也在他面前没了,魏无羡就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金凌很不习惯被别人这样抱,苍白的脸一下子涌上红晕,大力拒绝魏无羡的胸膛。魏无羡抓着他更用力地猛抱了几下,重重拍拍他的肩,一把推向江澄那边,道:“去吧!别再乱跑,到你舅舅旁边去!”

江澄抓住还有点晕头转向的金凌,看着那边站在一起的魏无羡和蓝忘机,迟疑片刻,对蓝忘机低声道:“多谢。”

虽然低声,但毕竟不含糊。

金凌也道:“多谢含光君救命之恩。”

蓝忘机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避尘斜指地面,剔透澈亮的剑锋不沾血珠,很快滑落得干干净净,调转过去,对准了站在门口的聂明玦。温宁则慢慢爬起来,自己给自己接上折了的一只手,道:“小心……他怨气非同小可。”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婚前性|行为害死人(并不

藏锋第二十二

金光瑶咬牙在断臂上拍中几处,失血过多,头昏眼花,忽见聂明玦朝他迈出了一步,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登时魂飞魄散。一旁的苏涉又咳出一口血,嘶声力竭喝道:“蠢货!还愣着干什么!拦住他!拦住门口那东西!”

早已神游天外许久的众名兰陵金氏的修士这才持剑围了上去,头两个立刻被聂明玦单掌击飞。金光瑶左手在断手处撒了药粉,可药粉立刻就被血流冲走。他几乎是眼含热泪地去撕自己的衣襟,想包扎止血,可他左手原本就被棺材和黑箱里的毒烟灼伤,使不出力,颤抖着撕了半天也撕不下来,只是徒增痛苦。苏涉连滚带爬扑过去,撕下自己的白衣给他包扎,恰巧蓝曦臣护着聂怀桑退到安全处,苏涉在身上到处摸多余的药膏药粉,摸不到,对蓝曦臣道:“蓝宗主!蓝宗主,你有药吗?帮帮忙吧,宗主他对你一直以礼相待的,你就当帮个忙吧!”

蓝曦臣见到金光瑶几乎快晕过去的惨相,眼中流露出微微不忍。正在这时,只听那头阵阵惨叫,聂明玦重拳出击,将三个修士一口气砸成了腥红的肉泥!

魏无羡和蓝忘机挡在江澄和金凌之前,魏无羡道:“温宁!你是怎么遇上他的?!”

温宁接完了手,又去接折了的腿,道:“公子……抱歉……你让我回去找蓝公子,我去了客栈没找着,只得出去在大街上找。还没碰到蓝公子,就看见赤锋尊在街头行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有一群流浪乞儿见了他,不知道厉害,上去缠闹。赤锋尊神智全无,险些徒手把他们……我只能和他一路打到这里……”

为什么他在客栈没找到蓝忘机,魏无羡根本不用问。他在蓝忘机隔壁睡不着,难道蓝忘机在他隔壁就睡得着吗?必然也是出去胡乱走跑了,然后才遇到夹着尾巴出去搬救兵的仙子。这阵来得突然的雷雨,必然也是从温宁和聂明玦打起来之后开始的。

“尸”这种东西,原本就召阴聚邪,何况还是两具非同一般的凶尸!

那群兰陵金氏的修士虽不敌聂明玦,却不断奋勇前冲,然而他们的剑斩到聂明玦身上,犹如斩中精钢,竟然一道血口也砍不出来。聂怀桑从蓝曦臣身后探出小半个身子,恐惧又期待地道:“大大大哥,我,我是……”

聂明玦没有瞳仁的双眼怒目圆睁,猛地抓向他,蓝曦臣微微俯首,裂冰一声呜咽,聂明玦身形一僵。

蓝曦臣道:“大哥,这是怀桑!”

聂怀桑道:“大哥连我也不认得了……”

魏无羡道:“他何止是不认得你,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聂明玦已然是一具被滔天怨气所驱使的死尸,暴躁且凶悍,攻击不分对象,温宁修整片刻,再次上前缠斗。可温宁怨气不如他深重,身形也没有他高大,加上魏无羡笛子已裂,无法为他加持,微落下风。躺在地上的金光瑶断手流血之势好容易止住,苏涉爬起来就把他往背上背,想趁乱逃跑,这动作使聂明玦又警惕地注意到了他们,掀飞温宁,大步朝金光瑶走去。金凌失声道:“小叔!快跑!”

江澄见他竟然出声提示敌人,一巴掌拍到他后脑上,怒喝道:“闭嘴!”

金凌挨了一巴掌才清醒,可那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小叔叔,过去的十几年里,金光瑶对他也不能说不好,见他很可能就要惨死在这具凶尸手下,情急之下这才脱口呼出。而聂明玦听到他这一声,像是有些疑惑地转过了头。魏无羡心中一紧,低声道:“坏了!”

聂明玦现在已成凶尸,当然是对着他的仇人金光瑶的怨气最大。可凶尸辨人,不是靠眼睛的!

金光瑶和金凌有很近的血缘关系,在阴煞死物看来,这两个大活人的呼吸和血气都有些相似之处。若是处于混沌状态的阴煞之物,则更难分清。此时此刻,金光瑶断了一臂,血流如注,气象虚弱,半死不活,而金凌却活蹦乱跳,聂明玦那并没有在思考的死人脑子,自然对他的兴趣要更高一些。

蓝忘机斥出避尘,直击聂明玦心口,果不其然,剑尖刺中他胸膛便止步不前。聂明玦低头看见这把亮晶晶的长剑,咆哮一声,伸手去抓,蓝忘机立刻召回避尘,铮的一声飞入鞘中,让他抓了个空,随即左手一翻,将忘机琴翻出,托在掌中,刻不容缓,泠泠奏了几响。蓝曦臣也重新把裂冰送到唇边。魏无羡一把挥出五十多张符篆,尽数冲聂明玦抛洒而去。然而那些符篆还没近聂明玦的身,便被他的怨气点燃,在空中烧成了灰烬!

聂明玦怒吼着朝金凌抓去,江澄和金凌都已退至墙角,退无可退,江澄只得把金凌塞到身后,自己拔|出暂时无法使用灵力的三毒,硬着头皮迎击。琴箫已齐齐奏响,可恐怕是要来不及了!

聂明玦的重拳打穿了一具身躯。

可是这具身躯,不是江澄,也不是金凌。

温宁挡在墙角,挡在他们两人面前,两只手抓着聂明玦那条钢铁打造般的手臂,慢慢将他从自己胸膛中拔|出来,留下了一个硕大的透明窟窿,没有流血,只掉出了一点点黑色的内脏碎渣。

魏无羡道:“温宁!!!”

江澄则看上去恨不得当场疯了才好。

他道:“你?你?!”

这一拳力道太大,不光打穿了温宁的胸膛,还连带着震碎了他一部分声门,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便倒了下去。

这个位置,他刚好倒在江澄和金凌身上。躯体暂时动弹不得,而眼睛还睁着,一眨不眨地瞅着他们两个。

金凌原本恨极了这个当年将自己父亲一掌穿心的凶手、凶器,他从小就无数次发誓,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把魏婴和温宁千刀万剐寸寸凌迟。后来他不想恨魏无羡,便成倍地用力去恨温宁。可此时此刻,看着这个凶手、凶器在他们面前同样被一拳穿心后,他却连动手把温宁粗鲁地推出去、让他不要靠在他们身上都做不到。

明明知道他是个死人,别说是被打穿一个窟窿了,就算是被腰斩成两截也未必有事,但不知为什么,泪水就是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打出这一拳后,聂明玦的动作也凝滞了。

蓝忘机和蓝曦臣双人齐奏,琴如冰泉流淌,箫如高风肃杀。发出的都是让聂明玦憎恨的声音,合奏的刺耳程度更是成倍增长,让他周身有一种滞涩之感,仿佛有人用一根无形的绳子在绑住他,绳子越收越紧,他也愈来愈怒,最终突然爆发,强行冲破破障音的束缚,击向抚琴之人。蓝忘机从容不迫地旋身一转,错开了他的攻击,琴音连片刻的停滞都没有。聂明玦这一拳又打穿了墙壁,正欲转身,忽然听到两声明快的啾啾之声。

他把拳头从墙壁中拔|出来,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

魏无羡又吹了两声口哨,笑道:“你好,赤锋尊。认得我么?”

聂明玦全白的狰狞眼球静静地对着他,魏无羡道:“不认得也没关系。你认得这哨声就行了。”

藏锋第二十二

蓝曦臣将裂冰微微挪开,道:“魏公子!”

他本意是要提醒魏无羡,他现在这具身体原本是属于莫玄羽的,而莫玄羽和金光瑶也有血缘关系,并且比他和金凌的还要近。若聂明玦因此将怨气撒在他身上,只会更难以对付。可他还没接下一句,蓝忘机的目光便移了过来,看起来淡然又镇定地摇了摇头。

蓝曦臣立即明白,这是在示意他:不必担忧。

蓝忘机相信,魏无羡没问题。

魏无羡嘴上吹着溜溜的哨子,脚下踩着随便的步子。哨音轻松而惬意,然而,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尸横遍地的观音庙中,这声音纵使清越,却格外诡谲。倒在角落里江澄和金凌身上的温宁听了,似乎有一股异常强烈的冲动在驱使他站起来,不知是忍住了还是暂时没恢复行动能力,挣扎两下,又歪倒了。江澄和金凌同时下意识伸手接他,可接住了之后,又同时露出一副神似的想立即把他扔下的纠结表情。

魏无羡一边笑吟吟地吹着堪称诙谐的调子,一边负着手,不快不慢地退后。聂明玦站在原地,魏无羡退第一步的时候,他反应冷漠;第三步的时候,依旧无动于衷;而退到第七步,他似乎再也按捺不住那股冲动了,朝着魏无羡后退的方向迈了一步。

魏无羡驱使着他前进的方向,正是观音庙殿后的那具甚为华丽的空棺。

只要让他先进去,魏无羡就有办法封住他。

那些白色的毒烟早已消弭殆尽,稀薄得不成威胁。铁青着一张脸的聂明玦被引到空棺之前,本能地对这样东西很是抗拒。魏无羡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盯着这边,尤其是蓝忘机。魏无羡一边悠悠吹着哨子,一边悠悠地把目光送了过去。视线一经撞上,他便表情轻佻地对蓝忘机眨了一下左眼。

好像被一根糖丝小针刺了一下,蓝忘机指底的琴音泛起一缕微不可查的波澜,瞬息平静。魏无羡有点得意地回过头,在聂明玦面前,拍了拍棺材口。

终于,聂明玦慢吞吞地俯下了身。

可就在他快要把上身翻进去的时候,忽然从蓝曦臣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聂明玦立即止住附身之势,和其他人一样,猛地回头。只见苏涉背着半昏半醒的金光瑶,一手托着他的腿,一手持着一把剑,剑身见血。而聂怀桑躺倒在地,抱着自己的腿痛得打滚。

见状,朔月的一道剑气重重击在苏涉持剑的手上。苏涉满脸错愕,长剑脱手。那剑已经刺伤了聂怀桑,空气中飘来一丝血腥味,魏无羡心中大骂:“岂有此理,关键时刻坏我的事!”

聂怀桑和聂明玦乃同父异母兄弟,聂明玦嗅到他的血气,不会引发杀气,但会让他十分好奇。而他一好奇,被吸引过去,必然又会使得他注意到那边的金光瑶。而杀了一个金光瑶之后,他的凶性必然会更大、更难牵制!

果然,聂明玦喉中咕咕作响,身体也转离了空棺,他一下子辩出了那个低头伏在苏涉背上的人是谁,魏无羡的哨音也牵不住他了。聂明玦一阵罡风般的冲了过去,手掌往金光瑶天灵上落去!

苏涉猛一侧身,足尖挑起方才被击落在地的长剑,运起全部灵力刺向聂明玦的心脏。兴许是生死关头,这一剑奇快奇狠,剑身被他的灵力灌满,光华流转,璨璨生辉,比他以前那看似优雅的无数剑都来得精彩惊艳,连魏无羡也忍不住想赞叹一声漂亮。聂明玦也被这爆发一剑逼得退了一大步。灵光微消,聂明玦便再次上前,不依不饶地抓向金光瑶。苏涉左手将金光瑶朝蓝曦臣那边抛去,右手划向聂明玦的喉咙。

纵使聂明玦全身上下犹如钢铁般刀枪不入,可缝住他脖子的那根线却不一定!

藏锋第二十二 2

若这一剑得手,纵使不能降服聂明玦,多少也能争取一点时间。然而,这把剑方才因苏涉的猛然爆发被灌注了太多灵力,超出了它的承受极限,挥到中途,竟然“当”的一声,断为数截。而聂明玦的一掌,却正中他的胸膛。

苏涉的这份精彩,转瞬即逝。他甚至没来得及吐出一口血,说句或体面或狠戾的遗言,目光里的生气便瞬间熄灭。

金光瑶瘫在蓝曦臣身边,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知是因断手和腹部血流愈发汹涌,痛得厉害,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他眼眶里隐隐有泪光。可没有机会给他喘气或是舔伤口,聂明玦抽出手后,又转过身,对着他的方向虎视眈眈起来。

这张刚硬的脸上那种冷漠而严厉的审视意味,和他生前的一模一样,正是金光瑶最害怕的模样。金光瑶连眼泪都被吓回去了,声音发颤着求助道:“二哥……”

蓝曦臣调转了剑锋,魏无羡和蓝忘机也各自催急了调子。然而方才哨音已被破除,再想重新起效,可比原先困难多了。这时,忽听一旁一人叫道:“魏无羡!”

魏无羡立即道:“什么?”

答完才发现喊他的人是江澄,魏无羡微感诧异。江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扬手一扔。魏无羡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一看。漆黑光亮的笛身,鲜红的穗子。

鬼笛陈情!

手上一摸到这支他再熟悉不过的笛子,魏无羡连惊讶也顾不上了,不假思索地将它举到唇边,喊了声:“蓝湛!”

蓝忘机微一点头,不需更多言语,琴声与笛声齐齐奏响。琴如冰泉,笛如飞鸟。一在压制,一在诱导。在相合的二者之下,聂明玦的身子一个摇晃,终于,半强迫地把脚步从金光瑶之前挪开了。

他一步一步,在琴笛合奏的操控之下,僵硬地第二次朝那口空棺走去。魏无羡和蓝忘机也一步一步随着他靠近。等他一翻进那口棺材,二人不约而同地在地上棺盖两端一踢,沉重的棺盖飞起又落下。魏无羡轻灵地翻上棺头,左手把陈情插回腰间,飞速咬破右手手指,如行云流水般地在棺盖上画下了一整串龙飞凤舞、鲜血淋漓的咒文,片刻不滞,一笔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