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几个战士去放哨,如果俺和连长都不行了……你指挥!带着兄弟们往南走。”

“老哥你放心,你没有伤到要害,死不了!”陈玉茗满眼热泪。

“鬼子肯定会追来,如果不方便,给俺和连长一人一枪,别连累大家!”老屌感到这次受伤虽然没有上次那么重,但是此地无医无药,估摸着自己再也难逃此劫。

“老哥你别这么说!没有你和连长,咱们早死了,大家决不会抛下你们!”

黑牛的眼泪走珠一样坠落下来。参军不久的江西大兵黑牛,第一次作战,身边朝夕相处的战友们就死去八成,连个尸首都抢不回来,这令他异常痛心。此时见自己敬重的两位连长也性命难保,这个铁铮铮的汉子不禁号啕痛哭了。

一个哨兵跑回来,轻声说道:“有100多个鬼子跟进来了!”

“快走!奔着湖边有水的地方去,藏起来!”老屌用尽力气下了命令,随后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你是谁?叫个啥?”

“俺叫老屌,是给国军当兵的。你又是谁?”

“大胆!老子是阎王,你居然都不认得!你来老子这阎罗殿干啥?后面这些人是谁?”

“俺战死了,不来你这里能去哪里?后面这些都是俺的兄弟。”

“他们可以留下,你不行!”

“为啥?”

“他们已经记在俺的生死簿上了,可这上面没有你的名字,一个白胡子老头刚才说不让老子收你,滚回去!”

“这……不会吧?俺明明记得自己死了,要不然咋会来了这儿呢?”

“老哥,谢谢你送兄弟们一程,你回去吧,我们自己进去就行了……”

“胡劲兄弟,你这是说啥哩?俺和你们一起来的,你咋让俺回去哩?你咋命令起俺来了?俺在这里还是你们的副连长,给俺服从命令,站好喽!”

“大胆!这是老子的大殿,你怎么能发号施令?你再不回去,老子就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老哥,胡劲说的是,你该回去了,你送咱们兄弟到这里,劳乏你了。杨连长刚才来过了,咱们已经把他送回去了,你也快点回去吧,要不然阎王老子会生气了!咱们再不进去,也就成了野鬼了……”

“老屌,回去吧,你的日子还没到呢……”

背后这个声音是如此耳熟,老屌忙回头一看,竟是自己敬爱的老乡!他的笑容仍然是那么和蔼,脸上的伤疤都不见了,只是那身破军装还穿着,上面的血迹仍然新鲜。惊讶之中还没开口,老乡已经猛推了他一把,老屌就感到自己升起来了,就像一张纸片被风吹到了半空,这些人立刻离自己远去。他们站在那里抬着头,挥着手,微笑着看自己远去。那下面忽地狂沙肆虐,阴风怒号,冷得像冰,黑得像墨,弟兄们在那里冻得瑟瑟发抖。这时,一道巨大的黑门嘎呀呀地开启了,血光刹那间喷溅出来,各式鬼怪拿着各式锁链刀锯跳将出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一群群扑向恐惧的弟兄们……

“弟兄们,跟俺杀鬼啊……”老屌在焦急中一声大吼,可下面的情景就在一道炸雷声里消失不见了……

一阵奇怪的声响让老屌睁开双眼,他感到身上湿漉漉、凉飕飕的,继而发现自己在瑟瑟发抖。这是一个低矮的草房,自己躺在一排木棍编成的床上。屋子显然是简单凑合着搭起来的,干草枯木的味儿很浓,四处漏风,木檩子上刀痕依旧。屋门口,一个女人正蹲在地上洗着什么。门边的树枝上挂着那个蓝布包和半把日本军刀。女人的动作晃动了树枝,这半把军刀在木棍上磕来碰去……刚才听到的就是这动静吧?他动了动身子,这才感到无处不在的疼痛,伤口还凉中带辣,唯独裤裆有些温热,他猛地一惊,条件反射般摸向下面,这才知道还穿着一条裤衩。刚想撑起身子,疼痛就从身体各个部位袭来,他又重重摔了回去,发出一声沙哑的呻吟。

女人听到声音,惊讶地回过头来。老屌看到了一张年轻女人的脸,白里透红,无纹无褶;一双凤眼半睁半颦,略带忧伤,却难掩其明亮和俏丽,让人瞬间联想起戏中的可人儿来。她乌黑的头发随意地从额前垂下来,精致地挂在眉梢;那一身绛蓝的棉布裹子衣服让老屌倍感亲切,闪念间想起了自己的女人。女人没有和他说话,而是跑出去喊别人。老屌还没来得及想这女人打哪里来,光着膀子的陈玉茗掀帘子进来了。

“老哥醒啦!你都睡了五天了!”陈玉茗将老屌小心地扶了起来,几个战士紧跟着钻了进来,个个面露喜色。

“哪来的女子?”老屌惊讶地问道。

“村里的!咱们往湖边跑的时候,碰到一个出来找食的女人,黑牛差点开枪打死她。她们就是从咱们与鬼子血拼的那村子跑出来的,带着孩子都躲在这山里,有十几个哪!”

“男人们呢,有男人么?”

“她们村的男人都死了,拿着刀和鬼子干,都被杀了。女人也死了不少,剩下的都在这里了!”黑牛接话说。

“全是女子?”

“还有几个孩子……她们在这里躲了两个月了,很熟悉这里的地形环境,鬼子还没钻到这么深的地方来。”

“这是干啥哩?”老屌指着自己的身体。

“哦,大姐们见你们身上太脏,怕伤口受不了,给你们擦擦身子。”

“连长呢?”

“还没醒呢,伤口感染了,前日才取出所有的弹片,现在还发着烧,老说胡话。大姐们采了些草药给他敷上,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陈玉茗沉重地说。

“带俺去看他!”老屌说着就要下地。

“不行吧老哥?再躺一段吧!”黑牛关切地问道。

“带我去看他,我没事了!”老屌虽然还感到眩晕和腿软,但是可以在战士的搀扶之下走动了。在屋外,他看到好几个裹着头巾的女人正围着一口锅摆弄着一些青菜,见老屌出来,几个女人都站起来微笑着向他示意,老屌也向她们逐一点头。

在不远处一个同样矮小的草房里,老屌看见了昏迷不醒的杨铁筠。他的上身裸露着,到处裹着血渍的纱布,下半身盖着干净的棉布,好像连裤衩都没有穿,棉布外面只露出了一只脚。他就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但非常干净,连胡子都没有了,估计也是女人们刮去了吧?

老屌坐到他跟前,摸了摸他的头,很烫手,不用说还在高烧,细细的汗珠源源不断地渗出额前。杨铁筠眼帘紧闭,呼吸紧促。老屌掀开他腿上的棉布,他的一条腿从膝盖以下已经不见,伤口处显然用火烧过,绷带外面仍然有灼伤的痕迹,整个半条腿肿得大了一圈,泛着腊肉般晶亮的光。

一个女人走过来,用湿布擦去杨铁筠额头的汗,对他们说:“喂了他一些草药,消了肿兴许能活过来!”

“多亏你们哪,妹子!”能得到女人的照顾,对这些身处绝境的战士们来说是极大的安慰。老屌不再感到那么心焦,心里踏实了很多。

“醒了就告诉俺,麻烦你了妹子!”老屌感激地说。

“大哥别这么说,你们打鬼子,死那么多兄弟,我们干这点活不算什么!”女人说道,“听大兄弟说你们把鬼子的机场炸了,还杀了不少鬼子,也算给我们村的人报仇了!”她的眼中泪光闪烁。

“这儿有没有来过鬼子?”老屌问道。

“鬼子没跑这么深来,要来也人不多,我们带他们两绕三绕,就把他们搞迷糊了,大哥你放心!”

“四边有弟兄们把风,老哥你就放心吧!”陈玉茗见老屌还是有些忐忑,忙说道。

“那就好!咱们得让连长多养几天,吃的够么?”

“主要是吃野菜,弟兄们时不时能抓几个山鸡回来,顶得住!”黑牛说。

“嗯,那就行,扶俺回去吧。”

回到床上,老屌感到眼前一阵发黑,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恍惚之间,他看到了自己的女人。翠儿正在窗边晒着萝卜,午后的阳光斜着照进房里,照得床头的被褥热乎乎的。女人撸起的袖子干净洁白,身子一伸一张间,肥硕的屁股在眼前晃来晃去,煞是可爱。女人灵巧的双手细心地摆弄着切好的萝卜,排在秕子上,再小心地排列在窗外的吊台子上。她刚刚洗过的头发胡乱挽着发髻,发梢还在滴着水,背上的小衣布满水渍贴在身上,显出她光滑细腻的腰身。窗下的灶台上,大锅冒着热气,一股棒子面的清香飘在房里,令他的肚子不争气地打起了闷鼓。

老屌正陶醉在这温馨的的氛围中,女人忽然回过头来,笑着冲他走了过来,扔掉手中的物件,一屁股坐在窗边,爱惜地摸着他的头。她猛地伸手掀掉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嘻笑着说道:“屌啊,醒啦?昨晚儿个服了不?日头都偏西了你都爬不起来,驴叫都吵不醒你,呵呵……快起来,俺给你做了棒子面窝窝,栽了几个枣子,香死你!俺还掏了几个鸡蛋,一会都给你补回去,啊……呵呵……”

女人一边说一边用凉凉的手抚摸着男人粗壮的身体,最后游走到男人两腿之间的那玩意上,圆润的脸庞红霞泛起,显得分外动人。

“还想来不?”女人害羞地一边说,一边对着手中正在膨胀的爱物低下头去……

“翠儿,别,等等!”老屌突然惊醒,浑身热汗淋漓,原来是梦。

屋子里传来一阵撩水声,那俏眼的女人背朝着他在洗着绷带。老屌惊慌地看到自己那硬梆梆的东西把盖住下身的被单顶起一个帐篷,顶端湿渍正在扩散,他慌忙用手去压,摸到热乎乎的一团秽物。他立时臊得脸红到了脖子跟上,忙直起腰来,抓起枕边的一条被单堆在胯间。

女人回过头来,老屌看到她脸红得像个柿子,嘴角紧抿,料想她看到了刚才那尴尬的情况。

“妹子,俺唬着你了?”半天老屌终于憋出一句话打破了沉默。

“哦……没有……翠儿是你老婆?”女人淡淡地说。

“嗯,俺老婆。”老屌略觉得心里平静,那惹祸的家伙也疲软了下去。他觉得面前这个南方女人不像家乡女人那么害羞,可能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吧?

“妹子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了。”

“哦,你男人哪?”话一出口老屌就觉得自己问得很笨。

“两个月前被鬼子杀了!”女人的回答不出所料。

“你叫个啥?”

“叫我阿凤好了……你的伤还没好,当心着凉,快把这碗野菜粥喝了,接着睡吧。”阿凤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糊糊,也不知是什么,可味道还是不错,刚才梦里的味道应该就是它吧?他知道这必是极少的一点粮食了,战士们和女人们都舍不得吃,都给伤员们补身子了。

阿凤过来帮他掩了掩被单,她那披散的头发无意间扫过老屌的手臂和胸口,让他的心怦怦直跳。他鼓起勇气观察她的脸庞,照板子村的标准,这女人算是很俊俏的了,脸庞精致,身态婀娜,一双凤眼尤其出彩,虽然总是低着眼睑,眸子里的神韵却依然夺目。阿凤丰满的胸脯和女人特有的气味让久不见女色的老屌心猿意马,他两只手不自然地摊在两边,傻呵呵地喘着气。

阿凤把一包香烟放在老屌手上,轻声说:“弟兄们给你的,都盼着你早点好,带他们回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老屌忙问。

“松石岭。”说罢阿凤就掀帘子出去了。

阿凤的手细滑白净,不像翠儿的那么糙,说话细声细气的,比翠儿可温和多了。想不到竟能得到如此标致人儿的悉心照料,一种幸福的感觉滑过心尖,让老屌浑身燥热了起来,肚子下面热烘烘的泛上一阵尿紧。

几天之后,杨铁筠终于在战士们的关注中睁开了眼。持续的高烧使他神情恍惚,红肿的喉咙里不时咳出黄中带血的痰粒,不过经验告诉大家,他死不了了。

老屌日夜过来照看他的伤势。上次在医院养伤的时候,老屌很留意医护人员调理伤员的办法,自己也体验了过鬼门关的经历,因此清洗伤口,囊肿排脓,以及放血降压的活儿,也都学到了一点皮毛。杨铁筠的右腿虽然流脓不止恶臭难闻,不过已经开始消肿,心跳也稳定了,这真是奇迹。这得归功于那些女人们,是她们精心研磨熬制的草药土方起了作用。

杨铁筠呆望着战士们,瞳孔仿佛随时都可能散开一样。老屌扶着他靠在床头的木板上,把一小碗温水喂进了他的嘴里。杨铁筠看到了他缺掉半截的腿,身躯发出了轻微的战栗,死死地抓住了老屌的手。

“咱们一共闯过来二十五人,现在咱们是在山里,暂时安全了!”老屌尽量把意思说得简单,担心刚刚苏醒的杨铁筠还在犯迷糊。

“其他……一百多个弟兄……都死啦?”杨铁筠费力地问道。

“嗯……他们都牺牲了……其中有二十多个弟兄原本已突了出来,是陈玉茗带他们折回去救咱们,可他们却没回来几个!”老屌话音低沉,微带哽咽。

“老哥,别说这些了,弟兄们没个啥,打鬼子哪有不死人的?没有你和连长,咱们又怎么过得来?大伙怎么舍得你们被鬼子捉去?能救而不去救,咱们也无颜苟且偷生啊!弟兄们都等着你俩好了领咱们回武汉呢!”陈玉茗语气镇静地说。此次突围一战,眨眼之间痛失那么多弟兄,他临危不乱,临时指挥有章有法。两位连长多日昏迷不醒,弟兄们之间弥漫着一种灰心沮丧的情绪,他自己纵是心急如焚,仍常常鼓励和安慰大家,故深得大伙信赖。

“有地图么?”杨铁筠问。

“没有,给丢在半道上了。不过乡亲们可以做向导,她们是从咱们和鬼子血拼的那个村子里逃出来的,在这里躲鬼子,她们知道出去的路。”杨铁筠竟然可以如此之快地从残疾的悲伤里摆脱出来,一恢复神志,脑子里考虑的全是任务和使命,老屌对他更添几分敬佩了。

“日军没有跟进来?”

“跟进来了一些,暂时还没钻到这么深的山里来。”

“这些女人……”

“就是俺说的乡亲们。”

“哦……”杨铁筠的脸色开始泛白,老屌立刻示意大家散开,然后轻轻地搀着他躺下,杨铁筠立刻又昏睡了过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安心调养,大伙都精神都好了很多,虽然吃喝不比在武汉,但山里野味颇多,营养倒也充足。江西的几个兵深谙打猎,野鸡、山雀和山鼠,统统成了锅里的美味。女人天天都熬的草药和野菜粥喝得伤兵们个个红光满面,有个厚脸皮的伤兵甚至赖在床上不愿下地了。

老屌前日派一个湖北兵去外面打探消息,今上午才跑回来。说鬼子并没有再组织新的搜索队来山里摸人。鬼子的大部队还在往西边开拔,看来武汉方面战斗仍然在进行。老屌脑子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路数,这么个四边不靠的地方,往哪边去都是鬼子,如何是好?

天变凉了。

山里开始落雨,一下就没个完。牛毛细雨绵绵不绝,像细刷子一样扫拂着山林。那雨丝随着阵阵微风飘来摆去,时而密时而疏,两天下来居然也把这山泡了个透,山上时不时有蓄积起来的水流冲将下来。好在这里都是绿树成荫的群山,不像老屌的家乡,打个喷嚏都会卷起一地的黄土,从这山上冲下来的水竟然干净透亮,丝丝香甜。

细心的女人们手把手地教战士们搭草房。他们先在地上打上结实的桩子,桩子上钉着网状的木架,然后铺上木板,再将草房搭在木板上这就成了一个悬空的房子。战士们原本都嫌麻烦,当见到从山上汇集而下的水从草房底下汩汩地流过时,就对这些聪明灵巧的女人们钦佩不已了。阿凤让战士们挖了三个很深的水坑,将这些小股的山洪蓄积起来,一个用来做饭喝水,两个用来洗澡。战士们再不用在半夜偷偷跑到湖边,冒着被鬼子巡逻艇发现的危险去挑水了。

这天,老屌一早醒来,雨还在下,只听得山里一片雨打枝叶的沙沙声,仿佛是蝗虫在啃着地里的庄稼杆子。空气里满是潮气,衣服和床缛都有一股又潮又臭的霉味,一拧恨不得出水。老屌身上的伤口虽已愈合,但在这潮湿的天气里愈发奇痒难耐,身上的痒勾起了心里的痒,抓不到挠不着,真是说不出的烦躁不安。

这些日子,战士们和这些逃难的女人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竟有了相依为命之感。大家的命都是从阎罗殿门口捡回来的,亲友与战友不断死去的打击已让大家变得沉默而坚强,很多平常架架巴巴的事情也顿时看开了。有几个兄弟已经在和女人们眉来眼去,动手动脚了。杨铁筠看得分明,却没吱声。弟兄们九死一生,女人们也是劫后余生的孤家寡人,有这点子心思毫不出奇,本就是一道扎不住的篱笆,哪怕就是一时的下半拉冲动,破了也就破了,活着还有点劲头。可是杨铁筠心中清楚,只要条件一允许,他们就得离开这里,不可能带她们一起走,此生能否再见只有天知道,这深山里的小故事,又有谁来传说?

老屌也是乌龟吃了萤火虫心里亮堂得很,不过他的想法与杨铁筠有些不同,弟兄们跟连长可不能比!人家天生出身就好,又读过大书留过洋。连长的女人一定是读书识字,细皮嫩肉,天天都换小衣子的娇娃子。老屌觉得这里有几个女人已经算很有姿色了,可他料想连长对这些头上长虱子,喂孩子不避人,擦屁股用草棍的村姑,指定是看不上眼的。袁白先生说过,管天管地,荏谁也管不了男人的屌,女人的裆,中华文化,一日就是五千年。这里一边是干柴,一边是烈火,两厢情愿的事又有啥不好的?再说了,大家都是朝不保夕的命,哪还顾忌得了那么多?阿凤每天都来照料自己的伤情,自己见了阿凤不也是个心里长草——毛糟糟?

让纪律喝尿去吧!

每次阿凤帮他清理伤口的时候,老屌就会血流加速手心出汗,心里如同揣着七八个兔子似的乱蹦。尤其是大腿内侧的那个枪眼,本来就很痒,每次阿凤的小手一过,那不争气的东西就立刻起身敬礼,隔着衣服和女人打招呼。这感觉简直顶得上两针麻药,老屌根本感觉不到换药的疼痛。阿凤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但脸上仍然会浮起令他心醉的红晕。阿凤虽然害羞却手脚麻利,老屌不说话,她就不搭理,换玩药就走人。这些天天气潮湿,阿凤就没将洗过的绑带晾外边去了,只挂在这屋里,她自己的衣服也是腻乎乎的,今日干脆就穿着露肩的对夹小麻布褡裢,下身随意蹬了一条灯笼裤,就过来了。

老屌正斜着身子支在床边,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窗外的雨发呆。女人的新打扮让他眼前一亮,他慌忙拎了拎出溜下去的裤衩。女人递来一个淡淡的微笑,酥倒了他半个身子。

“伤口还肿么?”女人把擦拭伤口的干布拿出来放到一边,洗了洗手准备干活。

“阿凤啊,俺伤口没事了,你不用再费心料理了,俺自己可以收拾自己。”老屌虚头八脑地应承着,心里却巴不得她的小手掀开自己的绷带。

“这天气不爽快,口子容易烂,你可别拿手去挠啊!”阿凤一边查看他的伤口一边说道。

“俺在武汉负伤,身上肿得多了十几斤肉,绑得像个粽子,不也活过来了?俺命大着呢!”老屌故作平常,得意地摆出一幅天地不畏的派头来。

“命大也不能一辈子啊!再说这里不比医院,什么药都没有。你看见那大黑蚊子了么?毒性大着呢,被它多叮几下肉就会烂的!”阿凤竟有些着急,老屌心中窃喜,忙不住地点头。

阿凤满意地看到,老屌上半身的伤口都快好了,结的痂也开始收边,露出白嫩的新肉。他腰上的窟窿也凹了进去,虽然有脓但是已经合了口。只唯独右腿这个令她每次都脸红的口子仍然肿胀,窟窿不大却难伺候,撅乎乎的像个小嘴,仿佛不愿意愈合似的。她哪里知道老屌每天做梦的时候经常挠来挠去,长好的又被他抓烂,只觉得这个烂腿的男人对她有些那个,那地方动不动就昂然挺立,触目惊心!这还是在养伤,要在平素岂不是要捅破了裤衩?虽然觉得害臊,可不知打几时起,她突然对照顾他那个特别的伤口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激动,一时竟希望那伤口不要愈合得那么快。

阿凤自打见到老屌对他便有些起眼,此人虽然浑身受伤又昏迷不醒,可仍然看得出身材伟岸,身板儿硬朗,立起来必定是条汉子。他生就一副方阔脸孔,浓眉大眼谈不上,却也比自己的男人长得开朗多了。他硬梆梆下冲的鼻梁和憨中带倔的嘴角,配上他满脸黝黑的皮肤,让丧了男人的阿凤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和莫名的悸动。他说话的时候喜欢比划,两条臂膀的腱子肉紧绷绷的,一动就呼呼带风,那一双大手满是褐黄的老茧,透着使不尽的力量。最让阿凤另眼相看的是这男人对自家老婆的惦记,听着他在梦里的念叨,阿凤竟有一次无法自控地轻抚他的额头了。

“阿凤,这些天生受你了!”老屌自感这句话比较得体,“咱们脏兮兮的,战士们都很感激妹子们,咱们很过意不去哩!”

“这算不得什么,你们在这里,我们心里可踏实了。我们原来每天哭丧个脸,哪也不敢去,什么吃的都逮不着,总挨饿。遇上你们,这是我们的造化啊!”阿凤在老屌的伤口上糊上了自己熬制的草根子药,用手轻轻地划着边,再擦去流下来的药糊。

“你有娃么,阿凤?”老屌身体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忙转移注意力地问道,可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

“有两个,大的去年突然得了病,等抱到十几里地的老郎中那里,只一刻就断了气……小的本来这次背进山来的,鬼子在后面追,我们拼命跑……”阿凤身体熟悉的感觉也来了,可一听到他提及伤心事,一时竟顿住了。

老屌顿时不知所措,可又急切地想知道她另一个娃子的下落,忍不住又问道:“那么……小娃子呢?”

“……路上俺只觉得身上好像中了一枪,当时只顾拼命跑,没敢停下来细看。好容易歇口气,放下来孩子,摸着子弹就钉在我的背上,一看孩子竟已经死了……”阿凤两手绞在一起,头含在胸口上,痛苦的回忆让她浑身抽搐!老屌骤然间看见了她的眼泪。

“子弹正穿过孩子的肚子,他连个气儿都没出就死了……他还替我挡了子弹啊……为什么不是我替他挡呀……啊啊……”

女人猛地号哭了起来。老屌的心也跟着猛地栽了个跟头。这个苦命的女人,男人死了,孩子也死了,亲人都死了,以后可怎么往下活?自己毕竟还有女人孩子可以挂念,毕竟还有个盼头和希图的景,而面前的这个女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痛恨自己为啥哪只驴叫牵哪头,把个俊俏的女人惹得哇哇大哭,也弄得自己心里怯怯的,别让弟兄们以为自己在欺负她哩!

女人已经哭得花枝乱颤不可收拾。老屌笨拙地去捉她的手,她只抽了一下,却没有拒绝。她的小手冰凉,却满是滚烫的泪水。

老屌把阿凤的手紧紧地攥在自己温热的手心,一时心乱如麻。他非常想用言语来安慰这个女子,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生怕再说什么笨蹩话让她更加痛不欲生。他更想把阿凤抱过来,捧着她哭红的脸蛋嘬上几口,如果可以让她少一点心痛,哪怕这妹子抽自己几个嘴巴子也是心甘的。他伸手去擦女人脸上的泪水,阿凤避开了,脱开双手去推老屌的身子。头脑发胀的老屌再不犹豫,猛地一把抱住她的腰,一头拱在阿凤的胸前。阿凤大惊,却不敢叫,只用手死掐老屌的头。她的褡裢已经被自己的泪水湿透,一双奶子被紧紧地压在这个汉子满是伤痕的头上。她心头乱跳,呼吸起伏。挣扎之间,她突然感到胸前一阵热烫,低头一看,男人泪如泉涌,那泪水正热辣辣地打湿在她的胸脯上……

时间凝固了,二人就这样相拥而泣。女人不再挣扎,任由自己的眼泪砸落在他的头上。此刻老屌的心揪成了一团,他像个孩子一样眼泪鼻涕横流,他宁可被阿凤掐死也要拼命享受这一刻的温馨。他的手也掐进了女人光滑的背,发自心底的脆弱奔涌而出,两个原本坚强的人,此刻都向对方无声地敞开了……

“老哥!”门口有人轻声喊道,是陈玉茗的声音。

二人闻声,立刻像弹簧般地跳开,老屌腰上的伤口险些又崩了。

“啥事?进来!”老屌用被单胡乱擦了把脸,大声问道。

“有鬼子!”陈玉茗掀帘子进来,说完三个字马上就缩了回去,他一脸知情的样子,估摸早已听到了二人方才的动静。

老屌脑子嗡的一声,他一个箭步跳到床边,摘下大枪和军服就要往外走,骤然的起身让他感到头晕目眩,险些摔倒。女人大惊,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老屌惊讶地看着她,女人的眼中满是柔情,泪水又在眼里打转了。

“小心点,把衣服穿好!”她怔了一刻,已恢复常态,慢慢地帮老屌穿上衣服,又用手摸了摸她刚才掐过的地方。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让老屌感到如此亲切和温柔,真恨不得再把这个女人抱在怀里亲上一亲。良久,他拿下那个蓝布包,塞到女人手里说:“替俺收好喽,俺要是回不来,就算是个惦记物了……别怕!”不等女人弄清楚包里的是什么,老屌已经掀帘子出去了。

战士们已经都荷枪实弹地集合了。陈玉茗见老屌出来,立刻招呼哨兵过来。

“大概有七八个鬼子,背着东西,正在往这边来。”哨兵赵海涛喘着气说道。

“看着像是在搜咱们?”老屌问道。

“不像,就这几个人?也没有重武器,都是步枪。”赵海涛仍然气喘吁吁,看样子跑了很远的路。

“后面没有大队的鬼子?”老屌觉得非常奇怪。

“没有,望出去四五里地,没有!”赵海涛十分肯定地说。

“你给俺画个图,告诉大家他们在哪里,大家都围过来!”

战士们围成一圈,看着赵海涛在地上画着。

“鬼子是从东边这个沟里过来的,然后就翻上这个山头,呆了一会儿就下到这边,一直走到离我们这里四里地才停下来,然后又开始上山。”赵海涛边说边比划,地图画得也算清楚,大家基本上都明白了。

“这几个鬼子过这儿来干什么?”陈玉茗一头雾水。

“要不别招惹他们?放他们过去?”黑牛惴惴地说。

“不行!他们要是上了这座山,必定会发现我们的。鬼子如果是来找我们的,至少会叫一个连过来,被鬼子发现咱们就很被动了!”老屌此刻头脑清楚,方才与阿凤相拥而泣过,心里顿时亮堂了很多。

“去干掉他们!”背后突然传来了杨铁筠的声音。大家惊讶地抬头看去,只见杨铁筠单腿而立,一手支拐,一手拿着一把枪。

“连长你咋出来了?别淋着,你还得再休息个十天半月的!咱们应付得了这几只日本猪!”老屌关切地说。

杨铁筠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可身子依然虚弱,他醒来的这半个月又瘦了一大圈,只站了一会儿就顶不住了。老屌赶紧扶住他。

“把这几个鬼子干了,但是要留活口,一定要留活口!我们要想办法出去,老屌切记!”杨铁筠死盯着老屌说。

“俺记住了!你在这里等消息吧,陈玉茗安排两个兄弟看家!”

“不要,大家都过去,人多把握大!这些大姐能看好我,大家快去!”杨铁筠在用命令的口吻。

“连长保重!敬礼!”

老屌和战士们一起向连长敬了个礼,就奔着山沟里出发了。快拐过山坳的时候他回头望去,阿凤仍然站在草房的台阶上朝他们挥着手。此时雨已停歇,乌云却还没有散尽,几缕单薄的阳光钻过云的缝隙,落在松石岭的树上,落在阿凤的身上,她的两条光洁的胳膊白嫩喜人,在雨后的阳光里闪闪发光。

第六章 铁血柔情

告别阿凤和杨铁筠连长后,老屌率领着二十三个战士进了山。

走了一会儿,大家就浑身湿透,满腿是泥了。雨时下时停,山里面被雨泡了这么多天,路已经烂透了,走几步就会滑一跤。老屌让大家尽量不要说话,把枪都关了保险以防走火。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到达了山坳旁边的小山头。钻过密密的枝叶,老屌按着哨兵指示的方向,用望远镜看去:在山坳另一边是个较矮的山头,几个鬼子穿着雨衣,正在山顶支着一些工具,好像在测量着什么。老屌看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就叫大鹏过来看,大鹏原来在武汉学过一些电工和工程,后来厂子被鬼子飞机夷为平地,走投无路就当了兵。

“鬼子准是在测山头的高度,旁边放着的那个东西好像是无线电,我认不太清,但是鬼子一定是想在那山头上支什么东西,可能是用于通讯的。”大鹏说道。

老屌心想,鬼子在山里支起这玩意儿,应该是和机场有关系的。瞧着鬼子的确没有带什么重武器,就七八个人,连挺机枪都没有,趁着这下雨的天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过去干了他们,该不是件难办的事儿。

“老哥!有情况!”黑牛突然朝他轻声喊道。

老屌忙接过望远镜,再次望去,不禁吓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