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廷川的字很好看,银钩铁画力透纸背,有种至为阳刚的美感。

郦南溪望了望他的字后又抬眼看他,顿觉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好看的字来。

待到收笔、将字迹晾干,郦南溪看着并行挨着的两个人的名字,忽地真真切切感觉到,从此以后他们两个的命运是被栓在了一起,自此牢不可分。

将要带去郦家的礼早已备好。与老太太她们道了别后,郦南溪就上了马车,准备往家里行去。

她本以为重廷川会骑马跟在车旁。谁知他居然是弃了骑马直接跟她上了车子。

原本车内的车厢是比较大的。可他这样人高马大的挤进来,整个的空间就显得狭小起来。

“这车合用不合用?”重廷川坐在车内,将手随意的搭在膝上,侧首细问郦南溪。

因是夏日,他穿的比以往又单薄了许多。轻薄的缎子裹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肌肉轮廓勾勒的无比清晰。

天气炎热,他将衣领微微敞开了些。由于他坐在马车内,衣衫因了他的坐姿而现出褶皱。

郦南溪朝他敞开的衣领处看了眼,毫不意外的就瞧见了锁骨,又在那褶皱处往里看到了小部分胸肌…

她轻咳一声,别过脸去,说道:“挺合用的。就是略大了点。”

女孩儿说着话的时候,脸颊绯红的样子着实可爱。

一想到她是因为什么而害羞,重廷川的心里就泛起了喜悦。

“大些也无妨。”他低低的笑道:“往后我若无事,可以陪你一起坐。”

郦南溪轻轻的“嗯”了声当做应答。

重廷川晓得等下要见郦南溪的家人,不能把衣衫弄出褶皱,不然的话她定然要恼了他。

两人初初成亲,这亲事又是他谋了来的。原本郦四老爷就对他心存不满,如果再惹恼了小娇妻,事情怕是更不好办。

故而即便心里再怎么如何的想,重廷川终究是没有做出什么旁的举动来,只和郦南溪慢慢的说着话。

车子刚一驶入郦府所在的巷子口,就被早已守在院门处翘首以盼的郦府小厮给认了出来。小厮急急忙忙跑到府里去叫人。

马车停下后,重廷川当先下了车子,而后伸出手去扶了郦南溪下来。

郦南溪一到车外,当先看到的便是自己的两个哥哥还有两位堂兄。

见到妹妹过来,郦四少当先迎了过来,急急问道:“西西可还好?今日起那么早,是否困倦?”

重廷川听了这话,抿了抿唇,望向郦南溪。

郦南溪悄悄横了他一眼,笑着对哥哥含糊说道:“自然无事。”却是没有正面回答。

郦四少狐疑的看着她。

郦三少则走上前去,向重廷川抱了抱拳,“国公爷。”

郦六少和郦七少依次上前行了礼。

几位少年便引了他往里面行去。

重廷川微一颔首,回头望向郦南溪。待到郦南溪走到他的身边了,这才与她一同往里行去。

进了垂花门后,郦南溪方才发现父亲竟然就等在了门旁。

此时的太阳已经有些烈了,倒也不至于像正午时候那般灼热。可是郦四老爷脸上已经有了汗意,也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

郦南溪鼻子发酸,轻轻的喊了声“父亲”。

郦四老爷点了点头,与重廷川说道:“来了?”待到重廷川应了声,他便当先往里行去。

“我这女儿,娇宠惯了,平日里什么苦也吃不得。”郦四老爷边走边说,“若是偶尔闹些小脾气,还请国公爷担待着些。”

因为他是背对着郦南溪她们,所以当他声音飘过来的时候,声音比他惯常的声音听上去要小了一点。却依然坚定。

父亲这话一出来,郦南溪总算是晓得父亲为什么特意等在了这里。

——等下去见家里人的时候,老太太少不得也在。父亲不愿在老太太面前和重廷川说起这个话题,故而专门等在这里,提前将这意思说了。

重廷川听闻郦四老爷叮嘱的话后,认真的颔首说道:“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郦四老爷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并未表态。

重廷川知晓,郦四老爷并不太信他的话。

他知晓郦四老爷这一关怕是不太好过,不由剑眉紧蹙,暗自沉吟。

郦南溪在旁听了重廷川表态的那些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时候倒是说的一本正经了?

说什么不让她受委屈…好似每天折腾她不让她好好睡觉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不愿被父亲听到两人的私密话,郦南溪就刻意的落后了两步,扯了重廷川衣袖一下,忍不住小小声的抗议道:“伪君子。”

满嘴胡话假话,欺负爹爹老实,就去骗爹爹。

重廷川听闻后,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绷不住笑了。

郦四老爷何等人物?真话假话自是能够分辨的清。

不过自家小妻子这怨尤的样子着实可爱。

重廷川伸出食指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倾身到她耳边说道:“哪里骗人了?你那不是受委屈。反倒是愉快得很。”

郦南溪哪里知道他居然把晚上两人在床上的私密话这样光天化日的说了出来?

即便两人在窃窃私语,旁人听不见,可这毕竟是白天。

郦南溪又羞又恼。

再看重廷川,依然是那般气定神闲神色清冷的模样。只不过微微勾起的唇角能够看出此刻他的心情颇为愉悦。

郦南溪心说这人果然是个登徒子,只不过装得人模人样。

她差点甩手走人,却被重廷川一把拉住。

两人不动声色的在手上较着劲儿,拉拉扯扯的一同往前行去。

郦四少郦云溪离她们近。

虽然他没有听到重廷川的话,但他听到了郦南溪的话也看到了重廷川的小动作,甚觉有趣,就笑弯了眉眼看着她们两个走在他前头。

郦三少郦陵溪不解,扭头问弟弟:“怎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郦云溪晃了晃手指,连声道“不可说”,也不和郦陵溪多解释,自顾自快步跟了上去。

第41章

回到家里后,两人各自梳洗了番。

郦南溪困得撑不住了就打算去补眠。

重廷川得了几日的假期,如今正是难得清闲的时候。见小妻子不管不顾的就往床那边跑,忙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拧眉道:“先脱了衣裳再说。”

刚才郦南溪急着想要休息,所以只洗漱了下,并未换衣。重廷川这般说,自然是想着让她将外衫脱了再去睡。

郦南溪本也是想着到了床边再脱衣上床。原先的时候,自有丫鬟们帮她解衣,无奈如今嫁了人后情势全然变了。

重廷川规矩极重,只要他在家,就根本不让丫鬟进他的卧房。

好巧不巧的是,他的卧房就也是郦南溪的卧房。

金盏她们进不来,郦南溪只能自力更生。偏她真的是困极,所以没有在屏风后就将衣裳换了,而是打算到床边一气呵成。

可是,被重廷川这么一说,听在郦南溪的耳中味道就全变了。

想到他这两天晚上的过分举动,郦南溪浑身僵了僵,生怕他强制她脱衣是要在这白日里也行那过分的举动,于是开始拼命挣扎。

她力气没他大,手脚并用晃动了半晌,被他三下五除二就将四肢尽数给扣牢。

郦南溪委屈的不行,“你晚上不让我睡,白天也不让我睡。太过分了。”

“谁不让你睡了?”重廷川专心致志的边抱着她边给她解衣裳,“再怎么着也得脱了再睡。”

说话间的功夫,他就把她外衫和裙衫除了。而后一把抱起她,大步走过去将她放在了床上。

郦南溪紧张得不行,生怕下一步重廷川就要化身成饿狼扑将过来。

哪知道他居然只是给她盖上了一层薄被,而后就掖了掖被角,这便走到窗户边去了。

眼睁睁看着重廷川拿起了一本书来随意翻看着,郦南溪又不敢相信,“你不睡?”

“嗯。你睡吧。”

重廷川顺口说完,忽然发觉了什么,猛地侧首看了过去。

不出所料,他的小妻子正缩在薄被里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那样子,要多紧张有多紧张。

重廷川握着书卷的手指慢慢缩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和一些,“你放心,我不睡。我只看会儿书。”

果然。

听了他这话后,女孩儿大大的松了口气,然后裹着薄被扭动了下,挪到了床里边的位置躺好。

不多久,她那边就响起了绵长轻柔的呼吸声。

重廷川望着书卷上被自己捏出的深深五指印,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丫头,原先不怕他,如今嫁过来后反倒是越来越怕他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差不多到了将要晚膳的时候。

郦南溪神清气爽,心情甚好。换好衣裳后,郭妈妈给她挽起了头发。

恰好岳妈妈进屋来收拾床铺,郦南溪就让她和金盏说声,让金盏去寻几个瓶子。

因为喜欢花艺,所以郦南溪平日里看到漂亮的适合插花的器具俱都会收集起来。

岳妈妈是原先就伺候过重廷川的,如今郦南溪来了,重廷川就让她来服侍郦南溪。

可是郦南溪的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岳妈妈并不熟悉,让她去寻,怕是半晌也难找出一个来。因此郦南溪就让她去和金盏说一声。

岳妈妈领命下去后,不多时,捧了个红漆富贵如意纹的黄花梨托盘而来。托盘上放着两瓶两碗,形态样式颜色各不相同,显然是金盏看自己不方便进屋,特意挑选了几个截然不同的,好方便郦南溪选择。

郦南溪正思量着用哪一个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其中一个花鸟阔身圆形瓶。

这个瓶子并不贵重,不过因着画纹精致细腻,所以被她买了来搁着,谁知被金盏挑选了一起拿了过来。

郦南溪摩挲着瓶身,正暗暗思量着,就听郭妈妈问道:“奶奶之前得的那几个鞋垫有些大,怎么处置为好?”

郦南溪知晓她说的是于姨娘送的那几个,便道:“搁着吧。明年许是就用了。”即便不用,一番心意,留着也是好的。

想到那些细密的针脚还有栩栩如生的图案,刚才冒出的那个念头就愈发强烈了点。

郦南溪当即下定决心,匆匆出了门去,又唤了秋英拿了竹筐跟着。

走了几步,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和那窗下之人说一声。

郦南溪就又快步走了回来,扶着门框与重廷川道:“我去去就回。摘些花。”

重廷川之前一直在静静看她,如今见她专程跑回来一趟就是为了和他说声,不由微微笑了,“你知道府中哪里花多?”

郦南溪笑道:“我不知道,但岳妈妈她们总是知道的。”

“问她们不如问我。”

重廷川站起身来,走到门边,自然而然的握了她的手往外行去,“我带你去摘花。”

最后丫鬟们一共拿了三花篮的花回来。

郦南溪之前就晓得卫国公府大,却没料到自己先前看到的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再往里行,有个极大的花园,里面繁花开得热烈。

待到她在那里择了这三篮花后,重廷川却告诉她,这只是府里三个花园中的一个。而且,府里还有两个暖房,到了冬日里依然有源源不断的鲜花可供她用。

“原先只是觉得花多些不至于冷清,就让人种了许多,却不曾想歪打正着,恰好为你所用。”重廷川说道:“往后这些都由你打理罢。看看喜欢什么样的,就让人多种一些。”

郦南溪闻言自是高兴的应了下来。

回到石竹苑后,郭妈妈又拿进屋了四个花瓶。连同原先的五个一起,郦南溪一共插了九瓶花。

她让人将其中的八瓶都摆到了石竹苑的各个屋子里,唯独留下了那个花鸟阔身圆形瓶。

这瓶最适合插绣球花,恰好此时绣球花开,郦南溪就择了不少,插入其中点缀起来。

郦南溪唤来郭妈妈,让她将这瓶花交给落霞,由落霞想法子送到于姨娘那里去。

“务必要小心着些,莫要让大太太的人发现了。”

这个瓶子本就是寻常的款式,街市上也可找得到。只是绘图十分细致罢了,并不会显得过于特别。于姨娘搁在屋里并不显得突兀。

岳妈妈正在屋里擦拭桌子,听闻后有些讶异,“奶奶要将东西送去玉兰苑?”

玉兰苑是姨娘们居住的地方,距离梁氏的木棉苑并不算远。

郦南溪知晓岳妈妈是当年老侯爷派了来伺候重廷川的,应当知晓国公府里的许多事情。

往后郦南溪还打算从岳妈妈这里寻些消息出来,闻言便也没有刻意瞒她,就应了一声。

岳妈妈看了眼重廷川,见他盯着书卷好似没有反应,就走了过来悄声与郦南溪道:“那样的话,从石竹苑出去里往习武场那边走,绕绿萝苑过去为好。”

习武场平日里都是重廷川在用。而绿萝苑是五爷的院子。五爷也是于姨娘亲生子,且素来和于姨娘十分亲近。

依着岳妈妈的意思,被五爷或者五奶奶知道了倒是无妨。这样一绕,起码梁氏那边不容易发现。

郦南溪就颔首道“好”,又将瓶子给了她,“还得劳烦妈妈和落霞说一声了。”

郦南溪身边本是有四个丫鬟。去年冬上京的时候,带了金盏和秋英跟着,落霞和银星则留在了家中。后来她出嫁,两个丫鬟就来了京城,随她嫁到了国公府。

落霞惯常带笑,跟谁都能打上几句话。平日里有什么消息需要打听的时候,郦南溪就会遣了她去。如今送东西到于姨娘那里虽不容易,但若让落霞去,想必能够寻到好办法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做到。

更何况现在到了晚膳时候,厨里正将食物送到各个院子里去,正是府里仆从穿梭往来最频繁的时候。落霞走在外头也不至于太引人注意。

岳妈妈闻言,笑着应了声,行出去寻落霞了。

重廷川这才将手中的书册搁了下来。

先前郦南溪忙里忙外的准备一瓶瓶插花时,他一直在旁凝神细看。知道听闻她要将花送去于姨娘那里,这才重新拿起书来。

如今屋里只他们两个,重廷川与郦南溪说道:“不用如此。即便你送了去,她也不见得珍惜。”

郦南溪晓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重廷川和于姨娘的关系如此,想必多年来有过不少事情。

她没有多解释,只是说道:“收了姨娘的东西,总得还个情才好。旁的东西给她,怕是被太太发现后不喜。倒不如送了这个,反倒不容易被人察觉。”

夏花灿烂,如今正是百花齐放的时候,谁的屋里都会摆上点鲜花做点缀。

于姨娘的屋里多上这么一瓶,也不会太过突兀。

重廷川闻言,就朝屋子一角望了眼。

那墙角摆了个柜子,柜中放鞋,其中就有那双放了鞋垫的锦靴。

他知道小丫头素来是个重情义的。于姨娘送了东西与她,想必她不回一个也无法安心。

重廷川这便没有多说什么。

翌日一早,皇上允他成亲的几日假期已过,重廷川需得进宫当值。

他早晨天不亮就去了习武场练武。回来的时候才发现郦南溪已经起了身,正忙活着让人布置早膳。

重廷川爱整洁。平日里早晨练完武,一定要冲洗过换一身干净衣裳。

如今进了屋他才发现,郦南溪已经将沐浴用的温水还有等下将要穿的官服准备好了。

“我听闻六爷时常要沐浴,就让人备了温水。”

郦南溪有些紧张的说着,又赶忙解释道:“虽然现在是夏日,虽然六爷冬日里洗冷水澡也不怕,但还是温水对身子好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会不会惹了他不悦。但她觉得,往常的时候他许是没时间没精力去注意这些琐事,如今她既是来了,终归是要帮他留意一下才好。

重廷川有些意外,定定的看了她好半晌,最终极淡的“嗯”了一声,这便转身往屏风后的浴桶行去。

郦南溪琢磨了半晌他那句“嗯”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同意了还是不高兴。想了好久没有个结论。仔细想想,当时他的表情也是十分清淡的没有什么波澜。

郦南溪暗叹一声,心说先这样继续准备着。左右他没明确拒绝不是?往后等他厌烦了不高兴了再撤就是。

洗浴过后,重廷川来与她一同用早膳。

吃过早膳后,郦南溪拿着官服给他穿上,边系着上面的扣结边道:“往后我想着每日里给太太请个安才好。”

重廷川听闻后,脸色不太好看,“你当我护不住你?既是喜欢睡,就多睡一会儿。管她甚么想法,你都无需理会,自是照着自己的习惯来就是。无需往她那边去。”

郦南溪一听这话,就知道两人想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