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萤笑了笑:“我知道。”

他双目充红,“你……不恨我?”

“你想我恨你么?”

陆阳语塞。

容萤用手勾起他颈间的发丝,看着那些头发静静躺在她的掌心里,柔软冰凉。

“陆阳,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很不公平么?”

他身形一顿。

容萤慢慢靠近他,语气里有无奈也有淡淡的怨意,“你口中的世界,你的过去,这些全部我都没有参与过,一无所知。你折磨自己的时候,也折磨到我了,知道么?”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他只是那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剑客,一个肯为了她舍生忘死又奋不顾身的人。

嫁给他,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

容萤渐渐收了笑,声音轻飘飘的:“你口口声声为我好,口口声声为我着想,其实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罢了,我好不好,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陆阳怔怔的看向她,那双眼布满了血丝。

“对不起。”

“嗯。”容萤轻柔地吻住他嘴唇,没有任何的动作,就那么轻轻的贴着,“我原谅你了。”

她抚摸他的脸颊,低声道:“容萤原谅你了。”

视线里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他甚至不知等这句话等了有多久,手指紧紧揪着衣摆,却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见他的头低低垂着,似在压抑那份强烈的情感。他的经历,他的心情,她可能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毕竟这些故事听起来是那么的荒唐。

可看到陆阳此时此刻的神情,容萤仍禁不住替他心疼。

她抬起手,抚过他的鬓边,声音平缓道:“这些年来,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很辛苦吧?”

那一瞬,陆阳浑身一颤,他没有抬头,整个人钉在了那里,足足静默了半盏茶时间,才猛地伸出手把她拥入怀,用力的搂着。

他在哭,容萤感觉得出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哭,大约是不愿让她看见,他搂得很紧,没有任何的哭声,只是双肩剧烈的抖动着,夹杂着哽咽。

容萤温柔的抱住陆阳,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脊。

“没事了。”她轻轻道,“没事了……”

夜色渐深,灯烛即将燃尽,火光已变得十分暗淡。屋内静悄悄的,只听得浅浅的呼吸声。

守夜的侍女发觉里边没动静,轻手轻脚地推开门,面前的景象倒叫她吃了一惊。

临近窗户的地方,陆阳正靠着容萤,闭着眼,眉宇间舒展开,睡得很熟。

容萤小心翼翼转过头,嘴角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笑,只食指覆在唇上,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后者明白过来,点点头,又悄然退了出去。

随着门带动的微风,室内的灯终于灭了。

容萤依偎在陆阳身上,手握着他的手,慢慢的摩挲。她还在想他方才所说的话,细细的琢磨,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从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

比如他为何会出现在那个雨夜,为何会对她百依百顺,为何明明喜欢,又不敢触碰。

她猜过很多个原因,却独独没有猜中这个。

光怪陆离,闻所未闻。

容萤没有全信,但依然努力地说服自己去相信。

因为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若是自己不信,就没有人会信他了。

再度过了这么坎坷的七八年,陆阳已经身心俱疲,的确应该好好休息。

容萤侧头在他额间亲了亲,后者眉峰皱了皱,却并未醒来,她见状便缩回他怀中,安然睡去。

放下了重担,陆阳这一觉睡得特别的沉。

大概是他许多年来,睡得最香甜的一日。

第二天,阳光正好,洒在被面上,金灿灿的像覆了层金粉。陆阳抬起胳膊来遮挡,被衾很暖和,他才意识到自己睡在床上。

日上三竿啊,很久没这么晚起过了。

脑子里嗡嗡的响,一转眼,容萤正坐在他旁边,手里端着碗小米粥,脸上笑容明丽。

“醒了呀,来吃粥呀,啊——”

陆阳:“……”

都忘了自己昨天是怎么稀里糊涂睡地在了这里,勺子已经凑到唇边,他只好张嘴吃了,等容萤还要再舀的时候,掀开被子坐起身。

“你不用忙,我自己吃。”

他大掌一伸把碗接过来,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容萤便跳下床,拉了凳子在他旁边,托腮瞧他喝粥。

昨天被她引诱着说了点胡话,陆阳显得有些心虚,吃粥的过程中,又被容萤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实在是煎熬。

“……怎么了?”

“嗯,我在想呢。”容萤慢条斯理地晃晃脑袋,“还以为是吃的十二年的嫩草,原来是十九年的哦。”

他吃粥的动作停住,艰难地咳了两下,问道:“你很介意这个年龄?”

对面的姑娘扬起眉,笑得挑衅:“你猜猜我介不介意。”

“猜不出……”

她不依不饶地扯着他的衣袖,“快猜猜嘛。”

眼看衣衫快都被容萤拽下来半截,陆阳暗叹了口气,心道:越来越难应付了……

“昨天的那些事……”

“昨天的那些事?”她有意重复他的话,歪头笑道,“这不是挺好的嘛,能知道未来所发生的事,跟神仙一样。从前干嘛不告诉我!”

陆阳忽然放下碗,唇抿成了一条线。

“只可惜,我还是没能救出你爹娘。”他神色间满是自责,“我这辈子,实在是一事无成。”

“为什么这么说?”

他苦笑:“没杀掉端王,没阻止战乱,最后你……你也……”陆阳摇了摇头,“大概是从一开始,我的选择就错了。”

容萤捧着茶杯把玩,不经意望了他一眼,“陆阳,你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知道是什么么?”

他怔忡地望着她,还未等回答,容萤就开口道:“你不应该试图决定我的人生。”

“哪怕你知晓未来也好,明白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也好,这条路终究是要我自己走下去的,你没有那个权力替我抉择。”

想起前情种种,陆阳微微启唇,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正要出声,容萤却起身快他一步打断。

“不准说对不起!”

她噘着嘴坐回去,挪到他身边,“看吧看吧,又开始怨自己了是不是?来来来,我问你。”容萤握着他手臂,将下巴搁在他胳膊上,歪头瞧他,“你重回七年前时,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救你。”

“嗯,这不是救下了么?”

“可宁王爷……”

“打住。”她倾身在他唇上亲了亲,又问,“那后来的目的是什么?”

陆阳只好顺从地回答:“让你过上好日子。”

容萤闻言,暗暗吃了一惊,唇边有笑意荡开,“这不就对了,那五年,这三年,我都过得很好。”

“你看,你还是改变了很多,不是么?”

知道她说这些全是为了宽慰自己,陆阳不得不感动。

容萤摸摸他的耳垂,言语温和,“陆阳,你不是神,有些事并不是凭你一人之力就可以解决的,偶尔也能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其实……天儒和岳泽,人也挺仗义的。”

犹记得这席话,伯方曾经也同他说过,只是那时他执念深重,并未往心里去。

陆阳低低嗯了一声,似想到了什么,又补充:“可惜没有教好你。”

容萤冲他翻了个白眼:“瞎说八道,本姑娘明艳动人,秀外慧中,我身上的好处多得很,你数都数不过来。”

他终于笑出声:“那倒是。”

“可算笑了。”容萤像是松了口气,埋下头去抱他,胸膛里心跳如旧,许多的挣扎与徘徊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陆阳将手放在她脑袋上,轻轻抚摸。

再回首时,他也觉得自己这些年是白活了。

尽管磕磕绊绊过了几十年,却还没有容萤这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看得透彻。

人生在世,弹指一挥间。

她既不介意,自己又何必伤她的心呢。

*

回到客栈已是下午,陆阳简单梳洗了一番,刚打算换身衣裳,蓦地想起什么事。

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的回来了!?

他被容萤套了话不说,还没从她口中问出半点与和亲有关的消息……自己这真的是老了么,竟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陆阳头疼地抚了抚额,匆匆披上外衫去找容萤。

因为快启程了,一干下人忙里忙外的收拾行装,一见他登门,容萤立马把侍女们撵出去,关上门来和他纠缠。

“呀,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呢,你就想我啦?”

她咬着他嘴唇舔了一阵,陆阳轻轻把她推开,勉强收敛心神,认真地问:“和亲的事你还没告诉我。”

“咦,咱们不是谈好了么,你就在这儿等我办完事回来啊?”她理所当然。

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险些被她蒙过去……

陆阳伸手握住她双肩,肃然道:“到底要去作甚么,非得和亲不可?你是不是想去刺杀端王,我先说,这事门都没有。他如今已经是皇帝了,宫中有多少侍卫你不是不清楚,凭你一个人怎……”

“哎呀,好啰嗦,不是你想的那样。”容萤把他嘴掩住,眼珠子一转,又开始撒娇,“怎么?担心我啊?”

“我听说大单于如今都五十岁了呢,又老又丑,他若死了我还得嫁给他的儿子,他儿子再死了我就要去嫁给他的孙子……”

陆阳脸色微变,容萤看在眼里,心中愈发高兴,抱起他胳膊边摇边道:“舍不得哦?”

“萤萤。”他沉了沉声,半晌,又轻叹,“我那样的事都已经全对你说了,你还要瞒我么?”

裴天儒知道,岳泽知道,偏偏他不可以知道?不能够吧。

感情是等价交换的?

早知道不听了。

容萤望着他关切的眸子,也有些犹豫。

“可是……”

对视了良久,她到底败下阵来:“好啦,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第49章 【君子谋】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有点长,容萤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玩火*。

好在她快要续不上气时,陆阳终于松开了些许。她靠在他怀里喘气,半晌嘀咕道:“啊,头晕,刚刚说过什么,我好像失忆了……”

搂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斗然收紧,发觉事情不好,容萤忙改口:“啊、啊,又想起来了。”

陆阳颦眉看她,后者笑嘻嘻地冲他扬眉,随后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里不好说话,跟我来。”

容萤打起帘子,把他拉到室内。

似乎还是不放心,左右看了一圈,陆阳不知她何意,“放心,除了岳泽躲在屋顶上,这附近没有旁人。”

想不到这都被他发觉了,那她也没什么可顾及的。

“我可以对你说,不过你得保证,不能阻拦我要做的事情。”

陆阳迟疑了片刻,皱眉道:“得看是什么事。”

一听这话,容萤慢条斯理地别过脸,作势就要起身:“那我不说了。”

陆阳没办法,伸手拉她回来,斟酌再三,只得妥协,“好,我不拦就是,你说吧。”

唇边含了抹得意的笑,容萤这才乖巧地坐回他身边,“就知道你心疼我。”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担心你才那么说的。”

“我接下来要和你讲的,千万不能告诉第二个人。”

“嗯。”

容萤收敛神情,忽然认真道:“当年我们从永都县逃出来之后,就去投奔五皇叔了。”

“定王爷?”

“对。”

早听说周朗已在定王麾下,但陆阳没料到她也去了。不过如今想来,周朗一直对宁王一家忠心耿耿,若非容萤同意,他也不会归顺定王。

自己真是大意了,早该想出这一层的。

“你也知道如今南边两军水火不容,实力相当。但其实四叔的军队兵强马壮,骁勇善战,五叔也就在近年,兵马人数才多起来的。

之所以南边久攻不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胡人南侵,他不得不分心去应付,而眼下两国结盟,四叔若用全部的兵力对抗五叔,这江山我们肯定保不住。”

陆阳问道:“你想保定王?”

“不是我想保他,是我没有办法。”容萤摇头解释,“四叔已经做了皇帝,我一个弱女子能拿他怎么办?只有借五叔的刀杀了他,也算各取所需了。”

“那和亲呢?”