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齐声称妙。不一会儿整个营房就泡在了一圈汽油里。弟兄们又把一堆汽油桶堆在门口和几个窗户下面,然后趴成一个小半圆瞄准,黑牛等人抱着一堆手雷猫在窗户下面,等着老屌的一声令下。

机场方向枪声大作,炒豆子一样传来步枪和机枪的射击声。老屌估计那边已经得手了,大手一挥,战士们立刻就把手雷劈头盖脸地扔进了屋里。鬼子们登时哇哇大叫,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声,十几颗手雷接二连三地炸开了。

这排屋子真不结实,半个房顶立刻就上了天,伴随着起飞的还有一堆光腚鬼子白里透红的尸体。手雷也引燃了周围的汽油,腾地而起的火焰立刻把营房包住。战士们欢呼着跳起来。

“赶紧趴下!”

老屌警觉的话音未落,房子里猛然射出了一排子弹。没想到这个时候鬼子还能够冷静地低平射,七八个战士立刻被打倒在地。一个战士的身上砰地爆出一块血肉,直朝老屌面门飞来,老屌条件反射一般凌空抓住了,火烫的一团,竟是半个还在霍霍乱跳的心脏。

“开火!一个也别让出来!”

老屌大怒,扔掉手里的东西,照着一个蹦出来的鬼子就是一个点射。战士们各式武器开火了,房屋立刻被打得千疮百孔。活着的鬼子在火中左突右冲不得其路而出,被烧得皮开肉绽,滋滋冒油,拼命跳出火圈的鬼子立刻被战士们的乱枪打死。汽油燃起了熊熊大火,只不到一根烟的工夫,偌大的一个营房成了焦炭,一百多个鬼子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经只剩下些渣了。

清点战果,鬼子全部被歼,只剩下十几个伤员捆在地上。国军只死2人,伤6人,代价很小。

“俘虏怎么办?”陈玉茗问老屌。

“带在路上!或许用得着。”老屌头也不回地答道。

弟兄们欢呼雀跃了,争先恐后地爬上汽车,八辆宽大的敞蓬军用卡车和两辆装甲车发动起来,剩下的都被浇上汽油点着,车队飞速向机场方向开去。

杨铁筠这边同样进展顺利。守军和鬼子的飞行正架起机枪往这边扫射,爬在塔楼上的战士们转过92式重机枪,居高临下打得营房像漏勺一样,几个战士干脆放平鬼子的一门防空高射机枪,用胡萝卜粗的子弹开始切割弹道上的一切,几阵弹雨扫过,鬼子就没有了动静。

在剧烈的爆炸中,一架又一架的飞机变成了碎片。炸药不够,弟兄们就手雷汽油机枪扫射一起上,20多架飞机很快就在熊熊大火中变成了废铁,指挥中心也被炸得一塌糊涂。弹药库的鬼子仗着坚固的工事顽强抵抗着,几位乐观的战士顿时就倒下了。由于通讯员已经向空军通报了弹药库的方位,战士们乐得清闲,用火力压住了事。杨铁筠命令战士们炸毁防空高炮和高射机枪,把能点燃的东西全部烧起来。整个机场爆炸连连,亮如白昼。刚完成任务回来的两架鬼子飞机看到了奇怪的一幕:上百个自己的战友拿着火把将机场上一架架飞机点着,不过瘾的还用机枪扫射。跑道上已经被浇上汽油,烧得烟尘弥漫,无法降落,稍微飞低一点,地面的机枪立刻就打上来,吓得他们赶紧掉头飞走。

老屌这边得胜而归,并且伤亡很小,杨铁筠大喜过望。老屌站在装甲车的后座上,威风凛凛,颇有不可一世的得意。参战以来,他从来没有此刻这么惊喜和自豪过。两边的战士们欢呼着跳上汽车,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战士们也为两位连长出色的指挥而叹服,一时间,他们暂时忘记了自己是处在敌后近百公里的中心地带,而几个方向的鬼子正增援而来。

杨铁筠指示部队向东南方向撤退,强调沿途尽量不和鬼子冲突,能骗就骗过去,没有命令不许举枪,不许下车,更不许说话。各排必须严格执行命令。老屌吩咐大家补充弹药上车,车队迅速向东南方向开去。

刚开出五公里左右,机场方向又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国军空军把敌人的机场弹药库炸上了天,战士们又发出一阵欢呼。

“别喊了,后面安静,把俘虏堵上嘴盖住,前面有鬼子,准备战斗!”坐在排头车上的杨铁筠大声命令。

一个车队朝着他们的方向迎面而来,约有十多辆车,二百多鬼子。杨铁筠冷静地命令车队迎头而上,站在车上向对方车头的指挥官敬礼。鬼子军官恼怒地从车头站起来回敬。杨铁筠和鬼子军官叽里哇啦地狂说一阵,鬼子军官大声地呵斥着,杨铁筠大声地回答着,然后啪的一个立正。鬼子的车队开始往前开,杨铁筠悄悄回头告诉老屌:“鬼子以为我们是走错路的援兵,让我们跟在后面去机场,等他们的车队过去了我们就跑!”

战士们站在车上大气不敢出,等鬼子的车队一过去,他们立刻狠踩油门拐上旁边那条路飞奔而去,最后一辆车的战士忙不迭将一堆手雷扔进了鬼子车队里,登时炸烂了敌人两辆汽车。上了当的鬼子恍然大悟,急匆匆掉头追来,但已被甩下了几里地。老屌指挥着装甲车奔着地图上的方向开去。按照计划,28军的两个营会在离机场八十里的地方接应,然后掩护大家进入湖泊区。但在这段路中,至少还有两个鬼子的哨卡和一个团的鬼子驻军。

车队继续行进。约摸过了半个钟头,天就朦朦亮了。果然战士们就看到了横在道路上的路障和一大群鬼子。

“连长怎么办?”老屌急切地问。

杨铁筠也大汗淋漓,回头看了一眼追过来的鬼子,脸上浮起一个自信而狡黠的笑容。

“开过去,胡劲你和我来,就说后面就是袭击机场的敌人,穿着我们的衣服,我们要求一起拦截他们!”

这个大胆的计划让老屌和胡劲瞠目结舌!但是一细想,觉得这个计划虽然冒险,也仿佛可行,一时也想不出其它更好的办法来。

“就按连长的意思办!”老屌斩钉截铁地说。如果和前面的鬼子干起来,不一定就能冲过去,后面的鬼子马上会杀到,前后夹击,那滋味会比什么都被动。

杨铁筠真是个表演天才,前方日军刚命令停车,他和胡劲就跳下车跑过去,用日语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两个鬼子军官狐疑地看着这两个人,枪口犹豫地低下了。杨铁筠发现面前的两个鬼子居然比自己假扮的军衔低,立刻就摆起了军官派头。一阵熟悉的“八格”传来,杨铁筠挥手就给了两个鬼子几个五指煽红,胡劲跑过来指挥车队开进障碍阵地后面。鬼子已经让出了一条路,老屌他们把车停靠在路边,纷纷跳下车来。战士们按照军官的手势散布在了两边,枪口一律朝向后面的鬼子车队,并不理会别的鬼子和自己打招呼,暗自里都心惊肉跳。杨铁筠大声地命令着,那意思看来是不许讲话,准备开火。真鬼子和假鬼子纷纷拉开枪栓严阵以待。

鬼子追兵车队气势汹汹地刚进入射程,杨铁筠立刻命令大家开枪了。莫名其妙的鬼子们顷刻间纷纷从车上栽下来,他们想必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哨卡也和敌人是一伙的,拉足火力就朝这边冲锋开火了,只是鬼子追兵没遮没拦的,好几辆车很快都被打着。对面鬼子的喊声完全淹没在枪炮声里。激战中,杨铁筠给了老屌一个眼色,老屌会意,离开正在拼命的鬼子们,把后面的几十个战士低头集合起来,交代了任务:“认清自己人和鬼子,那边的鬼子一打完,看我的意思,你们就向这边的鬼子开火,别犹豫,用最快的速度把鬼子干倒!”战士们纷纷点头会意。

回到原地,眼前的景象令人啼笑皆非:这边的二百个“盟军”——真鬼子和假鬼子一道,竟将后面一百多鬼子追兵消灭了一大半,剩下鬼子已经往后跑了。大家正在一起欢呼,一些真鬼子还给受伤的假鬼子包扎伤口。很多真鬼子在军官的带领下前去检查战场。老屌一挥手,已习惯了老屌这独特手势的战士们立刻集合,另一边的几十个战士仍站在一起。看到这边的兄弟们都集中了,老屌照着正在抽烟的两个机枪手就是两枪,战士们迅速响应,齐齐开火。鬼子连枪都已放下,这阵突如其来、近在咫尺的枪弹把他们打得惨不忍睹,一百多人瞬间就见了阎王。去检查战场的几十个鬼子刚惊恐地回过头来,就被密集的子弹撂倒在地。

战士们放声狂笑着。这场战斗简直就像一场游戏,国军总共牺牲不到十人,受伤不到三十人,既干掉了追兵,又干掉了堵截。大家在车上大声地说笑着,这才换上自己部队的军服,把鬼子的衣服钢盔扔得满路都是,交口称赞着两位机智勇敢的连长。朝阳在道路的左边冉冉升起,满载欢乐的汽车全速前进,离指定的接应点不远了。老屌用望远镜警惕地看着前方,他看到接应点那边的村庄火光熊熊,死尸横陈,显然刚刚经历过一次战斗。

老屌的心猛地一沉!

车队放慢了速度,战士们紧张地巡视着周围的状况。杨铁筠已经命令大家下车,散到路的两旁,侦察兵田鼠前去了解情况。大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都紧张地竖起两耳,手握钢枪,方才胜利的喜悦已经抛在了脑后,化做一身冷汗。杨铁筠也非常紧张,一面看着地图,一面看着手表。整个队伍一片静寂,只有汽车不敢熄火的发动机在嗡嗡作响。

老屌看了一下表,这个时间,接应部队应该已经到了,即便不到,也应该用电台打个招呼。28军75师特务1营战功赫赫,神出鬼没,在敌后打游击已经有几个月了,不过他们穿越到这么深的地带也是第一次。他们必须在夜里翻过销子山,行军五十公里,路上很可能碰到鬼子的部队。总部对这个区域的鬼子兵力部署并不完全了解,空军的侦察部队无法在白天飞到这个地方来侦察,故路上发生一些不可预见的情况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接应部队的任何消息!

这支一宿没睡的队伍正不知何去何从,侦察兵田鼠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报告连长,村子里到处都是死人,有我们的弟兄,也有鬼子。看来刚打完不到一个小时。”

“部队番号是什么?”连长惊讶地问道。

“我们的弟兄是28军的,鬼子的是15师团。”

“没有遇见我们的人?”

“活的没有!”田鼠紧张地回答。

杨铁筠和老屌等人面面相觑,一时犹豫不决。

“咱们大概死了多少人?”老屌问道。

“至少二百人,看来是中了埋伏,都死在村子里,鬼子大多死在外面。”

杨铁筠终于命令通讯兵呼叫总部,询问情况。总部回答,从今天早晨八点,特务一营就失去了联系,28军团指挥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部让突击连自行判断,争取向东南方向前进。

“怎么办?”杨铁筠有点紧张地问老屌。

“特务一营碰到的看来不是遭遇战,在这么快的时间之内就被鬼子打掉了,连个消息都来不及发,说明鬼子是有准备的,而且兵力不少。保不齐他们抓了咱们的俘虏,鬼子也许知道咱们会来。”老屌尽量平静地说。

“可如果咱们不往前走,后面可能还有鬼子追来,咱们的弹药和粮食快没有了,留在这里也是等死!”陈玉茗说道。

“可不可以先派两个排过去?”胡劲问。

“不行,如果真是有埋伏,他们一个也回不来的,也改变不了我们的处境。”杨铁筠立刻否定了这个建议。

“冲吧,开着车往前冲,遇到鬼子也别停下来打,能闯就闯过去,汽油也就还够用一百公里左右。现在,没人能帮我们了。”老屌思虑再三,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冲得过去么?”胡劲问道。

“没有别的办法了!”杨铁筠同意了老屌的意见,下定了决心说。

“鬼子肯定会设置路障和火力点。老屌,安排一辆车,把剩下的汽油和炸药装在上面,准备撞开鬼子的障碍,让大家只管往前冲,能过去多少就看我们的造化了。”

老屌哑然,打头的冲锋车肯定要付出几个战士的生命,让谁来开这辆车呢?

时间紧迫!十几个会开车的弟兄在老屌的脑海中一个个闪过。终于,他对着一个车上的战士喊道:“柱子,过来!陈玉茗,李克中,六子,小白,你们也过来!”

陈玉茗从军已经一年多了,既沉稳又勇敢,打起仗来都冲在前面,办起事来干净利落从不冒失。李克中是连里最好的机枪手,也是老兵了。新兵六子枪法好,胆子大,一家人都死在鬼子手上。柱子开车让人放心,挨两枪也不会停下。小白身强体壮,有必要他得把汽油桶扔下去。

老屌咽了口唾沫,字字清晰地说道:

“没法子了,前面鬼子兵力强,咱们要往前冲,硬拼是打不过的,所以不能与他们纠缠被包围……只能硬冲,过去多少算多少。你们几个打头阵,车上放好汽油和炸药,一定要撞开鬼子的路障……陈玉茗,李克中,你们俩一人带一挺机枪在车顶上打,小白扔手雷和汽油瓶子,柱子开车……我和几个弟兄开着装甲车在你们后面,能不能冲过去就看你们了。”老屌觉得说出这番话是如此之难,这是他第一次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战士去送死,但他还是看到了这几个勇敢的弟兄脸上泛上了一阵苍白。

老屌咬了咬牙,问道:“成不?”

“有啥不成的?俺没问题,副连长放心!”先说话的居然是六子。

“成!”柱子也说话了。

“给我一挺最好使的机枪,看我给副连长出彩!”看到新兵都这么干脆,李克中转眼之间就变得无所谓了。

“俺两个听副连长的!”陈玉茗一脸自在,搭着小白的肩膀,这是两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有时裤子都换着穿。

前方步步杀机。老屌又习惯性地拿出了那把梳子,梳了梳凌乱的头发。每当这样的时候,深埋心底的对生命的眷恋和思家之情就涌上心头,而战斗的时候啥都不想了,一心想的就是如何置鬼子于死地。生死战场的经历来得太快太多,从不会用枪到杀人如麻,才短短四个多月。这段时间里认识了那么多战友,可他们大多已经死去。在梦里,千百个似乎相识却又陌生的面孔都血肉难辨,能够在梦里回忆起来的除了自己可爱的女人、胖乎乎的孩子和年少时候的事情,就只有杀戮、鲜血、枪炮和悲伤。虽然战友之间建立了很深的生死情谊,但大家似乎都有默契,相互间宁可只挑军旅生活中最简单的快乐分享,也不愿相知太深。大家都明白——死神无时无处不在,或许今日眼前还生龙活虎的战友,也或许自己,明天就成横尸沙场的野鬼,太亲密的友情反会带来更深的悲伤。

中国能不能打赢日本鬼子?大多数人心里没底。鬼子强大的军事力量远胜于国军,一个鬼子的生命往往要付出几个国军战士的代价。一退再退的战局让大家倍感心寒,却无能为力。国军几次小规模的歼灭战和日军歼灭国军的大手笔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自己的将来怎样?家的将来怎样?国家的将来又怎样?这些都和面前这条不得不走的路一样,凶险未知!

《无家》 第二部分

第五章 松石岭

置之死地而后生!

果然,突击连的车队冲出村口没多远,刚刚拐过村口的路标,就发现了鬼子的埋伏。柱子开的头车发现不妙的时候,日军已经从埋伏的地方冲了出来。当柱子看到约百米的前方有两辆日军坦克和一排军车,上百名荷枪实弹的鬼子正向这边瞄准时,立马就唬得腿肚子转筋了。他还没有来得及掉转方向,日军坦克炮火就准确地打在车头上,驾驶室里的他登时被炸成了碎片,车头烂成了蝈蝈笼。车顶上的李克中、六子和小白一看不妙就跳了车。小白的头撞在村口的石轳辘上,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李克中和六子也摔得爬不起来。老屌紧随其后,一看不妙,当即命令车队缩回村里。一辆车掉头的时候熄了火,被鬼子坦克的炮火击中,油箱炸了,车上的人反应慢了没来得及跳车,十多个战士在一团大火中飞上天空,发出一片凄厉的惨叫。

大火挡住了鬼子的视线,车队终于退了回去。日军慢慢地围将上来,停在了距离村口五十米的地方。面前这支日军狙击部队可不是什么小分队,乍一看像是一支不满员的机械化营,这两辆坦克对这一百多弟兄而言,就是无法逾越的障碍。只一眨眼的工夫,就牺牲了十几个弟兄!硬冲是行不通的!

杨铁筠立刻决定:撤进村子里,再想办法!

老屌指挥着大家进入村房,把机枪布在村口一角,战士们纷纷拆墙头,挖墙角,以班为单位开始布防整个村子。杨铁筠和老屌从一堵墙上挖下几个泥砖,看到鬼子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在驾机枪和迫击炮,整个村子的前方都有鬼子的车辆。原定的退路完全被截断了!

鬼子的坦克又开炮了,靠边的几间民房顷刻被炸塌。迫击炮也开始不慌不忙地落进村子,战士们惊得缩着脖子四处躲藏。鬼子显然是想先消耗一下我方的力量,然后再进攻。杨铁筠和老屌忙转移到一个祠堂里,传来通讯兵,接通集团军总部,杨铁筠亲自呼叫着:“……我是夜猫,呼叫狐狸,请接一号指挥官……”

“……夜猫讲话,我是狐狸,你的口令?”过了一会儿,通话器里传来了声音。

“猫头鹰!”

“夜猫你好,你们现在什么方位?”

“我们在晁石湖以西约20公里的地方,村庄不详,正被日军优势兵力围困!请求支援!”

过了一会儿,步话机里换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夜猫,我是一号,你们的情况如何?”

“我们情况不妙,还没有接应部队的任何消息。但是大约两小时前,我方的一个步兵营在这里受到日军狙击,约200多名战士伤亡。”杨铁筠语气平静。

“夜猫,特务1营原已到达目的地,但是遭遇了日军部队,可能已经全军覆没,应该就是你说的这支被日军狙击的部队!没有新的增援部队了,你们只能靠自己了!”

一号的声音显得有些沮丧,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杨上尉,你们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校长已经知道,正拟嘉奖你们!可是几条战线上的日军都在进攻,各战区无法派出增援部队前往你处,建议你们向东南方向强行突围,前往晁石湖丘陵地区,伺机和大部队汇合!”

没有任何增援?几位顿时凉彻心底。日军只需以逸待劳就可以消灭这支既无弹药又无粮草的国军小分队,突击连此刻已经陷入绝境。杨铁筠摘下帽子,头上滑下大粒的汗珠,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已经刮掉鬼子胡的嘴唇紧闭着。老屌紧张地看着他,突然对这位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的青年军官产生了极大的敬意。这位担当如此重任的年方二十五岁的湖南青年,在如此危急的时候居然可以这般镇定!

“一号长官放心,我们会全力突围的!这次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副连长和战士们都功不可没。突围不成,我们也会战至最后一人,决不言降!”杨铁筠眼光静若止水。

“拜托副参谋长一件事。”杨铁筠突然说出一号的军职,这在平时是绝对禁止的。

“请讲,一定办到!”

“我的父母都在武汉,如果我战死殉国,请先不要告诉他们,到了抗战胜利的时候再说,请参谋长关照!”

“请放心,我亲自去处理!”

“副参谋长再见了!”杨铁筠斩钉截铁地说。

“愿上帝保佑你们!党国和人民一定不会忘记你们!”副参谋长的声音平静中带着悲伤。

杨铁筠放下通话器,低头沉思片刻,戴上军帽,对老屌说:“老屌,销毁电台和密码本,告诉大家准备突围!”

“是!”老屌此时也热血上涌,既然要死,也要再和鬼子干一仗,好过被炮弹炸死在村子里。

“不过,我想先和鬼子谈一谈。”杨铁筠突然说道,战士们都吓了一跳。

“和鬼子谈?和鬼子能谈什么?”老屌眼睛瞪成了牛眼。

“如果硬冲,看鬼子的兵力和布防,我们必将全军覆没。这大白天的,我们没有一点机会!”

杨铁筠眯着眼睛分析道。老屌等人想了想没有回答,等着杨铁筠说下去。

“咱们还有他们十几个俘虏,我以指挥官的身份去和鬼子谈条件,我们归还俘虏,他们放咱们过去,目的是跟鬼子争取一些时间,如果能拖延到天黑,我们就可能趁乱突围一部分出去。鬼子为了俘虏,也为了避免自己伤亡,或许能答应一些……”

“不行!就算咱们能出去,你也走不脱,让鬼子俘虏你么?”老屌急切地打断了杨铁筠的话。

“你们突围后,我将以死殉国,决不苟且!”杨铁筠抬头看着几个属下,目光坚定。

“杨连长,我觉得你的办法不好。鬼子人多势众,就这些俘虏,还不见得会接受你的条件,我们在他们后方,放走了我们对他们威胁太大,估计是与虎谋皮。他们要是把你抓了去,我们还少了指挥。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哪能拖得了这么长时间?再说了,哪能让你一个人以死殉国啊?你让弟兄们怎么办?要死大家一块死!冲出几个算几个!”

胡劲一边流汗一边喊道,老屌等人纷纷点头赞同。杨铁筠见众人反对,咬牙说道:“这是命令!我意已决,由老屌指挥大家,我即刻前去谈判!”

“不行,杨连长,这样太危险,要去也是我去,我的日语也可以和鬼子谈,我带一个俘虏走。你是指挥官,不能轻易赴险。”

“别说了,执行我的命令!”杨铁筠斩钉截铁地说。

胡劲看了老屌和李参谋一眼,正色说道:

“我是前敌侦察组长,也是2排长,有责任在这个时候当马前卒,副连长,李参谋,请拦住杨连长。”

说罢,胡劲戴上帽子竟转身离去,杨铁筠急了。

“你给我回来!”杨铁筠说罢就要去掏枪。老屌早看在眼里,忙一个箭步上去卸了,死死按住了他的胳膊。胡劲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啪的一个立正,朗声说道:“杨连长,老副连长,带弟兄们突围吧!准备好,看我的手势。胡劲去了!”

杨铁筠还要喊叫挣扎,无奈被强壮的老屌抓了个结实,丝毫动弹不得,急得满头大汗。老屌看着胡劲远去,心里一疼,对着几个排长喊道:“老刘!让剩下的六辆汽车准备好,俘虏一车一个树着,一看见胡劲的手势,就开足马力前冲,两辆为一组,并排着向日军薄弱的防守环节冲……”

李参谋补充道:

“……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并争取撞击日军防守的车辆,绕开坦克镇守的大路,从路基上冲过去。冲不过去就和鬼子近战,尽量削弱鬼子坦克和炮火的威胁,边打边跑,到达晁石湖后立刻进山。”

“我打头阵!把油桶装到我的车上。”

一向说话不多的老刘主动请缨,将帽子一甩就上了车。

“我和六子上老刘的车。这次他妈的和鬼子拼了!”刚才摔断了一只胳膊的李克中咬牙切齿道。

直到看见胡劲押着一个俘虏出了村子,杨铁筠才平静下来,但仍恼怒地瞪了老屌一眼。日军见对方手里有自己人,就停止了炮火轰击,可就这么一会儿,已经夺去七八个战士的生命了,战士们纷纷要求和鬼子决一死战。

“弟兄们都上车,上刺刀,除非万不得已不要下车!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不管付出什么样的牺牲,也一定要冲过去!我们这次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任何一个活着过去的弟兄别忘了把我们的光荣事迹告诉给他人,党国和人民一定会为我们骄傲的!我们的家人一定会为我们骄傲的!男人大丈夫,热血报国,正当其时!我们那么漂亮地炸了机场,还干掉了那么多鬼子,还日你妈的有什么遗憾?大家一起冲过去!老屌你在第三排,我在你前面!”

温文尔雅的连长居然骂出了一句老屌常用的粗话,一番话慷慨激昂,战士们大受鼓舞,都抱定了必死之心,纷纷摩拳擦掌准备拼命。

“日你奶奶的,不就是几个坦克么?”

老屌自言自语道。他把一挺轻机枪抱在怀里,腰上挂了十几个手榴弹,拎起一个俘虏来,几个耳光狠扇过去,打得鬼子登时肿了。忙活了一阵,突然一拍脑袋,从包里掏出了那把梳子,在地上沾了点水就梳起头来,狼牙狗啃般的头型竟梳出了沟壑来,标准的一个三七开。杨铁筠看在眼里,皱着眉头颇为不解。老屌嘿嘿一笑,仔细地把梳子放回包里,再从一位死去的战士头上摘下一顶军帽,帽檐朝后地反戴上,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在望远镜里老屌看到,胡劲推着俘虏走到了鬼子面前,后面顶着一把手枪,正和鬼子说着话,几个鬼子充满疑惑地看着他,不时问他几句。胡劲一边说一边做势要开枪枪毙俘虏,几个鬼子头好像在商量着,其中一个一摆手,冲着胡劲点了点头,胡劲就把俘虏推了过去,把枪也扔了。几个鬼子上来绑了他,胡劲回头大喊道:“车队出来,过去五里地释放俘虏,鬼子答应拿我换他们……”

胡劲话音未落,那个日军军官竟一刀砍翻了那个俘虏。胡劲刚回过头来,两个鬼子的刺刀就刺穿了他的前胸。

杨铁筠顿时血往上涌,几乎要攥碎手中的望远镜。

“弟兄们,冲啊!”杨铁筠大吼一声。

“弟兄们,跟俺宰日本猪!”老屌一把扔掉军帽,抱起了机枪。

车队发疯般冲出村口。鬼子坦克开了炮,炮弹在夺命狂奔的打头汽车旁边爆炸,掀掉了一个车门,可老刘并没减速,仍然疯狂往前开。杨铁筠和老屌的车紧随其后,车顶上的机枪手凶狠地对着鬼子几辆汽车扫射。枪弹打在车壳上乒乓作响,打头的车顷刻之间成了马蜂窝,轮胎都被打烂了,车顶上的李克中和六子都成了血葫芦,兀自拼命开枪。老刘在大吼声中被一颗子弹打中了头,脑浆溅得满驾驶室都是,但他已经把身体牢牢捆在了方向盘上,脚也早将一块石头压在油门上,汽车还在开足了马力向前冲。一颗炮弹正中车头,整个车头连同几个战士的身体都被炸得零零碎碎了。高速行驶的烂车因巨大的惯性撞在了一辆坦克上,车上的汽油点燃了一辆鬼子坦克,鬼子们纷纷闪避,坦克也开始后撤,火焰和浓烟干扰了另一辆坦克和其他鬼子的射击视线。

老屌的胳膊被穿了个洞,血流如注,一阵阵熟悉的疼痛袭来,他竟然不再感到恐惧,向前看去,杨铁筠率领的两辆车风驰电掣一往无前,在车顶托着机枪向敌人扫射着。旁边的汽车一辆接一辆被炸碎,战士们血溅当场。伴随着一声巨大的撞击,杨铁筠的汽车凶猛地撞在鬼子的卡车上,那卡车被撞得横飞出去,翻滚着砸死了几个忙不迭逃跑的鬼子。杨铁筠等人都从车顶甩了下来,打了两滚就一动不动了。

老屌的装甲车火力强大,赶忙用两挺机枪封住了想来堵口子的日军。老屌向各个方向扔出七八颗手榴弹,炸得鬼子一时不敢靠前。余下的突围车辆纷纷闯出了这个缺口,虽然不断有人从车上被打下来,可战士们居高临下的回击也令扑来的鬼子损失不小。鬼子的坦克转身很慢,也不敢在这个缺口扫射,生怕打到缺口对面的自己人。

“冲过去!别停下!”

老屌大声命令着。他强忍着伤口的剧痛下了车,用尽全身力气把满身血污的杨铁筠抱上装甲车。余下的四辆车撞开鬼子摩托,以最快的速度飞驰而去。老屌的车断后。机枪手已经被打死,老屌一脚将尸体踹下了车,操起机枪向追兵猛扫。车才走了几十米,一颗迫击炮弹打在车的左侧,巨大的冲击波将司机和老屌一起掀下了车。他感到头部传来剧烈的疼痛,两耳轰鸣着,睁开满是血污的双眼,他看到轻装甲车几乎成了一堆废铁,司机二喜被拦腰炸成两段,满地肠血,上半身犹自向着机枪爬去。杨铁筠一动不动地躺着,一条腿已不知去向,鲜血正从断口处往外喷涌着。老屌挣扎着爬过去,用手堵住他腿上的伤口,摇了摇他的肩膀,杨铁筠面如死灰。

二喜趴在机枪上咽了气,后面的战士也都牺牲了,缺口中尸陈狼藉。老屌感到失了力气,怎么着也搬不动杨铁筠的身体,他只能躺在地上,用一只手拎过机枪,毫无准星儿地向逼来的鬼子扫射了。

鬼子越来越近!

“走不掉了……俺的娘啊!俺就这么完了?就这么完了?”

他用一只手拧开手榴弹的屁股,把拉环套在指头上,准备与敌同归于尽。两行眼泪星星点点落在了手榴弹上,他抬起眼来,看见夕阳如血,就要慢悠悠地下去了,他心里酸楚难挨,心灰意冷,这是为啥的呦?

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发现腰上的那把军刀只剩下了一半,估计是一颗子弹刚好打在刀身上,麻子团长的刀居然替他挡了一颗要命的子弹。

鬼子突然慢了下来。老屌正自纳闷,一阵枪声从背后响起,猛然回头,见20多个战士正飞奔而来。他们冒着弹雨,抬起老屌和杨铁筠就往后跑去。弹雨中,很多人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撂倒。老屌被一个战士扛着,只见后面的战士一个个倒下了,有的刚挣扎着起来又被打倒。一颗炮弹砸在了二愣的头上,二愣仿佛变成了两个人,呼地一下子分成了两半。一颗子弹打在这个背自己的战士身上,他的背上豁然绽开一个桃子样大的窟窿,滚烫的鲜血喷了老屌一脸,战士立时扑倒死去,老屌差点被摔出去,还没喘口气就又被一个人扛起来接着狂奔,等到被扔上汽车时,来救他们的20多个战士就不剩几个了。

战士们全然不顾道路的颠簸,一气将油门踩到底,俘虏早就用刀抹了扔下车,死去的弟兄也被扔下以减轻载重。由于要躲避横在路上的尸体,鬼子放慢了速度,几个拐弯之后,路开始变窄,有战士往山坡上扔出几颗手雷,炸倒了几棵树,鬼子的车队终于被甩远了。

车开到湖边的时候,大家看到了高低起伏的一片山头,绿树葱葱,连绵不绝。战士们把三辆车横在路上点着了,然后扛着受伤的战友们奔向山沟,一步不停地往深山里钻去……

“一头猪,两只羊,泥胚的砖头搭新房;

三盏灯,四面墙,大红的盖头罩新娘;

五两酒,六角床,热乎的炕头(日)到天光;七十里,八十娘,半大的小子蹦麦长;九月九,十月霜,说亲的媒婆(荏)来讨赏;地黄黄,天汪汪,俺们的日子(荏)是蜜酿……”

老屌仿佛回到了娘的襁褓之中,在娘的歌谣里昏昏欲睡,朦胧间他魁梧的爹来了,他远远喝道:“屌儿快醒来,奶早就被你嘬完了,还叼着你娘做甚?爹带你到地里逮蚂蚱去!”

“屌儿醒来,生死有命,来去无形,老汉给你捏过命数了,你还走不了哩……”老屌循声望去,袁白先生正在碾子边坐着,左手的烟锅烟雾弥漫,右手正慢慢捻着他花白的须……

老屌从昏迷中醒来,树枝正扫拂在他的脸上,阳光透过丛林照在身上,让他感到一阵舒适,可颠簸的疼痛很快让他清醒过来。一个虎背熊腰的战士背着他,像拉犁的牛一样喘着粗气,浓烈的汗酸味和火药味儿刺入老屌的鼻孔,让他一阵恶心,一口没憋住,就吐在了这人的脖子上。

“老哥醒啦!”战士高兴地喊起来,听声音是江西的黑牛。几个战士围过来,将他轻轻放下,有人递过来水壶,老屌喝了一口,滋润了一下火辣的喉咙,问道:“连长怎么样?”

“连长受了重伤,血止住了,可是昏迷不醒!”黑牛说道。

“咱们还剩多少弟兄?”

“不到三十人了!好多受伤的救不回来。”一个兵伤心地说。

“老哥,鬼子没有往里追,暂时安全了。”黑牛替老屌揪出扎在他腰里的弹片。

“能过来这么多,已经万幸了。老刘还在么?”

“刚才就没冲过来!”

“陈玉茗呢?”

“俺在这里!”陈玉茗的头上裹着厚厚的绷带,身上倒是没有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