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围在一边鼓起了掌,首长们都上前来和他握手,老屌此时激动得不知道该给谁敬礼好了。他流着眼泪迎接着他们热情的双手,陈岩彬和王皓更是与他抱在一起。多少年来,老屌第一次受到这么多高级首长的重视、称许和关怀,希望一下子从天而降,而“老解放”这三个字让他感到重获新生,认为自己后半生的命运都会受到这三个字的庇护了。他再不是原来那个随波逐流的河南愣头大兵老屌,而是一个充满革命前途的无产阶级战士,重生的感觉让他从心底里对共产党和军队首长们感恩戴德。

突然,他看见在众人背后,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正在那里望着自己,整洁的军装,粉红的脸颊,洁白的牙齿,两根黑亮的辫子,一双俏丽的凤眼,竟就是这些天来百寻不见的阿凤!

“阿凤!”

老屌激动得大叫一声,竟然快步冲上前去。他直勾勾地望着阿凤,仿佛怕她从眼前再度消失一样。阿凤被他惊得满脸通红,笑容瞬间凝固了,张惶左右,怔在原地,抬起胳膊欲拦住这个莽撞的男人。众首长皆吃了一惊,亦大惑不解,呆望着这个刚刚才叫老解放的连长像冲锋一样冲向宣传队的李媛凤同志,陈师长笑容还僵在脸上,眼睛里却掠过一丝众人都没有察觉到的不快。

这一刻,老屌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这个男人已经被一种奇怪的冲动左右了,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阿凤,几个箭步穿过疑惑的人群,径直朝着阿凤冲去。王皓诧异之余快速反应,一只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可老屌哪里还能感觉得到?他只看到了阿凤那双美丽的眼睛,只看到那双眼睛里久违的柔情,而这丝柔情一下子将自己的全身燃烧了起来,他的眼睛湿了,他的喉咙干了,他的心像是在擂鼓一样咚咚地响了,一股热血奔着脑门猛地冲上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

转眼老屌就到了阿凤跟前,他抬起满是渴望的双手来,去抓扶她那丰腴的臂膀,却突然发现了她眼睛中的那一丝惊惧。女人的反应让他惊讶,这女人一双手快如闪电,竟然猛地抓住了老屌的手腕,她的手热乎乎的,却满是汗水。老屌想不到那双纤纤玉手竟有如此大的力量,还用十指在暗暗地扣着他的皮肉,他使劲挣了一下双手,无奈那双坚定的手如镣铐般纹丝不动。老屌暴涨的渴望,终被这股坚定的力量刹那间击退了。他头胀欲裂,四肢发虚,腰腿上粘糊糊地泛上来一层汗。老屌终在她的阻止下凝下神来,阿凤那冷如冰雪的眼神让他冷静了,他慢慢地放下手去,一时竟张惶无措,只呆望着她。

“老解放同志,多年不见,我还以为你牺牲在抗日战场上了。”阿凤松手说道,他的手在老屌的胳膊上已经掐出了几道红印。

“哦……阿凤……那个……李媛凤同志,你……一向可好么?俺差点死在抗日前线,呵呵,咱们好像……好像有十年没见面了,俺……怪想你……和乡亲们的!”阿凤冷静的声音和表情让老屌一时转不过弯来,舌头僵硬,回答得结结巴巴,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上次我在行军道上看见的那个人是你么?我不是认错了吧?”阿凤已经收敛了一脸的惊愕,从容问道。

“是俺啊,俺当时还以为你没看见俺哩,俺看你穿着咱解放军的衣服,都不敢认你了!”

“我也看见你了,但是却没有认出来,只是觉得面熟,前些日子你们团的刘政委说到你的名字,才想起来那天看见的一定是你。”

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着,像是两个从未深交的普通朋友见面时的虚伪寒暄,这让老屌觉得别扭极了——这说的都是啥哩?女人倒没有丝毫的尴尬,就像只是看到了多年不见的革命同志。这还是十年前那个热情如火的阿凤么?老屌积攒了十年的思念和疑问,此刻见了面仍然只能憋着,竟不能一吐为快,舌头都急得有些打结了。

“老解放同志,这就是你和我提起的李媛凤同志啊?难怪你总惦记着,果然是巾帼豪杰。陈师长,刘政委,肖团长,他们二人可是当年的抗日同盟啊。解放同志当年在国民党李延年部队的时候,曾经带领特种部队炸毁了鬼子的斗方山机场,后来被鬼子围在了山里,遇到了李媛凤同志和她的乡亲们,老连长,是这么回事吧?你瞧,我被他念叨得都能背了!说到底啊,李媛凤同志还是老连长的救命恩人呢!”

凭着多年的政治工作经验,王皓对老屌和阿凤的事情早有疑惑。在王皓看来,老屌脸面儿薄,心下藏不住什么事儿,那次行军路上,老屌遇见阿凤的一幕加上老屌描来描去的解释,他就觉得这二人之间肯定有点什么了。深山老林的患难男女,过了十年还念念不忘,能有什么好事?如今看到老屌这副慌了神的样子,以及和李媛凤故做冷淡的神情,心里已笃定明白了七八分。他生怕老屌的失态让首长们看出什么端倪,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你刚站过来就抖落出一点儿莫名其妙的旧情来,上级领导们会怎么看?王皓本不是个快言快语的人,但还是忙不失时机抛出了一段介绍。老屌听了,心里躁动的火焰慢慢熄灭,扭过头来,看见首长们深不可测的笑容和陈岩彬一头雾水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刚才很冲动,忙敛神正色说道:“各位首长啊,这就是当年救过俺性命的李媛凤同志。俺当年受了重伤躲在山里,要是没有她和乡亲们的照顾和保护,俺早就成了抗日烈士,就不能再为咱们部队效力了!俺可得好好感谢一下她。真想不到,过了十年咱们都成了革命队伍里的同志,今天有这么多好事一块儿来……”

“老解放同志,可喜可贺啊!李媛凤同志这次是特意和我们过来的,在这一路上和我们说了你不少的故事,所以我才有了给你改名的念头啊。老战友重逢,老解放新生,这是双喜临门啊!看来今天你可要招待我们一顿好饭喽!”

陈师长拍着老屌的肩膀,声如洪钟。老屌大喜,忙说:“各位首长要是不嫌弃,就到咱们连队伙房里去,今儿个上午陈连长拿来了不少好酒好肉,俺再让几个炊事班做点稀饭青菜啥的,就来招待各位首长们!”

“好你个陈岩彬!有好酒好肉不往团部送,跑到老解放这里来过瘾,肯定又是从魏营长那里夺来的是不是?吃里扒外,借花献佛,没人管得了你么?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肖道成团长半个月没刮的胡子乱如杂草,还粘着不少烟灰,一嚷嚷就淅淅落落地掉下来,像是胡子里面也长了头皮屑。陈岩彬笑着答道:“肖团长手下留情,我可不是土豪,你从我这里夺不来吃喝……不错,这酒和肉是我从魏营长那里搞到的,但不是抢的,是换的!你没见我把半吉普车的烟都给了他么,我心疼了好几天哪,六百盒烟换二十斤牛肉,这笔买卖我亏大了!牛肉我原本就不舍得,可是老解放同志于我有恩啊,他帮我守了阵地,我的功劳至少有他一半啊,要不然我早就提头来见你和刘政委了!咱革命军人一言九鼎,知恩必报,您说我能不和老连长意思意思?我就差把吉普车也跟魏营长换了!”

“油嘴滑舌的,什么你的吉普?那个车也不是你的,那是你抢咱刘政委的,你用什么花言巧语把刘政委的车骗到手的?几个连队就数你脸皮厚,什么都好意思要!”

“团长你又不对了,我又不是‘刮民党’,怎么能抢能骗?这车也是我用战马和刘政委换来的,那是我体恤首长啊!刘政委曾经在上海被鬼子的汽油弹烧过,肺里有了病根,他闻不了汽油味,一闻就恶心反胃,我看他坐车也是活受罪,这可是为他着想啊!我们连缴获的东洋大马,我还没骑呢就送给他骑,您看刘政委现在脸色多好?呵呵……”

“陈岩彬,你个鬼头的,什么东洋大马,欺负我生在城市是不是?我一眼能分出奸细和特务,却驴马不分,我当时高高兴兴地拉回去,警卫员小鲁说那个畜生根本不是什么东洋大马,那他娘的就是一头两岁的大骡子,他老家集市上拿两头草驴就可以换一头,还下不了崽子!你还做亏本买卖?还有比我这更亏的么?这是绝对的不公平交易,绝对需要专政,需要取消,快还我的车来!”

文绉绉的刘政委大喊着,撸胳膊挽袖子作势要来抓陈岩彬,陈岩彬笑着跑到老屌身后,抓着老屌说:“解放同志救命!我现在可是一穷二白,牛肉也被你吃了,中午这顿饭可得把刘政委伺候好了,要不然他以后就给我小鞋穿,不让我打主攻了!”

老屌非常惊讶,这个看上去粗里吧叽的陈岩彬竟然有这么活泛的脑袋?还以为他只会打仗呢,原来和首长们的关系处得这么好。

“刘政委息怒,俺给陈连长说个情。上次战斗,咱们连的战士从战场上牵回来几匹好马,正经的东洋大马,都是雄马,现在就在后院里养着,咱们根本用不上,这些牲口能吃能喝还到处拉屎,要不您全牵了走?俺老屌是劳苦大众出身,也在山里养过驴马,拿草棍一量它们下面那玩意儿,俺敢以性命担保那绝对不是骡子!”

众人捧腹大笑,陈师长和王政委笑弯了腰。

“哼,看在老解放同志的面子上,就不和你个死陈岩彬计较了。马我要一头就行了,陈师长的马老了,也拉一头走。解放同志,这么好的马,给谁你也千万别给陈岩彬,他要是饿了,说不定能把你的马杀了下酒呢!”刘政委手插腰间说道。

陈岩彬在首长们的眼里俨然是个活宝。这家伙打仗极为凶猛,还颇识战术,两年来,没有他的连队拿不下的阵地,也没有他的连队守不住的山头,是团里首屈一指的英雄连。坏毛病就是好吃好喝,瘾上来了谁都敢抢,谁都能骗,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刚来团里的时候,他只是个副连长,对土得掉渣的八路并不上眼,喝酒吃肉赌博打架,是团里的头号刺头。一次,肖团长很久不见面的老婆从豫西北根据地的老家来看他,刚来了几个时辰,二人就因为家事绊了嘴。女人嘴一撅,到上炕的时间丝毫不理会那火苗上窜的肖道成,肖团长计中无策,霸王硬上弓,女人就假意反抗,誓死不从,二人从床上滚到床下,翻天覆地的动静不小。二人的举动被路过的小战士听到,不过半个时辰这消息就被添油加醋地传到了正在喝酒的陈岩彬耳朵里,陈岩彬闻听火冒三丈,竟然以为肖道成团长在强奸良家百姓闺女,他气冲冲跑到团长院子里,光着一只脚站在肖道成的门口就开始骂街。肖道成好不容易用七分武力和三分话语收服了老婆,刚进入前后忙乎状态,被陈岩彬骂得一头雾水,忙穿上裤衩下地开门,刚稀里糊涂地从门缝伸出头来,就被陈岩彬的拳头结结实实打了个正着。肖道成仰面就倒了,鼻梁登时被打歪,一时血流如注。闻讯赶来的刘政委见状大惊,立刻下令把陈岩彬捆了个粽子一般。陈岩彬后来知道误会了,悔恨不及,估计这下子不死也得被抽根筋,刘政委关了他五天禁闭。第六天,肖团长贴着膏药来看他,还带着女人给他做的馍,只说了一句:“好一个莽李逵!你当我是宋江啊?”

肖道成团长的大度让陈岩彬羞愧难当,痛哭着给团长跪下赔礼。从此陈岩彬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八路,独立团就因此多了一员悍将,鬼子和国民党多了一个灾星。肖道成原本担心陈岩彬对老屌不买账,二人协调工作难做,见二人一战下来已经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了,心下大喜。陈师长这次来视察,非常关注起义和俘虏部队的作战情况,总是担心他们的战斗力不行,肖道成对老屌的2连大加赞赏,才成就今日之行。

在2连的临时食堂里,老屌和王皓忙得不亦乐乎。战士们得知师部的领导竟然亲自下到连队看望大家,更是激动不已。首长们摸摸这个,拍拍那个,大家心里都热乎乎的,把上午和5连打架的事也忘了个精光。两个炊事班拿出了看家本事,菜炒得热火朝天,5连长因为打架的事情面子上不好过,得知有首长来视察2连,竟吩咐士兵送来了一些鸡蛋和蔬菜,老屌欣然受之。再加上午吃剩的牛肉,十几位首长算是吃了个顶饱,虽然没喝酒,倒也十分热闹。老屌站着给首长们倒水看茶,看到陈师长坐在阿凤的旁边,众位首长有说有笑的,陈师长还给她不停地夹菜,老屌竟猛然觉得有些酸酸的。

“媛凤啊,你可要把老解放同志的转变经历写成段子,让你们文工团的姑娘们唱给战士们听,肯定特别鼓舞士气!”

“王政委放心,我心里有数,回去就让她们编快板。”阿凤爽朗地答道。

“解放同志啊,听说你身经百战,刀法很厉害呦?”陈师长突然问老屌,老屌正在给肖团长倒水,听陈师长这么问,有点摸不着头脑。

“陈师长打哪儿听说的?俺没学过啥套路,只是原来那边的兄弟们教了几招而已,后来鬼子砍多了,自个摸出几招来,哪敢说厉害哩?”

“在多年前国共合作的时候,我们部队里曾经练过大刀,教官还是国民党西路军里的,那时候能有把好刀,是多少战士的愿望啊?进入到解放战争后,咱们部队讲究的是刺刀见红,东野林总的刺刀见红!基本上都是练习刺刀拼刺,还真没有练过大刀,倒是蛮想念的,要不咱俩比划一下?”

“别别……俺可不敢和你动刀!陈师长别笑话俺了。”老屌忙摆手拒绝。

“听说你上一仗几招就活捉了敌人指挥官,怎么说今天我要见识见识你的高招啊!”陈师长站起身来,一幅摩拳擦掌的样子。

“俺用刀耍起来很难看,别搅了大家的吃兴哩!”老屌可不想和他过招,要有个闪失的,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哪里的话?昔日历朝历代,舞剑可是最讲究的助兴方式了。这样吧,我估计自己也不是你的对手,让小袁用刺刀和你比划一下,看看哪个厉害?”

话说到这里,不比划是不行了。陈师长身后站起来一个人,估计是他的警卫员小袁,看样子25岁上下,一身腱子肉,满脸伤疤,手上的厚茧泛着亮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老屌见罢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咋的,首长要看看俺是不是真的有货?该不该下手哩?老屌让杨北万拿来了木刀和教练用拼刺枪,挑了一把顺手的木刀,袖子一挽就下了场,全场立刻掌声雷动。

肖团长见二人已经下了场子里,高声说道:

“老解放,你尽管施展功夫出来,小袁是咱们师的拼刺能手,能和你过招,他可不会藏着掖着,所以你也别客气,只是两人点到即止,不要受伤!”

老屌脱掉棉衣,只穿着对夹小袄,手里接过木刀,用腕子抖了两下,抱拳亮了个把式,和对面的小袁说道:“袁同志指教了!”

“不敢,老连长客气!”

小袁也只脱剩下一件棉布短衣,露出牛腱子一般的两条臂膀。他接过枪来掂了掂,腕子一翻,单手忽地抡了个半圆,再稳稳地把枪托在双手之间,两脚一前一后,不丁不八,一看就是练家好手。战士们都围在场子两边,睁大眼睛看着即将进行的比武。二人正要靠近,老屌突然转过身来笑嘻嘻地说:“首长,既是比武,有个奖赏啥的么?”

“呦呵!还有点林教头的意思啊?行!说说你的想法。”

“如果俺赢了,让李媛凤同志的文工团给咱们连的同志们慰问慰问,演个戏啥的,俺要是输了么……首长看着办罢,最好罚咱们连去打主攻呵呵!”老屌不知道陈师长说的林教头是什么人是什么部队的,只是一扭脸看见了阿凤,就脱口而出了。

“老解放,原来你脑子里打着这个小算盘啊,没问题,答应你!你要是输了,非但让你主攻,我们下次还来吃你!就这么定了!” 陈师长大度地笑了。

阿凤听老屌点自己的名,脸微微地红了一下,随即便镇定下来。

比武开始。老屌反手持刀,一个卧步站定,向小袁慢慢靠了过去。小袁见老屌满身伤疤,肉不像自己这么厚实却如铁打一般坚硬,握刀的手将刀柄死死扣在腕子上,刀尖斜斜地指向下方,左脚缓缓向前逼近,根本看不出他要出手的方向,心里暗自惊叹遇到了劲敌。他深吸一口气,枪头朝着老屌右半边虚晃一下,猛地刺向老屌的左侧腋窝。老屌却不中计,右脚为轴,左脚划了个半圆,刀刃格在枪身上,顺手一抹,身子已经靠近了小袁一大步,然后就挥刀砍向小袁的左胳膊。小袁没料到老屌的身手如此灵活,竟然还以攻为守,一个花哨动作都没有就直取左臂。小袁忙右脚斜进,左脚提步跟上,左手把枪横在身前。梆的一声,两块木头的碰撞发出了不小的声响。老屌见小袁反应如此之快,也不由得有些惊讶,有不少鬼子都被他这一招卸了胳膊,小袁的防守动作却刚好将自己的攻势化解,木枪将老屌的刀弹了出去,胸前门户大开,这个距离立刻让老屌陷入了被动。小袁也果然灵敏,不待收枪再刺,枪托猛地一扭,朝着老屌的头砸了下去。距离太近,躲是躲不开了。情急之中,老屌于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老乡当年的一招。他忙将身子向右微侧,同时将右手刀交入左手,也是反手捉着,左手再猛地抬起,小袁的枪托刚好赶到,硬梆梆地砸在刀身上。老屌这次却没有再抹,右脚一个寸步切入小袁两腿之间,空着的右手闪电般抓住了枪身,猛地往下一按,小袁双手收力去夺,无奈重心已经被老屌压低,力气使不出来。他刚要松开右手去拳打老屌的头,突然看见那把黑了吧叽的木刀已经照着脖子右边横削过来,小袁不舍得松手,只能迅速低下头去躲这一刀,手中木枪几乎要挨着地了,谁料老屌的这一刀竟是虚招,劲道使到一半就停了,他的一只大脚猛地抬起,踩在那枝木枪上。任是小袁年轻力大,也受不了这么一股自上而下的重力,为了不被踩得跪在老屌面前,他只能撒手撤步,叭的一声,这枪就被老屌死死地踩在了地上。小袁抬头一看,老屌正两眼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甚是得意,双手高高地举着木刀就要劈下来。小袁急了,一个半转身上步,张开两只大手,竟然空手来夺老屌的手腕。老屌也是吃惊不小,这小子真有点子悍性!他忙撤步斜劈刀下来,小袁再一闪,又猛地欠身上前一步,右手已经闪电般抓住了老屌的右手腕,左臂的后肘倒撞向老屌的下腹。老屌虽然刀法不俗,但是对于这种短距离的擒拿格斗却是不熟,被他结结实实撞个正着,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小袁的右手已经抓住半个刀柄,横向施力便要夺刀,老屌强忍疼痛,猛地向外翻腕,同时右腿踢向小袁的脚踝。小袁一抬腿跳开,手也不得不撒了。老屌正要收刀再砍,小袁却一个前滚翻拎起了枪,不待转身,反手一枪就刺了回来。老屌一见心中冷笑,心说你这一招是和土匪学的吧?好看却不中用。老屌轻轻让开枪,一个箭步蹿到小袁左侧,也是反手一刀,用了八分力道,结结实实砍在他的左腿上,小袁的支撑腿再受不住这样一刀,腿一软就单腿跪在了地上。再抬头时,老屌双手高高地将大刀举起,大有将自己一劈为二的架势。

观战的战士们发出一声欢呼,有人竟蹦了起来。老屌收起刀枪交给杨北万,拍了拍手对小袁说道:“袁同志厉害!俺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你这样的高手了,在我印象里好像只有个鬼子军官有你这拼刺身手哩!刚才只差半招,俺就得月月请首长们吃饭了!”

“老连长果然好刀法,我算是长了见识,以后还要请你多指教啊!”

小袁笑着应承道。老屌的刀法以前根本没见过,在缴获来的国民党部队的教科书里好像也没写过,真是打哪里也找不到踩枪这种奇异招数。他平时在部队里鲜有对手,竟然这么几招就跌了面子,不由憋得满脸通红。日本鬼子拼刺刀是出了名的厉害,老屌这样说也算是对自己的夸奖。

“老解放同志,真是名不虚传啊!你怎么就这么比划几下就能把小袁的枪夺下呢?果然是厉害呀!怎么样?小袁子,这下服了吧?你这打遍三纵无敌手的招牌看来要收起来了,在咱们人民革命队伍里,一山更比一山高呦!”

陈师长一边鼓着掌,一边兴奋地喊着走上前去,一手拉着一个,大声宣布:“2连的同志们,你们有这么一个武林高手当连长,一定要认真学习杀敌本领,争取在今后的战斗中再立新功!淮海战役我们赢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军队数量已经不如我们,国军已是每况愈下,苟延残喘。咱们的部队正在准备打平津,胜利指日可待!毛主席告诉我们: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任何反动势力都不能挡住人民战争的伟大进程。李庄一战,让我看见了咱们2连蕴涵的力量,而今天,我更是见到了你们连长的英雄气概!我们对你们满怀希望,党和人民信任你们,中野和师指挥部、团指挥部也信任你们!有信心委派你们去完成一个又一个出生入死、枪林弹雨的艰难任务,你们自己有没有信心?”

“有!”战士们高声齐应。

“好!刚才我答应了老解放同志提出的条件,李媛凤同志,你尽快带文工团的女同志们来2连做慰问演出!”

“好!”

战士们兴高采烈地欢呼了起来,阿凤被他们热烈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知所措间,她看见了陈师长那双充满关怀和期待的眼睛,下意识地别过头去,偏偏又瞥见对面正咧着嘴痴痴看着自己的老屌,阿凤眼光一闪,登时心乱如麻。

大战之后,2连的战士们终于享受了一种久违的惬意,有时间放松一下紧张的腿脚和神经。包括老屌在内,战士们和不同的对手打了多年的仗,很少有现在这样打完了能放心呼呼大睡的日子。淮海这片战场上算是清净了,因为俘虏太多,吃喝拉撒集中遣散,全是头疼事儿,麻烦全是政工部门的了,也真难为了这些人,就是养着十几万头猪,也不是个省心活,更别说十几万个俘虏了。枪炮消散,风雪停歇,虽说清闲,老屌倒还有些无所事事的烦躁了。

战士们已经不满足于炊事班的伙食,开始想方设法给自己补小灶。有人悠闲地用敌人的钢盔烧煮不知从哪里搞到的肉汤和稀饭,端着热乎乎的美味在营房里乱窜。有不少班长自告奋勇地带队去帮助营地周围打扫战场的民兵,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能在战场上拣点好东西,尤以美国香烟和肉罐头为最爱。老屌给连队下了死命令,未经报告,不许离开连队营地方圆5公里的范围,每天进行一次集训操练,不过这个强度对于战前被训练得口吐白沫的战士们来说,就如同饭后的闲庭信步。一个月下来,居然不少人都上了膘,杨北万下巴上膘,腰围暴涨,棉裤已经撑得像是小了两号,半夜红着脸悄悄来找老解放。老屌翻箱倒柜,拿出了一条准备带回家的新棉裤交给了他,并且黑着脸说明白是借,有了新裤子立刻就还,自己还等着回家时候穿呢。

训练虽少,上课却多了,王皓抓紧时机给战士们上着政治课。开始很多人坐不住,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一边听一边打哈欠放响屁。王皓一边让各排排长整肃军纪,谁乱动乱放就去吹大风站夜岗,一边耐着性子讲下去。当他讲到土地改革和军功政策的时候,战士们的毛病就不治自愈了,个个眼睛睁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这些农民大兵对共产党的土地政策难以置信,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大户人家的田地可以无条件地分给自己种?永远不用归还?这一代代传下来的规矩可不是这个样的!田地是农民的命根,可有没有地那是你的造化决定的,要是祖上积德能留下几亩地,这辈子好歹也能过个安生。没地的挣钱去买地娶女人养娃续香火是雷打不动的祖训。有地的要是男人没用,折腾不出个模样,家业寒酸人丁零落,那地也养不起,就只能租地或者卖地,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往往举着票子来买这些农户们养活不了的土地,然后将原来属于农民自己的土地再租给他们自己耕种,农民按年交佃。在战士们的常识中,早在大清和民国年间就是这个样子,是天经地义的,你情我愿,你买我卖你租我种,今天才恍惚知道原来这种状态并不合理,这种遭遇的根本原因在于地主和劣绅对广大贫苦人民的早有预谋的剥削,而且劳苦大众其实从一生下来就在被别人恶毒地剥削。

这简直忍无可忍!看来真的要变天了!共产党的胳膊肘竟全往农民这边拐,丝毫没有向着地主的意思,这是聋子都听得出来、瞎子也能看见的事实!这些崇高理想要是得以实现,在这些农民兵们看来不啻于是劳苦大众孙悟空同志造了大地主大土豪玉皇大帝的反!共产党举着旗帜要打破和消灭一切不平等的现象,让生活在最底层的无产者来统治全中国,并在整个中国都实现财富均衡的体制,“无产阶级当家做主”这八个字,听得战士们个个心花怒放,激情澎湃!

尽管还不能完全领会王皓所描绘的新中国之宏图美景,战士们对共产党所承诺的分田到户也还不敢全部相信,但是大家对他所描绘的战争前景却都笃信不疑。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得中原者得天下,共产党如今二者皆得!曾经无比强大、“武装到牙齿”的国民政府军队被共产党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长江以北的大半个中国已经是共产党的地盘,两百万解放大军仍然在虎视眈眈地看着那另一半。老蒋赖以自豪的五大主力都完蛋了,一个个在抗日战争中功名显赫名震中外的国军将帅纷纷灰头土脸地成了解放军的俘虏!解放军的军事力量已经在一年之内如同吹气球般地壮大,并在数量上超过了国军。毛主席丝毫没有和老蒋罢休的意思,因为中野和华野的纵队已经在连夜向东开拔了,一批又一批来自四面八方的新兵还在向军队里补充。2连上个星期全部更换了刚缴获来的美制冲锋枪,这些枪对大家并不陌生,美国造的东西,一搂一片倒。老屌更是印象深刻,就在几个月前,他还用那“他母孙”打死了十几个解放军。

七八天下来,王皓眉头舒展了,战士们有时候听得连眼皮都不眨,饭也忘了吃,屎也忘了拉,有人甚至已经在地上摆烟头来计算多几亩地可以给自家带来的变化。老屌听得也极认真,心里盘算:老子要是能打成个团长,那共产党会给俺家多少亩地和几头牛哩?

第十六章 相煎淮海

三纵陈风师长的承诺兑了现。阿凤在带团完成纵队师级首长的汇报演出之后,就派人打来招呼,明天来2连做慰问演出。老屌闻之大喜,忙让王皓召集各排排长布置接待任务,贴红字,搭舞台,上下忙活起来。耳听八方的陈岩彬对此早有耳闻,也不跟老解放打招呼就带着自己的连队掺和过来帮忙,大家忙活到傍晚才鼓捣出个样子。

当晚,老屌像当年一样辗转反侧睡不着觉,阿凤的即将到来让他的心上蹿下跳,总回忆起当年半夜去找阿凤的经历。上次见到阿凤之后,她巨大的变化让自己很不适应,自己有些莽撞是真的,当时的情景确实不该去抓抱阿凤。可他不能相信,原本那么温柔的村姑竟然变成这么一个颇有城府的冷面娘们?难道她对自己竟然就没有一点惦记了么?那一双有力的手,那平静而略有威压的声音,怎么也无法和斗方山那个小女子对上号。

十年一梦啊!

老屌不由得像袁白先生那般感叹了,心里一阵空落,他又为自己一如既往的憨痴和浅薄感到羞愧。三十出头、生死几度的人了,咋就没点长进哩?今非昔比,到了革命的队伍了,以后干啥事都得提着点劲儿,要多和那个一脸正经的王皓多学习,所谓三思后行啊!那天和师长的警卫员小袁比武之后,他甚至也有点后悔不该赢了那小子,那不是给师长脸上好看么?而且看上去师长还对阿凤挺热乎的,谁知道是什么来头?万一今后哪天给自己穿个小鞋啥的,可吃不了兜着走!好在肖团长他们还蛮在意自己的输赢,那一场比武给团里争了口气,他老屌已经在团里大名鼎鼎,大头兵们都认这个,这兵是更好带了。

纵队第二文工团的到来对两个连的战士们来说,是一件欢天喜地的大事。当十几个美得流油的大姑娘在音乐声中身着笔挺的军服走上舞台时,整整齐齐坐在地上战士们发出了齐声的欢呼,要不是指导员有交代,他们恨不得就要蹦起来了。他们个个兴奋得满脸通红,左看右看应接不暇,贪婪地欣赏着这些美丽的女子,在心里为她们打着分。阿凤和老屌以及王皓、陈岩彬、1连的指导员坐在一边,向几人介绍着这支文工团光荣的历史。这支文工团总共四十三人,建团三年了,经常深入一线阵地用歌声和舞蹈鼓舞战士们的士气,战况激烈的时候还充当护士和担架兵,文工团里的不少战士都牺牲在战场上,荣立过两次集体二等功,两人还获得过个人一等功,其中一个就是副团长兼教导员李媛凤同志。听文工团的老乡讲,一次遭遇战,她带着伤员撤退时被国民党107师的一个连队包围,连队的头儿想侮辱这个漂亮的共军女军官,阿凤一个耳光子扇过去,大义凛然地用枪指着自己的头,大声向围在身边的国军战士们讲述革命道理。那个倒霉的国军中尉气急败坏,一枪打掉阿凤的小手枪,拉开架势把她按倒在地,要当众上演一出霸王硬上弓。阿凤情急之中用家乡老家话骂他老娘,一个江西来的国军排长听不下去了,估计也早有反正的心,见自己如花似玉不屈不挠的共军老乡被扒掉了上衣,丰满的乳房被捏在那个猪狗不如的土匪连长手里,登时怒发冲冠,血气上涌,一刀刺死了光腚的上级。随后这支连队就护送着阿凤和一众伤员投奔了共产党,并带来了重要的情报,敌军统可能在我某纵作战参谋部安插了奸细!根据这个重要情报,锄奸科一举抓获了这个内奸,还审讯出了藏在该师其他部门的国民党特务,为战前的军事保密和政治保障立了大功。

为此,李媛凤终于入了党,并升职为文工团副团长兼指导员。文工团也是三纵值得称道的政治资本,姑娘们都是千挑百选过关斩将才进来的,要么能歌要么善舞,要么按照东北战士讲话——长得贼拉漂亮。她们每人都有各自的特点和绝活,首长们来了都是要点着看的,有不少姑娘已经成了战场上指挥官的夫人。在基层,她们去到哪里,哪里的部队就能会干出点不一般的战绩来,照师长的话讲,别看这个文工团小,却抵得上一个独立团的战斗力。

节目精彩纷呈,战士们兴高采烈。姑娘们柔软的腰肢和美丽的容颜让他们心旌荡漾,下体发热,纷纷幻想着打完仗一定要抱一个这样的婆娘回老家才对得起这条烂命。可心里再放肆,面上还是个个腰板笔直地坐着,只苦了两只手掌,几乎要被拍烂了。

老屌挨着阿凤坐着,对演出视若无睹,虽不时随大家鼓鼓掌,可肚子里的一只眼睛却盯着阿凤,直到台上台下一起唱起了歌,他才发觉演出就要结束了。老屌把王皓教给自己的一段排场话坑坑洼洼地背了一遍:感谢三纵第二文工团的同志们远道而来,感谢同志们慰问演出的革命情谊,2连战士必将把这股热情转化为更强的战斗力,投入到伟大的解放战争中去。为党和人民,三纵和185师、独立团打出新的战绩,为广大劳动人民和天下劳苦大众打出一片新的明天云云。

王皓隐约知道,185师的陈风师长和李媛凤同志之间似有端倪。比武那天就看到了陈师长的一些脸色,随后又得知,纵队党委和政治部,以及师部王政委已经在安排这件事了,除非李媛凤同志誓死不从,否则政工部门早晚会做成这一单红媒。

那陈风师长是一方大将,仪表虽不甚出众,浓眉毛小眼睛,大鼻子薄片嘴,论模样千军万马中也只能算个中等,而他却有一派稳重踏实、不怒自威的大将之风。革命年代的革命女人的择婿标准与往常大有不同,论出身却不论长相。更何况陈师长是保护毛主席走过长征的人?在鲁南伍方山军区抗日时,陈风领导的敌后抗日游击战颇有些声色,他也曾因此担任该地区根据地军分区的副司令员和政委。进入解放战争后,该旅扩编为正规野战军,编入了华野三纵的185师,又是连战连捷。原师首长调任其他纵队任副参谋长之后,他就迅速被提升为185师师长兼政治部主任,直到前一阵子又接到命令,全师划归中原野战军三纵管辖,据说是为了加强该部的攻坚能力,也是延安那边的授意安排。陈风师长既有本事又有资历,还有硬邦邦的后台,那可真叫是春风得意,想不进步都难!是多少部门的女同志恨不得以身相许的大英雄人物!可就这么一个人,据说就放着那些排队的年轻漂亮黄花妹子们不管不顾,偏偏喜欢上了这个革命来路不太红、个人作风不太正、岁数也不小的文工团副团长李媛凤,有事儿没事儿总往人家那边凑,这很让那些一厢情愿的女人们气恼,更让领导们纳闷。但是大战在即,纵队首长们不想去调整和干涉他的娘们喜好,只派人详细了解了李媛凤同志的背景,了解之后发现原来的担心有些多余:这女人非但是个有丰富革命经验的革命者,还是一个美丽聪明的贤惠女人。于是首长们派去工作人员,去询问李媛凤同志的意思,可从战前到现在,她竟然一句瓷实话也没有。

老屌说完了一通致谢话,王皓换个说法又来一遍,然后郑重邀请阿凤上来讲话。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阿凤落落大方地上台,娓娓说道:“同志们辛苦了!希望我们文工团的演出能让大家觉得精彩,行军打仗的时候更有精神!今天时间有限,我们知道大家没有看够没有听够,这不打紧,等咱们解放了全中国,我们文工团会编排出更多更好的节目来慰问大家,决不会让大家失望……”

话还没说完,战士们的掌声又起来了,魏小宝大声问道:“李团长你给我们唱一个吧,同志们说好不好?”

“好!”战士们地动山摇地喊道。

老屌看着热情洋溢的战士们,自己也还真没有听过阿凤的歌声哩!阿凤推辞不过,就说唱一支江西民歌。一刹那间,场地上下寂静无声,几百双眼睛热辣辣地望着台上这个英姿飒爽的女人。阿凤提了提气,凝神唱道:“春天么个花开呀(哈嗐)

春天妹个唱歌哩(哈嗐)

唱给红军的亲哥哥喽

捷报回家来呦

妹在山里么个听呀(哈嗐)

妹在山里这边看哩(哈嗐)

太阳升起看见了路喽

哥哥你看过来呦

八月桂花满山开呀(哈嗐)

红的旗帜迎风摆哩(哈嗐)

等到哥哥得胜来喽

张灯又结彩呦

红色政权建起来呀(哈嗐)

红的星星头上带哩(哈嗐)

妹妹一心盼哥还喽

把妹的盖头摘呦……”

“好……”在场所有的人都被阿凤那美丽高亢、饱含深情的歌声打动了。老屌没想到她的歌声竟如此清澈动人,那声音就像一只温柔的手抚过他创伤累累的身体,唤醒了自己那一度麻木的情感。他怔在那里,痴痴地望着阿凤那俏丽的容颜,心驰神往,又黯然神伤……

演出结束后,老屌执意要骑马送文工团一程,阿凤爽快地答应了。在路上,老屌和阿凤并辔而行,远远地跟在大队伍后面。良久,两人都保持沉默。终于,还是阿凤率先打破了尴尬。

“解放同志,咱们……真是巧啊……真没想到,过你我还能再见。”

老屌叹了口气说道:“阿凤啊,这儿只有咱俩,你还是叫俺老屌吧,听着亲切些……”

阿凤的脸倏地通红了。她抬眼看了看他,只见目视前方,满脸怅惘。面对这个旧情难忘的北方汉子,她真有点不知如何面对。十年过去,如今是物非人也非了。斗方山那一晚的激情,如同黑暗中的一苗火焰温暖着两颗孤独无助的心灵,当黑夜逝去,那苗微弱的火焰已然消逝于无形。她对老屌已经不再有十年前的那份莫名的情感,老屌对她的那份一往情深虽然仍让她感动,她却已不愿接受了——这甚至让她感到一丝恐惧,如果再升起那样一苗火来,就会引燃一场灾难。该遗忘的就遗忘吧!再说,对他老屌而言,且不说你家中还有老婆孩子,依着共产党的政策,只要他们没有被鬼子杀了,革命军人老解放就不能再有二心。她自己咬牙熬到如今这般光景很不容易,履历档案中一片红,如果让组织知道自己在参军之前和一个国民党的中尉连长在山里滚过一宿,那组织上该怎么想?尴尬人遇尴尬事,心里再如麻,主意不能乱,这个原则问题得跟老屌说清楚!想到这里,阿凤鼓起勇气抬头说道:“解放啊,你有今天很不容易,我原来真担心你一根筋和国民党走到底,死在乱军丛中。如今你我都熬过来了,眼见着这天下就是咱无产阶级的了,你我心里都要有个数。以前的事情就你知我知,我们都藏在心里吧。你有老婆孩子,迟早要回家过日子。组织上不断找我,安排我的婚事,也是迟早的事。要是让人看出来咱们之间过去那些……就难免有闲话,弄不好会害了你,也会害了我,你明白么?”

自从老屌上了飞机的那一天,阿凤就发誓忘掉那个远去的影子。刚才说出的话条理泾渭过于分明,道理讲得太直,她担心憨厚的老屌心里更难受,就扭过头来看他,岂料他脸上竟然没有表情。

老屌心情沉重,却没有阿凤想的那般严重。阿凤担心的这些问题,老屌早已经想了无数遍,只是自己不情愿说罢了。他当然知道,如果自己心里还是放不下,任着性子非要和阿凤再捏鼓点什么事情出来,且不说人家女人不愿意,就是愿意,也必定会招来大麻烦。自打上次当着一众首长在阿凤面前表错情之后,他就一直想找机会与阿凤一聚,倒不是还有啥非分之想,就是要想跟她推心置腹地谈谈心,谈开了,谈敞亮了,把那个仍然令彼此尴尬的心头结给解开了。

“阿凤,你说的道理都对,上次俺是唐突了,差点害了你!其实没别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仗早晚有一天会打完,俺要是不死,一定会回家的。老天爷让俺能再见到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阿凤,过去的事,俺记在心里了,俺这辈子都念着你对俺的好,往后只盼着你有好日子过,有个有本事的好男人。别的你尽管放心,俺人虽粗却也不傻,知道啥重啥轻,俺还想在队伍里打出个名堂来哩!共产党栽培俺,俺不能给人家丢了人……也说不定哪,有一天俺还能入党哩?”

说着说着,老屌就暗自调整了情绪。二人见面与其说是叙旧,不如说是求慰,以解开二人心里的那个结。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对阿凤的感情,其实更是在这战乱年代的一种心理寄托,那只是一段在绝望中的激情碰撞,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发泄。和阿凤的缘分已成过去,和玉兰的恩爱也已消逝,老婆孩子才是——才应该是自己的寄托。二人的岁数都不小了,不能再留恋过去那早已凋零的旧情,眼光该看高一点、看长远一点。这天下打下来,大家都是新中国的功臣,如今眼看着好日子就要来了,不能再拿捏不住。此时,二人皆不约而同地完成了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角色转换,新的交往的调子一定,二人顿感如释重负,豁然开朗。

“解放啊,只要你努力,将来一定可以通过党组织的考验。听说你们连很快就会建立党支部了,必然会发展一批新党员鼓励大家,这样的机会你可得把握住。而且,你一定要有进步的想法,不能只满足于做一个战斗英雄!时势造英雄,要干就干出点成绩来,你要积极学习党的方针政策和我军的战略战术,多和指导员同志沟通和学习,为迎接更大的挑战做准备。我观察过你,解放啊,你有这样的潜质呢!”一放下包袱,阿凤说话就干脆了,老屌听她这么说也非常高兴,笑着扭过脸来说道:“可是俺一点文化也没有,斗大的字半筐都认不全,还说啥潜质哩?”

“那可不对,八年前我也不认得字,可现在我能教别人认字读书了,只要你愿意学,没有学不会的!”

“那……俺就试一试?”

“以后每次过来啊,我要考一考你的文化课,你要是一点进步没有,我就不带姑娘们来演出了,呵呵……”

老屌由衷地感慨着,二人终于达成一种新的友谊了——一种比同志之间的友谊更加亲和密切又更加微妙默契的友谊。这比起前一阵子那种悬着惦着的状态,终是舒爽多了。阿凤的鼓励如此真切,让老屌心里踏实而安慰,把个胯下的东洋大马拎得滋滋吐气。前面一个缺了一条腿的战士在马车上抱着手风琴,正冲着自己笑,老屌忽地想起了那个难忘的黄埔军人——国军第2军特种突击连上尉连长杨铁筠,不由叹道:“当年打斗方山的弟兄们,连我在内,如今活着的恐怕只不到三人,剩下的都在黄泉路上瞎溜达哩!俺也够知足的了,多活了这么多年……”

“解放,千万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那个留下的瘸腿连长,是不是叫杨铁筠?”阿凤突然打断他的话问道。

“是啊,你记得他?”

“我知道他!你们坐飞机走了之后,他没有死!”

“什么?”老屌大吃一惊,差点从马上掉了下来,双腿猛地收紧,夹得东洋马忽地提起前蹄,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

杨铁筠怎么会没有死?

老屌惊呆了!这个消息宛若一颗炸弹投进了平静的湖水。他明明记得,杨铁筠当时已经身负重伤,机枪子弹已经穿透了他的肩膀,当时杨铁筠身子本就虚弱,再活下来的机会极其微弱,并且他在飞机上亲眼看到日军已经冲向他和黑牛,莫非他们……

“杨连长确实没有死!你们走后,我和乡亲们在山上看到了,他和黑牛打死了不少鬼子,黑牛被鬼子打死了。鬼子故意没杀杨铁筠,只把他带走了。我和乡亲们逃跑的时候遇到了新四军,向他们详细说了所有这些的来龙去脉,但是当时新四军也没办法救他。后来我参加了新四军,在拔鬼子的一个据点时,意外地发现在牢房里关着的杨连长,他已经瘦得像个骷髅,被鬼子整得奄奄一息了。游击队救了他,同时设法盒附近的国民党部队取得联系,可是当时我们在敌后的工作非常难以展开,消息根本送不出去,就让他一直留在我们部队里,他这一呆就是两年……”

阿凤也有点意外,都过去这么多年,想不到老屌对以前的长官还如此挂念。

“老天爷保佑啊!杨连长肯定有神灵庇护,鬼门关上走了几回了……那他后来有没有加入咱们新四军?”

“没有,虽然他和我们的队伍转战多年,却始终没有参加新四军,但是他要求以友军军官的身份帮助游击队打鬼子。由于他腿脚不便,就没有让他指挥部队,让他做些参谋工作。他也很高兴能给咱们部队当参谋,教给我们部队很多军事实战理论和训练方法,在实战中起了不小的作用,被我们军分区称作是‘独腿军师’。战士们都很喜欢他,部队的政委直接找过他多次,劝他加入新四军队伍,将来发展他入党,为我们这边工作。可是他说抗战未完,此事免谈。后来和重庆取得了联系,重庆方面让他等着。国民党开始在赣西南反击时,我们军分区接到命令配合国民党部队,在侧翼进行掩护作战,顺便将杨连长交回了国民党那边。走的时候,送他的战士们都哭了,杨铁筠也哭了!”

“那后来哪?后来咋着了,他又回那边带兵了?”

“你知道皖南事变么?”

“知道一点,是七年前的事了吧?咱们那边说是新四军‘叛变’,老蒋取消了他们的番号,还派部队去打了一次。”

“哼!老蒋真能编瞎话给你们听,真是无耻!这是国民党酝酿已久的全国性反共突然事变的开端,虽然在共同抗日,可老蒋他可从来没忘了消灭共产党。老蒋命令国民党军队七个师,八万多人在安徽泾县茂林地区包围和袭击新四军军部。我们有九千多人的部队,七天七夜啊!弹尽粮绝,只有两千多人突出重围,剩下的连同项英军长,基本上都壮烈牺牲了!”

“原来是这样啊?没听兄弟部队说过,可这事情和杨铁筠有什么关系?”

“冲出来的同志讲,杨铁筠已经是那边的旅长,带兵参加了对新四军的合围,但是他没有命令部队开枪,我们有几百人正是从他的防线那边冲过来的,两边的国民党部队枪口都朝着天上放。听说为此杨铁筠上了军事法庭,后来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老屌心头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似乎感受到了杨铁筠在执行国军命令时的那种痛苦,也感受到了杨铁筠宁可坐牢也不向新四军开枪的决心。这种感觉一定和自己在反正后指挥连队狙击国军时的心情一样,可是他竟然真能不开枪?为此宁可让自己坐大牢?老屌低下头,心里感到深深的惭愧。

送走阿凤,老屌回到营中,正撞见指导员王皓。王皓兴奋地告诉他,根据上面的命令,2连要扩编了,而且大部队要立刻向南开拔。

行军路上,老屌不断地向王皓打听共产党和解放军的历史。他了解到,原来自己所在的部队竟然属于赫赫有名的刘邓中原野战军,现已更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中野三纵也已经改编为解放军第11军,只是很多同志一时改不过口,还亲切地管它叫三纵。这支战功卓著的部队在和国民党部队交手时从没有败过,让众多国军名将丢尽了脸面。2连归属的豫东独立团原属晋冀鲁豫军区一部,现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278旅,肖道成任旅长兼政治部主任,仍然统归第11军指挥。营的建制全部扩编为团,连的建制扩编为营。老屌的2连在得到三百多人的兵员补充和武器装备扩编,以及认真的干部选拔培训后,变成了278旅3团2营,老屌任营长,王皓任副营长兼教导员。杨北万和魏小宝两个排长因为在战斗中表现英勇,经上报批准后分别任1连和2连连长,还有一名来自冀中后方的游击队长杨飞任3连连长。上级还给这支部队特意安排了五名文化教员,以帮助战士和军官们提高文化素质。278旅政治部高度重视这支后来居上的部队的思想成长,直接派来了几位教导员分任各连指导员,狠抓干部和战士们的思想工作。战场上一切行动都效率极高,只半个月工夫,2营整改即告结束。望着一大队荷枪实弹的战士们,老屌不禁有些春风得意,俺如今也算兵强马壮了!

1949年3月,2营加入了浩浩荡荡的二野解放大军,经河南沈丘、骡河、阜阳地区,渡过淮河,向南开赴湖北江汉地区。部队日夜不停,杀奔长江北岸。途经河南东部时,老屌真是望眼欲穿,恨不得飞回家去看看,无奈军令如山,党中央毛主席已经发布了命令,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老屌急得捶胸顿足,却也毫无办法。

一条条大路上,精神抖擞的战士们排成整齐的纵队,扛枪拉炮,打着红旗一路高歌。旁边是更加浩荡的民工支援队伍,他们敲锣打鼓容光焕发。夜幕下的中原大地,十几条滚动的火龙绵延百里,滚滚向前势不可挡。2营战士们腰板笔直,大步迈向南方,他们不知疲倦地大声歌唱,暴雨和泥泞,以及不时飞来的敌机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崭新的冲锋枪和钢盔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2营很快到达了预定的出击位置,稍加休整,立刻参加了第11军布置的佯攻武汉的作战任务。他们的任务是,经麻城、罗田地区大范围穿插,故意让九江那边的国民党部队看见,以便13军那边修筑小型船坞,收集泊船,挖掘炮兵阵地。2营前前后后跑了好几圈,蹚得尘土扬天,在晚上甚至一人打着两根火把四处招摇。战士们看着其他部队仍然在往江边开拔,修船做桨好不热闹,就都有点不高兴,各连队纷纷让文化教员帮着写了请战书,战士们激情踊跃,争表决心。老屌已深知军队领导人的高超用兵方略,自然有数,更不能把真正的作战意图和下面部队说,只能严令各连,务必把佯动玩得像真的一般。一周后,团里传令,2营于后天参加攻打麻城以南的浠水县城战斗,总共两个团将参加这次战斗,2营得了头彩,打头阵!

攻击之前,老屌和王皓做了大量细致的情报调查和动员工作,侦察班报告,县城里只有敌一个团把守,但是工事完备,碉堡林立,武器装备也很齐全。只是敌人好像很怕,并未在城外布防,防线在矮矮的城墙之内,纵深已经谈不上,一个团缩得像个王八盖子。2营众连指战员围着地图琢磨了一晚上,发现守军的防御重点在城北和城东,于是决定用上一战学来的战术,声东击西!

方案定了。杨北万的1连先攻击城东,吸引城北的敌人前去支援。魏小宝的2连和杨飞的3连从城西向里集中突破,一旦突破即向北迂回扩大战果,占领敌人的防御阵地之后,再一鼓作气从中路向城南穿插,将守军逼向河边。老屌已经意识到,在以后的战斗中,来自老百姓的支持是部队胜利的法宝,因此特别交代了侦察班多多打听县里百姓的情况,得到的消息是,老百姓在自发地组织民兵,准备保护国民党要破坏的粮库和城郊兵工厂,聊过的老百姓都拥护解放军前来。

战斗于凌晨打响,尽管有些思想准备,老屌还是对战斗进展的顺利感到意外。杨北万的部队刚一冲锋,面前的国军竟然就扔下工事跑了,弄得杨北万莫名其妙,倒不敢往里冲了。东面佯攻的部队更是有趣,刚大喊着冲上去,面前的守军竟然立刻就举起了白旗,那旗子看上去是早就准备好的,缝得方正洗得干净。指挥3连的杨飞打了多年游击战,一看就知道敌人不是欲擒故纵,他见机行事当机立断,命令部队立刻向南攻击。一路上,很多国民党士兵是在笑着举起双手,只两个小时下来,还没等别的营动手,整个县城就被2营攻占了,国民党一个团大部分投降,只有军官和小部分士兵逃跑了,国军竟没什么死伤,而整个2营除了一个被自己人走火打伤的战士,更是毫发无损。战斗还没结束,枪还在劈里啪啦乱放,满城的百姓就吱哇乱叫地跑到大街上欢迎解放军。

老屌兴奋不已,眼前的情景令他想起了当年在岳阳受到的百姓欢迎,只是如今没有了那么多哗啦啦乱闪吓自己一跳的照相机,却多了一筐筐百姓捧出来的馒头和鸡蛋。战士们哪里见过如此热烈的欢迎场面,怎么比当年欢迎抗日国军归来还要热烈啊?在王皓教导员的同意之下,战士们接受了百姓们送来的食物,个个放开喉咙吃个死饱,只是不能喝酒。浠水县城的百姓们脾气火辣,你不喝他也不在意,就自己相互端着喝,半天下来,整个县城酒气熏天,满街都是倒头便睡的醉汉。2营的战士们暗暗叫苦,还得背着他们一个个送回家,直折腾到半夜才得休息。

随后,2营连战连捷,披荆斩棘,解放了麻城周边三个镇,也解放了第11军军长李成方的家乡李家河。在那里,战士们看见了国民党部队做下的罪孽:在这个红军迭出的小村子里,一半的村户被惨无人道地肃清。李家河断壁残垣,寡妇满街,老人羸弱,男人不是被抓走就是被杀害,残垣断壁焦痕犹在,村口高高的一排杆子上,曾经挂满了人头,那粗愣的铁丝上还留着血痕。2营原来的国军战士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同时感到深深的自责——自己怎么曾经和这样的部队搅在一起?那种滋味真是一种煎熬,而这种煎熬立刻就在心中转为了仇恨,他们恨不得立刻收拾行囊向江边开拔,用自己手中的枪去消灭制造这种恐怖的国军,消灭蒋介石!

三月底,二野一部攻克麻城,穿过了安徽和湖北边界地区,开始在宿松黄梅一带集结,大军准备渡江。

2营接到死命令,一个月之内,所有的人要学会游泳、划船和掌舵。这让老屌犯了难,自己虽说不算旱鸭子,但是算不得老手,如何去教战士?肖道成这厮真会抽鞭子,好在营里有几个老兵毛遂自荐,说是长在河边,从小就光腚在河里玩耍,练就了空手下水抓鱼的功夫。老屌和王皓闻听大喜,当即任命他们为各连教官,让全营战士立刻开始练习游泳。

四月的长江水仍然冰凉,战士们虽热情高涨,还是冻得直打哆嗦。他们在小湖泊里不分昼夜地练习,下饺子般拼命扑腾,一个个呛得鼻血横流。北岸的百姓们看着心疼,就不时送来黄酒为他们驱寒。半个月下来,2营的战士们在喝够了水之后,个个成了淹不死的水鬼,只是姿势不大好看,谁叫那几个教官只会侧着狗刨呢?278旅旅长兼政治部主任肖道成和刘华山政委前来视察,见2营的人都侧着身子狗刨,肚子都笑疼了,忙叫团里的训练教官过来纠正大家的姿势。

大战在即,侦查工作自然十分重要,2营的小分队由杨北万带着夜渡长江,潜入敌后方侦察敌情,同时绘制敌人的防御阵地地图。在地下工作者的配合下,他们带回了不少有价值的国军兵力配置情报,老屌和王皓彻夜分析着这些情报。对岸防区的国军布防非常严密,火力分布有轻有重,还有点层层交错互为犄角的意思,不由得心下佩服,当问到对岸驻防的部队番号和将领时,老屌惊得摔掉了手中的放大镜。

“谁?杨铁筠?竟然是他?”

“没错,是国民党陆军刘汝明部79师师长杨铁筠。”

“老天爷,怎么会是他哩……”

老屌如何都不会想到,事隔十年,两个抗日战场上的生死弟兄竟会在这里重逢!曾经教会自己那么多军事本领的中央军校精英,那个曾经几过家门而不入的报国军官,竟然会出现在大江的那一边,在自己的部队面前严阵以待?虽然眼前各为其主战斗在即,可难道二人还来不及拥抱就要向彼此开炮么?老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忙去和王皓说了。王皓也颇意外,这个老屌同志,怎么尽是遇到一些巧事儿?好事儿坏事儿都被他赶上了!

王皓敏锐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对方将领曾在新四军里待过两年,也和新四军游击队的同志们一起战斗过,那么他必然对共产党和解放军有着深厚的好感。如果他真像老屌说的那样有情有义,也曾和老屌在抗日战场上生死与共,说不定可以做做他的劝降工作,那可是渡江战役头功一件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当即决定和老屌去旅部汇报。肖道成旅长经过深思熟虑,不敢定夺,就给师部打了电话。陈师长立即拍了板,就让老屌即刻过江,去做战前说客,希望他杨铁筠斟识大局,临阵带军起义,或者于解放军进攻之日全线后撤,撤离到有效炮火射程之外,对我登陆部队不予狙击和炮击,他能做到前者最好,如果退而求其次,我军亦将通报二野,给予79师各部特别关注,望他三思。

经过考虑,老屌此行只带上了杨北万。二人一叶小舟,在夜里滑入了长江。

江水平静地流淌着,老屌似乎看见了对岸黑洞洞的枪口。回头望去,长江北岸一片寂静,漆黑如魇,可就在这黑暗之中,隐藏着无数大炮和机枪,以及百万大军和几万只小船,正在摩拳擦掌抓紧渡江准备,对面密密麻麻的探照灯不时掠过水面,一些鱼儿调皮地在光影之间蹦来蹦去。快到岸边时,老屌点燃了手中的气死风灯,用手按照当年杨铁筠教过的信号联络方式向对岸打着信号:别开枪!自己人!

岸上的卫兵总算没有开枪,很快二人就上了岸。

“站住!干什么的?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