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菀走了过去,唤了一声“婵姐姐”。

陆宝婵这才转过头看着她,翕了翕唇道:“璨璨…”她一说话就想哭,声音都带着哭腔,此刻眼中蓄着泪,说道,“你怎么来了?…我爹爹会没事的。”

姜令菀道:“姨父福大命大,自然会没事的。”

她看着陆宝婵的脸色,便知她一夜未眠,经丫鬟提醒,知她连饭都没吃,便道,“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别熬坏了。走,我陪你出去先用饭,待会儿再过来看姨父,好不好?”

陆宝婵摇摇头,说要一直守着爹爹。

姜令菀瞧着心疼,便道:“你哥哥现在不在府上,以后我是你嫂嫂,你得听我的。”说着,便拉着陆宝婵去吃了饭。虽然吃得不多,可总归不是饿着肚子了。

陆宝婵抽泣道:“昨晚我瞧着爹爹被抬进来,胸前插着一支箭,不停的流血,我看着害怕极了…今早伤口又裂开了,我担心我爹爹…”

姜令菀心下明了,忙抱着她,安抚了一阵。

之后姜令菀又随着陆宝婵一道去看荣王。

经过御医们的努力,总算是止住血了。姜柏尧见荣王暂时无性命之虞,便也放心,欲带着女儿先回家。可姜令菀却道:“爹爹,你先回去吧,女儿想陪陪婵姐姐。”

姜柏尧晓得女儿是个倔强性子,自然也不勉强,只叮嘱她早些回家。

下午的时候,荣王又发起了烧,陆宝婵一直守在荣王的身边,潘侧妃欲进去,便被她双目赤红的呵了回去。潘侧妃没法子,只能哭哭啼啼的,任由陆宝嫣扶着到外头候着。

姜令菀则一直陪在陆宝婵的身边,替她搭把手,把巾子拧到半干,递给陆宝婵,搭在荣王的额头上。一直到晚上酉正左右,荣王终于退了烧。

陆琮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一进屋子,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之后看着自家妹妹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而他的小姑娘,正坐在窗边的黄梨木玫瑰椅上,歪着小脑袋,身子缩成一团。

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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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桔担心自家主子着凉,遂拿了一条毛毯进来。她一进屋便见陆琮直挺挺的立在那儿,愣了愣,正打算开口说话,却见陆琮抬手示意。金桔赶紧闭上了嘴,识相的退了出去。

陆琮走了过去,坐到她的身旁。见她阖眼安睡着,仿佛是累极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小姑娘眼睫微颤,立马醒了过来,一双湿漉漉雾蒙蒙的大眼睛就这样看着他,呆愣了片刻之后,才启唇道:“姨父已经退了烧,御医说性命无虞。不过伤势有些重,接下来得好生静养才成。”因是初醒,她的嗓音分外软糯,娇娇绵绵的,听着格外悦耳。

陆琮“嗯”了一声,面无表情道:“我听管家说了。”

姜令菀瞌睡未醒,一时脑袋有些懵,又见他神色疲惫,便晓得他来回奔波,怕是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她微微蹙起了眉,担忧道:“你突然回来,皇上会不会怪罪?”

陆琮道:“不碍事。”

姜令菀这才放心。也是,陆琮这般为皇家卖命,若是荣王生死一线,陆琮回来看自己的爹爹,承德帝还要怪罪的话,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

坐在椅子上睡觉不舒服,姜令菀是个从不会委屈自己的,这样的经历,还是头一回。她身子骨娇滴滴的,不过睡了一会儿,便有些腰酸背痛,脖子也酸酸的。她侧过头看了看软榻上的陆宝婵,说道:“婵姐姐守了整整一天一夜了,方才瞧着姨父烧退了,才稍稍松懈睡了过去。”

陆琮瞧了瞧,只问她:“你是何时过来的?”

姜令菀道:“今儿早上听到消息,我就过来的。你不在府上,家里没个能稳住的人,我瞧着荣王府一大家子都乱成了一锅粥。你没来,我不放心。”

陆琮听得眉眼温和了一些,展臂将她搂入了怀里。姜令菀身子一颤,担心待会儿陆宝婵看到了,这才轻轻推了推他。他来得急,饶是凉爽的秋日,他身上都是一股浓重的汗味儿。她一个姑娘家,自是闻不得这味儿,立马蹙了蹙眉头,道:“唔…姨父现在没事儿,你刚回来,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

陆琮低头看她,眼眸柔和,“嫌我臭?”

姜令菀看了看他,心道:既然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好闻,还抱得她这么紧做什么?

二人说着话,软榻上的陆宝婵醒了过来。陆琮这才将人松开。姜令菀脸颊有些烫,抬头狠狠剜了陆琮一眼,有些不大好意思。宝婵肯定是看到了。

陆宝婵看着自家哥哥,眼眶湿了湿,声音带着哭腔:“哥哥…”

陆琮见妹妹双眼红肿,便知她担忧害怕,遂走了过去,道:“好了,都没事了。你现在回自己院子,好好睡个觉。”

陆宝婵素来听哥哥的话,可这会儿还是不大放心,道:“可是——”

陆琮道:“若是等爹爹醒来,瞧你病着了,那才心疼。听我的话,赶紧回去。”

从昨晚开始,陆宝婵一颗悬着的心就没有放下过,直到现在看待哥哥回来了,才觉得踏实了。仿佛有哥哥在,她什么都不用怕。陆宝婵忍不住落了泪,之后点点头,抬手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她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姜令菀,说道:“璨璨陪了我一整天,也该累了。今日太晚了,璨璨就同我一道睡吧,明儿再送她回去。”

陆琮却道:“嗯。我待会儿送她过去。”

陆宝婵“嗯”了一声,也不多说。

陆宝婵出去,陆琮才走过去看了看榻上的荣王。

荣王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床深蓝色绣五蝠捧云团花锦褥,枕着宝蓝色绫锻大迎枕,见他一张俊美儒雅的脸毫无血色,只是如今气息均匀,伤势暂时是稳住了。

姜令菀看了看陆琮。她知晓陆琮这人面上虽表情淡淡的,因荣王妃的关系,同荣王这个爹爹关系似乎也有些不大好,事实上却是个孝顺儿子。亏得这回荣王保住了性命,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儿,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陆琮叫了丫鬟过来守着,一有动静就叫他,之后才拉着姜令菀的手,走了出去。姜令菀迈着小步跟着他,见他朝着他住的拢玉院走去,这才忙止了步,开口道:“我还是去宝婵那儿吧。”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大半夜的,哪能跟着他去他的房间?

陆琮却没说话,只拉着她往院子里去。

拢玉院外头种着桂花树,夜风习习,香气愈发馥郁芬芳。杜言静静站在树下候着,伸长了脖子瞧了瞧不远处走来一高一矮俩身影。他瞧着世子将姜六姑娘给带过来了,倒是有些震惊。之后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只在二人进去的时候,才略微抬眼,隐隐露出担忧的目光。

世子爷是个知分寸的人,应当不会乱来吧?再说了,王爷这会儿都躺在榻上了,就算世子再如何的…这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兴致。

想到这里,杜言才稍稍放心了些,嘴角弯了弯,之后静静站在外头听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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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卫国公府,周氏亦是难以入睡。姜柏尧看着躺在身侧的妻子,将人拥得紧了一些,说道:“荣王的伤势已经稳住了,琮儿也已经回来了。你就别想太多,早些休息。”

周氏却道:“可是璨璨…虽说璨璨同琮儿定了亲,今日去看看荣王也是应该的,却也没道理留宿的道理?像什么样啊?”姑娘家最注重的是什么?自然是名声。她晓得自家女儿做事大大咧咧的,是以她每回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好在那人是陆琮,若是换个人,她女儿生得这般明媚娇俏,她还真不敢让二人接触。

往常的中秋夜,一大家子团团圆圆的,一道在院子里吃月饼赏月,其乐融融。今年添了一个儿媳,可这女儿却不在身旁,让她提心吊胆的,哪有心思赏什么月啊?

周氏眉头一蹙,姜柏尧忍不住将其抚平,叹息道:“瞧你这样,把璨璨当真小孩子似的。此事虽然不合礼数,可今日情况特殊,倒也没什么。而且日后璨璨是要嫁到荣王府的,荣王虽然挺喜欢咱们璨璨的,却不过是当真普通的小辈,如今她过去探病,荣王对咱们璨璨这个儿媳自会满意几分。”

这话周氏就不爱听了,说得仿佛是她家女儿特意去讨好别人似的。她当真眼珠子疼爱的宝贝闺女,犯得着让旁人满意吗?周氏不满道:“咱们璨璨本来就好。”

晓得妻子护女儿护得紧,姜柏尧赶紧含笑道:“是是是,咱们璨璨随她娘,样样都好。你呀,早些睡,明儿一大早,我就派人把璨璨接回来,好不好?”

她还能说什么好不好的?女儿到了别人家,难不成她现在跑过去要回来不成?只是周氏想着,今日女儿不过去了一天,她就心心念念,日后这女儿当真要嫁到荣王府,那她的日子不知道怎么熬呢。这么一比较,周氏便觉得明儿一大早就能见到女儿,仿佛也挺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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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令菀坐在三弯腿荷花藕节方桌旁,撑着下巴等着陆琮沐浴完。方才她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倒是不觉得什么,如今肚子却有些饿了。她揉了揉肚皮,这大半夜的,饿着肚子可不成。只是陆琮的拢玉院没什么下人,站在外头的又是杜言,她不大好意思开口。

姜令菀一双眸子朝着屋内瞅了瞅,瞧见不远处的紫檀雕花方几搁着一盘月饼。

她虽爱吃甜食,可月饼却不怎么爱吃,只是如今也没得好挑的,能吃就不错了。

姜令菀勉为其难的将那盘装着月饼的山水纹青花瓷盘端了过来,搁在桌上。

皆道是“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这荣王府的月饼自是做得精致美味,只是今年中秋荣王差点丧命,荣王府阖府上下自然没人有这闲功夫过中秋了。

姜令菀看向窗外,一轮皓月高高悬挂,明若银盘,皎洁无瑕。

这会儿爹娘、哥哥嫂嫂应当是睡了。

往昔她在卫国公府过中秋,和胖嘟嘟的祐哥儿一道在院子里玩儿,投壶、踢毽子、斗蛐蛐儿…姜令菀叹了一口气,而后才捧起一个月饼,啃了一口。她不喜里面的馅儿,这外头裹着的皮倒是不错,她沿着月饼的侧面,将一圈儿皮给啃了,之后才放到盘子里,又拿起一个,继续啃。

等到陆琮沐浴完出来的时候,便见姜令菀撑着下巴坐在椅子上,一双腿晃来晃去的。

听到声响,姜令菀转头,看着陆琮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袍子,这才唤道:“琮表哥…”

陆琮过去,正想同她说说话,低头一瞧,看着桌子上的一盘月饼。盘子里统共八个,每一个都被啃得只剩下馅儿了。

瞧着她耳根子烫,陆琮忍不住笑,眼眸亮亮的,问道:“饿了?”

姜令菀扭扭捏捏点了点头:“有一点儿。”

陆琮这才让杜言去准备宵夜。

用完宵夜,姜令菀才觉得肚子舒服多了。

陆琮道:“今日我回来,没想到你会在。”

姜令菀忽然睁大了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觉得诧异,说道:“我当然得在。”

陆琮听了很欢喜,忍不住一把将人揽到了怀里,道:“我很开心。”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嘴角微微翘了翘。收到消息的时候,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几乎可以想象到王府的场景。只是他回来,看着她靠在椅子上,仿佛已经同他成亲了似的,正等着他回去。王府太冷清,需要一点人气。

姜令菀乖顺的窝在他的怀里,而后侧过头看着窗外的月亮,道:“没想到咱们成亲前还能一起过中秋。”说着她捏捏他的手臂,问道,“这回姨父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陆琮道:“已经在查了,你不用担心。”说到这个,陆琮的眉眼才多了几分凛冽,眼眸亦是幽沉的可怕,可低头看她的时候,又迅速恢复了温和。

姜令菀“哦”了一声,也没有再多问。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管这些事。只是承德帝与荣王素来不合,这回荣王出了事儿,自是不少人会怀疑到承德帝的身上去。可但凡有点脑子的,便知这事儿不可能。目下陆琮春风得意,怕是不少人盯着,以后兴许还会出这种事儿。当初她嫁给陆琮之后,也遇险过,其中最危险的一回,便是四姐姐救得她。

之后陆琮将人送去了陆宝婵的院子。

先前闹得有些尴尬,今儿荣王出事,二人相处的时候没时间想太多旁的。可如今静下心来面对,不免又想起之前的那些事儿。陆宝婵却面色自然,对着陆琮道:“哥哥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璨璨的。”

陆琮晓得自家妹妹的性子,自然没多说什么。

姜令菀沐浴了一番,陆宝婵拿来了自己未穿过的寝衣,晓得她皮肤娇嫩,拿来的这套自是出自锦绣坊的。除却薛峥之外,姜令菀还未同别的姑娘一道睡过。如今上了榻,两人各盖一床锦被,倒是陆宝婵先开了口:“璨璨。今日,谢谢你。”

姜令菀睡在内侧,侧过头看着陆宝婵,道:“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陆宝婵面上没有往日的俏皮活泼,整个人看着成长了许多,她道:“今日我很害怕,害怕爹爹像娘亲一样离开我。璨璨,你知道吗?我多想哥哥在我身边,他不在,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你来了之后,我就安心了许多…璨璨,之前的事情,我对不起你。我喜欢你哥哥,可是这种喜欢太自私了,你能原谅我吗?”

日后是姑嫂,便是一家人,还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姜令菀道:“都过去了。”

陆宝婵弯了弯唇,说道:“璨璨你真好,怪不得我哥哥这么喜欢你…”她顿了顿,又道,“我和琳琅认识了这么多年,如今才发现我对她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日后我做事定会三思,不会再犯错了。”如哥哥所言,她不能当一个傻子。那日在公主府,她见周琳琅伤心难受,知她离了娘亲,便是想到自己是个没娘的,自是心疼。可细细想来,她对她的好和关心,都仿佛是隔着一层的,不像身旁的这个,把一颗真心捧到她的面前,而她却用来伤害。

哥哥会生气,也是应该的。

瞧她能这般想,自是最好的。姜令菀没说话。可是她也明白,若当真要说起来,这辈子周琳琅其实未做过什么错事。

许久未说话,姜令菀以为她是睡着了。可之后安安静静的,才又响起她的声音:“夷安是个性子不错的姑娘,你哥哥他…应该很开心吧。”

姜令菀道:“我哥哥很喜欢我嫂嫂,二人日子过得很恩爱。”

陆宝婵顿了顿,说:“…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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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姜令菀起来,发现自己睡过头了。

陆宝婵不知何时起床,想来已经去看荣王了。姜令菀自知是客,亦不敢太过磨蹭,梳洗一番,用了早饭,便去了荣王的住处。

到了锦华居,姜令菀瞧着潘侧妃和陆宝嫣早早的在外头了。只是陆宝婵不喜欢母女二人,如今自是不许她俩进去。潘侧妃面容憔悴,丝毫没有往日的光鲜亮丽,可见她对荣王的确还有几分真心在的,这令姜令菀难得生出了几分好感。至于陆宝嫣,小脸有些苍白,瞧着分外柔弱,看着她便客客气气打了声照顾:“姜六姑娘。”

姜令菀微微颔首,便进去了。

一进屋子,便听到里头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她猛地一怔,便看到周琳琅也在,穿着一袭浅粉色绣兰花襦裙,打扮得体,举止大方。这会儿荣王已经醒了,能开口说话,只是气息还有些虚弱。周琳琅同陆宝婵站在边上,看着荣王,眸中满是关切:“姨父,要不要琳琅帮你倒杯水?”

周琳琅竟来得比她还要早。

姜令菀眉头一蹙,胸腔有些闷闷的。分明她才是这荣王府的准儿媳,周琳琅站在那儿,这番架势,简直比她还像儿媳。她心下一恼,有些赌气不想过去了,却见站在一旁的陆琮已经看见了自己,语气颇为自然道:“璨璨,过来看看爹爹。”

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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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令菀瞧着周琳琅俏丽的面容僵了僵,这才自在了一些。是以看向陆琮的时候,越发觉得顺眼了。

还是自家人护着自家人嘛。

她嘴角翘翘,有些不大好意思的走了过去。

荣王穿着白绫寝衣平躺在榻上,脸色虽然仍旧苍白,可他素来是个性子温润的男子,这会儿眉眼温温和和的,倒是陡然让人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荣王也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如今望着这俩小姑娘,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知慕少艾的年纪,当真是让人羡慕。

先前他欣赏周琳琅,是因为她端庄大气,晋城无不称赞。可对于姜令菀,荣王却将她当成疼爱的小辈,觉得她可爱直率,性子坦荡,甚是招人喜欢。前者可为主母,后者却更添平易近人。儿子会中意后者,荣王自然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先前他不慎弄错,对姜令菀自是多了几分歉疚。

眼下见俩小姑娘的神色,荣王眼眸微亮,不得不为自家儿子感到自豪。这般沉闷的性子,居然还这么招姑娘家喜欢,果真有乃父之风。

可如今孰轻孰重,荣王心里自然有数。外人再好,也总得护着儿媳。况且他儿子是个护短性子。

荣王看向姜令菀,和颜悦色道:“璨璨昨日一直陪着婵儿,辛苦了。”女儿的性子他还不了解?若是他出了事儿,肯定害怕慌乱,这时候最是需要一个陪伴的人。

姜令菀听了,有些不大好意思,遂乖乖巧巧道:“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姨父出了事儿,我自然坐不住。”

荣王笑了笑,说了声“好孩子”,虽然唇色苍白干裂,眼眸却显温和,甚是和蔼,道:“我身子无碍,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而且这屋子里满是药味儿,难闻的很…”说着便看向自己的儿女,“琮儿婵儿,赶紧送璨璨和琳琅出去吧。”

姜令菀在这儿待了整整一天一夜,今早若再不回去,只怕卫国公府的人都该上门来要人了。

可是周琳琅,是刚刚才来的。

言罢,周琳琅身子颤了颤。饶是再如何的端庄,此刻也掩藏不了这恼怒的情绪。先前荣王待她疼爱有加,甚是欣赏,她清清楚楚能察觉到。而且她来荣王府的次数,绝对比姜令菀多得多,可今日荣王的态度,却差点让她下不来台——就是为了让姜令菀心下舒坦些,就这般疏远她?

周琳琅气不过。这荣王府一家子,陆琮是这般,陆宝婵是这般,就连这荣王,亦是如此。

周琳琅心高气傲,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她咬了咬唇,这才沉住面色同荣王行了礼,裙裾翩然,极快的走了出去。

荣王想着周琳琅的面色,暗暗庆幸。这小姑娘样样都好,就是太争强好胜,明面上看着大方得体,可实际上却甚是在意。往日还好些,如今这眉宇间越来越明显的戾气,却是怎么掩藏都藏不住的。这样的姑娘,实在是配不上大方二字。

无形之中,陆琮和荣王都护短的为她出了一口恶气。

姜令菀有些不厚道的心里偷乐,微微含笑朝着荣王道别:“姨父,璨璨下回再来看您。”

陆宝婵去送周琳琅,而陆琮送姜令菀出府。姜令菀看着不远处周琳琅窈窕纤细的背影,心里舒服的哼哼了一声。她这人就是小家子气,可至少她心里舒坦了。

陆琮瞧着,淡淡一笑:“这下开心了?”

姜令菀掩面呜咽。

她这么小气,都被陆琮知道了。

陆琮抬手,一左一右将她的小手撤了下来,说道:“你这点小心思,何时瞒得过我?…从小到大,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没点长进。”

说着,便恨铁不成钢的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她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分得清清楚楚,性子就像孩子般直率坦诚。他喜欢她这种性格,可另一面又忍不住为她担心——这种性格,若不是她爹娘护得好,可是会吃亏的。

姜令菀觉得自个儿在陆琮的面前就像是没穿衣服似的,样样都被看得清清楚楚,连根头发丝儿都瞒不过他。姜令菀抬眼小心翼翼的瞅瞅他:“那你为何还护着我?”

陆琮一脸坦荡:“谁叫我天生护短。”

姜令菀笑容明媚,甚是满意陆琮的回答:“我喜欢琮表哥的护短。”她喜欢他护着她疼着她,事事想着她。

陆琮听了嘴角一挽,说道:“好了,我送你回去。省得待会儿姨父姨母担心了。”

姜令菀“哦”了一声,想了想,而后道:“琮表哥,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会回去的。

陆琮也没有勉强。毕竟他俩尚未成亲,该避讳的还是得避讳。陆琮望着她,忽然展臂把人抱住,叹息一声:“再过不久,这里就是你家。”就不用回去哪里了。

姜令菀笑笑,顺手捏了捏他硬邦邦的胳膊肉,说道:“还不一定的。”

唔!

一说完,小屁股就被拧了一把,姜令菀疼得泪眼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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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和宫

“太子,您不能进去!”坤和宫的宮婢见太子气势汹汹,赶忙将太子拦住。可太子的身份摆在那儿,又是个大男人,哪里拦得住?

此刻太子身穿杏黄色四纹龙锦袍,俊脸阴沉,额头青筋突起,挥手道了声“滚开”,又一脚踹开了前来阻拦的太监,这才火急火燎的阔步进去。

寝宫之内,皇后穿着一袭华贵精致的凤袍,十字髻上戴着金光璀璨的凤冠,一张精致无双的俏脸甚是耀眼。只是再如何的美貌,在承德帝的面前,终究是旧人,比不上那些身娇体弱的新晋嫔妃,一个个音若黄莺,会邀宠献媚。

听到声儿,皇后拧起了眉看向太子。

太子开门见山道:“皇叔的遇害之事,是不是同母后有关?”

一提那人,皇后心间一疼,脸色陡然变了变,而落在太子的眼里,便成了心虚的表现。太子登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质问道:“为什么?你三番两次害陆琮也就算了,为什么连皇叔都不放过?这些年他不过当个闲散王爷,对咱们有影响吗?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皇后霍然起身,有些难以置信,音色发颤道:“昀儿,你…你就这么想你母后的?”

太子道:“难道不是吗?除了母后你,谁还会做这种缺德事儿。这回若不是皇叔福大命大,就被你害死了——”

话音未落,皇后便忍不住心中怒火,抬手“啪”的一声打在了太子的脸上。

清脆响亮的声音在殿内响起,皇后身边的宮婢连翘和太子身后的元茂皆是神色一颤,吓得说不出话来。

皇后也是懵了,旋即睁大眼睛。

她回神,忙抬手抚着儿子的脸,红着眼道:“昀儿,疼不疼?母后是无心的…”

“够了!”太子退后了几步,说道,“从小到大,母后一直都是一意孤行。这宫里人人都敬着孤畏着孤,可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孤。看见孤,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生怕会出什么事儿。好不容易愿意接近孤的人,你都一一盘问。幼时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游戏输赢最是正常不过,你却每每痛下杀手,被你害死或者因你致残的人还少吗?陆琮只不过是命大,才无事,如今他为咱们大周立下汗马功劳,是一等一的功臣,你却这么害他爹爹。母后,你做的一切,不是在帮我,也不是为我好,你是在逼我、在害我!”

皇后看着自己儿子熟悉的脸庞。这个素来同她亲切的儿子,心里居然藏着这么多的心事。皇后翕了翕唇,道:“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