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摇了摇头。

金子勋的为人他是清楚的。他时常不把附属家族的人放在眼里,认为他们和家仆同为一等,连和他们一起入宴都觉得有失身份。而苏涉作为兰陵金氏附属家族的一份子,免不了时常要去金麟台赴宴,少不得要和金子勋撞上。一个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一个自高自大蛮横骄傲,这两人要是有过什么不快,苏涉记恨上了金子勋,半点也不奇怪。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金子勋被下千疮百孔咒的始末,根本就不关他的事。可最后,背上了这个罪名的却是他。

穷奇道截杀的起因,便是因为金子勋被下了千疮百孔咒。如果没有这个开端,兰陵金氏就没有名义去截杀他,温宁就不会失控而大开杀戒,魏无羡就不会背负上金子轩这条沉重的人命,也不会有后来更多的事。

然而,他现在才得知,连凶手下咒的目的都可能不是构陷他,起因根本不在于他!

——这当真是更令人难以接受。

笑着笑着,魏无羡的眼眶赤红了,似是讽刺,又似自嘲,道:“竟然是因为你这种人……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

金光瑶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道:“魏公子,你可不能这么想啊。”

魏无羡道:“哦?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金光瑶道:“当然,这很好猜嘛。你无非是在想,太冤了。其实,不冤。就算苏涉不去对金子勋下咒,魏先生你也迟早会因为别的原因被围剿的。”

他微笑道:“因为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说好听点是侠肝义胆放浪不羁,说难听点,就是到处得罪人。除非那些你得罪过的人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否则只要他们出了什么差池,或是被人下了什么绊子,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一定会是你,第一个想到的报复对象也一定会是你。而这一点,你是没法控制的。”

魏无羡竟然笑了,道:“怎么办?我竟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金光瑶道:“而且就算当时在穷奇道时你没失控,那么你能保证一辈子都不失控吗?所以,你这种人是注定短命的。你看,这么想是不是好受很多?”

江澄怒声道:“你他妈的才短命!”

他不顾要害伤口,抓着三毒就要冲起来,顿时鲜血狂涌,金凌忙把他按回去。江澄不能动弹,心中恨极,骂道:“你这娼妓之子,为了往上爬什么廉耻都不顾,不是你指使苏涉干的?!你想骗谁!”

听到“娼妓之子”四个字,金光瑶的笑容凝滞了一下。

他望向江澄,思索片刻,淡淡地开口道:“江宗主,冷静点吧,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你现在火气这么大,无非是知道了金丹的真相,回想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你那颗骄傲的心感到了一点愧疚,所以急于给魏公子前世的事找一个凶手,一个可以推脱所有责任的魔头,然后鞭笞讨伐之,就当是给魏公子报仇泄愤,顺便给自己减轻一点负担。

“如果你觉得认定从千疮百孔咒到穷奇道截杀都是我从头到尾一手谋划的就能减轻你的烦恼,那么你这样想也无所谓,请随意。但是你要明白的是,魏公子落得那样的下场,你也有责任的,而且是很大责任。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极力讨伐夷陵老祖?为什么有关的无关的都要发声呐喊?为什么他被一面倒地人人喊打?真的只有正义感作怪吗?当然不是。有一部分的原因,在于你啊。”

江澄冷笑一声,蓝曦臣知道金光瑶又要来搬弄是非了,低声喝道:“金宗主!”

金光瑶不为所动,继续微笑着侃侃而谈:“……当时兰陵金氏、清河聂氏、姑苏蓝氏三家相争,已经分去了大头,其他人只能吃点小虾米,而你,刚刚重建了莲花坞,身后还有一个危险不可估量的夷陵老祖魏无羡。你觉得其他家族会高兴看到一个拥有如此得天独厚之势的年轻家主吗?幸运的是,你和你师兄关系好像不太好,所以大家都觉得有机可乘,当然能让你们分裂反目就尽量推波助澜。不管怎么说,不让你云梦江氏更强大,就是让自己更强大。江宗主,但凡你从前对你师兄的态度表现得好一点,显得你们之间的联盟坚不可摧,让旁人知难而退不试图挑拨,或是事发之后你多一丝宽容,事情也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啊,说起来,围剿乱葬岗的主力也有你一份呢……”

魏无羡道:“看来娼妓之子当真是金宗主的逆鳞啊?也难怪你会杀掉赤锋尊了。”

提及聂明玦,蓝曦臣的神情变了。金光瑶的笑容也凝了一下,接着,便站起身了。

他调息完毕,试了试左手手指,五指终于能运转自如,立即道:“点人出发。”

苏涉道:“是!”

两名僧人一左一右挟住蓝曦臣,正要打开大门,金光瑶忽然道:“我倒是忘了。”

他转向蓝曦臣,道:“算起来,泽芜君被封住的灵脉也快解开了。”

蓝曦臣修为比他高太多,金光瑶若要封住他的灵脉,必须每个一个时辰便再封一次,否则便会被蓝曦臣自行挣脱。他走到蓝曦臣身前,道:“得罪。”

他正要伸出手去,忽然面前重重摔下一样白花花的东西。金光瑶警觉地越开,定睛一看,这竟是一具白花花的肉体!

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趴在地上,脸面朝下,扭曲着身体和四肢,似乎想朝金光瑶的方向爬去。苏涉一剑刺出,那女人尖叫一声,忽然周身起火。她则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向金光瑶伸出手。身体和脸都在烈焰之中被烧得焦黑,却总不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极致的怨毒。苏涉又是一剑将她斩得烟消云散。金光瑶后退没几步,绊到一样东西,回头一看,却是两具纠缠的人体,一人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踝。这时,身后一声哨子传来,苏涉恨恨地道:“魏无羡!”

不知什么时候,观音殿里那座观音像上,被人以鲜血画了数道狂乱的符咒。

这座观音庙的阵眼,正是在这座观音殿内。而现下阵眼已经被魏无羡趁人不备破除,镇在里面的东西,正在源源不绝的往外涌!

忽然,金凌惊叫起来:“怎么回事?”

江澄用手在他身上猛拍不止,原来他的衣摆竟然自己燃烧起来了。而金凌还算是好的,有几名僧人已经浑身火焰,满地惨叫打滚。苏涉和金光瑶心知非擦掉魏无羡画在观音像上的血痕不可,偏偏被满地乱滚的修士和不断出现的裸身邪祟绊住了脚步。那些赤身的男男女女受魏无羡指令,并不攻击江澄金凌等人,可金凌还是把岁华竖在身前,道:“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从没见过这么……”

这么一/丝/不/挂、不知廉耻的邪祟!

金光瑶目中冒火,一掌轰出,火光炸裂,他终于抢上观音像前,正要擦去魏无羡画上去的符咒,忽的腰后一凉。

蓝曦臣低低的声音传来:“别动。”

金光瑶还待反击,蓝曦臣却在他背上击了一掌。金光瑶道:“泽芜君……你,恢复灵力了。”

蓝曦臣还未答话,那头苏涉的佩剑难平已刺向魏无羡,谁知,击上了另一把剑芒相似、其上流转的灵光却更为清亮清澈的长剑。

避尘!

两剑相击,难平竟然一折为二!

刹那间,苏涉虎口崩裂,鲜血横流,连带一条手臂都骨节喀喀作响。剑柄坠地,他用左手捂住右臂,脸如死灰。蓝忘机则单手持避尘,另一手揽住魏无羡的腰,将他转到身后护住。魏无羡其实不用他护,但还是颇为享受且配合地靠在了他身上。

一系列变故都在电光火之间发生,不过几个眨眼,那些兰陵金氏的修士这才反应过来。然而苏涉捧着流血的右手,胸口的伤已崩裂,避尘的锋芒抵在了金光瑶的喉间。

主心骨受制,他们全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蓝曦臣正要说话,观音殿内众人却忽然脸色齐变。蓝曦臣道:“魏公子,你……你先收了这些东西吧。”

这些邪祟非但赤身裸体,有伤风化,还发出令人极为难堪的呻|吟,一听就知道在干什么。众人从未见过如此淫|秽不堪的的凶灵,蓝曦臣侧着脸不去看,江澄脸色铁青,金凌面上则红红白白。魏无羡看看身旁的蓝忘机,心想让这样一个年少时看春宫图都会恼羞成怒的人看这种东西实在太不像话,辩解道:“我原本的目的只是放出他镇在观音庙里的邪祟,能拖一时是一时,我哪里知道会放出这种东西来……”

这时,蓝忘机只看了一眼那些怨灵便和蓝曦臣一样收起了目光,看着别的方向说了两个字:“大火。”

魏无羡立刻点头,一本正经道:“是。这些怨灵都是被烧死的。看来这个地方曾经起过一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然后金宗主为了掩人耳目,还有镇压这些因烧死而戾化的凶灵,在这儿亲自修建了一所观音庙。”

蓝曦臣道:“金宗主,这场火,和你有关吗。”

江澄冷声道:“那些怨灵对他恨之入骨,还有无关的可能吗!”

恨生第二十一 8

蓝曦臣道:“金宗主……可否解释一下原委?”

金光瑶不语,手指骨节隐隐发白。

魏无羡道:“看来金宗主是不肯说了。”

他一扬手,一具赤|裸的女尸立即出现在他手底。魏无羡把手放在她漆黑的头顶,道:“不过,你不说,我就没法知道吗?”

甫一共情,还未睁眼,魏无羡便发现自己被环绕在一股扑鼻的脂粉香气中,一个娇媚的声音从自己嘴里发出来:“……她呀?她倒是想嫁,遇到那个男的的时候她都二十多岁了,年纪不小了,再过几年肯定就不红了,所以她才拼着被责骂也非要生个儿子,不就是想脱身。可那也得男的肯要呀。”

他睁开眼,面前所见的,是一座算得上华美的大堂,甚为宽敞,堂中有十几张大圆桌,每张圆桌上都坐着数名酒客,还有几名颇有姿色的女子,有的袒露香肩,有的云鬓散乱,有的坐在酒客腿上,有的在往旁人口中喂酒,无一不是甜腻腻、醉醺醺的神情。

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地方。

魏无羡心道:“被烧死在这观音庙里面的,竟然是个欢场女子。难怪这些怨灵都是赤身裸体的,只怕全都是烟花女子和嫖客吧。”

身旁的酒客笑道:“儿子总归是自己的,难道那男的不要?”

这女子道:“她自己说那男的是个修仙世家的大人物,那他家里肯定有不少儿子,什么东西多了都不稀罕的,怎么会留心外头的这个?盼来盼去盼不到人来接她,当然只能自己养啰,一养就是十四年。”

几名酒客道:“大人物?真有这种事?”

这女子道:“哎唷,我骗你们这种事做什么?她儿子现在就在我们这儿打杂呢。喏,就是那个,”这女子扭过腰肢,冲一个端着托盘的少年招招手:“小孟!过来!”

那少年果然走了过来,道:“安心姐,什么事?”

刹那间,魏无羡明白了所有事。

一群酒客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孟瑶,孟瑶又问了一句:“是有什么事吗?”安心笑道:“小孟啊,你最近还有没有自己学那些东西啊?”

孟瑶一怔,道:“哪些东西?”

安心道:“就是你娘让你学的那些呀,什么书画呀,礼仪呀,剑法心法呀……你学得怎么样了?”

话音未落,那几名酒客便嗤嗤笑了起来,仿佛觉得极为滑稽。安心转头道:“你们别笑呀,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娘把他当富贵人家的公子养呢,教他读书写字,买了一大堆什么剑谱秘笈,还要送他上学。”

酒客惊道:“送他上学?我没听错吧?”

安心道:“没!小孟,你告诉这几位公子,你是不是去过书馆?”

酒客道:“他现在还去吗?”

安心道:“不去了,去了没过几天就回来了,说什么都不肯再去了。小孟,你是不喜欢念书还是不喜欢那里?”

孟瑶没说话,安心格格笑着,一根涂得鲜红的食指在孟瑶额头戳了戳,道:“小家伙,不高兴啦?”

她戳得很用力,孟瑶的额心被戳出一个淡淡的红色印记,仿佛朱砂的残影。他摸摸额头,道:“没有……”

安心摆摆手道:“行啦行啦,没事了,你走吧。”孟瑶转身走了几步,她又从桌上拈起一个东西,哄道:“喏,给个果子你吃。”

孟瑶一回头,那枚青翠欲滴的果子砸在他胸口,落到地上骨碌碌滚开。安心嗔怪道:“怎么这么呆,一个果子都接不住。快捡起来,别浪费了。”

孟瑶牵了一下嘴角。他应该已经十四岁了,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格外瘦小的缘故,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这种笑容出现在他脸上,让人格外不舒服。

他慢慢弯腰,捡起了那颗果子,在衣襟上擦了擦,笑得更深了:“谢谢安心姐姐。”

安心道:“不客气。去好好干活吧。”

孟瑶道:“有事再叫我。”

他走远之后,一名酒客道:“要是我的儿子在这种地方,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接回去的。”

另一人道:“他父亲真的是修仙家族的大人物?给一个烟花女子赎身,给她一笔钱养儿,不是应该很容易吗?举手之劳而已。”

安心道:“这女人的话哪能真的全听呢?信一半都多了,大人物还不是她自己说的。我看哪,兴许就是个有几个钱的富商,她夸大了几倍……”

这时,一声尖叫传来,二楼有杯盘盏碟破裂之声,一把瑶琴翻滚着飞了出来,落到大厅中央,一声巨响,摔得四分五裂,把附近几张桌子上饮酒作乐的人吓得破口大骂。安心也险些跌倒,尖叫道:“出什么事了!”

孟瑶叫道:“阿娘!”

安心抬头一看,只见一名大汉揪着一个女人的头发,把她从一间房拖里出来。安心揪着身旁酒客,语气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道:“她又来了!”

孟瑶冲上楼去,那女人正捂着头皮拼命把衣服往肩上拉,一见孟瑶跑过来,忙道:“我让你不要上楼的!下去!还不下去!”

孟瑶去掰那嫖|客的手,被一脚踹中小腹,骨碌碌滚下了楼,惹得一片惊呼。

这是魏无羡第三次,看到他被人踢得从楼梯上滚下来。

那女人“啊!”的大叫一声,立即又被那客人拽住头发,一直拖下楼,扒了衣服,扔到大街上,往她赤|裸的身上吐了一口口水,骂道:“丑人作多怪,老妓还把自己当新鲜货!”

那女人惶惶地伏在大街中央,不敢起身,只要她一动就会被看个精光。街上行人又是惊奇又是兴奋,欲走不走,欲留不留,戳戳点点,眼放精光。妓坊的大门也聚满了里面的女人,吃吃低笑着,和安心一样,幸灾乐祸地给身边的客人讲这狼狈的老女人是怎么回事。只有一名女郎扭身出了门,把身上原本就轻薄的纱衣一脱,一半雪白饱满的胸脯裹在鲜红色的小衣里,腰肢又极为纤细,十分惹眼,其他人都连忙来看她。这女郎啐了一口,大骂道:“看看看,看你妈的看!老娘也是你们看得的?看一眼要收钱的,给钱!来给钱!”

她一边骂着,果然伸手朝四面八方围观的人要钱了。人群散了一些,她把脱下来的纱衣往那女人身上一扔,裹着她踉踉跄跄地进了大堂,边走边数落道:“老早就叫你改改了。端着个架子给谁看?吃苦头了吧,长些记性!”

魏无羡心道:“这女子相貌居然有些眼熟,是在哪里看到过?”

那女人小声道:“阿瑶,阿瑶……”

孟瑶被那一脚踢得好一会儿都缓不过劲,趴在地上要起不起。那女郎一手拽一个,将母子二人拉起来走了。安心身旁的一名酒客道:“那个美人儿是谁?”

安心吐出两片瓜子壳,道:“是个有名的泼辣货,吓人得很。”

一人失望道:“这就是当年的烟花才女孟诗?怎么变成这样了?”

安心又换了副笑脸,道:“就是这样呀。她非要生孩子,女人一生孩子还能看吗。要不是靠着以前那点所谓的‘才女’名气勉强吃老本,恐怕肯赏脸的都没几个。要我说就是因为她读的那点书坏的事。”

一名酒客深以为然,道:“那是。沾了些书卷的人总是有那么股莫名的清高劲儿,总不甘放弃那一点念想。”

安心道:“她要是能凭读的书养活自己,那我也不说什么了,可不就是个吸引男人的噱头。我说难听点,大家都是婊/子,就你读了点书高贵些?清高个什么劲儿?不光外边的人瞧她不起,你们看我们这里的其他姐妹喜欢不喜欢她?到这种地方来的客人偶尔看个十几岁的娇嫩少女矜持端庄,算是图个新鲜别致。要人家花钱看一个人老珠黄的算什么?她早就不红了,谁都知道,就她一个人还看不清……”

这时,有人在身后拍了拍安心,安心一回头,只见方才那名女郎站在她身后,扬手便是一耳光打来。

“啪”的一声,安心挨了一耳光,呆了片刻,勃然大怒:“贱人!!!”

那女郎道:“贱人!!!整天嘴碎,你那根舌头是没别的事做了?!”

安心尖叫道:“我说什么关你屁事!”

两名女郎在一楼大堂里扭打作一团,指甲牙齿并用,撕扯对方头发满口诅咒,什么“迟早划花你的脸”、“倒贴给钱都没人要”,言语之粗俗不堪入耳。不少妓/女过来劝架,道:“思思!别打了!”

思思?

魏无羡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看那女郎的脸时会觉得眼熟。若是把这张脸添上七八道刀痕,岂不就是那名前来莲花坞告密的女子思思?!

忽然,他感觉一阵灼浪迎面袭来,整个大堂瞬间淹没在一片赤红的火海中。魏无羡赶紧把自己从共情中抽离了出来!

睁开眼,蓝忘机道:“如何?”

蓝曦臣也道:“魏公子,你看出什么了?”

魏无羡吸了一口气,略略平定心神,道:“我猜这座观音庙是金宗主长大的地方。”

金光瑶不动声色。江澄道:“他长大的地方?他不是在……”他刚想说,他不是在勾栏里长大的吗,忽然也明了了,道:“这座观音庙以前是勾栏院,他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改建成了观音庙!”

蓝曦臣道:“火真是你放的?”

金光瑶道:“是。”

江澄冷笑:“你倒是承认得痛快。”

金光瑶道:“事到如今,多做一样少做一样,还有区别吗。”

沉默片刻,蓝曦臣道:“你是为了抹灭痕迹吗。”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敛芳尊年少时是在勾栏之所长大,但这么多年,大多数人都不清楚他究竟出身哪座勾栏,想来也是件奇怪的事。众人都心知肚明,敛芳尊一定在背后刻意操控过,但恐怕没几个人会料到,他竟然直接一把火将出生和长大的地方烧了个干干净净。

金光瑶道:“不全是。”

蓝曦臣叹了一声,没接下去。金光瑶道:“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蓝曦臣摇摇头,半晌,答非所问道:“从前我不是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事,而是相信你这么做是有苦衷的。”

他又道:“可是,你做的太过了。而我也……不知该不该相信了。”

他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疲倦和失望。

庙外雷雨交加,庙门的门缝有风漏过,在这呜呜的凄厉呼啸声中,金光瑶忽然跪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是一怔,刚缴走他腰间佩剑的魏无羡也是一惊,却见金光瑶虚弱地道:“二哥,我错了。”

“……”听到这话,魏无羡都替他不好意思,忍不住道:“那个,什么,有话别说,好好动手。咱们只动手行吗?”

这人脸说变就变,腿说跪就跪,毫无尊严霸气可言。蓝曦臣脸上也是一阵难言之色。金光瑶接了下去,道:“二哥,你我相交多年,无论怎么说,我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我已无意于仙督之位,阴虎符也已彻底损毁,今夜过后就要远渡东瀛,此生都不再回来了。看在这些的份上,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远渡东瀛,说白了就是逃跑。这么听起来颇为丢脸,但金光瑶素以柔滑多变、宁弯不折著称,能软绝不硬碰硬。兰陵金氏以武力碾压一家两家、三家四家尚可,但若是大大小小所有家族都联合起来要讨伐他,重蹈当年岐山温氏的覆辙,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与其拖到那时,倒不如现在立刻撤离,先避风头,保存实力,来日说不定还有机会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魏无羡道:“金宗主,你说阴虎符已经彻底损毁,能否拿出来让我看看?”

金光瑶道:“魏公子,复原件毕竟不是本体,使用次数是有限制的。它已经彻底废掉了。而且那样东西戾气有多重,你本人是最清楚的。一件失去了功用,只会带来血光之灾的废品,你觉得我还会带在身边吗?”

魏无羡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也许你还能再找到一个薛洋呢?”

金光瑶道:“二哥,我所言句句属实。”

他言辞恳切真挚,并且自从俘虏蓝曦臣以来,确实一直都以礼相待,此时此刻,蓝曦臣还真无法立刻翻脸,只能叹道:“金宗主,你一意孤行要在乱葬岗策划那样一场大乱时我就说过,‘二哥’不必再叫了。”

金光瑶道:“这次乱葬岗的事是我鬼迷心窍,大错特错,可是,我没有退路了。”

蓝曦臣道:“什么叫没有退路?”

蓝忘机微微蹙眉,冷声道:“兄长,不要与他多话。”

魏无羡也提醒道:“蓝宗主,还记得你是怎么提醒江宗主的么?不要与他多话。”

蓝曦臣也是知道金光瑶张开口有多厉害的。可他一听见可能有内情,却又忍不住地想听,金光瑶也揪准了他这一点。

他低声道:“我收到了一封信。”

恨生第二十一 9

蓝曦臣道:“什么信?”

金光瑶道:“威胁信。信上说了……那些事,七天之后,就会将这些事公诸于天下。让我要么自裁谢罪,要么就……等着我的死期。”

众人明了。金光瑶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坐着等自己的死期到来,与其待到那时身败名裂、被众家耻笑推翻,不如先下手为强。届时,就算对方真的把他那些陈年黑迹传得到处都是,但已经历过一场围剿,众家元气大伤,也再没什么力气和他闹了。

只可惜流年不利,被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个人搅黄了。

蓝曦臣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杀手!你这样……”

让他想找理由为他开脱都不行!

金光瑶道:“不然我还能怎么办?等事情被捅出来、传得满城风雨,等我沦为玄门百家的百年笑柄后,跪下来向世人道歉,把脸送到他们脚下求他们踩,求他们的原谅吗?二哥!没有第三条路了,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

蓝曦臣微现愠色,退开一步道:“这还不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做了信里那些事!如果你没有做,又怎么会有把柄落到别人手上?”

金光瑶道:“二哥,你听我说。我不否认我做了那些事……”

蓝曦臣道:“你还能怎么否认?人证俱在!”

金光瑶道:“所以我说我不否认!可杀父杀妻杀子杀兄,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为什么要去做?难道在你眼里我真的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

蓝曦臣神色略略平静,道:“好,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一个一个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